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縱然她的這場病來得太過突然,令他擔憂得夜不成眠,卻也意外促成機緣,迅速拉近彼此的距離。
“不敢勞煩姑娘,姑娘應該另外有事--”
“我的事不急。”她匆匆打斷他。“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你別老是喚我姑娘姑娘的,聽起來真不順耳,你就喚我明珠吧。”她開心要求着,早已將他當作是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只是他文質彬彬,謙虛有禮,偶爾說起話來客氣硫離,相較之下她還是喜歡他照顧她時,那真心真意、理所當然的模樣。
“這……”他徉裝擾豫,以退為進。
“我也喚你藍恆,是朋友就別拘泥小節。”她有些嬌、有些蠻的說著,總是維持一貫直來直往的作風,永遠不懂得委婉遷回那一套。
他凝視她直率熠亮、一如當年般澄澈無邪的大眼楮,嘴角勾揚,實在喜歡她這種直率的性子。
江湖詭橘,陰謀詭詐,即便不在江期人心也是難側,她卻能始終保持着一顆赤子之心,實屬難能可貴,在地身邊他不必處處設防,也不必花費心機,人若是願意對她五分好,她便掏心掏肺回報十分。
她確實人如其名,是顆咬潔瑩美的明珠,世人只瞧見她臉上的傷疤、她的蠻悍莽撞,卻設發現她無價的純潔美好,他心憐,也亟欲珍惜。
“你不願意?”見他遲遲沒有答應,小臉上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神情。“你不喜歡叫我明珠嗎?”爹總說她太莽撞,行事說話不經過大腦,她是不是又犯錯了?
“當然不是。”瞧見她眼底的局促不安,他立刻出聲解釋。“只是姑娘閨名唯有親人夫婿可以叫喚,在下若直呼閨名,恐怕有損你的名聲。”
原來他是擔心這個。
“別擔心別擔心,我住南方,這兒誰也不認得我,就算你直呼我的閨名,路人也只會將你當作我大哥。”她將紅唇笑得彎彎,就知道他與眾不同,不是只會墨守成規、遷腐不化的書獃子,而是真心替她着想。
“也許更像是相公。”他低聲呢喃。
“什麼?”她設聽清楚。
“不,沒什麼。”他從容微笑,從善如流的答應。“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就知道你夠朋友。”她笑得更燦爛了。“對了,你到底要去哪兒?”
“北方。”他如她所願,說出她最想去的地方,看着她燦笑如花,替衰颯秋色增添絢麗的光彩,迷亮他玄邃的黑眸,也擦動他的心。
“真巧,我也是要往北方走。”她雙眼一亮,沒想到彼此往的竟然是同個方向。“太好了,出門在外福禍不定,一塊兒走就能彼此照應了,況且你手上的傷也還沒痊癒,半路上我正好幫你包紮換藥。”她病好了,也沒忘記他手臂上的傷,即使他總說不礙事,但若沒親眼瞧見他痊癒,她就是放不下心。
雖然彼此相識才三日,他在她心中,卻已佔上了重要的位置。
“那在下就先謝過了。”他有禮作揖,不料一陣秋風襲來,他忽然分神往北方望去,眼底又見點點愁光。
見他又顯心事重重,她差點就想開口問他到北方的目的,所幸及對將話吞回。
她再無知鴦鈍,也知道哪些事該問、哪些事不該問,他若不願主動談起那她就不問,何況他一臉愁容,肯定不是件好事。
他已經夠憂愁了,她可不想讓他更傷感,於是她徉裝若無其事,牽着馬兒率先往北方走去,與他一路同行。
出門在外,果然還是有人陪在身邊好。
自從與藍恆結伴同行后,喬明珠每日都覺得好快樂,本以為他是個文弱書生,必定禁不起長途玻涉、日日餐風露宿,不料幾日下來,他卻依舊精神奕奕,沒有絲毫疲態,山路不但走得比她還穩,就連下水后,身手也是出手意料的敏捷,比她還會捉魚,手臂上的傷更是好得極快。
即便秋風凜寒,他也從來不畏寒冷,每個夜裏總會陪她坐在星空下,低聲述說許多地方的趣事,他說那些事都是聽來的,然而他所描述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個景色、每一棵花草樹木,甚至每一個人,都是那樣的栩栩如生,鮮明真實,彷彿就像是他親眼所見、親身經歷。
她聽得入迷,經常在他輕和的聲音中酣然入夢,夢中全是他口中的那些風景,還有他高大的身影和和照的笑臉。
自從有了他的陪伴后,她再也不曾感到孤單。
在他身邊,她什麼都不用顧慮,她可以說她想說的、做她想做的,而他總是認真聽着,含笑看着,從來不曾訓斥她不懂規矩,即便她不慎做錯事,他也不生氣,只會以更柔軟的嗓音教導她,往後若是再過上相同的狀況,該如何解決一
他胸襟開闊,是真的懂她,而從來就沒有任何人像他這般包容她。
爹疼她,卻總期盼她能更規矩懂事,成為他理想中的大家閨秀。
叔伯們寵她,卻當她的夢想是個玩笑,出嫁從夫才是最理想的幸福。
從來沒有一個人願意傾聽她的話。
只有他……
馬蹄聲輕緩,規律踏在小鎮的石板路上,與鎮裏鼎沸的人聲、馬車聲交織。因為乾糧已盡,加上夭候愈來愈寒,恐怕再過幾日就要下雪,因此這天她和藍恆特地來到這座小鎮,打算添購一些食糧和禦寒衣物。
放眼望去,石板路兩旁店鋪攤肆林立,路上行人往來,馬車穿梭,是這段旅程中最熱鬧的一座小鎮,若是平常,她早就被街上的新奇玩意兒拉走注意力,湊到攤肆前東摸西瞧,可今日她卻怎樣也管不住自已,硬是頻頻扭頭偷瞧藍恆的一舉一動。
如今他就走在她的身側,牽着馬兒尋找雜貨店鋪,凜冽寒風吹得路上行人縮着脖予直喊冷,更吹得他一身衣抉獵獵飄揚,然而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冷,只因他適巧就站在風口,為她擋去了泰半的寒風。
她心知肚明這並非巧合,而是他刻意並不着痕迹的體貼。
一路上,像這樣的情形已經不知發生了多少次,她卻始終渾然不覺,直到兩日前她與他一塊兒走在路上,一輛馬車急駛經過,誡起地上一灘泥濘,他忽然轉身以身子護着她,任由所有泥濘誡噴到他身上,她才猛然驚覺他那深藏細微、教人不易察覺的溫柔體貼。
自從那天起,她便莫名在意起他的一舉一動。
再美麗的風景、再好玩的事物都無法吸引她,反倒他的每一個眼神微笑、每一個舉手投足更令她神往,甚至讓她懺然心動--
“怎麼了?”忽然間,他競停下腳步轉過頭,對上她的視線。
被他發現偷窺的目光,她心頭猛地一跳,連忙別過頭,但沒多久她就後悔了。她只是盯着他瞧,又不是做壞事,她這樣作賦心反倒敵人疑竇,他一定覺得她很奇怪!
“明珠?”他揚眉,朝她靠近一步。
她緊張得微微僵硬,因為他的靠近,心跳瞬間又加快不少,卻依舊沒有勇氣將臉轉正,抬頭迎上他的注視。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他盯着她心虛閃躲的目光。
“我、我……”她囁嚅結巴,誰知道他競忽然伸手撫上她的額頭。
她全身一震,小臉登時微微發燙,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他鬆口氣似的收回手,喃喃低語。
“幸好沒發燒。”
“我本來就沒不舒服……”她紅着臉,終於慢吞吞的抬起頭,亂七八糟的心房因為他的關心,頓對溢滿暖暖甜味。因為天候愈來愈冷,這幾日他總擔心她會再受寒,經常交代她要注意保暖,夜裏也必定會熬煮一鍋熱湯,讓她暖身。
他看着她臉上的嫣紅,以及眼底藏不住的扭擔,眼眸深處瞬間掠過一抹黝光,接着他勾起唇角,若有所思的笑了。
“可這兩日你的話變少了。”
“那是因為……因為……”她扭扭捏捏說不出答案,心中卻突然出現另一件讓她在意的事,表情不禁更彆扭了。
“平常都是我在呱呱喳啥,老是聽我說話,難道你不覺得……不覺得我煩嗎?”唔,為什麼她會突然在意起他的想法?以前她明明不會留意這種小事的。
“當然不會。”他誠實說出答案,一雙黑眸始終盯着她臉上迷人的嫣紅,意味深長的補充。“我喜歡聽你說話。”
她又是一震,小臉更紅了,可心裏那份擔憂卻神奇的被抹去了。
還好,還好他並不覺得她煩人菇噪。
她悄悄揚起嘴角,正想開口說些什麼,不料前方含路上忽然奔出一名婦女的身影,神色驚慌的對着街上行人哭喊,引起她的注意。
“救命啊!救命啊!我家丙兒掉到水井裏頭去了,誰來幫幫忙啊!”婦人大聲朝來來往往的行人呼救。
“什麼?”路上行人詫異,紛紛停下腳步。
“大爺,我拜託你,我家丙兒才五歲,他就快要淹死了,求您快去救他吧!”婦人嚇得六神無主,只能胡亂抓人幫忙。
“咦?不行不行,我不會泅水!”被拉住的男人連忙抽回袖子退到一旁。
“大爺--”
“唉,你找別人吧!”
婦人淚流滿面,慌得連十指都在顫抖,連忙又朝另一個人伸手,只是那人也是急忙後退,不願伸出援手。
在婦人就要因為心急如焚而崩潰大哭之際,喬明珠已奔到她身邊,拉着她的手問:“水井在哪裏?”
婦人一愣,接着就像是見到救星一般,拉着她迅速往水井的方向跑。“在那裏、那裏。丙兒不會泅水,沉到水裏去了,我們怎麼撈都撈不到,嗎嗎……”
喬明珠任由婦人拉着,很快就發現街角底的那口井,接着瞬間越過婦人,衝到井邊。井邊早已圍了許多婦人,全是來打水洗衣裳的,見到孩童落水,雖然試着拋下粗繩木桶救人,孩子卻早已沉到水中,一群人只好一籌莫展地圍在水井邊,莫怪婦人不得不涕沁縱橫的向外求救。
“明珠!”
藍恆的大叫聲忽然自身後響起,她卻無暇細思溫文如他,為何會發出如此氣勢驚人的叫喊,更無法細想以他總是慢吞吞的腳步,究竟是如何趕上她的腳程,只擔心自已的動作要是慢了,井底的孩童就要溺斃。
因此她沒有回頭,更沒有停下腳步。
鑽過人群,拉着井邊綁在木樁上的粗繩,她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握着粗繩自井口垂降,速度不敢太快,就怕落水時那股衝勁會壓到沉入水中的孩子。
“啊!”井邊的婦人們沒料到來救人的竟然是個姑娘家,各自發出驚呼聲。
撲通!
隨着水花四濺,寒凜刺骨的冷水瞬間淹沒她的頭頂,浸!她全身,那股寒意幾乎就要凍結她的呀肢,她奮力划動四肢往上游,直至衝破水面,然而映入眼帘的黑暗讓她什麼也看不到。
縱然她眼力還算不錯,但忽然從明亮的白參躍入暗黑的井底,實在很難馬上適應,不過她不打算浪費時間,只想馬上沉入水中救人。
“明珠你沒事吧。”藍恆趴在井邊大叫,井口雖然不大,卻不致阻礙他一塊兒跳下水並,只是他擔心井底空間不夠,倘若他也跟着下去恐怕會傷及她和孩子,重要的是,他若是不留在原地,他擔心街上的人恐怕無法通力合作,安全的救起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