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被那宛如兩道冰刀的眸光冷冷的睨視着,胡柔瑟瑟的顫抖,她一點都不懷疑胡曜可能一掌朝她劈來,因此,平素的伶牙俐齒此刻竟變得結結巴巴。
「當、當時我有叫她下來,可是、可是……她不聽,一直往上爬,才會摔下來。」短裙下,兩條修長的腿不聽使喚的抖着。
凜冽的眸光移到床上躺着的那張昏迷不醒的蒼白小臉,胡曜的手輕輕的撫摸着海豚紅腫不堪的腳踝,低沉的嗓音很輕很輕的問:「她腳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如果不是醫生為她做診治時發現到,他根本沒有想到她的腳踝竟腫成這樣,這才明白為何這幾個晚上睡覺時,她眉心會擰得那麼緊。
「我、我……」胡柔很想撇清關係,可是在那凍人的目光下,她竟然無法說出任何的話來。
「如果不是悅兒及時在最後一秒接住她,妳想她這一摔會怎麼樣?」胡曜沉聲再問。
那過於低沉的嗓音令胡柔頭皮發麻,她求救的望向立於一旁的悅兒。
看得出她嚇壞了,猶豫了一下,悅兒出面緩頰,「曜長老,一切等海豚清醒過來再說吧,先讓胡柔離開好不好,留她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麼忙。」
胡曜冷冷的開口,「這隻海豚是我帶回來的,她弄成這樣,整整昏迷了兩天,我不能調查原因嗎?」
「呃,當然可以。」悅兒朝胡柔投去一記無能為力的眼神。儘管曜長老並沒有吼罵斥責,她卻很清楚此刻的他非常的震怒。
如果海豚醒來,也許他的怒氣會稍減一些,偏偏她絲毫蘇醒的跡象都沒有。海豚從樹上摔落時,胡柔及時接住了她,她並沒有受傷,可卻一直陷入昏迷中,醫生所做的推測是,從高處跌下,致使她腦部受到衝擊,才會一時昏迷不醒。
「胡柔,我再問妳一次,她弄成這樣真的跟妳無關嗎?需要我使出攝魂大法來盤問嗎?」胡曜一字一句的緩緩說道,凌厲的視線鎖住她。
「我、我……」胡柔一駭,只覺得喉嚨干啞發不出聲音來。「不、不需要,我說就是了。」胡氏一族裏精於施展攝魂大法的,屈指數來不會超過五人,他是其中一個,一旦被他用攝魂大法問出真相,只怕他更不會饒了她,唯今之計只好從實招來了。
她刻意輕描淡寫的帶過,胡曜卻還是從她避重就輕的陳述中了解,她以要教海豚抓魚為借口而愚弄她的事,眼底燒起熊熊怒火。
他嚴厲的斥道:「妳太沒有分寸了!海豚這麼信任妳,妳竟然這麼對她!」
咱!一記巴掌摑上她俏麗的小臉。
摀着火辣辣的左頰,胡柔又氣又惱,卻也不敢在此時說出任何不敬的話來惹得他更加的生氣。
「嗯,哼……」床上傳來的輕微低吟,適時的轉移了胡曜的注意。
「海豚,妳醒了嗎?」
渙散的眼神半晌才聚了焦,轉動着僵硬的頸子,瞧着面前一張關切的臉龐,紛亂雜陳的景象一幕幕的湧向她的腦海,那錯綜的畫面混亂了她的思緒,茫然的凝視着胡曜良久,瘩症的嗓音咕噥的低語,「我是在作夢嗎?你……居然會用這種關心的眼神看我?」
「海豚,妳在說什麼?」
「海豚?你在叫誰?」黑亮的眸子一瞇,她納悶的望住他。
胡曜雙層微沉,「當然是在叫妳,妳不記得自己叫海豚了嗎?」
她擰眉,怒氣沖沖的嗔道:「你少污辱人了,我怎麼可能叫這麼矬的名字?這是哪裏,我怎麼會在這裏?」撐起身子,環顧着這間房間,發覺似乎有些眼熟,但她卻認不出這是哪裏。
「妳不知道這是哪裏?」他一窒,震驚的看着她。「那麼妳記不記自己從樹上跌下來的事?」
「我什麼時候從樹上跌下來了?」她困惑的眨了眨烏眸,「我只記得郵輪遇到暴風雨,後來我好像被卷進海里,接下來……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胡曜霎時領悟到發生了什麼事,她恢復了記憶,然而卻遺忘了這段失憶期間的事了。
「悅兒,立刻叫醫生過來。」
「是。」
不再是他的海豚,她恢復成那位驕縱的千金小姐荷麗。
為何一個人失憶前後可以判若兩人?
沒錯,她原本就像只刺蝟似的,從不對任何人和顏悅色,然而,失去了那隻海豚,他的心為何有這麼深的失落感?深到看着恢複本性的荷麗,他都覺得心痛。
「差別真大呀,一個是傻呼呼的無知痴兒,一個像人形炸彈似的整天劈哩啪啦的炸個不停,難以想像她們會是同一個人。」胡曉的低醇嗓音在胡曜耳邊響起。
胡曜沉默的注視着正向悅兒咆哮的人,距離了十幾步之遠,他仍可以聽清楚那忿忿的怒咆聲。
「你們憑什麼把我軟禁在這裏不讓我回去?!我要回去,聽到了沒有!立刻安排我回英國。」
駐足在夕陽下,柔細的栗色髮絲染上一層淡淡的金芒,絕色的容顏益發顯得迷離如幻,胡曉玩味的瞥向怒不可遏的人。
「以前那隻憨憨的海豚,要比眼前這枚人形炸藥來得可愛多了,原本我還在想,韋斯多普伯爵如果知道暴怒的女兒變成可愛的海豚,應該會很高興,可惜,這隻海豚這麼快就打回原形了。」
聞言,胡曜臉色一沉,「你早就知道海豚就是荷麗的事?」
妖麗的唇逸出盈盈淺笑,「唔,你那眼神是在責備我沒告訴你這件事嗎?當時你失去了記憶,縱使我告訴你也無濟於事呀。」
想起另一件事,胡曜冷冷地道:「我失去記憶時,你還故意作弄我,讓我誤以為我們之間有什麼曖昧的不尋常關係。」
胡曉摩挲着無瑕的下顎,表情十分的無辜。「呀,小蜜桃,那是因為你滿腦子邪惡的思想,才會把我的話想偏。」
「你還狡辯,你竟然說我們擁有什麼該死的美好時光!」他和他之間有的只是恐怖的夢魘好不好!
「我沒說錯呀,我一直很珍惜和你相處的時光呢,尤其是你扮成一顆大桃子的那一段,更是令我回味無窮哩。」
他回味無窮?他卻只想殺人!
胡曉接着問:「對了,既然你恢復了記憶,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把這枚人形炸彈送回去?」
「我?」
「當然,我們跟韋斯多普伯爵的合約還有一個半月的期限,在這段時間她可是你的責任喲,你要想辦法哄她開心,讓韋斯多普伯爵覺得他的三座油田花得有價值,明白嗎?」
什麼鬼話?!「合約既然是你跟人家簽的,你自己去哄人形炸彈開心,我沒那個能耐。」
「晤,小蜜桃,不能這麼任性喲,你這麼不乖,會讓我非常想念你親愛的妹妹哦。」
該死的混蛋,只會拿筱媚的事來威脅他。望着仍在向悅兒發飆的荷麗,胡曜神色複雜的擰起眉心。「我明天就送她回去。」
「這樣才對嘛。」胡曉很滿意的頷首,瞟見他凝視人形炸彈的深沉眸光,玩味的出聲,「小蜜桃,你該不會是踩進泥淖里了吧?」
「什麼泥淖?」胡曜不解他這沒頭沒腦的話從何而來。
胡曉慢條斯理的輕吐出幾個字,「當然是,愛情的泥淖。」
胸口陡然一震,胡曜嚴正否認。「不可能!」他不可能會愛上那隻笨海豚!
「不可能嗎?那麼你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望着她呢?」
「什、什麼眼神?!」
「責備的眼神,你彷佛在責怪這枚人形炸彈趕走了海豚。」
無言以對,因為他確實是有這種念頭。若非荷麗恢復了記憶,海豚也不至於消失。驚覺到什麼,他暗暗搖頭,不,這不是愛,這是、這只是……同情,對,他對那隻海豚有的純粹只是同情而已。
胡曉卻一語戳破他的自我催眠,「人的際遇還真是奇怪,如果你沒有失去記憶,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對那隻海豚多看一眼,可你偏偏失去了記憶,對那隻同樣失去了記憶的海豚漸漸的由憐生愛。」
由憐生愛?!
胡曜驚震得啞口無言。
「什麼,要我去喂鱷魚潭的鱷魚半年?我不要!」
「我勸妳最好乖乖去做,曜長老這樣的懲罰已經算是輕的了。」
胡柔不依的抗議,「這哪裏叫輕了?我每天要運好幾大箱的魚到那座動物島去喂鱷魚耶,還要被那裏囂張的蚊子叮得全身都是包。」
「妳把曜長老可愛的海豚變成一枚人形炸彈,我看如果那枚人形炸彈一直沒有辦法變回海豚,等曜長老回來,可能還有妳好受的。」胡炫斯文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同情。早就勸過她要適可而止,她不聽,這下後悔也來不及了。
「你在說什麼嘛,她本來就是一枚人形炸彈好不好,因為失去記憶這才變成海豚的,我不過是讓她恢複本性而已嘛。」
胡柔知道胡炫不是在恫嚇她。她看過曜長老在海豚昏迷時的駭人眼神,不用人家來告訴她,她也知道曜長老有多重視那隻海豚。
嗚嗚嗚,她後悔了行不行,原諒她吧,以後她再也不敢隨便作弄人了。
看着載着兩人的神鷹一號升空,飛向天際,化成一道流光消失無蹤,胡炫微笑的道:「妳應該還記得曜長老失憶時遇到的那群海盜吧,昨天晚上,我跟着曜長老去收拾他們,我根本還來不及出手,曜長老一個人就將那個海盜窩給夷為平地,他還把那些海盜一個個扁得不成人形,連綁都不需要,他們像破布一樣躺在地上,連動一下都沒辦法,等他發泄夠了,才要我聯絡國際刑警來把那群海盜給逮走。」
「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想像着那畫面,胡柔背脊竄上寒意。
「唉,妳還聽不出來嗎?曜長老會出手那麼重,是因為他非常的忿怒,而讓他如此震怒的原因,妳應該知道的,是因為那隻海豚忘了這一個多月來的事。」
咽了下口水,思及前天被摑的左頰,胡柔的眼皮隱隱顫動,那留在她臉上的五爪印痕,直到今天才完全消退,可見他當時的力道有多大了。
「所以妳呀,還是認命的去喂鱷魚吧,別忘了順便祈禱那枚人形炸彈快點變回可愛的海豚,這樣也許還能逃過一劫,要不然曜長老肯定饒不了妳。」
寬敞豪華的神鷹一號上傳來劈哩啪啦的妒罵聲。
「不準再用那種詭異的眼神看我,你聾啦,快點轉過去,聽到沒有?」
冷凝的眸光並沒有因這陣咆哮而收回,依然定定的鎖在那張忿怒的小臉上。
胡曜不明白,明明同樣的一張臉,為何失憶時是那麼的嬌憨可愛,恢復記憶后卻是如此的令人厭憎。
他捨不得遺忘那老是搖着他的手臂,用無邪的眼神向他撒嬌的海豚。
「胡曜,你去抓魚喂海豚嘛。」
「你抓的魚是最好吃的,任何食物都比不上哦。」
「我們當好朋友好不好?你要對我很好哦,我也會對你很好。」
「好有趣哦,胡曜,我們再來玩一次吃嘴遊戲嘛。」
「海豚。」想到她說過的每一句話,他幽幽地脫口低喃。
卻惹來她不悅的駁斥,「不準再用那個蠢斃了的名字叫我,你污辱人也要有個限度,如果你敢再這麼叫我,我也要叫你大傻。」
她討厭他目光中宛如透過她在懷念着別人的感覺,還有那種濃濃失望的眼神,就好像她這個人的存在足多餘的,只因她扼殺了他口中喚着的海豚。
雖然已經從別人口中得知在她失億這段期間所發生的事,可是她沒有絲毫的印象,想到他們說笑話似的說起她的憨傻無知,她只覺得好生氣,她被當成了傻瓜般的對待,他們居然還說此刻的她沒有失憶時可愛。
什麼嘛,他們擺明了是以欺負笨笨的她為樂,竟然還敢那樣說!
聞言,胡曜驚詫的問:「大傻?妳為什麼會這麼說?妳想起什麼了嗎?」失憶時,海豚最先想到的就是這個名字。
荷麗撇唇,譏諷的開口,「因為那是我養的兩隻寵物豬的名字,一隻叫大傻,另一隻叫二傻。」
寵物豬?這麼說她失憶時是下意識的脫口說出那兩個名字。
胡曜擰眉,深沉的注視着她。
被他深邃難懂的視線看得不自在,她兇巴巴的再道:「你現在知道被人冠上愚蠢的名字有多不堪了吧,以後不許再叫我海豚。」
「妳真的什麼都記不起來嗎?如果我對妳這麼做,是不是能勾起妳一些回憶?」
見他陡然向她傾身過來,她駭住。
「你要做什……」話未竟,她的唇已經被他封住,
荷麗一呆,黑亮的眸瞠得大大的,唇舌里竄進他強勢的舌頭與她的丁香小舌勾纏,他的溫熱氣息充斥於她的口中,那親昵纏綿的挑逗震撼了她,令她的思緒剎那間空白一片。
她本能的耽溺於那令人迷醉的甜美滋味,也將香舌伸進他的嘴裏,探索着他的一切,他順勢吸吮着她的唇、她的舌,令她頓覺彷佛飲了最美味的佳釀,渾身酥麻得輕飄飄的。
「想起來了嗎?」捧住她酡紅的嬌顏,他輕聲道:「這是妳最喜歡玩的吃嘴遊戲。」
她矇矓的眼柔媚如絲,迷濛的睇視着眼前的俊顏,恍恍惚惚間,宛如有什麼影像從深層的潛意識裏鑽了出來,她闔上眼臉,彷佛在作夢一樣,一幕幕景象飛快的掠過。
兩股思緒陡然間交纏在一起,令她頭好疼,她睜開雙眼,推開他,惱怒的斥道:「什麼吃嘴遊戲?你在胡說什麼?誰准你這麼放肆,隨便吻我的引」頭真的好痛,整個腦袋彷佛被翻箱倒櫃似的,亂烘烘的。
留意到她有點發白的臉色,胡曜關切的問:「妳還好吧?」
「滾開,離我遠一點,不許再碰我。」忿忿的推開他,荷麗站了起來,走到後面換了個座位。
紊亂的思緒讓她的胸口也跟着凝滯,將頭枕靠着舷窗,她緊緊的閉上眼睛,深呼吸幾次。
「海豚?」他不放心的回眸望着她,她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該死的,你是笨蛋呀,聽不懂人話嗎?不要再叫我那個名字!也不許再看我!」她張開眼嗔道。
被她連番無理的怒罵惹火了,他沉着臉怒道:「妳以為我喜歡看妳嗎?如果不是因為海豚,我不會多看妳一眼,妳知道自己潑辣驕縱的個性有多討人厭嗎?連鬼看了恐怕都要退避三舍。」
聞言,荷麗火大的咆哮,「你不要開口閉口就是海豚,如果真的有她這個人,那麼在我蘇醒過來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死了,你永遠不會再見到她了,死心的滾回去吧!」
「妳住口!」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龐,卻說出這樣令人生氣的話,胡曜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怒,脫口便厲斥,「妳才是該死的人!」
那怒斥彷佛一道悶雷劈向她,她臉色遽然一變,「你才該死!你去死啦,滾,我不要再見到你!」
瞥見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受傷眼神,他頓時後悔了,他不該對她說出這麼重的話,再怎麼說她跟海豚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只是性情不同而已。
性情不同?他為這念頭而訝然的震住。
仔細想想,在她失憶前他根本未曾好好的看過她,更不曾關心過她,他對她所有的好印象都是來自失憶后的她。
而當他們都恢復了記憶,他又只顧着找回可愛嬌傻的海豚,完全忽略了她跟海豚根本就是同一個人,海豚擁有的特質,其實全部源自於荷麗本身。
就像她在失憶時,會脫口說出大傻二傻的名字一樣,那本就是荷麗所擁有的記憶。
換言之海豚就是荷麗,荷麗就是海豚,他毋需費心想找回海豚,因為她從來沒有消失過。
領悟這層道理后,眉眼間的失落陡然消散一空,胡曜朗笑出聲。
「我好蠢,這麼簡單的道理居然現在才想通。」
他在笑什麼?他溫柔的笑顏映入荷麗的眼帘,讓她頓時看痴了眼。好美!她聽到她的心,突然間鼓動得好激烈。
想、想起來了……第一次看到他這麼溫柔的笑容,是在海上他搶了海盜的快艇時……啊--
她全部都記起來了,她傻呼呼的自稱海豚,還纏着他要他抓魚……她愕然的瞪住他。
來到她旁邊的椅子落坐,交迭起碩長的雙腿,只手撐在扶椅上,胡曜凝睇着她。
「沒錯,一直在身邊的人,我竟然以為她不見了,苦苦想要找回來。所幸我現在及時發現了,才不至於一直錯下去。」
荷麗搗住臉,不想見人。「聽不懂你在胡說什麼?」她不想讓他知道她記起一切了。
「妳聽不懂無所謂,我懂就好了。」他要將她潛藏着的另一面挖掘出來。
「懶得理你,我要休息,你不要再吵我。」嗚,她真的是海豚,想到自己所做的那些蠢事,她只覺得很想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