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守着也是白守,她醒來看到我,只怕會病得更重。”他澀笑地搖頭,“明兒個我派馬車來接你,你是北狄公主,最近棠州又不太平,不能出什麼岔子。”

她還想再說什麼,卻見他已經站起來,逕自推開門,兩人卻同時一愣——司徒容若正站在門外。

是了,他應該會在這,方才令狐南進來的時候,他應該就看見了。不知方才那一番話,他是否也聽見了?

“先生在此?”令狐南微怔片刻,便什麼都明白了,“呵,對啊,公主怎麼可能獨自南下,自然是先生作陪了。”

司徒容若不發一言,只對着他微微躬身。

庄漣漪注意到司徒容若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蒼白,與他的白衣相映,彷彿一抹影子,虛得好不真實。

別再把我忘了。

那天在車裏,他一邊吻着她,一邊這樣說。

方才,她與令狐南說話那般全神貫注,算不算把他給忘了?

庄漣漪心中一陣緊張,猛地發現,原來自己犯了一個大錯。

琴聲從他的房中傳出,正如此刻的月光般冰冽,恍若述說著淡淡愁緒。

這首曲子她曾聽過,那一年,那個黑衣人威脅她時,他曾用此曲濯盡對方的殺氣。

事隔這麼久,如今再次聽到,卻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平靜依舊,卻帶着寒意,從前的琴音涓若春水,此刻卻冷若冰泉。

庄漣漪知道他生氣了。不同於從前,就算盛怒仍會理睬她,這一次,他居然可以一整夜不與她說話,自顧自的彈琴。

她忽然好怕,因為這不曾有過的恐懼,即便在去國懷鄉之時,即便是被黑衣人威脅之時,她都不曾像此刻般顫慄。

“若——”她站定,怯怯地喚他,“你真的……不理我了?”

琴聲忽停,他撫住微顫的弦,垂眉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是公主忘了容若。”他輕聲回道。

“我錯了——”她連忙撲上前去,伏在他的膝畔,撒嬌道:“若,原諒我這一回,就這一回,好嗎?”

“假如公主心裏念着容若,為何要去毀壞太子殿下與楊三小姐的婚事?”

“我……”她該怎麼解釋?告訴他,只是一念之差嗎?

“假如公主心裏念着容若,就不會到了棠州之後,每日魂不守舍,我行我素,什麼也不告訴容若。”

她無從狡辯,只能沉默。

的確,她最近一連串的反常他早已看在眼裏,已經夠忍耐了。

“公主想說什麼?”他看她朱唇微啟,卻搶先一步道:“別說什麼心魔作祟、一念之差,容若知道公主真正的心思。”

“你知道?”她胸中心兒狂跳。

“公主……還是在乎太子殿下的吧?”

他忽然笑了,笑得燦若繁花,卻凄涼無比,給她一種觸目驚心的刺痛。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庄漣漪猛地起身反駁,“如果我還念着他,為何要跟你……跟你……”喉間哽咽,一時說不下去。

他怎麼可以懷疑她的真心?身體都交給他了,他還不相信她嗎?

“也許連公主自己都不知道,”他語氣依舊淡淡的,“其實無論何時何地,太子都是公主心中的首選,就如方才,如果太子殿下的語氣中尚有半分轉圜的餘地,公主會對他死心嗎?”

庄漣漪一怔,霎時無言以對。

他有一半說中了,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令狐南出現,就會幹擾她的心神。

她執着地認為自己對令狐南的愛慕已經淡了,執着地說死灰不可復燃,但事到臨頭,她還是那般嫉妒。

假如真的心如死灰,她何必對楊元敏做這些無聊的事?既然做了,就說明那並非單純的戲弄與報復。

司徒容若比她更了解自己,了解她的喜怒哀樂,了解她的心藏在何處……所以他才會如此生氣。

“這首曲子,公主知道是什麼嗎?”他冷不防的問道。

“什麼?”她意外話題的轉變。

“這首《長河水》是榮嬪娘娘身前所做,”他十指摸索琴緣,“我無意中覓得曲譜,細細品學,發現榮嬪娘娘真是個心境澄澈的人,難怪齊帝如此愛她。那天晚上,我也是利用了這首舊曲,讓齊帝心軟。”

“你是說……”庄漣漪瞪大眼睛,“那個黑衣人是……齊帝?”

“難道你聽不出他的嗓音?”司徒容若淺笑,“聞不見他身上的龍膽香?”

她搖頭,對此毫無印象。

當時,她嚇得全身僵直,哪裏還顧得了這許多?

“齊帝會武功?”她喃喃自語。

“南齊帝族很少不會武功的,”他道:“不只齊帝,已廢太子和現任太子,就連絳玉公主也會。”

她怔然,覺得不可思議。

“所以,要周皇后死的人,不是她情敵的兒子,而是她的丈夫。”司徒容若嘆道:“齊帝在為心愛的女人復仇。”

她不敢相信,曾經見過帝后和諧的畫面,晌午的陽光映耀在湖畔,他在垂釣,她在替他擦汗……為什麼夫妻會走到這一步?

周皇后還立志要做姿德,假如知道自己是被丈夫毒害的,情何以堪?

又或者臨終之際,周皇后已經全然明白,所以,她才會格外懷念那個送她梔子花的男子吧……

所有的悔恨與錯誤,終究不是她這個外人能夠理解的。

“公主,你現下知道了,”司徒容若酸楚地看着她,“那個黑衣人不是太子殿下派去的,他待你沒有那麼狠心——”

“什麼?”她這才意識到他話中有話。

“我說,你們,其實可以重新在一起。”他長嘆一聲,沉重的道出關鍵話語。

如同雷擊般,她震驚地瞠目瞪他,久久不語。

“……若,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依我看,楊三小姐與太子殿下怕是難成了,”似看破一切,他推開窗樓,舉目遠跳夜空,“公主若肯再試一次,未必不能打動太子的心。”

“我若還想再跟他……那夜,何必去找你?”聽出他想推離她,她頓覺淚水快要湧出,哽咽駁斥。

“公主該想想,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仍不為所動,淡淡反問。

“發生了什麼?不就是你病了,不就是聽說你要跟丞相千金訂親嗎?”他怎麼能這樣揣測她的心?滿腔委屈,快將她淹沒。

“怕是也聽說了棠州之事吧?”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遠空,就是不看她。

心中一滯,她這才憶起往事。

他說得沒錯,那天同樣由萬實良傳來消息,說令狐南為了一個女子暫留棠州。

她當時滿面微笑,並不在乎,只是隨手翻着書。

當她緊張的時候,常常那樣翻書,其實,什麼也看不進去……

“可我並不在乎,綠嫣說,對比我聽到你的消息,態度截然不同!她還說,我的心都偏了。”

對,綠嫣,她的證人,可以見證她全部的愛情——他還不信嗎?

“不過是掩飾罷了。”他輕輕一句話就否決她自認的鐵證。

庄漣漪怒不可遏,幾乎想給他一巴掌。

掩飾?這就是他對她全部感情的評價?他以為她特意去看他、跟他那般……只是為了掩飾對令狐南的患得患失?

他都忘了,她天天偷望他的相思之苦了嗎?他怎麼可以全盤否定?教她情何以堪?

萬分情衷,竟付諸東流水……

“公主與容若一般,越是喜歡的人,越是藏在心裏,”他忽然回眸,眼角似乎有水光閃爍,“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邁出那一步。”

所以他認為令狐南才是她藏在心裏的那個人?他認為,她主動向他投懷送抱,不是出自真心?

“我不管……”嘴上說不過他,她抽泣,“已經這樣了,你要對我負責……”

這已經是她的極限。用威逼的方式,只為了不想失去他。

“公主何必在意所謂的貞操?”他卻揚起澀笑,“說起來,容若也早就不是清白之身,本不配與公主在一起——”

不配?庄漣漪凝眉,沒料到他居然會如此自卑。

她陡地頓悟原來他竟是這樣的人,看她主動靠近一步,他便坦露一分真心。一旦發現她的心在別處,他便退避,狠絕和她切斷關係。

此刻,她終於懂他。司徒容若,原來也是平凡的人啊……

童年的坎坷,挫敗的初戀,讓他甚至連平凡人的勇氣都沒有。

為什麼她沒有早一點看懂,還讓他發現了許多她與令狐南之間糾葛的端倪,在她想解釋的時候,他卻已躲回了自己的蝸居。

她伸出一隻手,想撫摸他的臉頰,卻終究放下,任衣袖隨風飄揚。

“公主明日隨太子回京吧,”他啞聲道:“容若還有皇命在身,須在江南多待些時日。”

她還能說什麼?再說什麼?他的心如開弓之箭,不可能回頭。

回京不久,已是嚴冬。

她素來不覺得南齊的冬天有多冷,但這一季,她卻每天躲在炭火明亮的房中,不肯出來。

司徒容若一直沒有回京,不知在江南替齊帝操辦什麼事。她曾特意派萬實良去打聽,然而始終杏無音信。

令狐南沒有再提起楊元敏,但她知道,他一直沒有放下這個棠州的女子,說不定還在暗中照顧着對方。

果然,年關將至,有了答案。

這一晚,大概是小年夜,令狐南破天荒來到她的房中。這些年,如此主動,真沒幾次。

綠嫣不愧是她調教出來的人,一看到他的神色,就知他有話要對她講,於是布了酒菜供兩人在桌上單獨小酌后,引領宮人退下。

如今令狐南待她不似從前冷漠,臉上亦有了淡淡笑容,自從在棠州兩人一番肺腑之談后,他倒還真與她親切了幾分。

“我已經派人去把元敏接來了,”他開門見山地道:“現就在宮中。”

她早料到有這一天,倒也不詫異,只點頭笑說:“如果安置方面有什麼不便,殿下儘管開口,叫綠嫣去協辦便是。”

“有一件事……”他忽然頓了頓,目光在她臉上停留,“還請公主成全……”

“太子請講。”

“我不敢耽誤公主青春,你我……仳離如何?”

呵,他說了,終於還是說了。

仳離,她早已動過這念頭,但或許就像某人認為的那樣,因為對令狐南情未了,所以才遲遲拖延至今,反倒由他啟口。

“太子不捨得讓楊姑娘做側妃?”她開玩笑道。

“元敏說,寧可為娼,不可為妾。”他道出令她吃驚的話語。

“什麼?”她不禁瞠目結舌,“楊姑娘真是……好大脾性。”

“就算是我辜負了公主,”令狐南滿臉歉意的請託,“元敏如此,我也只能由了她——”

楊元敏真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只一句話,當朝太子便為她做出驚天動地之舉。

“此事事關兩國邦交,”庄漣漪冷靜分析,“須想個理由,好向我父皇解釋,他膝下兒女不多,一直最疼愛我。”

“這個我知道,”令狐南頷首,“當年狄皇寧可在箭上做手腳,也要成全這段姻緣,我便察覺狄皇對公主寵愛之深。”

“原來你知道啊?”她不由得笑了,“當年夏楚國皇子想必是氣炸了吧?”

“那自然,公主沒瞧見他當時的表情,真是逗趣。”令狐南亦莞爾,隨後斂眉深嘆了口氣,“是我對不住公主,希望來世再償還,這輩子,怕是不行了——”

這話聽在耳里,她心尖不禁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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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要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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