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這生的是什麼怪病?為何病癒之後,彷彿死而復生似的?
坐在暖暖的日光下,喬心看着一湖碧水怔怔發愣。
身子軟軟的,像被吸幹了能量,空虛而無力,她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並非偶感風寒那麼簡單。
“喬姑娘。”有人站在她身後,輕輕喚她。
回首一看,竟是皇后!
青旋面帶和藹微笑,身後貼身婢女端著一碗點心,正步履輕盈地朝她走來。
喬心正想起身致意,青旋卻搶先上前按住她的肩頭,“你大病初癒,不必多禮,好好歇著吧。”
說著,便順手替她把脈。
靜默片刻,青旋微微點頭,“脈象平和,像是已經大安了,這幾日你還覺得胸口鬱悶、忽冷忽熱的嗎?”
“不會了。”喬心苦着臉,“只是身子還是沒有力氣。”
“這病讓你傷了元氣,哪裏這麼快就有氣力?再保養一段時日,方可痊癒。”青旋盯着她,像是在觀察她的臉色,然後神秘一笑,吩咐身後的婢女,“來呀,將點心端上來。”
婢女應了一聲“是”,掀開碗蓋,喬心就看到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食物——大肚糍粑。
說也怪了,從前只要一聞到這香味,立刻會勾起她的食慾,但今天為何竟沒了往日的興趣,甚至略感膩味?
“怎麼,不想吃嗎?”青旋問。
“我好像還不太餓。”她只得老實回答。
“呵,”青旋開心的笑了,“那好,我叫婢女把它端走,讓別人吃去……看來,你這病是真的痊癒了。”
“呃?”這後半句話是什麼意思?喬心很是困惑。
青旋又道:“依我看,這大肚糍粑你以後還是少吃為好。”
“為什麼?”更是一怔。
“你也不想想,這糍粑是什麼做的,從皮到餡,什麼糯米啦、芝麻啦、花生啦、滷汁啦,哪一樣不是催人長胖的?之所以叫做大肚糍粑,除了形容皮薄餡多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它會讓人長出大肚子!”她狀似認真的胡謅。
“啊?真的嗎?”單純的喬心果真擔憂地瞧瞧自己的身子,“那……我現在很胖嗎?”
“你病了幾日,現在瘦回去了,可我第一次在這西誠王府見到你的時候,真覺得你挺胖的。”青旋掩嘴偷笑。
“真的嗎?”她嚇得跳了起來,“那……我以後再也不吃這東西了!”
聞言,青旋再也忍不住的大笑起來。
望着這張明媚的笑臉,喬心霎時對她多了幾分好感,總覺得眼前的女子與姊姊之前描述的大為不同……或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
“穆夫人,”府中諸人一律稱青旋為穆夫人,喬心也隨着他們叫喚,“你……你可認識西誠王妃?”
不如旁敲側擊,一探究竟。
“當然認識,”她點頭,“從前她未離家出走時,經常到京城來看我,與我親如姊妹。”
“親如姊妹?”那為何姊姊說皇后一直嫉恨她,甚至使出卑鄙手段,不讓她面見皇上?“那西誠王妃是如何出走的?”
“這是你們西誠王爺的家事,我不方便談起,何況,有些事情,我也不是太了解。”青旋不肯明確地答。
“在穆夫人眼裏,西誠王妃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她……”沉思片刻,她巧笑倩兮地看着眼前人,“應該說是一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子吧,在我記憶中,她總是那樣快樂,朝氣蓬勃,鬼主意百出……呵呵,總之,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奇怪,姊姊不停地咒罵皇后,皇后對姊姊的評價卻充滿了讚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王妃走了那麼久了,怎麼王爺都沒去尋她,設法哄她回來呢?”喬心喃喃道。
“你怎麼知道西誠王爺沒有去尋她?或許,他已經打探到她的下落,知道她安然無恙,所以放了心;或許他們之間的誤會太深,一時之間無法解釋,只好暫時不相見……”她忽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又或許,他有了新的意中人。”
“新的意中人?”喬心一聽不禁大駭,“誰?”
“就是——你呀。”
“妮?”她獃獃的又問,“怎麼王爺最近認識了一個叫做‘妮’的女孩子嗎?”
青旋伸手指了她一記,哭笑不得,“不是‘妮’,是‘你’!據我觀察,西誠王爺最近愛上的女孩子姓喬名心!”
“喬心?喬心……”怔怔地重複這個耳熟的名字,大悟半晌,她驚叫着彈跳起來,“我?!穆夫人,你搞錯了吧?王爺怎麼會喜歡我?怎麼會?”
“你生病的這些日子,他天天守在你床前,端茶倒水,日夜不眠,跟着你瘦了一大圈,差點兒把命也搭進去,若不是對你有意,他堂堂王爺,何必要對一個丫鬟如此關懷?”
“他……他不過是同情我罷了。”連連擺手,拒絕承認。
“你以為就你身世可憐?府里那麼多沒爹沒娘缺人照顧的小丫鬟,為何偏你得到厚待?”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怎麼可以喜歡我呢?怎麼可以?”
他是姊姊的丈夫呀!之前擺出一副對姊姊朝思暮想、海枯石爛、永不變心的姿態,怎麼一轉眼就移情別戀了?
他殺了姊姊全家,怎麼可以連惟一剩餘的愛情都背叛?
他到底是不是人呀?有沒有半點良心?
“西誠王爺若想納你為妃,你可願意?”觀察着她大變的神情,青旋輕輕問。
“當然不願意!”沒有半點猶豫,喬心當下立即搖頭。
“為什麼?”她眉一凝,“難道你對他全無好感?”
“我對他……”也不是全無好感,但……“總之,他若是移情別戀,有負於結髮妻子,我便會恨死他!”
“這倒奇怪了,”青旋佯裝不解的搖頭,“他辜不辜負別的女人,與你何干?只要對你好不就行了?”
“當然不行!”她大聲嚷道,“我要嫁的人,一定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兒,若他對結髮妻子無情,將來說不定也會同樣的對我,何況,何況……”
何況他辜負的是藍姊姊,是救她養她,待她如親妹的藍姊姊,她怎麼會允許自己搶姊姊的丈夫。
太噁心了,簡直就是亂倫!
她只覺得頭皮發麻,全身一陣冷顫。
“果然如此。”青旋望着她如此反應,不由輕輕嘆息。
“夫人,你說什麼?”
搖了搖頭,她丟下一句令喬心匪夷所思的回答,“大概是早料到你會這樣說,所以,他才一直隱藏自己的心吧。”
什麼?他……他早料到她會拒絕這段感情嗎?如何料到的?
“喬姑娘,我勸你不要急着疏遠西誠王爺,世上的負心人或許統統該殺,但他絕對是例外的一個。”
“背叛自己妻子的人怎麼可以原諒?”
“他愛上了你,並不等於背叛自己的妻子呀。”青旋又給出一個奇怪的答案。
“呃?”
***
才步上客棧的二樓,便聽見天宇號上房中傳來幽幽的琴聲。
花亭風記得這支曲子,它有一個與曲調同樣幽怨的名字,叫“染相思”。
房門微敞,似乎專程等着他,他推門而入,發現房中四下無人,惟有簾幕中坐着一名玄衣女子。
“風哥哥,你終於來了,小妹還以為這輩子你都不願見我了。”纖纖玉指按定琴弦,曲聲頓止,玄衣女子微笑。
“你故意留下豐旗客棧這條線索,不就是暗示我來找你嗎?”他自顧找了個地方坐下,隔着簾幕,並不入內。
“小妹還以為半個月前你便會來,不料你竟然這麼能忍,直至今天才上門興師問罪。”玄衣女子嫵媚地笑,“怎麼,這半個月來,我那喬心妹子想必十分痛苦吧!”
“她受夠了苦,此刻已經好了,昨日皇後娘娘端了一碗糍粑給她,她已不想吃了。”花亭風輕哼一聲,“這個消息恐怕會讓你很失望吧?”
“皇後娘娘醫術高明,我早料到她會有治癒喬妹的妙法,不過,這醫治的過程中,喬妹想必是被折騰得死去活來吧?風哥哥,看着心上人受苦,你也不想法子緩解她的痛楚,你可真狠心呀!”
呵,他真希望自己可以狠心,那他就不會踏入這豐旗客棧半步了,可惜,他終究還是忍不住來了,不顧好友要把他滿門抄斬的恐嚇。
“這麼說,你已經不需要小妹我的罌粟了?”
他不答,只當默認。
“那你為何還要跑來?”掀開簾幕,玄衣女子緩緩靠近花亭風,挑逗一般輕撫他的肩頭,“難道是來與我重續舊情的?”
“我是來叫你不要再興風作浪!”果斷的將她的手撥開。
“興風作浪?”玄衣女子嘿嘿笑,“身在南周國的地盤,我縱有公主之尊,也不可能有什麼作為呀。”
“你明知我所指為何!”
“小妹真的不解,還請風哥哥明示。”故作迷惑的眼神。
他嘆一口氣,不想再繞圖子,直截了當的把話說開,“你何必如此,看在我們兄妹一場的份上,就算我有負於你,那一夜在藍府發生的事,我也算還夠欠你的債了……你還要怎樣?”
“夠?怎麼夠?”玄衣女子忽然發瘋似的大嚷,“你說過要娶我的,說過要娶我的!我在深宮中等了又等,拒絕了多少青年才俊的追求,得罪了多少鄰國王子,可到頭來,我等到的是什麼?竟是你與別的女人結婚的消息!你欠我的,這輩子也還不完!”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娶你了?”花亭風奇怪地蹙眉。
“小時候扮家家酒,你扮新郎,我扮新娘,你騎著竹馬來娶我……你、你還親了我一下呢!不記得了嗎?你難道都忘了嗎?”玄衣女子眼裏蓄滿淚水。
“那是小時候的遊戲,怎麼可以當真?”他只覺得荒謬。
“可是我當真了!我等了你十八年!”她再度怒吼,“你怎麼可以不當真?”
“你……”花亭風無可奈何,“你到底想怎麼樣?”
假如兒時那個無知的親吻被對方惦記至今,他承認是自己的錯,無論她要什麼,他都會儘力給予補償。
“娶我。”玄衣女子冷冷地凝視他,“馬上。”
“我已經娶了嬌蕊,你明知不可能……”
“那就把她休了!或者把我當成她,反正她已經‘失蹤’了,我不介意扮演她呀!”露出病態的笑容。
“你……你真是瘋了!”他難以置信地搖頭,面對這張艷麗的面孔,甚至心生恐懼。
“你若不答應,我就把喬心找來,告訴她她的真實身份!”
“你敢!”被逼急了,他終於爆發似的怒吼,“你敢多說一個字,我便殺了你!”
“你不會殺我的,”玄衣女子毫不恐懼地拾起頭,“我父皇撫養你長大,看在他養育之恩的份上,你不會殺了他惟一的女兒。我知道你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雖然因為血洗藍府之事,氣憤地背叛了北梁,可你卻立誓不在朝堂上為南周國君獻計——可見,你心裏還是有我們北梁的。”
“所以你就有恃無恐,逼得我無路可退?!”他笑得慘澹,“你送喬心回到我身邊,就是為了折磨我,就是知道我不敢揭露一切,因為我怕她傷心……”
“呵呵,那傻丫頭還真以為她是代我去報復的。”嘲諷地笑,“其實,她一無武功,二無腦子,我就算要派人去當卧底行刺你,也不會派她去。把她送回你身邊,只是為了讓你嘗嘗那種生不如死的相思之苦,那種被愛折磨卻又得不到愛的滋味!”
“你很聰明,目的達成了。”花亭風眼裏儘是一片凄楚的神色。
他每日與心上人相處,卻又不敢與她親近,如果告訴她真相,她會痛苦;如果不告訴她真相,她又不敢愛他。
整日裏,他左右為難,舉步維艱,自己都佩服自己可以如此忍耐……
“怎麼樣,被愛折磨的滋味不好受吧?那傻瓜把我當親姊姊一樣,想必即使對你心生好感,也不敢喜歡你這個‘姊夫’的,有趣,實在有趣!”玄衣女子拍手大笑,“風哥哥,如果我沒猜錯,你是寧可得不到愛情,也不敢把真相告訴她吧?”
他的俊顏痛苦得隱隱抽搐,沉默不答。
“所以,你只有娶我,”她自行得出結論,“惟有娶了我,才能堵住我的嘴,否則,我就把她的真實身份,以及從前發生的種種悲慘事情統統告訴她!”
“你……”他怒目瞪着這個面若桃李卻心如蛇蠍的女子,久久不能言語。
“答應我吧。”纖纖十指再次撫上他的肩頭,輕柔滑動,“我可以冒名頂替,做你的‘嬌蕊王妃’,反正你府中的人也沒有見過正主兒,反正,我也一直告訴喬心,我就是藍嬌蕊……”
厭惡之心在胸中跳動,但這一次,他已無路可退。
***
“喬姑娘——”余嬤嬤捧進大紅被褥,笑意盈盈的將褥子擱到喬心床上。
“嬤嬤,怎麼忽然為我換新被?”喬心一頭霧水。
這被褥不止是大紅色,還綉著一雙鴛鴦,曖昧的圖案讓人遐想連翩,她不由得雙頰微紅。
“要換也換點別的花色呀。”她羞怯地道。
“喬姑娘,這是管事房吩咐我準備的,我一猜就是為你準備的,連忙捧到你房裏來了。”
“嬤嬤,你怎麼能肯定這是為我……準備的?怕是府里哪個嬤嬤要嫁女兒,管事房特地替王爺送的禮吧?”
“喬姑娘,這你就不懂了,這被褥的料子可是上好的,府裹下人嫁女兒,哪裏有福氣能用這麼高級的?這當然是替喬姑娘你準備的啦,呵呵,我聽說王爺不久就要娶姑娘你當側王妃啦!”湊近喬心的耳朵,她悄悄道。
“胡說……”瞪大眼睛,“是誰在造謠?”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呀,姑娘你生病這段日子,王爺那緊張的模樣呀,恐怕就是嬌蕊王妃出事,也沒那麼緊張!現在你一好轉,王爺就吩咐管事房準備這鴛鴦被褥,還說要買五百個紅燈籠掛在花園裏呢!不是辦喜事,哪用得着這些?”
“他……”怎麼也不跟她商量一聲就自作主張?這不是強搶民女是什麼?喬心一陣氣憤,卻又一陣莫名的……欣喜。
欣喜?
天啊,真該死!她怎麼可以欣喜呢?那個負心人忘了姊姊,另尋新歡,簡直應該千刀萬剮,她怎麼可以因為那個新歡是自己就忘了大仇,反感到欣喜?她實在是太……太忘恩負義了!
“喬姑娘,你日後做了王妃,可不要忘了我這老婆子呀!”余嬤嬤連連討好,“老身我的下半輩子可都指望你了……”
話音未落,忽然有人推門進來。
“誰呀?這麼大膽子,居然不敲門就進來了!”余嬤嬤仗勢大嚷。
“嬤嬤……”來人是個小丫鬟,怯怯地低着頭,瞅了一眼床上的被褥,“您……您怎麼把這新綉好的鴛鴦喜被捧到喬姑娘房裏來了?”
“不捧到這裏來,捧到哪兒去?”
“這……這是為西院備的。”
“什麼?”余嬤嬤一怔,“西院?嬌蕊王妃從前住的西院?”
“對呀,”小丫鬟直跺腳,“西院的人都在催了,您快把東西送過去吧!”
“哎呀!”余嬤嬤略微思索,不由大喜,轉身偷偷對喬心低語,“喬姑娘,看來,這一次不是做側王妃,而是要當名副其實的西誠王妃了!”
“嬤嬤,不要亂講。”喬心連忙打斷。
“你想想,惟獨正王妃才有資格住西院的!我先前還奇怪呢,怎麼王爺也不另撥一處好點兒的廂房給你,原來……呵呵,王爺是想在西院直接迎娶您呀!”
“嬤嬤,快點呀!”小丫鬟在一旁催促,“哦,對了,剛才張管事吩咐,讓喬姑娘也一併到西院去,王爺有話要對她說。”
“你看你看,”余嬤嬤自鳴得意,“我說什麼來著?喬姑娘,你大喜了,快隨我們來吧!”
喬心蹙著眉頭,心裏七上八下的,跟隨兩人低頭匆匆往西院去,一路上胡思亂想着等會兒花亭風會跟她說些什麼,而她又該如何回答。
入了西院門,卻聽見主廂房裏有一男一女低低的對話聲,另有錚錚琴韻,隱隱夾在言語問。
怎麼,除了花亭風,屋裏還有別人?而且,是一個女人?
心裏一緊,腳步頓時凝滯,似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迫使她不敢上前。
屋內那女子的聲音好熟悉……不,不會的,定是她在胡思亂想!
“你們先在這兒候着,我去通稟王爺。”西院的管事嬤嬤與喬心不熟,板著一副臉孔冷冷交代。
“施嬤嬤,您怎麼有眼不識泰山呀,這是喬姑娘呀,怎麼能讓她在屋外候着呢?”余嬤嬤上前笑說:“她可是未來的西誠王妃哦!”
“胡說什麼!”施嬤嬤驀地大聲喝斥,“王妃此刻正在屋裏跟王爺談論琴藝,這小小的黃毛丫頭怎麼也敢冒充主子?”
“王妃?”余嬤嬤一怔,“哪個王妃?”
“當然是當今聖上的表妹、太皇太后親賜燕國夫人封號、咱們尊貴無比的西誠王妃,也是咱們王爺最疼寵的王妃啊,聽說,這次為了替王妃接風,王爺還讓人在府里掛燈籠表喜氣,因王妃久未回府,更是貼心的叫人綉了新被呢!”
“她……”余嬤嬤愕然,張大嘴巴,“她回來了?幾時回來的?”
“這豈是你們這些下人可以過問的?還不快把東西送到卧房裏去!”施嬤嬤雙目一瞪。
“什麼人在外面這樣吵?”這時,屋裏傳來問語。
聽清了發問的聲音,喬心只覺得一顆心直墜到了懸崖里,全身發冷。
是姊姊在裏面。
姊姊她終於回來了……
呵,好奇怪,姊姊終於可以回家,她應該為之高興才對,為何此刻的心情卻這般怪異,鼻尖也酸酸澀澀的,有一種落淚的衝動?
難道,她真的愛上花亭風了?她真的痴心妄想盼著當王妃了?
那天當著皇后的面,那樣大義凜然的她,原來只是一個心懷鬼胎的惡人……
“喬心,是你來了嗎?快進來吧。”
姊姊在屋裏喚她了,再害怕,再不願見,也得進去。
艱難地挪動著步子,她邁入房內。
一抬眸,就看到了姊姊。一改從前的玄衣裝扮,身着金紅衣裙,頓時褪去了幽怨,變得容光煥發。
她正坐在琴邊,而立在她身後,拿着曲譜一一指點的,自然是花亭風了。
只是與他有幾日沒見了吧?他為何低着頭,一語不發,連看都不看自己?
病中對她的關切,難道只是傭人們無事生非的謠傳嗎?為何他此刻像一個陌生人一樣,渾身散發出冰冷?
“妹妹,快來坐下。”
姊姊在喚她,親切的笑容讓她心中益發有愧,彷彿已經犯下了什麼對不起姊姊的罪行,一副做賊心虛貌。
“姊姊,你怎麼回來了?”她低聲問。
“亭風親自到客棧去接我,我便不再賭氣,跟他回來了。”
“你們……”她想問又不敢問,“和好了?”
“我都想通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應該互相體諒,快快樂樂地過完下半輩子,何況當年亭風也是出於無奈,我折磨了他這麼多年,算起來也夠了,所以……”噗哧一聲,她顯得有些羞赧,“喬心,讓你見笑了。”
一笑泯恩仇嗎?可……父母之仇,真的可以這樣就原諒嗎?
姊姊會不會是假意回來,伺機再施報復?
喬心看不透那張笑臉下的真心,但也不必再看了——現在,姊姊已經回來,無論是親自回來報仇,還是與花亭風言歸於好,都沒有她這個外人的事了。
現在,她是多餘的。
“喬心,亭風今晚要幫我設洗塵宴,你也來吧。”熱情的聲音再次傳來。
看來,姊姊是真的開心,她從來沒聽過她這樣笑,這樣愉悅的語調。
點點頭,垂眉之時,兩眼的餘光忍不住再看花亭風一眼。
她跟這個男人,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什麼交集了吧?呵呵,兩人註定是生命中的過客,連最後的道別也沒有。
花亭風仍舊凝視著琴譜,在兩個女人說話的這麼長時間裏,一直沒有抬頭。
***
花園裏掛著喜氣洋洋的燈籠,花亭風身着一襲灰袍,站在庭院的樹下,夜風吹起他的衣擺,顯得蕭瑟孤單,與整個府里的喜樂氣氛毫不相稱。
穆展顏走到他的身後,輕笑着挖苦,“愛妻回府,怎麼如此惆悵?”
他轉過身,沉默不答,目光迴避好友的臉,只是抬頭遙望樹間的月色。
“既然如此憂愁,何不把事情完全揭露?”穆展顏提議。
“她不會原諒我的……”半晌,他才幽幽答,“那天晚上她就沒有原諒我……把事情全部說出來,除了增加她的痛苦以外,不會有別的用處。”
“所以你寧可讓蕭妍稱心如意?”
“這是我目前惟一可以走的路,否則,她會把一切都告訴她。”
“所以你寧可跟一個威脅自己的女人共度餘生,也不肯放手一搏?她當日沒有原諒你,不代表現在也不會原諒,女子的心思都是這樣,瞬息萬變,此一時彼一時。”
“我不敢。”
“不敢?”
“或許我是一個怯懦的人吧……”嘴角浮現一個自嘲的笑。
“呵呵,亭風,如果你是一個怯懦的人,那世上就再無膽大包天的人了。”穆展顏搖頭,“你這樣做,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陛下聖明,”花亭風終於坦白,“的確,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可以說來聽聽嗎?”
再次抬眸望向林梢明月,他緩緩道來。“那一天,也是在這樣一棵樹下,我問她有什麼心愿,她居然告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吃一碗糍粑,我開始很驚愕,隨後卻又十分欣喜,如果一個人能夠如此單純快樂的生活,那將是世上最好的事。
“我沒有本事為她除去煩惱,但既然現在上天已經幫她除去了,我又何必揭穿痛苦的真相?保持目前的一切,不是更好嗎?我只希望她能永遠像現在這樣無憂地活着。”
“寧可她像個傻子一樣生活?”穆展顏皺眉。
“有時候什麼都不知道,反倒會快樂。”
“可……”還想勸說些什麼,但他深知眼前的男子一旦心意已決,便無從改變,於是只能嘆一口氣,決定什麼也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