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而此時,在蘇州的巡撫衙門。

蟬鳴陣陣中,宓謙拋下一堆公文,正獨自在後院的涼亭中納涼品茗。

庭院中草木蔥蘢,熏風徐徐,他舒服得就快要睡著了。

昏昏然間伸手拿起一旁石桌上的茶杯,手指尖端上卻莫名起了一陣痙攣,十指連心,痛得厲害,不由得亂掃,試圖止住抽搐,結果砰的一聲,上好的白玉茶杯摔碎在地。

宓謙猛地睜開眼。

“喲,大人,您這是怎麼啦?”他的管家正陪在一旁,見到此景不免一驚。

“要出事……要出大事了!”他驚駭地喃喃自語。

管家討好地趕緊拿扇子振風,“沒事兒,那是給熱的——”

“熱的?”宓謙拿手一抹額際。果然,全是汗!

他從躺椅上起身,在涼亭內不安地來回踱了幾步,忽然急道:“快,備轎,去東安寺!”

“大人,這大熱天的去廟裏幹什麼?”

“嗯……”他皺眉想了一想,“去敬敬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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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值盛暑,東安寺中卻有許多百年大樹遮蔽,十分清涼。

穿過香火繚繞的前院,宓謙逕自去了後院的住持禪房。

房裏滿室清幽,惟有一下一下悠長而緩慢的木魚聲。

“……如今皇上已把江蘇一省的官場視作頑疾,本撫是戰戰兢兢,再也不敢出一點差錯……倘若、倘若蕭氏那樁案子露了底,扯出鹽道衙門那些醜事,那本撫的官程豈不是——”

“撫台大人,”老方丈停止敲擊木魚,打斷了他的絮叨,“你且看。”

說罷,他起身拿起身邊的一淺碟清水,步出禪房幾步,潑出了門外。

此時烈日當空,石板地燙得可烙餅,那一小碟清水在陽光下很快蒸發殆盡。

老方丈回過身來,“眼下地上可還有痕迹?”

宓謙一怔,“沒、沒有了。”

“這便是了。”老方丈念了一聲佛號,“撫台大人試想,蕭氏的那樁案子已經過去,除了你和閻大人、賀大人,再無第四人知道詳情,豈不正像這陽光下的水,一點痕迹都沒了?”

“這……”他一時想不透徹。

老方丈又緩緩嘆道:“這些被晒乾的水已無跡可尋,只要你不盯住潑過水的地方看,更不再把新的水潑到上面,門口的這塊乾地斷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

宓謙恍然大悟,回府後急忙寫了一封密信給閻合,勸他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可惜閻合自恃謀略過人,並沒有聽他的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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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常州福泰酒樓。

二樓的雅座中,紫瑄正憂慮地站在窗邊遠眺。

約六七日前,她佯稱病已被神醫治好,上奏摺請求就近再查蕭氏一案,逸帝果然准了。隨後,太醫吳清源先回到都城邑州,紫瑄把丫頭小菱丟在家中,只和沉湛一起親自來常州。至於手下的那些人,除了原先護送車駕來的百餘名禁軍侍衛外,又向臬台楊明堂調撥了一干兵丁和衙役。

但派人暗地裏查訪了多日,卻仍一無所獲。

沉湛走過去,含笑從背後摟住她,但他不問她正在想什麼,卻道:“我正在想一個問題。”

紫瑄聽他說得一本正經,不覺好奇,“是什麼?”

“我在想……”他摟着佳人,卻又故意微微皺起眉,“你先前日日都侍奉在君前,幸虧是扮了男裝,否則……豈不是壓根就沒有我的份?”

“胡說什麼?!”她不禁感到又羞又好笑,輕推他環在腰問的手。

他卻摟得更緊,“我從不胡說!”還大言不慚地逗她,“我的紫瑄扮作男裝自是風度翩翩、俊雅不凡,換回女兒裝,也是可將這全天下的女子都比下去!”

他這話也不算信口開河,只因紫瑄女兒態時特有的那種嬌柔美麗,他近幾日是早已飽覽。無商不奸嘛,自從雲石老人答應替陸撫台診治以來,他便趁機狡猾又霸道地向她索取了他的那份“報酬”。

紫瑄驀然想起先帝冕宗在位時,曾當著上書房幾位機要大臣的面,打趣說過,“廷軒吶,你若不是男兒身,朕也要替皇兒們向你求親啦!”

思及往事,她不覺苦笑。先帝若知道他破例提拔的這個年輕書生,真是個女兒身,恐怕第一個興起的念頭不會是求親,而是將她這個犯下欺君大罪的人打入死牢吧?

沉湛忽然又在她耳畔落下一串細細綿綿的啄吻,引發她的一聲低吟。

“知源……”她費力地喚他,“別鬧了,這是在大街上。”

豈料他伸手就將窗邊的竹簾扯下,然後將懷中的嬌軀翻轉過來,垂眼望着她,俊美的唇角噙起一抹邪邪的笑意,“這下子半個人都不會看見了。”

他若要執意耍賴,她是絕對斗不贏他的。

她立時紅了臉,心跳耳熱,來不及再說什麼,他的唇便如影隨形地覆了上來,不給她一絲拒絕的餘地。他緊擁着她,在竹簾遮蔽下,肆意攫取着她唇瓣內的甜蜜芽芳。……

紫瑄不由得閉上了眼。

直到送尊菜湯的夥計在雅座外敲門,才將兩人驚醒。

“兩位公子,小的送湯來了。”

唇舌間的纏綿被迫戛然而止,沉湛沒好氣地應聲,“端進來吧!”

她見他氣惱的模樣,好笑地捏了捏他的手,輕輕推他一起重新入座。

夥計送進一大盆香氣四溢的尊菜鮮蝦湯,討好地搓着手,兩眼眯成了條線,不停地在旁邊道:“兩位公子慢用,兩位公子慢用,兩位公子慢用……”

沉湛皺眉,掏出一錠碎銀,“出去吧,沒叫人不許進來打擾。”

“好的,謝公子賞!”夥計喜出望外,將銀子當空一拋,又利落地接住。

舉凡酒樓茶肆的跑堂夥計都有這樣一套生財的法子,沈家名下那幾間大酒樓也是如此,沉湛當然知道他們這些雞零狗碎的毛病。

夥計正要拔腳告退,外面街上忽然傳來一陣孩子的哭聲,還有幾個人在大聲喝斥,似在責罵那孩子多管閑事。這可不得了!他趕緊三步兩竄地趕到窗邊,掀簾探出腦袋——

“喂喂喂,吵什麼?好哇,你們這群缺德帶冒煙的倒霉鬼,敢抬個死人來我們福泰樓門口?看小爺我怎麼收拾你們——”他邊說邊惡狠狠地捋起袖子,一縮回腦袋卻又換回了方才那一張笑臉,“嘿嘿嘿,二位公子慢用,小的這就下樓把那群倒霉鬼都轟走!”

夥計腳底抹油地奔下樓去。

沉湛不以為意,慢悠悠地盛起湯來,紫瑄的心裏卻陡然生疑。

“知源,你聽——”她伸手指向窗外,“這孩子的哭聲……像是貝貝?”

“別疑神疑鬼了,那孩子現在不正陪在她師父身邊嗎?”他笑眯眯地把湯碗端到她面前,“來,先喝了這碗尊菜湯,這樓里的廚於是從‘樓外樓’聘來的,做的絕對地道。”

紫瑄敵不過他的溫柔笑意,只得暫時放下心思,但僅喝了幾口,樓下的吵鬧聲越甚。夥計和他所罵的幾個倒霉鬼較勁,結果孩子的哭聲、路人的幫腔聲、吵鬧聲……亂成了一團。

這下終於連沉湛也不得不好奇了。

他不耐地站起身,“我下樓去看看。”

沉湛下去不久,樓下的吵鬧聲便漸漸消散了,等他回到雅座,懷中竟抱着一個啜泣的小身影。

“貝貝!”紫瑄吃驚地迎上去。

原來她沒聽錯,方才真是這小女孩在哭。

沉湛把孩子放下地,沒好氣地道:“一伙人抬着一個病人去看大夫,路過酒樓時,拾的人不慎踩到石子,滑了腳,連人帶擔架都摔在了地上。”他憐惜地摸摸小腦袋,“這孩子正巧路過,好心掏出她師父給的一粒藥丸讓病人服下,那伙人卻怕是髒東西,反而破口大罵……”

貝貝委屈地又偎入他懷中,抽抽噎噎地說:“這是師父的清風丸……能治百病的……”她細嫩的小胳膊輕輕摟在沉湛的脖頸上,像把他當成了眼下最大的依靠。

紫瑄嘆了口氣,“貝貝,怎麼只你一個人?你師父呢?”

“我要跟師父出遠門了。”說話間,貝貝一直垂眼望着地面,原本明亮可愛的大眼睛顯得有些失神,“師父說,貝貝臨走前,應該先給爹娘上個墳……”

“出遠門?”沉湛把小傢伙抱到桌邊,“你們要去哪裏?”

貝貝拾眼看了看周遭的環境,又無精打采地依偎在他的懷裏。“師父說,再過幾日等撫台大人的病治好后,他要去雲南橫斷山赴一個老朋友的約。”

雲南橫斷山?

紫瑄和沉湛對望了一眼。忍不住道:“貝貝,那你爹娘的墳……”

貝貝的小嘴兒一噘,委屈地又落下淚來,“貝貝的家人都埋在一起……梅姨帶着貝貝找了好久,把手都刨腫了……可是大火把什麼都燒沒了,梅姨沒有法子,就偷偷包了一大包灰……”

紫瑄的心頭不禁一震。

梅姨,難道也是命案中的倖存者?

但眼下她卻不忍心追問些什麼,只得溫軟地勸道:“好孩子別哭。”她摸了摸貝貝的小腦袋,“你一個人跑來常州,一定餓了吧?等吃飽了,哥哥姐姐陪你一起去祭掃爹娘,好不好?”

“好。”貝貝細細地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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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緩緩地西沉。

常州遠郊一處幽僻的山腳下,山茅野草間,果然有一座孤伶伶的墳冢立在那裹。

墓碑上寫有“蕭氏闔府之墓”六字。

只是風吹雨淋,碑上的漆大都脫落,字跡變得有些模糊。

貝貝跪倒在墓碑前,卻反而不哭出聲了,小嘴咬得死緊,只是默默流淚,把沉湛替她準備的果盤點心都擺在墓前的空地上。

紫瑄替她點了三炷香,她拜了拜,插入小香爐里。

此時天色向晚,暮雲四合,陣陣歸鴉發出吵嚷而凄厲的叫聲。

紫瑄不安地仰頭望天。

沉湛輕攬住她的腰,低聲勸慰,“沒事,落日歸鴉,古來即是如此。”

她低嘆一聲,忍不住順勢偎入身邊人的懷中。

“只是這孩子……”她看着小傢伙,心頭亦是一陣凄楚。

而遠遠的林木深處,忽然有個纖瘦的身影幽靈般出現——

看上去似是個女子,穿着一身素色的裙衫,頭戴斗笠,斗笠的邊緣卻罩着一層厚厚的紗帷,瞧不見面容。她靜靜地觀望了一會兒,便悄然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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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沈家在常州的一處宅邸中。

沉湛正替紫瑄慢慢梳理沭浴后濡濕的長發。

鏡中映出一張美麗的容顏。夜風徐徐,帶來滿室清涼舒爽,那溫柔的笑意在夜風中便如水蓮花一般靜靜地綻開,恬靜無波,卻迷了身邊人的雙眼。

沉湛幾乎要為之屏息。

古人云;縹緲見梨花淡妝。常說美麗的女子只需淡掃蛾眉、薄施脂粉即可,又豈知他的紫瑄,脂粉於她只是累贅?此時她卸下白日扮男裝時的嚴謹,一頭長發柔柔披下,女兒嬌態便渾然天成。

“知源——”紫瑄忽然握住他的手,憂慮地轉過身來。

“怎麼了?”他仍慢悠悠地替她梳理着髮絲。

“貝貝的爹曾是常州的大鹽商,以此推斷……我擔心蕭氏的命案恐怕並非殺人劫財這麼簡單。”她滿懷憂慮,思索中閉了閉眼,“倘若……倘若背後又牽涉到更深的利害關係,豈非如前次的賬冊一樣?即便查實了——”她搖頭嘆了口氣,“對朝廷、對皇上又是一個大難題。”

沉湛卻不痛不癢地一扯唇角,“那不過是一道‘回鍋肉’,你我就等着吧,等當朝天子吃膩了,或是看膩了粉飾太平,總有連鍋端出的時候。”

紫瑄被他逗笑,“你別胡說。我身為臣子,總該為皇上分憂。”

“唉,你心裏若總惦念着你的為臣之道、社稷黎民,又將我置於何地呢?”他放下梳子,彎腰從背後輕輕擁住她,故意道:“反正你已經答應過我,幹完這票就收手了,我可不許你反悔。”

她又被逗得失笑。

什麼叫“幹完這票就收手”?

她當時明明答應他的是,等蕭氏的這樁命案查清后,她想辦法穩妥地回復女兒身,然後正式嫁給他,成為他們沈家的少夫人。

窗外月色恬靜,她被他擁着,心滿意足,只是心中仍是閃過一絲憂慮。

若真到了那時,她該如何想個萬全之策來脫身呢?

輕衫下的嬌軀散發出浴后淡淡的幽香,軟玉溫香抱在懷,任誰在此時此刻,都難免心猿意馬起來。沉湛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小腹,含笑柔聲道:“這裏面……也許已有了我們的孩子。”

紫瑄的目光隨之落下,心中亦淌過一陣柔情。

窗外是清風明月,夜色寂寂;窗內是繾綣低敘,情意綿綿。

他忽然把嬌軀自妝鏡合前抱至床榻上,剛想扯下紗帳,一個小丫頭就火燒燎原地衝進來,結結巴巴地喊,“少、少爺,你帶回來那個小娃娃哭得厲害,奴婢們沒辦法了……”

沉湛已按在白玉帳鉤上的手只得硬生生地收回,冷下俊顏,“出了什麼事?”

小丫頭遙指着西邊廂房,“那個小娃娃……少爺帶回來的那個娃娃半夜突然醒來就哭,怪可憐的,奴婢們哄了又哄,她仍是哭個不停,奴婢們實在沒法子了,求少爺過去看看吧!”

“貝貝一定是想她的爹娘了。”紫瑄心疼地忙下床着履。

莫可奈何,他只得取過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陪她一同去。

才跨進門,果然見到小傢伙抽抽噎噎地蜷縮在床帳深處,幾個照料她的丫頭見大少爺來了,都鬆了一口氣。

沉湛皺着眉一揮手,她們便趕緊退了出去。

紫瑄走到床邊,柔聲問;“乖孩子,是不是在想你爹娘了?”

“嗯……”貝貝這才從床內爬出來,嘟着嘴兒委屈地依偎入她的懷裏。

她不由想起了自己早年亡故的母親,一時心中五味雜陳,輕輕拍撫着貝貝的後背,“老人家都說,一個人若是沒有犯下大錯,死後會去極樂世界,那裏沒有仇恨和殺戮,沒有人世問會讓貝貝害怕和討厭的東西,你的爹娘和家人在那裏,一定也會過得很快活……”

豈料貝貝卻搖頭,“若真有這樣的極樂世界,人人都應該搶着去死了。”

她聞言一怔,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她。

“咳……凡事都要依從天理和定數,不能由着這世間的人隨心所欲亂來。”沉湛在心裏直慨嘆,原來哄小孩兒也不是一件輕鬆的差事。

所幸小傢伙不再發問了,只是縮在紫瑄的懷中悶悶地發獃,不時還會有一兩下的抽泣聲。

過了半晌,她似乎重新人了夢鄉。

沉湛湊過去一看,鬆了一大口氣,壓低聲道:“我讓丫頭們再過來,我們回去吧!”

紫瑄憂慮地看着懷中緊皺的小臉,擺擺手,“知源,今晚我想在這陪貝貝。”

唉,得了——

賠了佳人又折春宵的沈少爺這會兒是有苦說不出,只得悻悻地獨自踅返。

可惜長夜漫漫,獨守空房,怎“哀怨”二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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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正午,依然是陽光燦爛。

一處高門大宅,綠瓦朱扉,牆可逾丈,其內濃蔭遍佈,樓閣櫛比,大門口有兩尊威武的銅獅子,門楣上方的匾額寫有八個潑墨大字:“欽賜兩淮鹽運使閻”。

閻合正在府中納涼。

一個老人家腳步輕巧地穿過爬滿綠藤的軒廊,到他身後稟報,“大人,派去查探的人回來了。”

“哦?”閻合闔聲睜陰細長的鳳眸,又懶洋洋地喝了口侍妾端上來的冰鎮梅子湯,才從香妃楊上微微撐身起來,“老鐵你說吧,情況怎麼樣?”

老鐵趕緊道:“大人,查得沒錯,東邊那座宅子的確是沈家的產業。原本常年閑置,前一陣子剛有人住進去,是沈家的大少爺和當朝洛相!”

“什麼,洛相?”閻合猛地坐正了身子。

“沒錯,派去的人都確認了,的確是右相大人。”

狐疑地皺起眉,“洛相……他不是大病初癒嗎?欸,得了得了,你等會兒再捶!”他沒好氣地打發幫他捶肩的一名侍妾,“去,給我換杯茶來。”

吩咐完畢,又轉向老鐵,“難不成他病一好,皇上就下旨讓他就近再查蕭氏一案?”

他陰沉沉的表情看得老鐵不寒而慄,結結巴巴地附和,“……大、大人說得有道理。”

閻合的心思卻根本不在他身上。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除此之外,還打探到什麼?”

“哦哦,有!”老鐵趕緊又道:“昨日沈少爺和洛相去了福泰樓——”

閻合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沉湛和洛相?”他想起先前用合歡散設陷阱的事,嘴角噙起一抹得意的冷笑,“呵,他們倆的交情果然不是一般的好啊!後來呢?”

“後來、後來又帶了一個小娃娃回府……”

他猛地回身盯住他,厲聲質問;“什麼小娃娃?”

老鐵驚駭地後退了一步,“老奴也不知道,那女娃娃看上去不過五六歲年紀,生得俊秀。洛相他們身邊有人暗中保護,派去查探的人不敢靠得太近,只、只聽到好像叫什麼‘貝貝’。”

“貝貝?”他在心裏揣度着這孩子的來歷,是否和沉湛、洛相有關係,卻忽然聽到一陣嬌笑聲。

原來是方才那名侍妾端着新茶回到了廳上。

閻合不耐地瞅了她一眼,“無端端的你笑什麼?”

“我想起了那個倒大楣葬身火海的蕭富貴蕭老爺呀!”侍妾依舊咯咯地笑着,一雙青蔥般的玉手把托盤放到了花梨木的圓桌上。

“蕭富貴?”他的心裏頓時有些發毛。

不為別的,只因他就是蕭氏滅門慘案的幕後主使人!

“是呀,就是想起了蕭老爺才覺得好笑!”毫不知情的侍妾依舊笑不可抑,“你們忘啦?那倒霉的蕭老爺當初得了一對龍鳳胎,歡喜得不得了,擺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連叫花子都吃了個飽,那事可是轟動整個常州城。他又把兒子取名叫蕭寶寶,把女兒取名叫蕭貝貝,合在一起就是寶寶貝貝,雖是吉祥話,用作乳名還好,可等孩子們長大了仍然這麼叫,多彆扭呀!”

“人都死光了,還彆扭個屁!”閻合沒好氣地一甩袖。

“哎喲,”侍妾嬌滴滴地湊過去,“我就是想起那個寶寶貝貝才覺得好笑,你氣什麼?”

“你那些話讓我心煩!”他冷下一張臉來。

“心煩?”年輕美艷的侍妾不解地依在他身邊,“老爺,我說錯什麼了?要不要我再幫你捶捶肩?”

閻合不耐煩地趕走她,等她走到廳堂門外,卻又趕緊招手,“回來、回來!”

“哎喲,揮之則去,呼之則來——你到底把人家當什麼嘛?!”

他早已變了一張臉,笑眯眯地一把摟住她的纖腰,“乖,我明日再送你一打和田的上等玉鐲子,任你輪換着戴。”

“這可是你親口說的,不許反悔!”

“那是當然!我騙別人也不捨得騙我的小梨兒——”他笑意更濃,興緻一來,在寵愛已久的小侍妾梨落的嬌靨上落下一吻。

老鐵看着他們倆旁若無人的調情,想退又不敢退,目瞪口呆地僵在一旁。

閻合很快又收斂了笑容,對懷中的侍妾若有所思地問:“小梨兒,我記性差,你隨我去蕭府也有多次,認不認得出蕭家那個女娃娃的長相?”

“哦,你是說貝貝?”梨落想了一想,“應該還能認出吧。不過距離那場大火都快一年了,小孩子長得又快——呀,不對!蕭家的人不是全都葬身火海了嗎?”她吃驚地嬌軀一顫,“難道小貝貝還活着?”

“是不是真的活着,我還不清楚。”閻合又回復了那副陰沉沉的嘴臉,似笑非笑,“不過我要你幫我一個忙,替我認認那個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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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日落西山,大地上的暑氣漸漸消敵時,常州城東,沈家的宅邱門外,正在洒水打掃前庭的僕人們,忽然聽到大門外一陣吵嚷聲。

一個男僕好奇地打開門采出腦袋,“喂,你們在這裏幹什麼?”

“嘿嘿,麻煩行個方便。”一個身材臃腫但穿着華貴的大鬍子,討好地從袖裏掏出一大錠銀子遞過去,“我們……呃,我們想到府上看看。不多打擾,看一看就走。”

男僕拿着從天而降的大元寶在手心裏掂掂輕重,狐疑地擋在大門中央,“你們是哪兒來的?怎麼不打聽清楚,這是我們沈家的宅院——”他忽然瞥見吵嚷的一群人里還有個風水先生,只道是上門來兜生意的,不由得訕笑,“幹什麼?想來我們府里替我們家少爺看風水?”

大鬍子又是嘿嘿地熱絡一笑,“小哥真聰明,是看風水。不瞞小哥,我在外地發了點小財,想回來在常州城置辦家產,我家娘子就請風水先生看看東南西北哪塊地最好,不料他就一路指東,嘿嘿,我們也只好一路就這麼跟過來了。”說罷,他的目光轉向仍在男僕手裏的大元寶,“還請小哥行個方便,我們進去隨意看一眼就好,只要老先生髮了話,我們就走。”

“呃……這事兒我也作不了主。”男僕苦惱地攥緊了手裹的天降之財,但仍是把大門打開了,壓低聲道:“你們就等在前院,待我去稟報我們家少爺再說……”

等他一跑開,那十來個人便不客氣地走了進去。

大鬍子走到麵皮發黃的丑婆娘旁邊,用極輕的聲音叮囑,“小夫人,待會兒要是那女娃娃一露面,你可得用心認一認,千萬不要認錯了。”

這兩個人便是喬裝打扮的老鐵和侍妾梨落。

他這話才說完,從半月形的門洞裏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

“貝貝,我跑得快,你來抓我呀!”

“抓我抓我,我跑得比她還快,惹急了我還會上樹!”

“你上樹?我還會鑽洞呢!”

“哈哈,甭理她們,貝貝,我帶你去玩別的……”

聽起來似乎是一群丫頭在玩鬧,老鐵一聽到“貝貝”兩個字,眼都瞪直了。

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嘛,我跑,你們來抓我!”一個小身影咯咯笑着跑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冷不防撞在那位四處走看的風水先生身上,惹得老先生“哎喲”一聲,跌坐在青石板上。

“呀!”貝貝嚇了一跳,睜大眼愣愣地看着眼前這瘦骨伶仃的白鬍子老頭。

老鐵忙向梨落遞了個眼色,又趕緊把風水先生攙扶起來,“您老沒摔壞吧?”

倒霉的老先生輕咳了聲,“沒事沒事,逢低升高,逢低升高。”他一雙渾濁的老眼瞅向貝貝,沒啥好氣,“你是哪家的娃兒,怎麼這般淘氣?”

貝貝沒空理他,她一抬眼見面色蠟黃的丑婆娘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看,活像親娘認離散的兒女一般,嚇得逃開了十幾步,在一株石榴花下怯生生地問:“你們是什麼人?”

“貝貝,過來——”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喚住她。

小傢伙頓時鬆了一口氣,快步跑向來人。

“少爺,就是他們!”方才那名男僕跟在沉湛的旁邊。

他平日收了十兩銀子,心裏正竊喜的咧!

沉湛摸摸貝貝的小腦袋,然後抬起眼來,冷冷地掃視前庭中的陌生人,未了,噙起一抹冷冷的笑意,“這是什麼意思,想在我這宅院裏看風水?”

“呃……是是。”老鐵只得硬着頭皮隨口承認。

“這我可就不大明白了。”他負着手,在夕陽下冷笑更甚,“這塊地是我的,這座宅子也是我的,風水好不好,用得着外人替我操心嗎?若是瞧出不好,你們是平白給我晦氣,若是好……”看向老鐵那喬裝后臃腫不堪的身材,訕笑道:“這位老兄,難不成你想買下我這座宅子?”

“呃……”大熱天的老鐵卻冒出冷汗,陪着笑。“沈少爺莫惱——”

沉湛打斷他,“老兄認得我?”

“那個……嘿嘿!”老鐵一時失口,搓着手急中生智,“我是江蘇人氏,只不過常去外地做些買賣,又怎麼會不認得沈家的大少爺呢?”

這時,看風水的老先生眯着眼插話,“胡老爺,這座宅子的風水到底還要不要老朽看呀?”

老鐵暗地瞅見小夫人篤定地向他點了點頭,趁機假裝懊惱,“你這糊塗的老東西!我家娘子讓你看風水,可沒讓你四處瞎指有主的宅子。”他揚手一指,“你看看、你看看,就憑這些屋子的格局氣派,沈少爺肯住的宅院,會有哪一處是風水不好的?”

說罷,他討好地又連連向沉湛賠禮道歉,三步並作兩步,領着一伙人趕緊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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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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