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對於南周國的女孩子而言,每年的七巧節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
明亮的繁星下,她們會準備鮮花素果,供奉於河堤之上,誠心向命運之神祈禱,遙望自己的幸福。而後,再點耀一盞盞河燈,放於碧水之間。
也惟有這一天,她們能名正言順地出門,閑逛到午夜才搭乘馬車回家,不會遭到父母的反對。
這日,又值一年一度的七巧之期。
月夜下,周都的女孩子們正歡慶自己難得的自由日子,命運之神能否眷顧自己暫且不提,至少,今天她們是快樂的。
忽然,她們不約而同地看到一艘華麗畫舫,從護城河那一端緩緩駛來。
舫間垂着紗簾,有奇妙的樂曲聲自其中傳出,縹緲悅耳。
“那是南敬王和南敬王妃在賞月呢。”有知情人指着畫舫碎語。
在南周國,南敬王和南敬王妃是舉世聞名的一對伉儷。
據說,每逢晴朗風輕的日子,南敬王便會帶愛妻出遊,或者在野花爛漫的郊外騎馬馳騁,或者駕一艘畫舫漂浮於碧水長天之中,浪漫愜意。
知情人沒有說錯,今夜在七巧節的月光下,踏舟聽曲的,正是這對賢伉儷。
此時此刻,蘇怡正托着下巴,出神地聽着穆展顏那一曲追魂奪魄的簫聲。
當南敬王穆展顏吹畢一曲,抬頭對妻子微微一笑時,卻詫異地發現,妻子的目光並沒有凝聚在他身上,而是投向紗簾之外。
原來,她在走神,並非入神。
“你在看什麼?”他醋意微熏地問:“不怕我生氣嗎?”
“我在看鐵鷹。”蘇怡對他扮個鬼臉,莞爾地答。
“鐵鷹?”他萬萬沒想到,引發自己醋意的竟會是那個親如兄弟的貼身侍衛。
順着妻子的目光,他往紗簾之外望去。
在畫舫的邊舷上,鐵鷹正放出一盞河燈。
河燈如天際的明星,一閃一爍,悠悠順着碧波遠逝,最後消失在夜色中。
穆展顏頓時明白妻子為什麼會被鐵鷹吸引去注意力──放河燈,原是女子所為,鐵鷹身為一個大男人也如此行事,難怪她會詫異地看着他,詫異到忘了傾聽夫君的妙曲。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蘇怡好奇地問。
“大概是因為思念一個人吧。”他輕聲回答。
“鐵鷹有心上人了?”她更加驚愕,“糟糕,前幾天吳翰林的夫人說,有一家小姐十分愛慕鐵鷹,想托我做媒,我還一口答應了呢。”
“你最好不要多管閑事,免得惹禍上身。”穆展顏蹙眉。
“為什麼?”
“玉熹公主也很愛慕鐵鷹。”
“鐵鷹的心上人是玉熹公主”
“壞就壞在──偏偏不是。”回憶往事,他不由得嘆息,“為了拒絕皇上的賜婚,鐵鷹不惜划花自己的臉,原本他是那麼英俊絕倫的男子……”
“划花了自己的臉”蘇怡暗暗驚叫,“鐵鷹的臉不是從小殘疾嗎?”
初見這名貼身侍衛時,她詫異於他臉上終日不摘的面具,那鐵築的面具閃爍着冰冷的金屬光澤,遮住他半張俊顏,讓她看不清他的眉目。
她一直以為那是從小的傷殘,不料面具背後竟隱藏着如此驚心動魄的故事。
“他既然不願意娶公主,那他的心上人究竟是何人?”
究竟是何方神女,引得這平時不苟言笑的男子如此痴情,為了她與皇旨對抗,甚至不惜摧殘自己的身體……
“我也不知道,”穆展顏搖頭,“只聽鐵鷹說是在江南認識的女子。”
呵,又是江南,山明水秀,地靈人傑,專出讓男人魂牽夢縈的妖精。
“那麼現在這個女子在哪裏?”
“不知道,只聽鐵鷹說她失蹤了。”
“失蹤了?”蘇怡瞪大雙眸,“那……為何不去尋找呢?”
江南雖大,但憑着南敬王府的勢力,要找區區一個女子應該不難吧?
“找了一年多,都找不到。”他看着幽幽河水,“這大概就是鐵鷹今晚破例祈禱的原因吧。”
痴情的男子在萬般無奈之中,只好放出一盞河燈,向命運之神祈求幫助,希望知道自己心上人的下落。然而,今晚南周國的碧波之中,有千萬盞河燈,命運之神真的有暇聽到他的祈禱嗎?
夜風習習,吹起鐵鷹的衣衫和髮絲,全身上下惟一紋絲不動的,便是他的面具。
沒有人知道,那冰冷的鐵面下,是怎樣的表情。
人們只知道,那夜他一直遙望着河水,迂迴看不到盡頭的河水,彷彿他不知結果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