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八年的相處間，她不是不明白魏奕曦這個人沒什麼心機，只是嘴賤惹人厭，喊她「河童」也不過是跟她鬧着玩，其實一點敵意也沒有。

知道自己因此記仇，魏奕曦應該很意外，但他也沒多說什麼，直接問可不可以從敵人變朋友，反倒顯得她太小心眼、愛計較，害她怪不好意思的。

「放心，下回你談戀愛，我會自動閃得遠遠的。」這種罪惡感她也不想再嚐了。

「我長得不帥，身材又太粗壯，不懂得什麼叫溫柔體貼，跟你大哥比真的差很多。如果我是女人也會選阿澤，不會選自己。」他不禁苦笑自嘲。「所以是我沒女人緣，你閃不閃無所謂啦！」

「你要是女人？那多可怕～～」光想像他那金剛芭比的模樣，柳萱琪就忍不住搓搓快冒起雞皮疙瘩的手臂。「你也用不着這麼看低自己，每個女生喜歡的型都不一樣，像我大哥那樣的美男子是比較吃香，可是喜歡你這種肌肉型猛男的也不少，只是這次你比較衰，美珍姊剛好不喜歡猛男而已——啊，我差點忘了一件事！」

她說完便跑回去扶起腳踏車，拿着提袋回來，幸好便當盒密封效果一級棒，沒灑出半滴飯湯。

「喏，這是我用我媽煮好的咖喱湯塊做成的咖喱雞飯，本來就是想去探你的病送給你吃的，拿去吧！」

「噢，謝謝。」

魏奕曦有些受寵若驚地接下，畢竟這小女生打從五歲之後看到他就躲，真見了面也沒給他好臉色看過，今天居然會想到要探病，還帶來他最愛吃的咖喱雞飯，待會兒該不會天下紅雨吧？

「哇，超香！柳媽媽特製的咖喱就是特別好吃～～」

打開便當盒蓋，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管他天下紅雨還是飯菜有毒，他照樣拿起湯匙大口舀來吃。畢竟從昨天到現在，因為感冒不舒服和心情欠佳，他胃裏只有一碗稀飯和幾根薯條在晃蕩，早餓到頭髮昏，不然也不會這麼容易就被柳萱琪撲倒了。

「慢慢吃，我又不會跟你搶。」看他有了胃口，柳萱琪心裏的愧疚總算減輕許多。「待會兒你吃完飯立刻回家，在這裏吹風小心二次感冒、病情加重。失戀一次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全世界的漂亮女生那麼多，又不只美珍姊一個。我個人就覺得你各方面都還OK，長相也不算太糟——幹麼？」

講到一半發現被他盯着打量，那眼神像她是頭頂突然冒出角的怪物一樣，亂不舒服的。

「你這小鬼該不會是喜歡我，才故意搞破壞吧？」魏奕曦癟嘴皺眉，一副怕被什麼恐怖生物纏上的嫌惡表情。

他的懷疑很合理啊！本來一見到自己就橫眉豎目的小鬼，突然帶着他愛吃的食物來探病，又怕他尋死、怕他傷心，還不斷安慰說覺得他很OK，該不會真被他猜中了吧？

「什麼?!」倏然聽見他這麼問，柳萱琪受驚嚇的程度也不亞於見到鬼。「我怎麼可能——」

「話說在前頭，我對未成年的沒興趣——不對，就算你成年我也不會有興趣。」魏奕曦搶着把話說清楚。「朋友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對你連親都親不下去，怎麼結婚生子？我跟你一輩子都不可能！不要再繼續喜歡我，千萬別想嫁給我——啊～～」

最後一聲「啊」漸漸變弱，因為措不及防的他被氣急敗壞的柳萱琪使勁一推，又滾下斜坡了。

「我會愛上你這隻史前巨獸？哼！你重新投胎再來說吧！」

柳萱琪嚷嚷完，便氣呼呼地騎上腳踏車離開。

看來她和魏奕曦這傢伙真的是八字相剋，一輩子都不可能對盤啦！

【第二章】

十二年後

「OK，收工！」

聽見導演一聲令下，攝影棚內所有人全鬆了口大氣，緊繃的心情瞬間鬆懈，原本安靜無聲的室內才又漸漸傳來眾人談笑與收拾器具的聲響。

「萱琪姊，你表現得真棒？」

柳萱琪剛走出浴缸，脫下身上的假皮草大衣，露出一身被熒光粉紅洋裝緊貼住的玲瓏曲線。燙着一頭紅棕鬈髮的助理小蜜立刻笑吟吟地拿來浴巾，邊誇獎邊幫她裹上。

女大十八變，如今的柳萱琪不再是當年被喚「河童」時的可笑模樣，黝黑的皮膚變白皙了，小小的綠豆眼成了魅人的丹鳳眼，瓜子臉上那張櫻桃小嘴更是弧線優美，活脫脫是從古畫裏走出的典雅仕女模樣，加上一七七公分的修長身段，幾乎已經是圏內所有人提到古典氣質女模時的不二人選。

「我剛剛在一旁聽見王導說你很不錯，還聽說這是他頭一次當天完成歌手的MV呢！」小蜜說得眉飛色舞，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據說他上一支廣告不過才四十秒，居然連續拍上三天兩夜才喊卡，是出了名的『爆肝大導』，專門讓他的團隊爆肝，真可怕！」

「他只是為了拍出滿意的作品，有什麼可怕？」

柳萱琪一雙美目輕揚，漂亮臉龐噙着抹慧黠笑意，輕鬆回應，邊說邊朝更衣室款款而行。

浴缸這個鏡頭足足拍了兩個小時，原本只有下半身浸在水裏的她，早就連上半身都濕透，腳趾和手指的皮膚也全泡皺了。她現在什麼都不想，只想越快換下一身濕答答的衣物越好。

「他都不笑的，講話又大聲，我就覺得很可怕。」小蜜跟進更衣室，隔着門板繼續和她哈啦。「畢竟王導在業界裏可是以龜毛着稱，拍的東西又沒多大紅大紫，加上這個歌手只是新人，所以絲茹姊才不接這支——」

小蜜連忙捂住自己嘴巴，不小心把柳萱琪其實是「備胎」的事說溜嘴了。

「用不着大驚小怪，林姊問我願不願意接之前，已經事先跟我提過絲茹拒接的事。」她從來不介意這種小事。

不到三分鐘的時間，柳萱琪走出更衣室，已然換上一套清爽乾淨的圓領針織衫與格紋短裙，露出漂亮的頸部線條，更讓人無法忽視她那雙白皙無瑕的修長美腿。

她邊走邊放下原本為了MV造型梳高的髮髻，任由粟色長發飛瀉而下，接着來到化妝室卸妝。否則穿成這樣卻頂着濃重的煙熏眼妝和足足貼了三層的紫色假睫毛走在路上，不被當成瘋子才怪。

「你有事？」柳萱琪從鏡子裏瞧見小助理一直低頭看錶。

「呃，今天是我男朋友的生日……」才二十歲的小蜜臉紅紅，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先走吧！」離今天結束已經剩不到兩小時了。

「可以嗎？」小蜜臉上全是掩不住的開心。「我真的可以先走？」

「我明明講的是中文，不是嗎？」柳萱琪從鏡里對她微笑揮手。「去吧！明天見。」

「謝謝萱琪姊，bye!」

小蜜拎起包包，一眨眼就溜得不見人影，開心會情郎去了。

「唉，年輕真好。」

柳萱琪望着鏡中自己純凈無妝的素顏，其實她也不過才二十五歲，芳華正盛，是兼具女孩與女人韻味的最美時刻。

只不過從十六歲初次接觸模特兒圈到現在，轉眼間已經快屆滿十年了。比起同齡女子，她對社會百態閱歷更深，看男人的眼光自然也更加透澈，不太容易傻傻投入愛情。

她打開手機相簿，其中一張以波斯菊花海為背景的相片里，她笑得好開心、好甜蜜，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由后環抱她的男孩手比V字，笑容亦如春風和煦。

那時候兩人都才剛進大學，一起談着彼此人生里第一場戀愛，光只是在雨里牽手狂奔、在月下輕輕一吻，就可以悸動得整晚夜不成眠。

當時以為對方便是自己永遠的情人，誰也料不到「永遠」竟然短短不到一年，這段戀情便戛然而止。

沒有什麼劈腿、小三的灑狗血情節，就只是男孩某天突然因為心肌梗塞一覺不醒，在睡夢中成了她再也摸不着、看不到的天使，如此而已。

她的確曾經痛徹心腑，但純純戀曲還不到生死相許的地步，加上時隔多年，傷痛早已淡去。這之間也曾經嘗試過和其它人交往，可惜不是交往後發現個性不適合，就是遇上喜歡她外表勝過內在的淺薄男，結局都不甚完美，也漸漸磨掉了她對愛情的憧憬。

現在，只有在瞧見身邊人為愛情着魔的甜蜜模樣時，她才會興起一絲談戀愛的念頭——但也就那麼一瞬。無論是工作還是情人，她向來都是隨緣、不強求，日子過得平安、順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