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河童，幫我開門，我媽叫我拿菜給你們。」

十歲的魏奕曦雙手拎着用塑膠袋盛裝的紅蘿蔔、番薯葉和韭菜等等，和同齡孩子相比稱得上是高個頭的他，半張臉露出低矮的白泥圍牆，對着牆內正在自家院子裏玩球的小女孩發號施令。

女孩家姓「柳」，是今年初剛搬來的新鄰居，兩家媽媽偶爾會互相送些老家寄來的菜，彼此交流感情。

但他跟柳家三個孩子一點都不熟。

柳家老大雖然和自己同班，不過那小子長得比女生還漂亮，怎麽看怎麽怪，他半點想主動親近、交談的意思都沒有；至於柳家老二和被他喚為「河童」的老三，兩人都還只是小鬼，他更加沒興趣。

「好！」

五歲半的柳萱琪皮膚黑黑、眼睛小小、鼻子塌塌的，長相真的很不討喜，加上前幾天柳母心血來潮想自己賺下理髮錢，拿還不用上學的女兒「開刀」，一剪下去，標準的西瓜皮頭不曉得笑翻多少人，魏奕曦還惡作劇地給她取了個「河童」的綽號。

其實她根本也不知道河童是什麽，不過魏奕曦這位鄰家大哥哥說了是稱讚她可愛的意思，小小年紀的柳萱琪自然沒有任何懷疑，全心相信所有人對她說的話，所以一聽他喊「河童」，立刻心花怒放、笑咪咪地抬頭應聲，放下手中的小皮球幫他開門。

「噗——哇哈哈～～」

一進門近看她那顆頭，魏奕曦忍不住又是噗哧一笑。

想起那天出門不小心撞見柳萱琪這模樣，自己真是笑翻了，還馬上聯想到剛看完不久的河童卡通，沒多猶豫便指着她喊「河童」。

誰知道這小鬼一直纏着他問河童是什麽？眼見她媽媽正拎着醬油從巷口走來，他靈機一動，說是指她很可愛的意思，她居然笑着跟他說謝謝，從此一見到他就笑咪咪，真是笨女生！

像現在也是一樣，見他笑，柳萱琪也傻傻地跟着咧嘴笑，缺了兩顆門牙又頂着西瓜皮頭，簡直是天生的喜劇人才，害他笑彎了腰。

「什麽事那麽有趣，看你們倆笑得那麽開心？」

「咿」地一聲，柳母推開鋁製紗門，被兩個孩子的歡笑聲引出來看個究竟。

「沒什麽。柳媽媽，我媽叫我拿這些菜給您。」

一見到柳萱琪的母親，魏奕曦立刻憋住笑，拎高手中的塑膠袋，轉移對方注意力。

他可不是笨蛋，當然不會傻得實說自己是被她女兒又丑又搞笑的模樣逗得樂不可支。

「呵，剛好，我也有個南瓜要給你們，你等我一下。」

「柳媽媽，我直接幫你把這一袋拎進去好了。」

「好，真乖。」

柳母笑着領他進廚房，魏奕曦再出來時，手上拎的蔬果換成了大南瓜。

「我們家的。」原本坐在三色小皮球上晃呀晃的柳萱琪瞧見了，走過去指指他手上的南瓜。

「你媽媽送給我，現在是我們家的，晚上我就要叫我媽煮來吃。」

說完，魏奕曦不再搭理她，走出柳家就要轉進自家大門，低頭想從褲袋裏拿鑰匙時，才發現小女孩一直跟在自己身後。

「河童，你跟着我做什麽？」他右眉微挑，一臉納悶。

「晚上吃南瓜～～」柳萱琪咧嘴一笑，原本就小的雙眼更眯成了一條線。

她最喜歡吃南瓜了，大哥哥家今晚要吃南瓜，她簡單的小腦袋瓜只想着要跟去鄰居媽媽家吃而已。

「你又不是我們家的人，沒你的分，回去、回去。」他揮手攆人。

家裏女生已經有夠多，每天吃飯時圍着餐桌嘰哩呱啦的吵死人了！他才不想多帶這個小不點回去湊熱鬧。

「簡單啊，讓萱琪當我們家的童養媳，長大後做你老婆，就可以算是我們家的人啦！」

魏家大姊魏思誼剛從國中下課回來，聽見這對兩小無猜的對話，也跟着過來湊熱鬧。

「誰要娶河童當老婆？你神經——噢！」

魏奕曦話還沒嗆完，就被老姊一書包甩過來，打得他眼冒金星。

「什麽河童？再講我把你牙齒拔光光！」魏思誼狠瞪老弟一眼，隨即彎身摸揉着小女孩的粉嫩雙頰。「人家萱琪明明就好可愛，是你這小子沒眼光。」

魏奕曦不服氣地從鼻孔里哼一聲。「是姊自己眼光有問題吧？她哪裏可——」

話還沒說完，一記殺人目光射來，魏奕曦自動把剩下的話全吞回肚子裏，不想再和老姊的書包「面對面」接觸。

「你帶萱琪進去，我去跟柳媽媽說一聲，今晚讓她跟我們一起吃飯。」

「什麽？不要啦～～」

魏思誼根本不理會老弟的哀號，她很喜歡這個笑口常開的鄰居小妹妹，如果能拿老弟交換的話，她絕對會一腳把自家唯一的男丁踢進柳家，換回這可愛的小女孩。

看大姊頭也不回地踏進隔壁柳家，知道大勢已去的魏奕曦，也只能帶着身邊的小蘿蔔頭進家門。

只不過——

「河童，你干麽一直拉着我？」

魏奕曦皺眉瞅着被她緊扯的褲管，忽然想起大姊剛剛說的話，頭皮一陣麻栗。

「喂，你不要喜歡我喔，我最討厭女生了！」兩個姊姊、一個妹妹，還不夠他受嗎？

「我是可愛的河童～～」柳萱琪眨眨綠豆眼，跟他雞同鴨講。

在她純真的世界裏，完全認定說她像河童一樣可愛的大哥哥是好人，大哥哥的媽媽、姊姊們也都說她好可愛，還會拿餅乾、糖果請她吃，她喜歡大哥哥家所有人～～

「呿！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好吧！我就大發慈悲，讓你知道河童長什麽樣。」

魏奕曦可不想被臭女生喜歡，那會被朋友們笑死！

更令他擔心的是，萬一柳萱琪長大真說要嫁給自己怎麽辦？與其被她喜歡，還是被討厭比較安全。

他帶柳萱琪到沙發上坐好，找了卷卡通錄影帶播放，其間兩個住在附近的玩伴來找他，原本是想趁吃飯時間未到一起去外頭打打球，結果也跟着坐下來看卡通，而他們看的不是別的，正是少年與河童的友誼故事。

「哇，河童出來了！」

柳萱琪原本有看沒有懂，眼光已經四處亂瞟，快坐不住，一聽說有可愛的河童出現，目光立刻鎖定螢幕，結果卻瞧見一個頭頂下凹、背着龜殼的綠色怪物，她的臉色瞬間也跟着綠油油……

「那不是河童，河童很可愛！」小女孩當場跳下沙發，指着電視抗議。

「噗——河童可愛？」魏奕曦的玩伴之一噴笑說：「那一隻就是河童沒錯，醜死了！哪裏可愛？」

「呵，你忘了，阿曦給她取的綽號就叫『河童』啊！」另一名小男孩說完，頑皮地擠眉弄眼朝她扮鬼臉。「哈哈哈，柳萱琪是醜八怪河童～～」

「我才不是醜八怪……」小女生小手捏着衣角，淚水已經在眼眶裏打轉。「那個不是河童，對不對？」

柳萱琪指着還在螢幕里蹦蹦跳跳的綠色妖怪，問着說她像河童一樣「可愛」的鄰家大哥，不相信世上會有人那麽壞，說她像那麽可怕的妖怪，還把她騙得團團轉……

「是啊，那個就是河童。」魏奕曦存心惹她討厭，免得她一天到晚看見自己就笑呵呵，很噁心耶！「說河童可愛是騙你的，其實你一點也不可愛，人已經長得不漂亮，還剪那什麽怪髮型——」

「哇～～」

他話還沒說完，小女孩已經放聲大哭，另外兩個鄰家男孩眼見苗頭不對，立刻腳底抹油，先閃再說。

「怎麽了、怎麽了？」

原本在廚房裏忙碌的魏母拿着鍋鏟衝出來，柳萱琪一瞧見是平時待自己很親切的鄰家媽媽，哭得更大聲了。

「嗚～～」小女孩邊哭邊委屈地指向電視螢幕。「哥哥說我不可愛、不漂亮，像電視裏那個妖怪一樣丑——哇～～」

魏母看了眼螢幕里那隻畫得一點都不討喜的綠色河童，任誰被說像他，都想大哭吧？

「夭壽喔！」不多說，魏母舉起鍋鏟直接往兒子肩膀敲下去。「胡說八道！人家萱琪明明可愛又漂亮，快道歉！」

「那樣叫可愛又漂亮？」魏奕曦深深懷疑這個家只有自己的視力才是正常的。

「本來就可愛又漂亮！」魏母橫眉豎目地瞪著兒子。「你干麽老愛欺負萱琪？你喜歡她？」

「才沒有！」魏奕曦一雙眼瞪得跟銅鈴一樣，再次懷疑母親的腦袋瓜不太正常。「喜歡的話怎麽會說她丑？」

「哼！很難說，你爸小時候也說我是醜八怪、恰查某，老愛欺負我，結果喔……」魏母挑高右眉，皮笑肉不笑地瞅著兒子。你爸長大不就跟我結婚？我看你將來也要娶她當你老婆啦！」

什麽?!

魏奕曦腦袋裏頓時打了個死結，自己只不過是實話實說，長大後居然要遭這麽大的報應——娶個河童當老婆？

「柳萱琪，你超級漂亮！」

他見風轉舵，立刻改口，一臉鐵青地朝她豎起大拇指。

「全世界就你最漂亮！我保證這輩子再也不會笑你丑，拜託你長大千萬不要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