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那一天,蔣冰琴的車在路經皇後區的艾姆赫斯特街口時,突然有幾名體格健壯的黑人,從街對面橫刺出來,像是在追趕着什麽人。

情急之下,冰琴一個急煞車,輪胎和地面發出尖銳的磨擦聲。

跑在最前面的男人因為閃避不及,隨著慣性,沉重地摔在冰琴跑車的擋風玻璃上,又翻落在地,她一時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就在她準備應付這個大麻煩時,那黑人卻沒有追究,還頑強地爬起來繼續拔腿往前。

冰琴略一定神,視線不由地跟過去,他們的目標是一名東方男子──

似有生命力的黑髮、矯健的身軀、超脫的氣勢、不凡的身手,在與那幾個黑人壯漢的打鬥當中,他與眾不同的狂野與迅猛,使身為女性的冰琴怦然心動,感到一股純異性的吸引。

但後來發生的一幕使她驚呆,他們終於包抄過去,有一個黑人亮出匕首,狠狠地向那名男子捅去,幾面夾攻之下,來不及格擋,他的胳膊被刺傷,頃刻淌下醒目的猩紅液體。

他反射性地一腳踢出,傾身制住那個襲擊自己的人,又反手奪過那把匕首,順勢借力將刀刃猛地插入對方的下腹部,血染水泥地,一片恐怖。

原本受到極端驚嚇的冰琴,這時反倒鎮定下來,她深吸一口氣,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她腦子裏迅速成形,當時如果她有過半絲疑慮,可能就不會僅憑對方的黃皮膚,就衝動地踩下油門沖入戰局。

混亂中,她撲出車門,對著那個受了傷的亞裔男人喊:「上車!」

渾身狼藉、浴血奮戰的陌生人就這樣毫不猶豫地上了一位美女的車,一幫黑人在背後追逐叫囂;蔣冰琴也是生平第一次搭救一個不知是好是歹、是在行兇還是在除暴安良被追殺的異類。

他很英俊、很年輕,也很危險、很兇悍,像只剛出籠的猛獸,全身抖擻冷酷不羈,似能夠滿足人類的終極慾望。

冰琴驚魂甫定,用英語詢問副駕駛座上的傷患:「你是誰?怎麽得罪了那幫人?」

「香港人?」他反而用中文問她。

「呃……是,你怎麽知道?」她很驚訝,對方竟然一下測出她的底細。

「只有香港女人能講一口漂亮的牛津英語。」在這樣危急的情況下,他仍具備冷靜的分析力。

「謝謝。你的傷怎麽樣?」

「沒事,包一下就好。」

「剛才那個人……會不會死?」

「我不知道。」

這時她清楚地看見他的嘴角浮上一絲隱約的笑意,像路西法、像墮落天使。

因為緊張,冰琴差點沒有注意到紅綠燈,一煞車便牽動了男人臂上的傷口,他在忍痛時顯露一口整齊的白牙,然後扭頭對她說:「如果他死了,你現在載的就是一個殺人犯,不怕嗎?」

「怕,怎麽不怕!怕你恩將仇報,殺人滅口。」

「同胞當中很少碰見像你這麽沉着幽默的女人。」

「你誇我是因為我救了你?」

「不,你給我消毒包紮,才算真的救了我。」他還有力氣開玩笑。

「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只是輕傷,我自己能處理。」

「那──不介意我把你帶回家吧。」

「我很痛,可別非禮我。」口氣一本正經。

她忍不住笑出來,終於放鬆下來:「我答應壓抑獸慾不碰你,放心。」

他淡淡一笑,面色已經泛白,可以感覺到他體內的能量正因為左胳膊上的洞口慢慢流失。

「你忍一忍,就到了。」她加速。

兩天後,冰琴覺得這場意外援助竟真讓她掘到了寶。

這個男人的肉體之美足以讓好色之徒痴迷,他的存在似天然的誘惑,帶著神秘而矛盾的攻擊性,身上的每一條肌理線條都剛柔並濟,向外散發源源熱量。

一覺醒來,望着豪華的卧室,肩頭精緻的、顯然是經過專業人士處理的繃帶,使這個烈性的強悍男人像個孩子般地笑了,見冰琴親手端早餐進來,他突然溫柔地說:「要我怎麽報答你?」

「大恩不言謝。」

「不,你只管開口。」

「以身相許吧。」冰琴沖他眨眨眼。

「你連我是什麽人都不知道。」

「想說的時候你自然會說,而現在,我不在乎。」

男人佯裝投降:「好吧好吧,我娶你。」

冰琴叉腰:「我看起來像是嫁不出去的人嗎?」

「可女人喜歡我的身體。」

夠坦白,她更加欣賞他。

「我蔣冰琴救你,是指望你日後解救更多寂寞女性。跟我回香港吧,幫我賺錢。我有間不錯的公關公司,專門收留落難帥哥。」

他只是稍稍露出訝異神色,就安然進餐了,在冰琴走出房間時她聽見他吐出三個字:「張辰鋒。」

「最後一個問題,你是單身嗎?」

他點了下頭:「我從不相信愛情。」

冰琴自認是那種善於利用別人弱點的投機者,她深知關鍵時刻什麽人需要什麽,辰鋒的背後一定藏着些不可言說的秘密,因此他不在意身在何地。

而她蔣冰琴,對自己即將帶回去的這個男人也故意不加以揣測,他雖身分敏感、仇怨紛繁,但護照齊全,亦素養高尚,不在她顧慮範圍內。

在經歷洪政申事件後,冰琴對危機已徹底喪失免疫,她的心恢復了敏銳和放縱,凡事掌控伺機而動。

事實證明,香港為辰鋒瘋狂。

晚上七點,淺水灣豪宅內,富商千金陳雅清小姐的生日宴,杯觥交錯賓客雲集。

辰鋒準時到場,送上禮物鮮花便宣佈告辭,他的作風一向體貼大方,永遠讓老客人覺得沒有白花錢,表面看來情意深重、知情識趣,禮物有來有往︵雖然稍後均會藉機在客戶信用卡中扣下︶,也實在比周圍的異性玩伴更叫人覺得知心難捨。

廣宇公關的禮儀課程很是考究專業,所以很多有社會地位的客戶,有透過匿名消費來獲取一些社交技巧和理財策略,只有在遇上一些值得信賴的專業人士,比如張辰鋒,才可能將其列入比較親近的朋友名單中。

更有甚者,會大方邀請他在公開場合和私人聚會上亮相,因為他看起來比上流社會的少爺還擅長應酬場面,只稍微走一個過場,即刻能成為社交場上的焦點,名媛、富太眼中完美男人的典範,辰鋒一直很吃香。

看辰鋒離場,一位身着華美禮服的年輕女郎追了出來:「阿鋒,你等等。」

此女正是宴會主角陳雅清,大小姐一開始只不過是想在廣宇找個運動夥伴練網球,加之家族旗下成立的珠寶行剛由年輕的她接手,壓力甚巨,由此常常需要辰鋒做心理疏導,吸收了不少他賦予的精神原動力,同時,也一不小心踏入了辰鋒的溫柔陷阱。

辰鋒聽到身後呼喚,腳步在原地停住,轉身擺出職業微笑:「雅清,你今天真美。」

「為什麽不留下來參加舞會?」她喝了些紅酒,面容酡紅雙目泛濕,格外明豔動人。

辰鋒的語氣一貫不獻媚,但安撫意味十足:「我人和心意都已經到了,現在必須走了,免得你家人尷尬。」

「阿鋒……你退出廣宇吧,別再回去了!就陪在我身邊好不好?我介紹你跟我家人認識。我的生日願望就是你!阿鋒答應我吧,答應我好嗎?好嗎好嗎?」陳雅清開始發揮小姐本色。

「別任性,進去跳舞吧,今晚屬於你。」辰鋒低頭在陳雅清耳旁輕輕一吻:「保重。」

「阿鋒──」

「小清,你怎麽在這兒?」一名戴着眼鏡的年輕人從宴會廳跑出來,一眼看見正在與表妹道別的俊美男人,微微愣了一下,主動走上前去,「這位是?」

「張辰鋒。」他伸手與對方用力一握,「抱歉,有事要先走一步。雅清似乎喝多了些,麻煩照看好她。」說著,便轉身瀟洒離去,嘴角泄露一絲大多人都不會察覺的嘲諷。

「原來他就是張辰鋒。」年輕人扶住身邊一臉傷感的小公主,「小清,除去公事,姨父不喜歡你同他走得太近,畢竟他交際圈錯綜複雜,我們都怕你吃虧。」

「我的事不用你來多嘴!」陳雅清回過神,一把推開表哥,往屋內走去。

辰鋒坐回車裏,鬆開襟前的鈕扣,打開電台廣播,一個寂寞的聲音回盪在車廂,很符合他現在的心情。

早已習慣這類看似真心的痴纏,既然沒有一顆真心去同對方交換,索性獨善其身,做一名孤膽遊俠。

看得透別人是一回事,接納別人是另一回事。張辰鋒平生說過無數假話,但對蔣冰琴說的那句是真的──他不相信愛情。

五天後,晚上九點,平安夜,洲際酒店。

洪政申在幾位老外總監的要求下,被迫享受完一頓聖誕大餐才終於得以脫身。這時節到處張燈結綵雙雙對對,落單的人反倒十分不應景。

接到妹妹佳樂的問候電話,政申的表情鬆懈下來。其實已經有三年沒有同家人或情人過平安夜了,此類例行的聚會在與冰琴分手後就自動中止了。

今晚,政申決定一個人走走,也算是傾情參與了這趟熱鬧的城市綵排。

走到街心,下意識地去大衣口袋裏摸煙,卻發現自己已經戒煙兩周了,手心裏多了一粒牛奶糖,大概是剛才在彌敦道上那個扮成馴鹿的女孩塞進他口袋裏的禮物。

政申不嗜甜食,可由此想到上星期在自己面前大吃慕斯蛋糕的男人。也不知道為什麽,最近幾日,總在某些時間段,那個人的影子猛地闖進他的腦子裏,也可能是那人真的另類得太過令他印象深刻的緣故。

就在前一天半夜,他還做了一個荒唐的綺夢,很久沒有這樣的慾念了,醒來時,回憶起相關的細節也不禁面紅耳熱,最要命的是,夢裏的另一位主角正是那位只有一面之緣的廣宇王牌。

在很年輕時,政申察覺自己的雙性傾向,因為當時在加拿大念碩士,天高皇帝遠的,於是也曾前後大膽交過三個同性情人。

在滿足部分需求後,政申卻發現男人並不比女人更適合自己,當他回港半年後,便決定徹底拋棄另一面傾向,找個理想的女人結婚,卻不料被一名迷戀他的舊識給生生揭穿了面具,直接的後果就是導致與未婚妻分手、與家人決裂冷戰的難堪局面。

想起往事不禁唏噓,政申曾對自己說,沒事不要再去碰男人。

他知道過去只是因為放縱,並不當真,如果沒有這個夢,他大概會以為自己已經對男人徹底沒興趣了。

冰琴說得沒錯,那個張辰鋒真的是個天生的支配者,能激發內心深處一些最本能的幻覺,赤裸裸地勾引出常人平時不敢隨意觸碰的不良隱欲。

一路走到天星碼頭舊址附近,想着吹一吹海風可能對自己有好處,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就是那麽湊巧,在碼頭停車場附近,政申居然一眼看見了那個以為不可能再與自己有交集的男人。

張辰鋒正跟一名雍容的貴婦並肩走在一起。

自認閱人無數,政申還是無法將前方那個穿着灰毛衣、牛仔褲的年輕人,與他所從事的老道行業相聯繫。

政申竟然發現在那一刻,自己有剎那的心虛,這是他第一次窺視對方工作狀態下的原生態魅力,張辰鋒現在的樣子,跟那日採訪時的風格氣質又是大相逕庭,扮什麽像什麽,看來還真是女性殺手。

辰鋒原本就有股說不出的清爽高貴,渾身閒散放鬆,有種普通男人罕有的從容,眼神卻格外輕俏智慧,那張讓女人難以抗拒的臉,有着令人愉悅的輪廓。

辰鋒笑起來的時候,有股特有的堅忍,穩固地穿行在邪魅之間,他的老練韻味像社會上有優良家教的青年才俊,偶爾的純真氣焰又似沒來得及受社會污染的在校生。但其實,他的黑暗面擋也擋不住,政申看得真切。

政申無法理解自己接下來的行為,他停下,不由自主地靠在路旁的欄杆上,一直看他們走進停車場。

上次的報導算有些迴響,還要多謝他的合作,事後想,那天上午自己的提問是尖銳了些,說不定已經得罪了張辰鋒。

十分鐘後,政申失了興緻,轉身往國際金融中心的方向走去,兩分鐘後,他感覺到身後的引擎聲響。政申本能地一回頭,認出那部白色的藍寶堅尼。

沒有因為這樣的不期而遇而慶幸,腦子首先想的是:原來他們是分開走的……約在平安夜見面,多大方;出門後又避免被人撞見,多小心;吃完飯卻沒有後續節目,多奇怪。

灼熱的視線直向政申逼去,在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之後,辰鋒倒對這個英俊男人有了點興趣,畢竟放着這麽好的日子不去約會,卻在馬路上踽踽獨行,不得不讓人費解。

想到這個男人曾經給他過不算客氣的下馬威,印象實在難以磨滅,今天既然碰上了,總要打個招呼以示自己大度的。

「嗨。洪先生,真巧。」辰鋒放下車窗。

政申發現自己找不到什麽合適的辭彙搭腔,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於是只是朝他點了點頭。

大概是沒想到會得到這種待遇,話題無以為繼,辰鋒才知道自己也會被人嫌棄,悻悻摸了下鼻子:「要我送你一程嗎?」

「不了,謝謝。」

「那──晚安。」辰鋒討了個沒趣,只好自動退場。

握住方向盤,正準備開動,後面有人不輕不重地喊了一聲:「有時間的話……去喝一杯吧。」

跑車也會熄火,辰鋒以為自己幻聽,把頭探出車窗確認。應酬人這檔事他拿手,可推辭多半由助理代為協調,老實說,已經很久沒有被男人邀請參與狂飲,幾乎真的以為自己是紳士了。

辰鋒看了看儀錶板上的時間:「還不算晚,那──地方你選。上車。」

眼看着洪政申站在原地不動,辰鋒倒也有耐性,靜靜等著,直到對方不緊不慢地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進來,車內頓時多了股生人的寒氣,卻讓空調的燥熱有了一絲緩解。辰鋒輕揚起嘴角,看來這樣的平安夜也別有趣味。

這個緊俏的浪漫節慶日,酒吧爆滿在意料之中,要不是政申神通,怕是連個坐的位子都沒有,蘭桂坊新開的白翼酒廊萬頭攢動,眾嘉賓情緒高漲到頂點,吧枱邊架高的舞台上有熱辣煽情的即興表演,紅男綠女成群結隊無節制地縱情揮發激熱。

辰鋒不知對方使用什麽特權,弄到了兩個吧枱邊視野極好的座位。

酒保調了一杯雞尾酒給政申,然後朗聲問辰鋒:「這位帥哥,第一次來白翼吧?」

往四處瞧了幾眼,甚是滿意,辰鋒頷首示意。

「申哥,自開張到現在,只看你來過一次!」說著,酒保又轉身向辰鋒揚聲道,「帥哥,要什麽酒?來,先來杯這個,我們的招牌系列,一定適合你的。」

辰鋒看着對方嫻熟地耍弄調酒器,直至那杯透明的紅色液體推到眼前,他才搖搖頭:「我不大喝混合酒。」

政申在一旁慫恿:「這是阿輝最拿手的長島冰火。試試看。」

盛情難卻,辰鋒勉為其難地喝了口,沒有想像中兇狠,只是那陣清冽的激爽從口腔直升頭皮,後勁十足很是過癮。老實說,還算不賴。

酒保阿輝繼續熱情招待:「申哥,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妙姐了,怎麽沒見她跟你一起來?今天不拍拖怎麽行!」

辰鋒看向政申:「女朋友?」

但對方只是低頭喝了口酒,沒有作答,辰鋒輕問:「剛才為什麽約我喝酒?」

政申的心臟強烈地收縮了一下,太多年沒有這種心悸的感覺了,有些莫名的惶恐和無措:「想謝謝你……那個採訪。」

「不足掛齒。」

「沒開罪你吧?」

「那天你態度不算壞。」說出來自己都覺得虛偽,「真的,還不錯。」

政申聽他這句話,就挺酷地笑了笑,看了他一會兒才說:「你挺有意思的。」

「我?我有什麽意思。」

辰鋒的薄唇呈現一個完美的弧度,沾著盈潤的酒紅,政申覺得那光亮有些刺眼,然而辰鋒的目光卻被舞台上的火爆美人牽引過去,像所有男人一樣,色迷迷且津津有味地觀賞著。

因為沒摸透對方的底細,政申一直有個疑問,像張辰鋒這樣出色的人,若不得不受制於職業特性,跟很多不喜歡的女子交際,是否會因此影響到私生活的選擇?在平時,他還能興緻勃勃地同女人談情說愛嗎?還能精準地分清哪種感情是真、哪種感情是假嗎?

可現在的政申沒有權力提任何無理問題,況且這些問題也不關他的事,所以,他決定停止胡思亂想。

就在這時,鄰座的客人突然起了糾紛,吵鬧推搡之間,一不小心就將酒水潑濕了政申的右臂。

「喂,有沒有搞錯!」辰鋒站起來打抱不平,卻被政申一把拉住。

「沒事,我去趟洗手間。」

洪政申一走開,事情又起變故。旁邊的客人繼續藉酒裝瘋騷擾到附近的人,辰鋒不過是因為不滿,多看了他幾眼,就遭到對方惡言挑釁,最後還不自量力地率先出手。

辰鋒伸臂一擋,順勢一扭腕,對方腰下失力腳下失衡,整個人歪斜地跌出一公尺開外。待他七葷八素地爬起來大爆粗口、掀起袖子準備跟辰鋒干架的時候,突然斜刺出兩名大個子保安人員,二話不說一人一邊直接架起那個發了酒瘋尋釁滋事者的胳膊就走,隨即淹沒在人潮中。

這事還沒完,三分鐘後,兩名大漢回到吧枱邊,豪爽地邀請辰鋒:「兄弟賞個臉,我們老闆請你過去喝酒。」

「不用客氣,我不怎麽喜歡喝酒。」說著,便又轉身自顧自看錶演。

對於這種程度的無視,他們都覺得有點愕然,兩人思索著又走開了,幾分鐘後,又得令回來傳話,其中一人手執一個酒瓶大聲朝場內嚷嚷,「各位!我們大哥說,要是這位兄弟肯喝下我手頭這瓶馬爹利,每桌贈一手啤酒。」

酒吧內呼聲四起。

辰鋒無奈地撇撇嘴,不知哪裏惹到了疑似黑社會的一幫傢伙。

他嘴角一勾,語調玩笑:「是不是真的啊?一手?不如全場女士啤酒免單好了。」

保鏢猶豫了一下,往後一看,像是得到了新指令,立即回覆說:「大哥說可以。」

辰鋒看他們既是酒吧的人,老闆又出手闊綽,在這樣的節日,怎麽都不該掃了大家的興。

那些圍過來看熱鬧且一臉期待的人群,逼得他要犧牲小我,辰鋒苦笑了一下,接過酒瓶仰頭灌起來,全場立即口哨如雷鳴。

酒吧的洗手間永遠客滿,政申稍等了一會兒就有些不耐煩,只能帶著渾身的酒氣重新原路折返,誰知,遠遠就看見一群人將辰鋒困在吧枱邊。

政申從來沒有這樣露骨地盯過一個人,他就在周邊不動聲色地看着,直到那酒還剩二分之一時,才靜靜撥開圍觀者走上前去,抓住了辰鋒的胳膊:「行了,你會醉的。」

辰鋒一驚,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繼續喝。

一名保鏢正待發作,政申已經向他解釋:「我這位朋友不大會喝酒,何必強人所難。」

「你們一起的?」

「要不剩下的我替他喝。」

「那得問我們老闆。」

其中一人指了指後面半開放式的包廂,政申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

辰鋒一言不發立在原地,鎮定地看着他們交涉,嘴邊掛著饒有興味的笑意,看着一個男人替你出頭,還真是滿有趣的,雖然那瓶酒確實烈得很,可真要喝完,保不定會不會躺着出去,酒精恐怕是他張辰鋒唯一的弱點了。

政申一踏進包廂,與坐正中的粗獷男一照面,嚴肅的面容也沒有卸下來:「我就猜到是你,否則會有誰這麽大方。」

「啊!」男人看見政申,眼珠子都撐圓了。

「那個是我朋友,給個面子,別鬧他了。」

「早說嘛,申哥。失禮失禮!來捧場怎麽也不事先說一聲,我好給你安排包廂啊!」

聶風起身哈哈大笑,趕開身邊的隨從,招呼政申坐下,殷勤地倒酒,又悄悄貼近政申的耳朵邊問,「那是誰啊?出手不凡,瞧那身板很像練家子,我就是讓灰熊和大明上去搭個訕,沒想到是你的人。」

「什麽"我的人",普通朋友罷了。你別以為誰都想當你小弟,他可是冰琴手下的紅人,你不是想要奪人所好吧?」政申暗自慶幸遇到的是聶風,尚可以推搪,「勸你最好別動他腦筋。」

「乖乖,原來是琴姐的人!難怪亂搶眼的!」聶風嘻皮笑臉地又坐下來,架起長腿,「哎,沒事就快帶他離開,你不會以為我給他喝的只是普通洋酒吧?」

政申摸了下額頭,無奈道:「你又動了什麽手腳?」

「那瓶不是馬爹利,烈得很,不過睡一覺就沒事啦,哈哈哈……」

政申有點無力:「你小子真是──」

「瞧你緊張的,哇靠!他不會是酒精過敏吧,那就死定了。」

政申直對著聶風胸口捶了一拳,遭到對方痛苦的控訴:「喂,我是你未來妹夫哎,別讓我在兄弟面前下不了台嘛!」

「別裝王八,佳樂會來收拾你。」

「喂,洪政申,你什麽時候回"眾成實業"?」

「反正不是現在。」

「佳樂跟你一樣心氣高,最近好像也跟伯父鬧得很僵,我的話她又不聽,你有空幫我勸勸,我怕我到時真的進不了你家的門,那可慘了。」

「要擠進洪家大門,有你受的!碰上洪佳樂算你倒霉。」

真的,誰都有剋星,聶風的剋星是政申的妹妹佳樂。洪家家門不幸,兩兄妹都喜歡挑戰家族權威,找不適當的對象,不把洪家弄得雞飛狗跳都不肯罷手。

兩分鐘後,政申拉着辰鋒往外走,冷風襲面,辰鋒逐漸迷離的神智得到片刻緩解:「嘿……好像不大對勁,那酒──很烈,我到車裏去躺會兒。」

「我家就在附近,我來開車。你沖個澡可能會好些。」

他別無選擇:「好。」

「聶風人不壞,不過仗着有點勢力,有時候會玩過頭。」

「原來你們認識的。」

「他是──唉,算了。你剛才怎麽招惹了他們?」

「我撂倒了一個耍酒瘋的,他們走過來要我喝酒。」辰鋒輕描淡寫地概述。

政申明白,聶風不過是貪戀辰鋒的風采,想跟他交個朋友,看看能不能拉他入會,辰鋒就是那種明明不知道他底細,卻仍想放在身邊的人。

政申扶著辰鋒進電梯,他的公寓在十二層,看着辰鋒脫力癱軟,並伴有急迫的氣喘,政申的感官一下子懸了起來。

他對辰鋒有一種接觸新鮮物種的新奇感,有些輕視抗拒,又異常吸引,有時候他把這當作迴光返照現象的參照,有時候又覺得接近對方的感覺像是手握一把雙刃劍,想肆意揮舞又怕傷到自己。

「怎麽了?」

「沒事,就是有點頭昏……媽的!」

第一次聽到一貫貌似優雅的他罵髒字,心裏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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