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辰鋒在沙發上睜眼了大半夜,凌晨就回到廣宇大樓,泡了杯濃咖啡,開始看之前蔣冰琴叮囑過的兩項合作案,這次需要他代為走動的關係網比以往大許多。
辰鋒臉上帶着那種別人很難在平日裏看到的森冷表情,直至安娜把資料送到他辦公室時,看到辰鋒已經在個人休息室的單座沙發上坐着,有點意外。
「嘩,這麼早!在這兒開夜車啊?真不像你的風格。臉色不太好噢,沒事吧?」
辰鋒頭也不抬,懨懨地接道:「失戀,會好到哪裏去。」
安娜壓根就不信他:「嗄?別唬我了,失戀!找個有說服力的理由行不行。」
她笑笑搖搖頭直接說正題,「周太太的律師團幫她出面擺平媒體了,最近她的公司準備投標一個內地的合作專案,邀你跟進,對方是鼎鼎大名的宙風集團,周太太想讓你接觸一下他們的香港區總裁陳碩,聽說此人手腕厲害,非常不易討好。」
「是人總有弱點的。」辰鋒不緊不慢地說,「你安排時間吧,做完這個月,我想暫時休息一下。」
安娜忍不住怪叫出聲:「最近老是聽你要假期,真是稀奇。如果想提前上岸,記得給琴姐打一記強心劑再講。」
「誰離開誰不行呢,琴姐隨時可以找到更理想的人作替補。」
安娜走開后,辰鋒踢了一腳茶几站起來,右手蒙住眼,站在原地半分鐘都沒有動,昨夜荒唐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入大腦。
自己到底怎麼了,敢對洪政申來強的,是想死嗎!而對方居然只是隔離他,沒有反過來對他動粗,照洪政申自尊心這麼強的男人,怎麼可能容忍有誰這麼對自己……換作任何人,他應該都會一拳打爆那混帳的頭吧。而如今的自己就成了那個混帳。
為什麼只要一接近洪政申,自己就會變得狂躁,好像貓科動物被人踩到尾巴一樣,渾身的毛都直立起來。
是因為對於羈絆的陌生感嗎?
從來不受人牽制,從來狂野自由的天性被某件事某個人牽絆,而這個對象是他不能加以準確側寫和設定的,那種惶恐和焦慮就像一把匕首,只是刀背在心上來回滑動幾下,就能令自己迅速驚恐地陷入危情時刻。
洪政申就像那把匕首,鋥亮得晃眼,也鋒利得令人望而卻步,如果他是女人,能讓自己短時間內這麼心神不定,自己大概也會及時退避三舍。
現在尚未能保證穩定的處境,並不適合標榜擁有什麼疲軟的感情依託。
來香港,本就是為了養精蓄銳,可是一朝黑口黑面,就難以洗凈真面目,就算辰鋒知道自己最好不要隨便動情,並且離事故圈越遠越安全。
雖然也有向魏子俊透露過自己隱退的意思,但中情局的人還不會這麼快讓他如願,只有張辰鋒自己清楚,還欠着普萊姆上校一樁任務。對方一直沒有部署細節,所以他在此地按兵不動整整一年半。
可能真的對洪政申有了奇突的需求,辰鋒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在接受這個男人時會有一股靈魂的異動,那澎湃的熱浪直蓋過頭頂時,整個人都好像不是自己了。
辰鋒並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所以他偶爾會暴躁地想要殺斷這種過分和諧膩味的聯繫,可是待真要把洪政申歸作單純的床伴,又覺得自己可能承受不起這股壓力。
失戀……剛才他是這麼跟安娜說的,也只當是自嘲的玩笑,還好對方也不會當真,否則豈不是承認自己意圖跟一個男人談戀愛。
戀愛,呵,這個辭彙太容易讓人產生異想,他一直以為不會再存在的東西,為什麼要在某個特定的環境下突然迷了他的眼。
今天要不要回那間公寓了?洪政申看到他會是什麼反應?總不能再厚顏無恥地問候一句:「Hi,沒事吧?」可是,心裏的煩亂全都指向他,沙發套上的幾滴血漬觸目驚心,辰鋒擔心昨晚傷的不只是他的自尊……
怏怏不樂之際,卻接到一通電話,是史密夫的貼身秘書打來的,邀他中午在港島的香格里拉酒店見面。
辰鋒其實並不吃驚,他已經有預感那人會同他「辭行」,鑒於約會地點並不猥褻,看似非常光明正大,那頭的秘書態度也是客氣有禮,完全沒有流露強迫的意思。辰鋒冷笑了一聲口頭應下。
當晚,辰鋒準時赴約。他早到了十分鐘,可是人家比他更早到。
那日的約翰?史密夫看起來似殷實企業家,完全沒有盛氣凌人的架式,而且意外的,周邊連明顯的保鏢都沒有一個。
但辰鋒並不領情,換作平時,他還會做做場面文章,現在面對史密夫卻懶得虛偽,只要一想是這個傢伙讓他和洪政申之間有了這種種的牽連,就覺得心裏更煩。雙方的所作所為都已經知悉大概,遮掩只會顯得自己更面目可憎。
辰鋒認為已經沒有必要文質彬彬,落坐后只是一臉冷淡地說:「史密夫先生有何貴幹?」
對方無端保持着平易的體恤:「你並不想見我吧?」
知道還裝,奸商嘴臉還嫌不夠看嗎?辰鋒更覺鄙夷,但還是隨意笑道:「現在就算是要我項上人頭,我也只有給啊。總不能因此扯了廣宇後腿,我粗莽不要緊,老闆們可不願意呀。」
「你知道我對你感興趣。」史密夫也不裝蒜,這下倒是承認個徹底。
辰鋒訕笑,努力換上一張誠意的表情:「不扯後腿不代表我要積極迎合,很抱歉我一直不是史密夫先生希望的那種人。」
「我只是想在回美國前聽聽你的說法,不要以為我只會玩弄權勢。雖然我在某些方面名聲並不算太好,但我也不像外界想的那樣不擇手段。」他像是要說服辰鋒似地身體微微前傾,眼中閃過詭譎的輕蔑,「那些人可都是自願的。」
辰鋒裝作聽不懂,只是平靜地應對:「這世界有錢就有資格讓所有人陪你玩,雖然也有掃興的對象,但不足以對你的原則造成威脅。」
「我清楚你有點來頭,那個古怪的技術小子找上門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簡單,只是你猜得不錯,我雖然對你抱有一點念頭,但不至於非你不可。所以,如果你不是效忠我的人,我也不想你為難。我派人跟着你,其實是想挖角。」
敢情是請了獵頭公司,那可真是熱鬧了:「承蒙史密夫先生看得起,我只是混飯吃的,不是什麼國際人才。」
「不用謙虛。」
話已攤開,也沒有什麼可商榷的了,正想開口引開史密夫的注意力,這邊手機便響起來。
辰鋒開的是震動模式,但是一見是政申的來電,突然心臟漏跳半拍,也顧不得失禮,說了聲抱歉就到旁邊接電話。對面卻是洪佳樂焦急的聲音:「我是偷了洪政申的手機才翻到你的電話,你人在哪裏?」
辰鋒故作鎮定:「找我?」
一貫對他態度涼涼的佳樂,今日難得氣勢洶洶:「昨晚你有沒有跟洪政申在一起?」
辰鋒心已經亂了,但嘴上仍強作鎮定:「他,怎麼了?」
「怎麼了!你昨天就沒看出洪政申有什麼不對勁嗎?他在你旁邊,你就一點都沒有察覺?!」佳樂的發話如鋼珠彈似地急急迸出來。
「……」辰鋒喉頭猛然哽塞,一時發不出聲音狡辯。
佳樂聽那邊沒聲響,就壓下火氣說明情況:「他今早突然燒得很厲害,門都出不了。讓他去醫院,他死活不肯,我是想讓你強行把他帶去醫院,還能怎樣!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洪政申要是不願意的事,就是總督派直升機過來,他也不會從,人都要廢了,還倔得像頭牛——」
佳樂的罵聲擊穿話機戳穿耳膜,但辰鋒卻感覺她的聲音越來越模糊,最後他索性放鬆手臂,走回到座位,也沒有落坐,直接對史密夫說:「對不起,我有急事要離開一下,失陪了!」
史密夫沒有強留,臉上的不快隱在了嘴邊,但是辰鋒也無暇照顧這位大人物的面子了,轉身就走。
驀地聽到身後那人悠閑地問了句:「你跟那位洪先生是假的吧?」這一句音調不高不低,但力度十足。
辰鋒腳下一頓,側過頭去:「被什麼人吸引,只要不妨礙到別人,應該都不是犯罪吧。」
他間接地為史密夫找了台階下,也為自己的這一段欺瞞套上了含糊的合理性。
史密夫饒有深意地笑了笑:「有意思,真有意思。」但此時已經明白,張辰鋒是匹野馬,拴不牢就先不要強拗。
一抬手,旁邊一桌立即有一男一女站起來,竟是他的保鏢和秘書,史密夫眯起眼若有所思地說:「走吧,我們還要趕飛機呢。」
保鏢上前小心地問一句:「還要繼續跟他嗎?」
「私家偵探都無功而返,這個人身分簡單得過分,就勢必不簡單,暫時就不要蹚他的渾水了。」
一開始,的確是因為私慾看上他,但很快史密夫發現張辰鋒並不會像尋常人那樣為了錢屈服,於是想從他身上挖點社交網內幕,再想看看是不是可以將他納入旗下。但最後,他也有些失望,那人沒有野心。
佳樂被無故掛斷電話,火得要命,幸而辰鋒在下一分鐘給她回了條短訊,說會及時趕回去。
因為昨晚大致失眠,今日辰鋒只覺眼皮直跳,聽到佳樂的消息,胸腔更像堵了東西一般難受,難以排遣的不只是矛盾的自我抗衡,還有愧疚。
辰鋒知道像政申這樣的人,不到非常關頭,根本不會給自己休假日,更何況這幾日又輪到他想拓展版面,還一直在邀請經濟學專家寫專欄。
雖然思路上有些拖沓,但是行動卻早已違背初衷,腳踩油門時,辰鋒已經懶得去看計速儀錶板。
他也想過要再大膽投入一次,但一旦要付諸實踐時,又會覺得非常不恰當,他根本不想再去分辨一段感情的真假。
可是現在凌亂的心情卻是真的,他被洪政申病倒的消息給懾到了,是昨夜沖了冷水澡,這是自己把他給傷了……就如佳樂所說,那人多麼倔強,怎麼可能會再給他好瞼色看,辰鋒不敢再深想下去。
打開門鎖的時候,他的心跳很是錯落,也只有在洪政申的事情上,他總會產生一剎那的進退失據,那是一種全然陌生的情緒回饋。
佳樂聽到聲音,從廚房裏探出腦袋,一眼看到辰鋒后,臉上並沒有過多表情,但還是端了一杯水過來遞到辰鋒手裏。
雖然佳樂見到他之後什麼也沒講,但卻讓辰鋒更覺得五味雜陳。他接過杯子走到卧室門口,擰開門鎖的手驀地一頓,待深吸一口氣之後,才又推門進去。
政申半躺在床上,背後墊着一個靠枕,頭微微後仰,合著眼瞼,姿態鬆弛但神情略顯辛苦,走近時,可以感覺到他比平時吃力的氣息吐納。
這個人就算病了,還是有那麼強大的氣場。
微陷的眼窩、俊挺的高鼻、輕蹙的眉心,看起來憔悴卻並無頹廢跡象,精緻有型的下巴和線條硬冷的唇,配合因體熱而稍梢緋紅的面頰,竟似燃着了那渾沌糜爛的隱形導火線。
那種近乎自我褻瀆般的折辱,也構成了北平日更加誘人的畫面。
辰鋒不知道從何時起,碰過洪政申的身體就像被改造過一樣,到了這種時候,還有心思想入非非,所以有些惱火地甩了下頭。
聽到有人進來,政申也沒有睜開眼睛,竟是已經睡著了。於是辰鋒將水杯擱到床頭柜上,然後單手撐住床沿傾身探看,卻意外地發現對方的眼睫毛那麼長,無形中柔和了那張剛硬的男人味的臉。
辰鋒所熟識的洪政申從來沒有像今日這麼脆弱可憐過,他總是安靜而富有力量,沉着堅毅得像一棵樹,什麼風都刮不倒他,什麼人都動搖不了他,偶有驚人之舉,卻能輕易擊中想要的目標,這其中最雷厲風行的一項就包括了勾引他。
辰鋒深以為自己不會上這種當,但是當發現對方可能不只是勾引這麼簡單時,他有點捨不得放棄那種為所欲為的快感福利,波濤洶湧的顛覆性的,同時將承擔和背負不倫之名的風險,且要竭盡全力去拯救兩人的生活不被可能會有的意外和災難打亂。
辰鋒突然一陣心悸,看向政申的眼神也瞬間變得既熟悉又陌生,為了掩飾什麼似的,他隨手將被子拉到政申的胸膛,然後手掌覆上了那人發燙的額頭測試體溫。
動作幅度再小,指尖再輕柔,警惕的當事人仍被這場肢體接觸驚擾到。
政申勉強地醒轉,在夢中一直折磨他神經的那張臉與眼中這人的臉重疊起來,他為自己嘆口氣,四肢酸軟渾身乏力,已經無法為現狀辯護,於是只是略微撇開腦袋,避讓那隻舒服的微涼手心,臉上是一派冷漠和平靜。
辰鋒的手就這樣尷尬地停在半空中,待收回時,已經開口:「去醫院吧。」
「不勞費心,我沒事。」他疲倦地繃緊了嘴唇。
辰鋒不理會他冷冷的拒絕,直接牽起他的左手:「我送你去醫院。」
那人的眼神並沒有被病態磨蝕掉半分犀利,當他就這麼直白地射穿自己時,辰鋒有一種戰慄般的動容,他也不明白自己這種受過專業訓練,不會輕易被人影響的人,怎麼每每在與洪政申對峙時,就莫名其妙地身處下風。
所以當政申隨手甩脫他時,辰鋒沒有再更進一步,他心裏知道自己固執,對方卻有可能比自己更固執。
「我出去下。」
辰鋒轉身,出屋下樓開車,在藥店買了退燒藥和尋常的消炎片,雖然辰鋒不是大夫,但也懂些藥理,以往小傷小病在所難免,都是自己解決的,所以看到政申的情形,不外是昨晚的粗暴惹惱了他,加上午夜的寒氣助陣,一舉擊倒了一貫強健的政申。
其實真實的情況是,政申昨晚因疼痛失望,倍覺晦澀傷懷,待一進卧室就沖了冷水澡,連熱水都忘了開,他很少透過虐待肉體而使自己的心靈獲得寧靜的經歷,但經過這一次,效果不是說沒有。
辰鋒既然一再挑戰他的底線,他也沒辦法一再原諒自己無原則的退讓。
政申本想讓那冷水在冰冷的午夜澆醒自己,卻不料肉身並不受教,直接向他發威抗議,最後罷工。
政申告訴自己,這一次是真的該放手了,那個人真正以自我為中心,太不適合自己。
原以為只要出手,就一定有勝算,可是這一回栽得那麼慘,什麼都沒了,那人最後的一點憐憫,真的令他哭笑不得。政申再度合上眼,沉重的頭顱已經沒有思索的力氣。
等到辰鋒重新進到房間,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他一進門就看到已經穿戴好坐在單人沙發椅上的一臉倦容的洪政申。
「我跟你去醫院。」
辰鋒微微一挑眉,很有些意外,餘光瞥見佳樂在朝他猛使眼色,於是立即一言不發地轉身開門,生怕對方反悔似的。
政申走上前,辰鋒攙扶了一把,卻被他直接甩脫:「我還沒到病入膏肓。」
看政申自己走出門去,辰鋒心下一沉,也亦步亦趨地跟上,但也沒敢靠得太近,因為政申全身上下都發散着抗拒的訊息。
進了停車場,政申逕自坐進副駕駛座里拉上安全帶,接着便靠着車椅背開始閉目養神,辰鋒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的機會,於是乾脆悶聲不響地當好司機。
去到附近的醫院,政申才睜開眼,下車后,辰鋒幫他辦門診手續,政申自己則坐在醫院走廊的金屬長條椅上淡漠地等候。
隨後就是抽血化驗,然後取葯,醫生說無大礙,就是風寒加過度疲勞,要當事人休假幾日。
但辰鋒隱隱還是覺得不妥,於是在看到政申高大的籠罩着寂寞的背影再一次停頓后,突然有一種用力將他擁進懷裏的衝動,但基於公眾場合和對方是男人這兩點,辰鋒硬生生將這種衝動沉下來。
但可惡的是,他還是能識破那個人的偽裝。
無論洪政申的外表多麼堅實,他的脆弱有時就那麼赤條條鋪陳在自己眼中,完全不設防地對他使用着冷暴力,想當看不見都不行。或許政申自己也沒有發現,他只有對親近的人才這麼率性而為。
如果是以前,辰鋒這種識謊專家會把這當作一種掙扎的情調,但是此時此刻,他沒有那麼樂觀了。
辰鋒耐不住踱到他身邊,猶豫了一下才問:「是不是……那裏不舒服?」雖然明知道這類隱晦的問題會惹惱對方,但由於過度擔心,辰鋒當時也沒空想那麼多。
待政申聽懂問話,血色迅速湧上他的面孔,他氣呼呼地瞪着辰鋒幾秒鐘,從牙縫裏迸出四個字:「不勞費心。」
接下來的回程路上,政申乾脆坐到後座去了。車廂內的低氣壓就像一個密封的罐頭,幾乎要令車頂爆棚。
回到公寓,兩人進屋穿過客廳時,佳樂探出頭來,詢問政申:「還好吧?」
對方答:「沒事。」
未完的問話,被他們築起的那道無形隔離帶給生生擋了回來,她掃了一眼兩人的英俊面孔,政申緊繃,辰鋒頹然,立即縮回自己卧室關上房門,她可不願充當兩個大男人的炮灰,太不划算。
回到房間,政申脫下外套后的第一句話就是:「張辰鋒,我們不再是那種關係了。」
辰鋒的情緒無來由地沉到谷底,他盯着他,像是要燒穿對方鎮定的表情,可是這時的洪政申表現得無懈可擊,連他都識不破。
可能骨子裏已經不願意相信這種不快的假設,事實上,他真的開始模糊了對洪政申的真實想法的判斷,這是他開始信任一個人的表現,以往的經驗證明,那對他來說,並不是好的預兆。
「你要我走?」
「不,你想留多久隨你,什麼時候要搬也隨你。」政申鄭重地說,「但,我們的事到此為止。」
這句話說得分量十足,辰鋒一震,隨即本能地嗤笑道:「呵。還真是可笑。一開始,他媽不是你勾引我嗎?」
「出去。」辰鋒的反唇相譏徹底惹惱了政申。
「OK,井水不犯河水是吧?」辰鋒表面無所謂,但體內不知哪來升起一股瘋狂的躁動,在壓抑下來之前,就直接拖了被子枕頭走出去。
卧室門砰一聲合攏,將枕頭往客廳一甩,辰鋒坐回到餐椅上,將手指插入了黑髮中,目光無意中掃過前一晚兩人歡愛過的雙人沙發,突然鼻酸。
就在剛剛,洪政申向他攤牌提「分手」時,辰鋒第一次認真覺得失望與憤怒,自己好像對洪政申這個人有了不應該有的感覺。
不會是……真的喜歡上男人了吧。
如果不是,那為什麼單單對他有生理反應呢?在他挑逗自己的時候,血液會瞬間滾燙起來。而現在這種失落的好像失戀一樣的情境,到底是有多莫名其妙。
辰鋒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周太太,我明天可以準時會見宙風高層,你替我安排席位吧。」
辰鋒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得做點事分分心了。
大清早,當佳樂走到客廳,看到沙發上的被子枕頭時,咦了一聲。然後看到從自己專屬浴室大咧咧走出來的英氣男子,她的頭立即鼓脹起來。
「洪政申現在這個樣子,你們鬧分床?他不讓你,你還不能忍一忍他?」
「我們沒什麼。」
「沒什嗎?你當我是豬啊沒什麼。」佳樂的鐵沙掌重重砸在辰鋒的背上,「道歉!我要你去跟洪政申道歉。」
「我做錯什麼了?」
「我管你做過什麼,總之,能讓他這麼不爽的人,一定不是好東西。」佳樂拎起手袋,「對了。如果最近有個痞子樣的男人過來這邊找洪佳樂,你記得告訴他,沒這個人。」
辰鋒啼笑皆非地想: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佳樂出門后,辰鋒往政申的房門看了一眼。真這麼絕是吧?好,洪政申,我會如你所願。
因衣服都在卧室來不及取出,辰鋒是穿着家居服到廣宇大樓,為了避免撞見客戶,他是直接從私人電梯上到自己的辦公室,然後從柜子裏取出一套正裝換上。
周太太是約了下午三點,辰鋒推了其他應酬準時赴約。
那個是商務宴請,對象是合作夥伴和部分政府官員。
周鈴鈴四十齣頭,因保養得宜仍風姿綽約,也是城內比較有聲望的商業女性,她的創聯公司市值不菲,她嫁了加籍富商,但並沒有冠夫姓,大家都稱她周太太或是周小姐。
周鈴鈴看辰鋒,立即走上前提示他:「長桌旁的那三位穿黑西裝的就是宙風代表,中間的矮個子就是新上任的經理王錦。」
辰鋒一眼掃過去,那男人平頭、方臉、其貌不揚,但是精明犀利的眼神,還是讓人不能不注意他目前在宙風的地位。
辰鋒笑嘻嘻問:「宙風的陳碩沒來?」
「這種場面請不動他,他人還在歐洲。大概要下個月才見得到。」
「那是要先公關王錦嘍?」
「我需要摸清他的喜好。」
「好。」
辰鋒兀自在場內走了幾圈,跟熟人打了下招呼,接着才施施然地往王錦他們走去。
「Hi,我是創聯的商務顧問張辰鋒。幸會。」
王錦轉過身來,一眼看到辰鋒便覺眼前一亮,無論男女都會對美人有好感。
「幸會。周太太跟我提起過你。」
待十幾分鐘寒暄后,辰鋒又回到周鈴鈴身邊。
「這麼快!」
「王錦是個慢性子。他有的是耐性,喜歡打橋牌。不喜歡議論他的boss,城府比較深。」辰鋒陳述了一下,「他身上有兩件東西有經過斟酌后才放到一起——GUCCI和川久保鈴,皮鞋搭配得也並不算很協調,說明他單身,對熟悉的領域會追求簡單實效,且很要面子。」辰鋒慢條斯理地總結情報。
「聽說他喜歡古董。」
「喜歡瓷器,而且有一定的鑒賞力,那可不是個便宜的愛好,說明他並不缺錢。」辰鋒輕笑,「還有,他對高個子美女感興趣。」
「這都能知道?」
「他一分鐘內已經望了對角的那個苗條的長發名媛三次了。」
「那看來我得想法子拉攏他了。」
「方法對,自然有辦法。他是左撇子,有空約他打高爾夫,旁邊的助手一直在恭維他的球技,他應該只對自己擅長的領域感興趣。」
「他對你有戒心嗎?」
「他對誰都有戒心,他這種人,只要表面接納你們就足夠了,不用當他的知心好友,否則,要吃他虧的。」
「受教。」
「王錦對他那位宙風總裁好像很忌憚,直屬上司的威信直接影響他的判斷,所以,關鍵還要看上面對創聯的印象。」
「你說陳碩?是,他在宙風幾乎獨當一面。」周鈴鈴突然神秘地笑笑,「他跟鄭耀揚是傳奇人物,兩人的親密關係眾人皆知。」
「什麼?」
「你沒聽錯,就是字面上的意義,我也是聽媒體的朋友說的,他們實際上是情侶。不過我跟他們在招標會上有過一面之緣,覺得他們還真是不折不扣的大眾情人,外型那麼男人味,完全都想像不到他們會有親密關係。
「不過,大家對這點諱莫如深,當事人能力不容置疑,別人也就不便妄加揣測私生活,不過搞定陳碩就是搞定鄭耀揚和整個宙風,這是沒錯的。」
辰鋒聽得有些發怔,許久才回過神,若無其事地說:「看來,還真有強強聯手的神話。」
也就是那麼一瞬間,辰鋒想到了自己和洪政申,他們一直避諱的抗拒的相互傷害的,居然是別人已經攤在世人眼皮子底下的真相,原來還真有膽大的。
辰鋒其實不會想承認與那人分開十二小時之後,心裏還是會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