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而他暗地裏做的這些事,封家的人沒有一人察覺。
才十二歲便已想得這麼深遠,他的城府之深,令人驚訝。
「哎,來回奔波這幾天,可把我累壞,我先去休息了。」說完,萬瑞站起來走了出去。
外頭不知何時開始飄起細雨,封清瀾站在窗前,望着紛飛細雨,思緒飄回十八年前。
那時他不叫封清瀾,而是叫安明巽,是宮中的三皇子,生母是惠妃。
那年夏天,他隨同父皇、母妃等人前往位於太堯山下的行宮避暑。
沒料到這一去,他母妃竟被以私通太醫之罪,被皇上賜了條白綾,而他則被一名侍衛悄悄抓走,帶往山上,那侍衛朝他胸口狠狠刺了一刀后,以為年幼的他必死無疑,也沒再細查,便將他給推下山谷,想毀屍滅跡。
也許是天佑,那一刀並未刺中要害,且山谷不算深,底下又佈滿茂密的野草,因此被推下山谷后,他只受了些不算嚴重的外傷。
由於母妃先前曾救過封辰剛一命,當時他被抓走帶離行宮時,恰巧被封辰剛給看見,於是他帶着隨從暗中一路跟着,看見他被殺,待那侍衛一離開,封辰剛便與隨從爬下山谷,原是不忍心見他暴屍荒野,想要幫他收屍,沒想到他居然沒死。
封辰剛便將他抱走,在附近找了戶農家,給了對方一些銀兩,讓他留在那裏治傷。
那時他雖年僅六歲,卻已是聰慧過人,突然遭逢這場變故,他有一段時間不曾開口說話。
封辰剛見他不言不語,問他什麼,他都搖頭表示不知,以為他是驚嚇過度,忘了所有的事。
封辰剛明白若將他送回宮中,只怕會同他母妃一樣沒個好下場,他沒能救惠妃,愧對於心,因此在他的傷稍微好轉些之後,便命人悄悄將他送回荔城封家。
為了讓他能夠名正言順的留在封府,當時是由太夫人親自對外表示,他是她已過世的二兒子流落在外的骨肉,被封家找了回來,從此他有了另一個身分,封清瀾。
因明白他的身分,因此太夫人對他疼愛之餘,仍透着抹尊敬,不敢像對待其它孫兒那般,一旦犯錯便嚴加斥罵處罰。
不過封清瀾也明白,封辰剛雖然救了他,但以他的能力是不可能為他報仇的,蘭貴妃勢力龐大,若他敢有異心,招致的便是滅門之禍,所以這仇他只能憑藉自己的能力來報。
這些年來他暗中隱忍籌謀,就等着為母報仇的一天。
如今,時機已快成熟,只要他的計劃不出錯,再過不久,他就能得償所願。
鳳喜安排好封清瀾交代的事情后,回到了書房,瞥見他就站在窗前,望見他凝視着半空中那抹透着恨意的眼神,她不禁停下腳步。
服侍他多年,她偶爾會在無意間瞧見他這樣含恨的眼神,她不敢問他在恨誰,每逢此刻,她能做的只是靜靜在一旁陪着他,等着他將眼裏的恨意再度收斂起來,恢復那溫雅和煦的神情。
不管他暗中在計劃什麼,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她都會傾盡全力幫他完成。
晌午時分,書房中瀰漫著一股梔子花的熏香,坐在椅子上、手裏端着一杯熱茶的安明靖,徐徐出聲傾訴,「這些年我以為因為身有殘疾,且父皇素來不喜愛我,我不會成為太子的威脅一定能平安度日,沒想到連我也無法逃過闌貴妃的毒手。」
「四皇子今後可有什麼打算?」封清瀾溫聲相詢。
「我本來是想回宮向父皇揭發蘭貴妃的罪行,但是……」
見他突地停頓下來,封清瀾瞭然的接腔說道:「你沒有能指控蘭貴妃的罪證。」
安明靖俊秀的臉龐透着郁色。「這麼多年來,也有一些大臣向父皇進諫過,但父皇寵愛蘭貴妃,從不把那些諫言聽進耳里,最後那些勸諫的大臣要不是被眨黜,便是被誅殺,或是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近年來漸漸沒人敢再參奏蘭貴妃和她父兄的所作所為,現下蘭氏一族可說是權傾朝野。此刻縱使我手上有證據,只怕也沒命能回到宮中見到父皇。」經過萬瑞的剖析,他已明白自個兒如今的處境。
略一沉吟,封清瀾悠緩的開口表示,「若是四皇子不嫌棄,可留在此地休養。此處甚為隱密,宅子裏的幾個下人都是我信得過的人,不會有人將消息泄露出去。」
安明靖苦笑道:「如今我只是個落難皇子,能有棲身之所已是感激不盡,哪裏還敢嫌棄呢。只是,不知封兄為何要冒險救我,難道不怕被蘭貴妃察覺,引禍上身嗎?」他問出心中的疑惑。
「我之所以救四皇子,是因不忍見四皇子為蘭貴妃所害,我派去營救的人都是身手利落之人,不會留下線索,這點四皇子請放心。」封清瀾思量了下,接着意有所指的暗示,「四皇子可安心在此休養,以待朝中情勢改變,也許有朝一日能回到宮中。」
安明靖微愣了下,神色有些激動。「你的意思是說,有人能扳倒蘭貴妃一派?」
「在下沒有別的意思,但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沒人能永遠佔上風,情勢總有改變的一天,四皇子何不耐心等待。」語畢,封清瀾站起身,指着身後一整個書櫃的書冊對他說道:「四皇子若在此閑着無事,可以拿這些書來打發時間。在下還有事要辦,無法多陪,請四皇子見諒。」
安明靖也跟着站起來,頷首道:「多謝封兄,以後若是我有能力時,今日之恩我定將報答。」
封清瀾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安排好下人服侍,再叮囑了一些事情后,便起程前往渡口。
萬瑞則暫時留下來保護四皇子,等過幾日再前往京城與他會合,因此只有鳳喜與他一塊上船。
上船前,他事先服下能助眠的葯。
他們所搭乘的是一艘大型的客船,從這裏順着朔江而行,不到幾個時辰便能抵達京城,因此走水路前往京城的商旅行人不少。
船上有艙房可供休息,鳳喜早已訂好了一間,上船后便領着自家少爺前去艙房歇息。
助眠葯的藥效開始發作,封清瀾已有些昏昏欲睡,進到艙房后便讓鳳喜退下。
「你也去歇着吧。」
「是,奴婢告退。」她輕聲關上房門離開。為了讓少爺能一路安穩的睡到京城,她為他找來的助眠葯藥效極好,能讓他很快熟睡,不受暈船之苦,待抵達京城后,藥效也差不多退了,少爺自然會轉醒。
她沒為自個兒訂艙房,出來後到了最近的客艙,找了個能望見艙房的位置坐下,保持着警戒,暗自留意四周的動靜,目光時不時便瞅向封清瀾所住的艙房。她從懷裏取出一個貼身攜帶的荷包,拿出裏頭的一枝毛筆以及一張寫着她名字的紙。
這枝毛筆是她初學寫字時封清瀾送給她的,為了教她如何拿筆,他曾握着她的手,帶着她一筆一畫的寫着。
他當時寫下的便是她的名字,鳳喜。
她細細撫摸着筆和紙,回想起當年他教她寫字時的情景,不禁透着抹柔笑。
那年,才四、五歲的她被人牙子賣給了一個雜耍的老頭,那老頭為了賺錢,嚴厲的訓練她必須學會各種困難的雜耍把戲,要她跳火圈、頭頂着裝滿水的碗爬上木杆頂端等等。
只要她摔破了碗,就會被那老頭拿鞭子狠狠的抽打,她痛得大哭,可是她越哭,老頭打得越厲害。
約莫在她六、七歲那年,有一次被經過的少爺瞧見,便從老頭手中買下了她,將她帶回封府。
以前在雜耍老頭那裏,她時常挨餓,到了封府,他讓她吃飽穿暖,除了教她識字,還找來武師讓她習武。
「若你不想再讓別人欺負你,只有讓自個兒變強,你變強了,便沒有人敢再欺到你頭上。」
少爺的這句話,讓她發狠的努力學武,想讓自個兒變強,因為只要她變強了,她便能一直跟在他身邊,陪伴着他。
當她能打贏武師的那天,他對她說——「以後你就留在我身邊當我的暗衛,我把我的性命交託給你,你辦得到嗎?」
能得他如此信任,她激動的立下誓言——「縱使犠牲奴婢的性命,奴婢也會拚命護住少爺的安全!」
少爺將性命交託給她保護,而她則將自個兒的心給了他。
回憶起往事,她抬眸望着他所在的艙房,滿眼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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