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網絡世界無遠弗屆,打破真實世界的藩籬,在虛空間中建立起各式各樣的特定社群。
在一個別名“蝴蝶花園”的網站交流頻道里,有兩個會員正在在線交談,隨着對話框的迅速增加,顯然正醞釀著一個計劃……
“你真的想要這麼做?”代號“亞美蝶”的會員似乎有些遲疑,不像對方那麼斬釘截鐵。
“沒錯。”代號“蝶語”的會員還附上一個頻頻點頭的大頭圖貼,“只要你願意。”
她小心不要露出太多渴望的心情,希望對方是出自於內心做出決定。
對話框出現了幾秒鐘的空白。
就在蝶語暗自嘆了一口氣,想要主動撤銷剛剛那個臨時衝動浮現的提議,忽然看見亞美蝶的答案。
“好!我不想把剩下來的生命浪費在這裏。”蝴蝶人生可長可短,她沒把握自己的蝶翼還可以自由翱翔多久。
“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我們什麼時候開始行動?”
身在繁華都會中心的蝶語整個人為之一振,似乎很急着擺脫這個充滿歐洲古典風情的小套房。
“就從現在開始如何?”
窗外是一片欣欣向榮的田園風景,亞美蝶卻彷佛視而不見,眼光移向無邊無際的天空。
對話框上出現一個大大的笑臉圖貼,然後蝶語開始傳送大量的訊息。
“我是陳若瑀,住在台北市……”
“我是海小霓,住在台東縣……”
她們交換了彼此的真實身分和蝴蝶印記,苦中作樂的讚美彼此臉上的蝴蝶無與倫比,然後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認真的準備投入人生中的這一場冒險!
一舉拋開熟悉的生活環境,勇敢踏上未知旅途的感覺,應該是興奮到要命吧?
明明是三月初春的季節,台北還時常下着濛濛細雨,為什麼這裏的天空會這麼藍?陽光又這麼的充滿活力?
陳若瑀頂着剛剛修剪好不久的直短髮梨花頭,躲在黑白水玉蕾絲洋傘傘面下,免得慘遭東部太陽毒辣的摧殘,雪白的雙手各拉着一個滾輪式的硬殼行李箱,跟着她穿着運動娃娃鞋的蹣跚腳步,一起在碎石路上不停的發出咕嚕咕嚕聲,而她修長纖瘦的身子還背着一個計算機包,剛剛下飛機時略顯病態蒼白的臉色,這一刻卻紅到快要滴出血似的!
莫非她讓亞美蝶給騙了?
亞美蝶明明說她住在一個風景宜人的小木屋裏,不但前有寬廣庭院,後有天然湧泉,而且小木屋裏還附有齊全的現代化家電,包準她可以安心享受與世隔絕的山林生活。
問題是,陳若瑀現在人站在路況超差的碎石產業道路上,放眼望去,除了遠處一棟看起來野性又未經修飾的雙層木造建築之外,真的沒有其它建築物了。
別說小木屋了,連鐵皮屋也沒有。
更慘的是,她以為出租車司機會直接載她到目的地門口,沒想到一到這條產業道路路口,她就被丟在路旁,那個司機連車資都沒跟她收呢!
“你要轉進去那裏?小姐,你有朋友住在那裏喔?”看起來年紀約莫四十好幾的司機眼神遲疑,一看見陳若瑀點頭之後,居然主動替她把行李從後車廂拿出來。
“小姐,我就送你到這裏,千萬別說你有看見我。”穿着鮮艷花襯衫的司機一溜煙的上車,沒多久就不見人影。
他不久之前才在同樣的地點載送一個更年輕俏麗的女客人去機場,沒想到那個看起來二十幾歲的女客人不但出手大方給了他雙倍車資,還暗示他最近千萬別再接近那個半山腰,會惹禍上身!
要不是剛剛那個活像雜誌模特兒的女乘客說先到了鎮上小學再慢慢找她朋友的家,他也不會這麼後知後覺的轉進這條山路才想起這件事。
更何況他忘不了剛剛匆匆一瞥時,遠處那座巨大人面木雕活像有生命似的緊緊盯着他……
毛骨悚然的同時,司機簡直是頭文字D上身了。
陳若瑀傻眼的站在塵煙漫漫的路旁,直到肌膚紅腫刺痛,才慌張的把手上的洋傘撐開來遮擋致命的陽光。
鏡片下的雙眼還很認真的四處搜尋有沒有寫着“內有惡犬”的招牌告示,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
那就繼續前進吧!
當她在轉個彎后看見一道斑駁陳舊的高大鐵柵欄矗立在眼前,柵欄兩旁爬滿了茂密繁盛的攀藤植物,看起來突兀又詭異,可是那張疲憊不安的臉上居然露出放心的笑容。
“沒錯沒錯,就是要有這道門!”她應該要更有信心一點才對。
只見她興高采烈的掏出感應器,在柵欄旁閃爍着紅光的位置胡亂揮了揮,因為那扇鐵柵門緩緩向兩旁開啟,而有大喊“芝麻開門”的快感。
帶着這樣信心滿滿的成就感,穿着牛仔褲的修長雙腿毫不遲疑的繼續沿着這條兩旁綠意盎然的產業道路往下走,心想,要不是自己這樣舟車勞頓下來,又被無緣無故丟在人生地不熟的半山腰上,八成會對眼前一覽無遺的蔚藍大海稍微駐足致意一番。
可是她累了,還覺得自己正慢慢的從裏到外燃燒了起來。
那種五內俱焚的恐怖感受讓陳若瑀加快了腳程,至少也要找到可以遮蔭的地方。
不知道轉了第幾個彎路之後,眼前大概十公尺遠的地方赫然出現一棟兩層樓高的……觀景台?!
她剛剛下車時,遠遠看到的就是這個吧?
陳若瑀站在那棟無法用任何形容詞精準描述的木造建筑前面,仰起頭來觀察上面那個面目猙獰的巨大木雕,還有雖然有屋頂,但是四面八方都通風的外觀設計……
這是某種觀景台嗎?
微弱的淙淙水聲吸引了陳若瑀的注意力,她有點不安的慢慢靠近那棟看起來就不太友善的建築,沒多久就發現一個隱藏在茂密月桃葉和巨大姑婆芋之中的小小水流,從天然竹管里涓涓細流。
“謝天謝地!”她踏進了建築物所製造出來的龐大陰影里,彎下身來汲取那些清涼的泉水潑灑在自己發紅髮燙的臉上和手臂,忍不住坐在一旁的大石頭上稍作歇息,順便思考接下來到底該何去何從。
因為她已經走到了這條路的盡頭。
“難道我走錯路了?”陳若瑀不相信同病相憐的亞美蝶會騙她,唯一可能造成目前窘境的,就是她迷路了!
“還是地圖不夠精準?”亞美蝶說她住的地方規畫為農地,所以沒有門牌,當然就沒有地址可以提供給她,只能靠她手繪的簡易地圖按圖索驥。
陳若瑀重新確認一次剛剛來的路線,柔美的雙眉卻皺得更深。
“是在第三條產業道路右轉沒錯啊!而且剛剛還有拿出感應器解除保全設定……”那個感應器還是亞美蝶親手交給她的,就因為剛剛她被司機丟在路上之後,順利地用那個感應器通過設在半路上的鐵柵門,她才有信心繼續往前走。
她現在所在的位置,應該就是地圖上那個畫著一節木頭還加上樓梯簡筆畫的方位,接着銜接一條蜿蜒的小徑,右邊畫著海浪,左邊用一棵樹代表樹林。
手上的手繪地圖還細心標示從現在這個位置到小木屋還需要十五分鐘左右的腳程。
“還這麼久……快要下雨了……”有些筋疲力盡的陳若瑀看着遠處慢慢籠罩而來的厚重烏雲,伸手摸摸自己臉上又熱又燙的肌膚。
“既來之,則安之,都跟死神交手那麼多次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她的唇瓣色澤偏向淺淺的櫻桃紅,優雅嬌美的嘴唇正喃喃自語着過去幾年生不如死的經驗。
陳若瑀彷佛吃了定心丸,把自己的行李擱在剛剛休息的大石頭旁,便鼓起勇氣,爬上了那個活像在野戰訓練營才會出現的木製陡梯,然後着魔似的向前走去。
她一屁股坐上了那個用兩條粗壯麻繩綁在屋樑上,懸盪在半空中的竹編鞦韆搖椅,瞇起眼睛享受微風吹拂的清涼快意。
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可以永遠健康的世界裏……
陳若瑀閉上眼睛享受盪鞦韆的樂趣,好幾次都因為自己不小心蕩得太高,使得胃部酥麻而發出咯咯嬌笑。
她輕柔的笑聲連自己都覺得陌生,這一刻的單純喜悅讓她忍不住搖頭喟嘆。
“原來盪鞦韆這麼好玩……”她都快忘記原來還有這種簡單的快樂。
原本捏在手心的薄薄紙張趁她徜徉在類似飛翔的快感中時隨風翻飛,最後一個華麗的迴旋之後,靜靜的躺在某雙看起來歷經風霜的登山靴上,然後讓人從地上拾起。
一雙深邃鬱結的神秘黑瞳不悅的瞇起,散發出教人不寒而慄的氣勢。
還在半空中擺盪的陳若瑀,表情突然僵住,鏡片后的雙眼驚恐的看着前方──
一個半裸的男人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居然正倚在前面幾尺遠的欄杆上,一邊睨着她,一邊研究着手上剛剛撿到的手繪地圖,背光的位置讓她瞧不清他的五官長相,卻絕對不會誤解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濃厚敵意。
她覺得自己似乎誤闖了某種侵略性極強的猛獸的地盤,這個男人只差沒發出嘶鳴低吠。
鞦韆緩緩的靜止,而在鞦韆上頭的陳若瑀有種讓人逼入牆角的錯覺。
因為那個男人突然挺直了肌肉賁起的壯碩身軀,方才躲入雲層里的陽光偏偏又在那一刻破雲而出,把他深古銅色的肌膚照耀得金光點點,讓陳若瑀有一瞬間難以逼視。
“你是誰?”男人開門見山的發問,深邃的雙眼像極了狩獵中的猛獸。
而他濃醇厚實的嗓音像是晴空乍響的春雷,驚醒了某人沉睡許久的女性荷爾蒙,使得那張原本愉悅的小臉在驚恐過後,變成一片尷尬的緋紅。
陳若瑀像是讓人下了定身咒,動也不動的僵坐在鞦韆上,藏在鏡片后的雙眼不可思議的瞪着眼前宛如走錯時空的威猛男子──
而他正大步走向前,然後雙手一張,把她困在鞦韆的弧狀椅背上,和他光裸結實的古銅色胸膛之間。
陳若瑀在仰頭注視他的那瞬間屏住了呼吸,不敢相信自己一手創造出來的網游角色居然活生生的出現在面前。
男人突然毫無預警的俯下身,徹底擋住了他背後刺眼的光線,薄而寬的唇瓣性感的抿起。
“不管你是誰,都別想輕易離開。”
陳若瑀瞠目結舌的瞪着那張刀鑿似的陽剛臉龐,懷疑自己真的中暑出現幻覺了……
利冬陽站在二樓瞭望台上看到這個瘦巴巴的女人出現在產業道路那一端時,心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字眼是──
白痴!
尤其是她無論如何都要撐着那把太過女性化的洋傘,單手拖着那個超大行李箱碾過那些無辜的砂石路面,他就不屑的用鼻孔哼了哼,心想,這又是一個迷路的城市鄉巴佬!
她一定會在那道鐵門前鍛羽而歸,然後摸摸鼻子轉身離開。只有外地人才會誤闖這裏,因為他利冬陽從來不是敦親睦鄰的好好先生。
他原本沒興趣知道她到底要去哪裏,只想親眼目送這個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人的不速之客離開他的地盤。
直到她掏出那個眼熟到讓他心驚膽跳的感應器越門而過,他才機警的藏身在暗處,觀察着這個短髮女郎的一舉一動。
她絕對是有備而來!他剛剛從地上撿到的克難地圖有着某人的字跡,讓他直覺的認為,眼前這個女人,八成跟造成他胸口鬱結的罪魁禍首脫不了關係!
利冬陽扯開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冷冷的睨着鞦韆上那張驚愕又迷惘的白皙臉龐。
“你最好老老實實的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有小霓的感應器?”利冬陽從頭到尾都沒有提高音量,但是光用那雙犀利冷冽的眼眸,就可以讓人當場化為冰柱,動彈不得。
海小霓的名字卻破解了陳若瑀的定身咒,讓陳若瑀頓時恢復神智。
“你認識亞……小霓?”陳若瑀及時改口,神情戒備的往後縮了縮,企圖拉開跟他之間的距離。
“你是誰?怎麼稱呼?”陳若瑀沒有費事擠出任何笑容,反而問起對方的身分,同時努力在最短的時間內釐清眼前的謎團──
這個男人認識小霓,也就是亞美蝶。
他還知道她用的是小霓給的感應器……
他到底是誰?為什麼小霓沒有事先警告她會有這一號人物出現?
“我,是這裏的主人,而你,是擅闖私人產業的現行犯。你是要在這裏告訴我,你是怎麼拿到感應器跟這張地圖,還是要去警察局把事情鬧大?”利冬陽不為所動的繼續困住她,臉上的表情讓人不寒而慄。
陳若瑀不服氣的回瞪他冷酷的視線,直覺的相信他剛剛說的每一個字──他是這裏的主人,而且他真的會把她送到警察局。
“我不是故意闖入這裏打擾你,我的目的地是小霓的那棟小木屋,我從台北來……度假的。”陳若瑀垂下了視線,決定不要跟這個男人硬碰硬。
“還是……你願意先帶我去小霓的家,然後我們再來談其它的事?”她迴避着他那雙深邃又銳利的黑瞳,別開臉來看着左側下方的山林風光。
鏡片后的雙眼突然微微瞇了起來。
“你是小霓的朋友?怎麼認識的?認識多久了?那個感應器是小霓給你的?你們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在哪裏?她是什麼時候給你這張地圖的?你最好回答我的問題,要不然你別想離開這裏。”利冬陽收回鞦韆上的強壯雙臂,長腿一勾就把擺設在一旁原味十足的漂流木椅勾到身旁,然後好整以暇的坐在鞦韆對面和陳若瑀大眼瞪小眼。
她努力讓自己面無表情,心裏卻忍不住埋怨起海小霓。
小霓應該事先告訴她會有這一號難纏人物,並且提供對應之道。
陳若瑀眨了眨眼,吞回滿腹疑問,突然仰起下巴,正面迎視他若有所思的眸光。
“你跟小霓是什麼關係?你應該知道她已經是一個二十幾歲的成年女性吧?還有,不要用那種拷問犯人的口氣跟我講話!因為我沒做虧心事,不會怕你,也不怕警察!”陳若瑀理直氣壯的反擊,說什麼也不能讓這個氣勢洶洶的男人把她瞧扁了!
利冬陽不悅的瞇起雙眼,似乎不太喜歡她這麼理直氣壯的對他嚷嚷。
“你剛剛說你是來度假的?那你挑錯時機了,小霓不在家。”他沉下了臉,細心觀察着眼前伶牙俐嘴的女人。
這個女人……不太對勁!
“我當然知道她不在家……”陳若瑀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沒發現利冬陽的神情頓時陰狠猙獰。
“算了,如果你不想當善心人士帶我去小霓那棟小木屋,那我自己去!”纖瘦的身子不太利落的離開那個鞦韆,陳若瑀從頭到尾都挺直了背脊,在他突然精光迸銳的目光下從容的離開。
她剛剛轉頭閃避他視線時,好像看見了一棟小木屋,就在這裏的左後方,讓一大片翠綠蓊鬱的樹林給圍繞在中間。
雖然今天似乎一波三折不太順利,不過她沒有悲觀的籌碼,只能繼續樂觀的走下去。
至於那個不知名的男人,他對她所造成的威脅只有一個──就是太容易讓她莫名心跳加快!
為什麼女人坦露上半身會被依妨害風化罪嫌移送法辦,而男人就不用呢?在她看來,剛剛那個只穿一條鬆軟長褲的男人,就有讓人犯罪的本錢。
陳若瑀笨拙的爬下那個野戰式的梯子,回到擱放行李的大石頭旁,洋傘、計算機包、大行李箱統統就定位之後,打算穿過這棟奇特的木造建築,儘快找到剛剛看見的那棟小木屋。
她有一種很不妙的預感,而且口乾舌燥,頭昏眼花,再不快點找到落腳休息的地方,她的冒險可能就要提前結束了。
況且,日光漸微,她可是沒有任何野外求生的經驗哪!
陳若瑀匆匆忙忙的繞過這棟木建築一樓四處散落的木頭,小心翼翼的迴避着那些木工器具,卻在一步之遙就可以踏上另一端的小路時停下腳步,繃著俏臉,和那個雙手環胸擋在路中間的高大男人四目相對。
“借過。”陳若瑀硬着頭皮擠出這兩個字,暗自評估自己硬闖的成功機率大概不到一成。
“你想去哪裏?”男人的身上多了一件迷彩坦克背心,卻更凸顯出寬闊胸肌和結實有力的手臂肌肉。
而他的表情就跟即將上場廝殺的士兵一樣友善。
“那裏。”陳若瑀指着左方,假裝沒發現他正大剌剌的盯着她。
“我剛剛在樓上看見下面一點的地方好像有一棟小木屋,我猜應該就是小霓住的地方。”她本能的拍拍自己有些刺痛的雙頰,希望自己看起來像是一般的晒傷。
男人瞪着她臉上逐漸艷紅的色澤,口氣突然軟化了許多。
“不要從那裏,跟好,我帶你走快捷方式。”他逕自拉過那個行李箱,走進讓人拿來當工作場所的凌亂空間,然後推開另一個巨大的人面木雕,地面頓時露出一個入口。
陳若瑀瞪大了雙眼,看着那個男人輕鬆的扛起她的超大行李箱,慢慢消失在那個地面入口。
“這個入口等一下就會自動關上,你想跟上來的話,動作就快一點。”
男人的提醒讓陳若瑀大夢初醒,連忙跟着踩下那些神秘的階梯。
哇喔!她越來越有冒險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