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們家已經住在這裏十二年了。」
「十二年?」他很意外。
雖然大學畢業后他便留在台北打拚,但街坊鄰居他還是多少認識的,他怎麼可能對她連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家住哪裏?」
「你家出去左轉,巷口左邊的第一戶人家。」她有問有答。
那豈不是距離他家不到一百公尺?!
「可我記得那戶人家只有一個兒子,呃……還是兩個?」
「生兩個兒子的是蔡家,他是我隔壁鄰居。小時候我習慣留短髮,國中畢業后才改留長發,也許造成了你的誤會。」她有條不紊地回答,對於他「慘不忍睹」的記憶倒是一點也不意外。
對於一個每天活在美女包圍下的帥哥而言,你真的不能要求他記住每個不起眼的小鄰居。
「呃!」衛冀騰當場囧到爆。
原來當年那個端正秀氣,還有點弱不禁風的小正太竟然是「她」?!
她彷彿沒看到他臉上的尷尬,繼續道:「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家在哪裏了,那我可以請問你打算什麼時候移車嗎?」
「什麼?」衛冀騰覺得自己的腦袋大概當機了。
「你的車停在我家門口四天了,我猜你是為了騰出自家門口讓前來上香的親友方便停車,但你的車停得太貼近我家鐵門,讓我進出很不方便,可以麻煩你抽空把車子往外移一點嗎?」
「當然!」他連忙答應,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丟臉過。
若說五分鐘前他還憤世嫉俗,一心想抗拒整個世界,現在卻只希望時光能倒流,讓所有對話可以重來。
老天,她竟然輕而易舉就把他的悲憤變不見了!
「多謝你的體諒。」得到他的保證,她才鬆了口氣。
她會挑在這個時候送奠儀,就是覺得人多時不好開口要求這種小事,沒想到沒等她開口,他倒起了話頭,幸好幸好。
「時間不早,那我就不打擾了。」任務完成,她起身告辭。
「等等!」他開口喚住她。
韓秀疑惑轉身。
衛冀騰起身握住她的手,態度既慎重又愧疚。
「謝謝你幫我父母說話,你的話讓我受益良多,還有很抱歉一開始對你那麼不禮貌。」
當她走進靈堂時,他承認是故意怠慢她的,因為他實在不想再去面對另一個口是心非的客人。
她有些訝異他的坦率,卻也很高興他能想開。
「我接受你的道歉。如果你不嫌我啰嗦的話,也許你該考慮去喝個水或是休息一下,老實說,你的聲音簡直像鴨子被謀殺。」
她過於寫實的形容讓他啞然一笑。
自從得知父母的死因后,他首次知道自己原來還有笑的力量,這一切全歸功於韓秀。
「你說話總是那麼直接嗎?」
「我只是喜歡說實話,還是你比較喜歡聽謊話?」
「不,這輩子我已經聽夠謊話了。」
因為父母外遇被揭發,他才明白過去幸福美滿的家庭不過是場華麗的謊言,而他就是住在謊言裏的楚門。
她明白他苦澀笑容背後的哀慟,但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也只能輕聲勸道:「去睡一會兒吧,睡眠會讓你好過一點。」
語畢,抽回小手就要離去。
「韓秀!」衛冀騰再次開口。
她納悶停步,他卻愣愣地看着她的臉,說不出話。
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他實在不該一再阻止她離去,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希望她能再多陪他一會兒。
在感受人情冷暖的這些天,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溫暖他心房的人,但是他沒有任何理由留下她不是嗎?
「不,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到忘了給你回禮。」為了遮掩失態,他立刻從桌上拿起毛巾回禮遞給她。
「謝謝。」她道謝接過,撐着雨傘轉身離去。
他只能默默目送她離去的背影,直到纖柔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口,再也看不到為止。
韓秀。
原來她的名字叫韓秀。
很好聽的名字,就像她的人一樣,秀麗端莊,卻也纖秀柔和,是個很有氣質的小女人。
一年後
「秀色」是小鎮上最受歡迎的簡餐餐廳,不但環境寬敞乾淨,價格經濟實惠,最重要的是這裏的餐點咖啡都是一級棒,大受學生、上班族、大小家庭的歡迎。
三年前,原店主夫婦跟隨慈善團體到國外做公益去了,店主夫婦的女兒——韓秀,則完全繼承了好手藝,並且不藏私地把這身好手藝教給了聘來的兩位廚娘。
多了兩名幫手后,「秀色」生意自然蒸蒸日上,饒是下午三點,店裏還是有四、五桌客人在用餐,享受這悠閑靜謐的午後時光。
趁着人潮較少,韓秀總算可以解下掛了一上午的圍裙,替自己泡了杯大馬士革玫瑰花茶,坐在吧枱後方記帳。
淡金色的秋日陽光從成排的落地窗外斜斜灑進,映得滿室輝煌,栽植在窗外小花圃里的紫藤花、風鈴花、繡球花等各式花卉,隨着秋風搖曳生姿,並用花葉剪碎日光,將點點碎影投映在店內的木造地板上。
嬰兒車裏,一名嬰兒揮舞着雙手格格笑個不停,正與晃動閃爍的光影玩得樂不可支時,懸挂在大門的木製風鈴突然響起。
「歡迎光臨。」
韓秀綻放微笑,起身迎接來客,卻看到衛冀騰全身無力地斜靠在門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求救似地伸向她。
「秀秀救救我……我……我……我就快不行了……」
韓秀揚眉,紋風不動。
店裏的客人們也都沒有動。
除了韓秀,所有人都一臉好奇,等着看衛冀騰又在玩什麼把戲。
這座小鎮不大,綿密而龐大的「主婦聯絡網」更讓整座小鎮沒有秘密。因此在經過幾個月的「熱烈追求」后,鎮上幾乎沒有人不知道衛冀騰喜歡韓秀。
再加上衛冀騰所開設的「衛」英文補習班就在「秀色」正對面,像今天這種場面簡直是家常便飯,他們早已見怪不怪了。
為了博得佳人一笑,他們的小鎮之光可說是花招百出,無所不用其極哪。
「秀秀……」得不到佳人回應,衛冀騰哀怨地抬起頭,那模樣說有多我見猶憐就有多我見猶憐。
雖然明知他是裝模作樣,但韓秀卻不得不開口,聊表關心。
「你怎麼了?如果很難受的話,我可以幫你叫救護車。」
「我營養不良,醫生說我嚴重缺乏一種叫做‘韓秀﹄的營養素,叫我一定得儘快補充,否則會有致命危機!」衛冀騰可憐兮兮地眨眨眼。
「噗!」
此話一出,除了韓秀,所有人都笑了,就連嬰兒車上的小嬰兒也因為眾人的笑聲,跟着笑個不停。
韓秀嘴角微抽,只想抬頭嘆氣。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聽過最惡爛的台詞了,偏偏這男人就是有那個能力,把這麼惡爛的台詞說得至死不渝,大受觀眾好評。
「我覺得你比較像是頭腦有問題,也許該考慮換個醫生。」她不咸不淡地睨他一眼,接着便坐下記帳,不再理他。
「我已經看過好多醫生了,所有醫生說法都一樣,只有你能救我了,秀秀你不能見死不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