第十四章
月媚?這個名字如青天霹靂,讓蘇巳巳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千計萬算,處處提防,沒料到卻是她?
恐怕,連賀珩也還蒙在鼓裏吧……
賀珩一聽到消息便趕來宮中了。
沒有半分猶豫與退懼,直入彤霞殿中,遠遠看到蘇巳巳笑盈盈奔過來,他一把將她抱在懷中。
“真的嗎?他們說的是真的?”他有些忐忑地望着她,生怕她給出否定的答案。
蘇巳巳默默點頭,他已喜不自勝,摩挲着她的小腹,有些衝動又極力剋制着自己。
“為什麼一直沒告訴我?”他懲罰似地直吻她的唇,“嗯?”
她被他深啄了幾下,眼淚卻禁不住流淌下來,說不清是喜是憂。
“怎麼了?”他的袖角抹拭她的淚珠,取笑道:“聽說懷孕的女子最喜歡哭了,果然是真的……”
她嘆了一口氣幽幽道:“你來時沒發現什麼異樣嗎?”
“好像侍衛多了一點兒。”他仍笑,彷彿不以為意,“不過就算龍潭虎穴我也要來的,因為我的妻兒在這裏。”
是呵,連她都能察覺到不對勁,他在腥風血雨中這麼多年,哪裏會比她遲鈍?
但他還是來了,不顧性命之憂。這說明他在乎她。
“軍餉的事,皇上已經知道了。”她抿了抿唇終於道:“皇上對賀家起疑,特派出探子回報軍餉流向,被皇上發現公公和周丞相擅調軍餉……”
“哦?”如此大事他卻只挑了挑眉,泰山壓頂而不變色。
“另外,將軍府中有眼線……”她一直不清楚他對月媚的感情,斟酌着要不要告訴他。
“是月媚吧……”他卻替她說道。
“你……知道了?”蘇巳巳當下愕然。
“月媚跟了我很久,很多事情她都清楚……”他的語氣依舊平靜,如話家常,“況且她武功不弱,能隨時潛入京來,打探她想知道的。本以為她忠心為主,一直以來才如此信任重用,不過近日我已發現古怪,亦在日前將她遣退了。”
“是嗎?我一直以為月媚姑娘對你一往情深……”她不由得感慨。
“她對我一往情深是有交換條件的,亦要我對她同樣深情,”賀珩淡淡莞爾,“一旦她幻想破滅,便會加倍報復。我對她還算了解。”
所以,他並無吃驚。
“我也一直以為你對她並非全無喜愛……”她抬眸猶豫道。
“呵……”他輕笑着再度啄吻了下她,“傻東西,瞎猜什麼?這個時候還要吃醋?”
的確,她真傻,這個時候還有猜測的必要嗎?
他為了她都親自入宮了,她還需要他證明什麼?
蘇巳巳依在他懷中,聽着他平律的心跳聲,自己的心境也彷彿霎時平緩許多,恐懼與擔憂漸漸淡下去。
“賀珩,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一直在宮裏待下去嗎?”他可明白這次進宮等於陪她一起軟禁了……
“一直待在宮裏也挺好啊,至少太醫醫術出色,能讓咱們的孩子平安出生,養得白白胖胖。”他忽然伸了懶腰,靠到椅背上悠然道。
“你可知道皇上打算用我們威脅公公?”她卻嚴肅地看着他。
“也很好啊,”他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雙方制衡,仗不會打起來。”
“什麼?”這樣的言論倒讓她吃驚。
“自古以來,制衡就是治國之道,不然朝中怎會有賢臣又有奸臣?”他笑道:“英明君主,是不會親手剷除其中任何一派的,只會看着他們鬥來鬥去,若是東風徹底壓倒了西風,水清則無魚。”
如今他亦拿父親沒轍,有皇上牽制,倒可令父親好好冷靜想想,是否該繼續盲目涉險。
“不懂……”她聽得糊裏糊塗的,什麼時候爭鬥也成好事了?
“從前的趙玉惑,大概是懂的。”他半眯着眼瞧她。
“是啊,我變得好傻……”她自慚形穢地地下頭。
“可我就喜歡傻傻的,笨笨的。”
他彷彿親她親上了癮,又開始吻她的面頰,弄得她耳朵痒痒。
“玉惑你知道嗎?從前為何我一直不願意為官?”他在她耳邊低語道。
“你討厭捲入是非?”
“我怕給將軍府添亂,你想,皇上已經對我爹不滿了,若我再在朝中呼風喚雨的,還不要滿門抄斬?”他啞聲笑。
難怪!她恍然大悟。難怪他從前一副富貴閑人的摸樣,成天與一群登徒子吟詩作畫,調琴弄曲,是專門做給睦帝看的?
還記得那時候人人都說他沒出息,枉為將門虎子,他卻能在諸多誹議中微笑遊走,依舊自我。
原來他是這般可以隱忍的人……這樣的人若想成就大事,何愁不成?
不過,他從來沒跟她說過這些,如今提起,是否已經對她完全無隙,情真意切的表示?
“珩……”她的前額抵住他的下巴,覺得刺刺的微癢,“那為何,你還要幫着公公……”
“謀逆?”他倒是代她說出那誅連九族的詞。
“你……也該為咱們想想啊……”蘇巳巳抿唇,止不住的惆悵。
“你以為我願意?”賀珩輕輕搖頭,“我從來都是力勸父親安份的,可惜他一意孤行。”
“但皇上說,那封信是你送到周丞相府中的。”她憶起關鍵。
“父親當時只說是給周丞相的一份請柬,我哪裏知道居然是藏着如此機密的書信。”賀珩澀笑,“我哪裏知道,參爹居然連我都算計……”
看來父親早料到身為兒子的他並不想涉入此事,故意下這麼一着棋就是為令他騎虎難下。
蘇巳巳一驚,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賀世勛為了一己私慾居然不惜拖兒子下水,王侯將相之家原來如此冷酷無情。
“他是我爹爹,”賀珩嘆道:“既然他走到了這一步,身為兒子我就算再不贊同也認了。自古忠孝難兩全。”
果然跟睦帝猜測的一樣,他如此至孝之人是不會看着父親墜入深淵而袖手旁觀的。
他只會跟着跳下去。
蘇巳巳伏在他的胸前,心情亦跌宕難持。身為他的妻子本就該與之同甘共苦,如今他捲入紛爭,她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話雖如此,但我們難道要一輩子被囚禁在這宮裏?”她輕聲道:“就算你願意,我也不想。我還希望咱們的孩子能去慶州看看呢……”
“看他爹娘訂情的地方?”此時此刻,他居然還有心情曖昧地調笑,“那溫泉池,嗯?”
她輕推他一把,瞪他一眼,雙頰卻已然紼紅。
“賀珩……”她思忖再三,開口道:“其實……我想起了一些事。”
“只要不是想起慕容佩,什麼都好。”他越髮油嘴滑舌了,讓她窘得想捶他。
“這裏是我的寢宮,對吧?”她眨眨眼,眸中有什麼亮晶晶的。
“現在就想就寢了,娘子?”他依舊沒個正經,摟着她的纖腰,“哎喲,這下可得緩着點兒,咱們的孩子嬌貴。”
她臊得掐了他一把,讓他悶哼一聲。
“我想起,這個寢宮好像有一條通道……”關子賣夠了,她終於吐露。
他眸一抬,俊顏霎時微怔。
“這條通道好像可以到達宮外,甚至京郊……”她喜歡看他這副表情,難得讓她囂張一回。
其實,這也是從已換魂至蘇巳巳體內的趙玉惑那兒得知,當日與之談后臨別前告訴她有此秘道,否則她怎麼可能知道。
這一次,她對以往的帝姬再也沒有嫉妒,唯剩感激。
感激那個與她交換了靈魂的女子,給了她出路。
秘道連接着一條河道,她叫綠宛早已備了小船停在那裏,上了船順流而下,直達京郊。
正值夏天,河岸滿是碧野花香,隨着河風吹入鼻息心曠神怡。
蘇巳巳覺得此刻不像在逃亡,而像是與賀珩的另一次新婚之旅。
陽光很明亮,映耀在她臉上,她微眯起雙眼,忽然一陣恍惚。彷彿這並非現實,而是夢境。
一切進行得太過順利,她有些擔心,總感到上蒼不會讓他們就此相守下去。
如此想着,她不禁打個寒顫。
賀珩彷彿察覺了她的擔憂,寬慰般對她一笑,而後騰出一隻划槳的手來,大掌覆住她的柔荑。
就像有一股勇氣流入心田,她稍稍心靜。
“我們要去哪裏?”她抬眉問。
“郊外有一個叫平鎮的地方,”賀珩回答道:“就快到了,爹爹會在那裏等我們。”
“等我們?”賀世勛怎會知道他們已經逃出宮了?
“我早就對爹爹說了,這次入宮一定把你接出來,讓他先帶人在平鎮等咱們,而後一起到西北去。”賀珩解釋。“咱們遠離京城,遠離這些是非風雨,隱姓埋名重新來過。”
父親終於明白自己終究不是皇上的對手,在他派密探回將軍府和父親傳達宮中的情形后,總算同意他的安排,準備解甲歸田避開此禍。
“可是……”原來他未入宮前就知定有險情,把一切都安排了,“萬一沒那條秘道,咱們如何出去?”
“我自幼在宮裏長大,做伴讀的時候也結交了不少護衛太監,”賀珩自信滿滿,“重金之下,必有人助。”
這樣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一切運籌帷幄,胸有成竹,一改從前的謙和低從,呈現王者姿態。
這樣的他才堪稱將門虎子。
她真佩服這麼多年來,他掩飾得這麼好,得有多少耐心與隱忍,才換來如此偽裝。
漸漸的,小船離碼頭近了,蘇巳巳一眼便看到賀世勛已經站在岸邊。
她一向有點怕這位公公,嫁入將軍府後,與對方說的話也沒超過十句,當下心中又開始緊張,手心發汗。
賀世勛真會同意帶她去西北?畢竟她是玉惑帝姬,他們就不擔心她是睦帝派來的細作?
“來,扶着我。”賀珩擱下槳躍至水邊,生怕她踱步困難,立刻伸出一隻手。
蘇巳巳被他攙着,身子微顫來到公公面前。
一時間,她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垂下眉。
“帝姬一路辛苦了……”倒是賀世勛先向她開了口,“聽聞帝姬有孕,賀氏滿門感激帝姬替賀家開枝散葉,亦要感謝帝姬冒險帶着珩兒出宮。”
她心下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隨即一片感動,“公公切勿言重,身為賀家兒媳,此乃本份。”
“一家人還這麼客氣,”賀珩從旁笑道:“倒教我不知該說什麼了。”
“那就不說了。”賀世勛亦呵呵笑起來,“是我這老頭子嘮叨了,趁着天色尚早,咱們趕路吧。”
蘇巳巳一顆心終於落地,她望向賀珩,對方亦莞爾一笑瞧着她。
“趕路?”忽然一個聲音自身後傳來,“的確還早了點兒。”
四下一片死寂,蘇巳巳感到自己在頃刻間失去了心跳,愕然回眸間,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在一艘船舷之上。
那艘船之前不知從哪條支道劃出來的,一直跟着他們,眾人皆以為那只是鎮上某位鄉紳出遊,因為船上僕從的衣着如此樸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