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子梓聽明白了。“您是指挖角的事?”
也是,這幾年在地方上日漸壯大的“天福生命企業”,主事的是從前赫赫有名的“擎天幫”少幫主任奇雄,黑白兩道的交情都不錯,掌管財務與人事的孫經理更是畢業於哈佛的著英,運籌精明,公司事業版圖不斷對外擴充,對於專業人才開出的條件絕對令人
心動,能被這間公司挖角,也稱得上是對於自己專業上的肯定。
幸運地,最近他也成了“天福生命企業”的目標。
對方獵人才手段快、狠、准,在電話約談被他婉拒的隔天,居然由孫經理出面,直接高調地守在公司外等他下班,連他都嚇了一跳。
雖然他依舊一口回絕,不過孫經理表明願意給他無限期的時間好好考慮,誠意十足,而這一招也的確讓小老闆在那一陣子待他特別有禮,生怕他說走就走。
只不過時間一晃過了大半個月,看他每天正常上下班,似乎是鐵了心在這裏待到退休,小老闆故態復萌,無限制地亂接生意,完全不考慮在昌叔中風后不好使力,改跑業務,公司的大體化妝師僅剩他和另一位兼職學習的阿庄,至於和小老闆有親戚關係的小蔡,
掛着化妝師的職銜,其實一天到晚打混摸魚,最後累的只有他和阿庄。
也不知道孫經理是不是在他們公司安排了什麼人當暗樁,居然知道這情形,又來找他談了一次,雖然當時昌叔不在場,想必事後也聽說了這件事。
“嗯,你就去”天福“吧!”
“要我去”天福“?”王子梓當他說笑。“昌叔,我看您真的喝多了,我是您一手帶大的,怎麼可能忘恩負義離開您的公司,跑去為竟爭對手效勞。”
其實他也知道這裏的工作環境與前景,遠遠比不上來挖角的對手,卻捨不得拋下對自己情深義重的師父,只能反過來安慰老人家。
“什麼我的公司?這裏是小老闆的公司里當初老老闆器重我,當我是號人物,送我百分之三股權,給我在公司說話做事的權利,現在他人走了,誰還理我?”
昌叔激動地說完,感慨地搖頭長嘆。“唉,我還待在這裏不就是因為我蠢,答應老老闆要幫他那個敗家子,至少也得做到退休為止。你又不欠他們什麼人情,我說你可以走,你就可以走,越快離開這裏越好。”
“昌叔……”這麼說實在讓他很為難。
“你十五歲的時候,因為你養父母的親生孩子栽贓,被趕出家門,在殯儀館附近流浪,是我帶你回家、領你進這行,還把一身手藝全教給你,的確對你有恩沒錯,不過這些年來你對我也像對待自己老爸一樣,夠好了,哪個做父母的不希望兒子飛黃騰達?我守在
這裏沒錢賺沒關係,你去“天福”把錢賺飽飽,昌叔退休以後萬一錢不夠花還有你這座金山挖,多好?這才叫孝順,知道嗎?”
“昌叔……”
王子梓當然明白,昌叔才捨不得花他的錢,這麼說全是為了消卻他的罪惡感,讓他心安理得地飛往更高、更廣闊的藍天。
“您講那麼大聲是沒在怕的是不是?小心被小老闆聽到,叫你回家吃自己。”他故意學昌叔剛剛叮囑黃哥的話,沖淡感傷氣氛。
“哼!”昌叔傲氣地拍大腿。“要知道,我是做爽的,口袋飽飽,什麼時候回家吃自己都不怕!阿梓,聽我的,過完年,對方要是有誠意來個”三顧茅廬“,絕對要給我答應,不然我不認你這個笨徒弟!”
“……嗯。”
王子梓點點頭。師父的話只要有理,他向來都聽的。
只是原以為師徒還能在一起工作好兒年,想不到分離時刻轉眼在即,他心中頓時充滿依戀與不舍。
不知為何,他忽然感覺自己一成不變的平穩人生,似乎也將因此產生無法預期的大變化……
邵筱蓮站在葬儀社門口,一陣毛骨驚然。
唉,怎麼會這樣?王子梓什麼工作不好做,為何偏偏選擇在葬儀社做事?
她不是對這行業有什麼歧視或嫌惡,而是她怕鬼怕死人,偏偏這行業接觸死人最多、撞鬼的機率最大,光是站在葬儀社門口,她就覺得附近鬼影幢幢,好像有數不清的阿飄正在她前後左右晃來晃去——
“不用怕,我又沒做過壞事,怕什麼?”
她小聲為自己打氣,反正人都來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管,沖了。
是啊,不沖也不行。
他的案子是由小琴負責,自己不方便插手太多,直到要送護照,她才藉口出門辦事可以順便送去,也好讓對方感覺到小琴這方認錯的誠意,降低對方將事情PO網公諸大眾的可能,小琴一聽簡直是十二萬分感激地將護照交到她手上,恭敬目送她離開公司。
唉,誰教她為了見王子梓一面,明明可以郵寄的護照,偏偏自告奮勇要專送到府,人家好心體貼,要她白天送來工作地點,免得他下班太晚,她一個女孩子回家危險,她除了感恩答應,還能說些什麼?
走進葬儀社,她主動說明來意。知道她不是客人,原本負責接待、笑容可親的中年男子,臉色立刻轉為冷淡,要她原地等待,然後打電話嘰嘰咕咕一陣,最後才叫她自己出門左轉到會客室待着,等王子梓忙完出來見她。
“這種服務態度,生意怎麼可能好?”
反正會客室里就她一個人,邵筱蓮對着關上的房門咕噥一句,再細瞧屋裏陳設。
明明是談生意的重要場地,在陽光斜射下,椅背卻矇著薄薄一層灰,牆上掛着的一幅畫,像是因為漏水而濕黃一角,仔細一看,窗戶與牆壁的縫隙間還卡着幾根茄屁股,老闆對上門客戶的尊重程度由此可見。
“會客室不是一間公司的門面?竟然能髒亂成這樣?”她忍不住嘖嘖批評。“太離譜了,要是我絕對不會光顧他們生意——”
“抱歉,我會向老闆反應,請他改進。”
一聲客氣的回覆從身後傳來,邵筱蓮頭皮一陣麻,不安又困窘地擠出笑容再轉身,視線一接觸到站在門口微笑凝望自己的男人,芳心競然不受控制地顫動。
男人那雙清澈眼眸和記憶中帶笑的溫暖雙瞼瞬間重疊,直覺地,她相信他就是王子梓。
不過,和她想像中的王子梓,誤差還滿大的。
那晚天色黑,王子梓戴着遮去大半張臉的醫療口罩,加上她心情緊張又腳痛,對他的印象只有他身材結實、大約比自己高個十多公分,唯一露出口罩外的雙眸在燈光下微布血理,看起來很疲憊,但是注視她時的眸光溫暖又真誠,讓人不自覺地對他卸下心防。
所以她想像着,口罩下應該是張讓人感覺脾氣溫厚的老實人臉孔,笑起來大刺刺、毫無心機,應該也是為生活辛苦操勞,所以能將心比心懂得別人的苦,雖然才三十歲,額頭和眼尾已有好兒條細紋,完全是她心目中標準無害又和藹的好人長相。
結果真是天差地別!
他的笑容的確和藹,長相卻非常“有害”。
不曉得是否因為他的工作是大體化妝師,整天在空調下工作,沒曬什麼太陽的關係,完全是個白面書生,唇紅齒白、鼻樑高挺,端正五官像是先量好標準尺寸和距離才安放上去,完美無瑕。臉上乾淨得連一顆雀斑都找不到,更看不見她想像中的皺紋,看起來像
是二十歲左右的大學生,可是渾身又散發一股成年人才有的沈穩氣質。
他樣貌既不陰柔,也不陽剛,稱不上俊美,還不夠帥氣,卻是那種走在路上會讓人忍不住多瞧一眼的男人,感覺像是——
對了!就像仙佛圖裏的天兵天將,容貌端正、氣勢浩然,卻沒有懾人的距離感,反而讓人覺得可親可信賴。
這樣的男人,她還是第一次遇到。
邵筱蓮忽然能夠理解男人看到美女時說的“驚艷”,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
“您是王子梓王先生?”雖然如此,她還是需要口頭確認。
“我是。”他點頭,笑如和風。“邵小姐,腳傷全好了嗎?”
“嗯,托您的福,全好了。”
邵筱蓮乾笑。人家說“禍從口出”,果然沒錯,隨便批評他的工作環境,一定會被認為很沒禮貌吧?
“不必用”您“這麼尊敬的稱呼。”王子梓淡笑道。“我們見過面,也通過幾次電話,算認識,用不着那麼客氣,你叫我王大哥就好。”
“是,王大哥。”她笑容尷尬。“昵,剛剛我不是故意批評——”
“沒關係,你只是陳述事實,何況我的看法和你-致。負責打掃的阿姨生病開刀,老闆不請個臨時清潔工,想到才派人整理一下,這裏確實是過於髒亂。”
“呵,其實還好……”她好想找個地洞鑽。
“我真的不介意,你不必放在心上。”王子梓一眼看穿她的困窘。“讓你專程跑一趟,我才不好意思。這樣吧,我工作剛好告一段落,也差不多該吃午餐了,如果你不急着回公司,要不要一起到附近吃個飯?我請客。”
王子梓看出她似乎有點潔癖,待在這裏應該十分彆扭,好意邀請她共餐,轉換地點談事。
“好,不過應該要由我請客才對。”她甜笑回覆。“上回你幫我的事加上這回放我同事一馬,怎麼說都該由我付帳才對,否則我會良心不安。”
“有沒有那麼嚴重?”他爽朗笑語。“好,我答應讓你請客,不過不是這次,等你以後手頭比較寬裕,還是中獎、升職,隨時打電話來,我等着沾喜氣吃大餐,好嗎?”
又來了!自己又忍不住臉紅心跳了……
看他溫柔笑着,明白她真是窮鬼一個,解意地推辭由她請客,細心、貼心又佛心來着,她如果一點都不感動,那絕對是有同志傾向。
可惜啊可惜,再心動也沒用,因為眼前這位好好先生已經有個十一歲的女兒,是別人的老公了。
因為小琴提過他辦的是親子團。她猜想王子梓的老婆無法同行,大概是職業婦女,有事無法請假,畢竟老天爺還是長眼的,那麼好的男人怎麼可能晾在那邊沒人要?
唉,這回她深深同意韓著抽以前說過的一句話——
好女人遇見的好男人,不是神父就是Gay,剩下的全是別人的老公,不想當小三,只好朝剩女之途大步邁進。
好不容易遇上一個看得順眼的好男人,偏偏己經是別人的,以她的道德觀是死都不能碰。眼看自己下個月將滿二十五歲,一眨眼就三十,男朋友連個影子都沒有,難過的時候也只能抱着枕頭訴苦,越想越是心酸……
“是我的話傷到你了嗎?”看出她情緒忽然低落,王子梓只想到這個原因。“邵小姐,你別想太多,人總有一時不便。我知道始這個月手頭不方便,不希望你為了請我吃頓飯,之後幾頓只能喝白開水,不是——”
“沒有,我才沒那麼敏感,我神經很粗的。”看他似乎有些自責,邵筱蓮連忙找個藉口。“我是突然分心想到一件還沒處理好的公事,不過不急,等吃完飯再回去弄還來得及,有免費午餐吃,我怎麼捨得錯過?還有,我叫你王大哥,你也別再叫我邵小姐,直接
叫我筱蓮就好,要一起吃飯,應該算是朋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