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星期天。荒唐了一夜的李潔栩不想待在家裏繼續荒唐下去，於是在穀子熙的提議下，他們決定出門走走。

走去哪？烏來？不，不是，是回他們的母校——除了高中之外的另一所大學。

十二月份正值期中考，兩人一派閑適的走在好久不曾踏進的校園中。今天的天氣出乎意料的好，太陽高掛，四周的景物在陽光的照耀下少了冬日給人陰慘慘的感覺，他們手挽着手，似不需言語便可心靈相通。

“有一件事你應該不知道。”

兩人走至操場，在司令台上坐下來觀望球場上揮汗如雨的學子們。今天是假日，可校園內仍是熱鬧滾滾，似乎只要坐在這裏就可以感受到年輕人的無限活力一般。李潔栩的心情莫名愉快了起來。

就在這樣愉悅的心情下，她向他提起自己的第二次失戀。

穀子熙聽着聽着，握住她手的力道越來越大。原來李潔栩會這樣排斥男人、排斥愛情，並非只是因第一次的失敗，於是他知道自己要詛咒的人又多了一個。

“原來就是他們害得我這樣辛苦……”穀子熙嘆了口氣。

李潔栩哈哈笑。

“……你身上有一種味道。”

“啊？”李潔栩呆住，接着抬手嗅了嗅，一臉下解的。“什麼味道啊？我不擦香水的啊。”她可是天天洗澡、天天換衣服的，哪會有什麼味道。

“熊寶貝。”他唇角一勾，思緒像是回到了當年。“我背你回宿舍的時候，你身上熊寶貝的味道好重，重到有一陣子我的鼻子都聞不到其它味道。”

“哪有！”李潔栩抗辯。“我才用一點點而已。而且現在熊寶貝漲價了，我換成了白鴿好嗎！”

穀子熙呆望住她三秒，不知該搖頭還是發笑。“李潔栩，你真是一個白痴。”

“啊？”

“盡做些焚琴煮鶴的事。”殺風景啊殺風景，他美好的情話全被她的不解風情給破壞了。

李潔栩嘴角不住抽搐。“你這是怎樣，賣弄學問哦？”

穀子熙大嘆。“我剛剛的意思是，那個時候我就迷上你了，迷到有一陣子聞到的都是你的味道。這樣你懂了嗎？”

啥？李潔栩先是一愣，繼而臉一紅。“你你你你你……你惡不噁心啊。”

“不會。”穀子熙倒是一派悠然，他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還有，你不是常去圖書館嗎？而且每次都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看的都是推理小說。你喜歡日系勝過歐美，最喜歡的日本作家是東野圭吾，國外作家你最喜歡克莉絲蒂，布朗神父你沒看完，艾勒里的書你看到砸桌，宮部美幸的作品你很不以為然……”

“等、等、等一下！”李潔栩慌了手腳，急急阻止他再說下去。“你怎會知道這些？”她睜大眼，臉上表情止不住驚訝。

因為他……統統說中了！

穀子熙莫測高深的一笑，“因為……我偷窺你。”

“偷……窺？”

“大四那年，我為了寫論文，天天泡圖書館，欣賞你看書的樣子是我那時最大的調劑。”也是娛樂。“還有，明明隔了好幾張桌子遠，我還是聞得到你身上的熊寶貝味道。”他露出困擾的表情。

李潔栩覺得他說的情況實在太不可思議了。“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因為你是個白痴。”

喂喂，夠了喔。李潔栩額上快爆青筋了。“不是吧，你從頭到尾都沒有說出來，我哪有那個美國工夫去注意有人在偷窺自己啊？”

“所以我也是個白痴。”

既是自己決定不說出來的，那便沒有權利去要求對方多關注自己，這一點認知穀子熙還有。

見他承認得如此乾脆，本有一肚子氣的李潔栩反而說不出話來了。她低下頭，數着操場泥地上來來去去的螞蟻群，有些彆扭的說；“那……那個時候你幹嘛不說？”

“嗯……我也不知道。”

兩人陷入了沉默，不約而同望向不遠處球場上正使出渾身解數追逐一顆球的學子們，這一刻，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過去。李潔栩不由得在心裏假設，假設那時候穀子熙向她告白了，他們之間又會如何？

那時候的她那麼排斥男人、排斥愛情，他們之間會有可能嗎？是否……是否兩人就不會有現在這般坐在這兒相談往日的機會？

抱持着這樣的疑惑，她開口：“欸，穀子熙，假設喔，我只是假設喔，假設那個時候你向我告白，然後被我拒絕，你會怎樣？”

穀子熙為她這個問題呆了一晌，思考了一會。“假設那個時候我向你告白被拒絕……我應該會就這樣放棄吧。”

“啊？”

“說真的，那個時候我只是喜歡你，又不是愛你愛到非你不可，告白被拒絕了當然就是放棄，不然還有別的？”他一臉的理所當然。

“是、是喔……”忍不住唇角抽搐再抽搐，這個穀子熙有時候實在坦白得過分。

“但是，”他微微低下頭，唇角勾勒出一抹淺淺的笑弧。“若現在我告白被你拒絕的話，我會死纏爛打，一定會追你追到天涯海角，直到你接受我那一天。”

他的眼望住她的，閃動着不容質疑的執着。

也許時間能讓人遺忘很多事，可那段追逐她身影的日子，他的時間卻像是一把隱隱燃燒的火苗，在他不注意的時候讓他的情感逐漸沸騰，將他對她的感情自喜歡蒸騰成了愛。

李潔栩被他的話震懾住。

不過，她仍是忍不住吐槽；“你這樣會不會太極端了點啊？假設我不喜歡你的話，那豈不是很慘？”

穀子熙一笑。“不會。我有自信讓你喜歡上我。”

“夠了喔。”李潔栩翻了翻白眼；這男人的自信有時候實在叫她好氣又好笑。

突然，穀子熙牽住她的手起身，兩人面對面，李潔栩一臉不解，穀子熙這才微笑開口：“學妹你好，我是工業設計系四年A班的穀子熙，我愛慕你很久了，你願意和我交往嗎？”

李潔栩先是一愣，繼而“噗哧”一笑。“若是那個時候，我一定拒絕，但現在嘛……”

她咳了咳，清了清喉嚨。“學長你好，我是服裝管理系三年B班的李潔栩，雖然我實在不喜歡男人，但看在學長這麼有誠意的份上，我願意破例一次，我們交往吧。”她微笑。

“喔喔，好耶！”有人吹口哨。

“哪一系的？這個精彩！”

“在拍電影嗎？”

“好浪漫喔！”

不知不覺間，兩人竟成了操場上眾多學生注目的焦點，眾人拍手的拍手、起鬨的起鬨，穀子熙覺得尷尬，李潔栩更是臉紅似火；說實在的，兩人都不年輕了，這樣幼稚的行為自己私下偷偷做不要緊，但若是拿到枱面上來，豈不笑掉人家大牙。

兩人相視一眼，無言的默契成形——

“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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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李潔栩引領下，兩人來到了“甜蜜蜜”。

“甜蜜蜜”的老闆田蜜蜜一見好久不見的李潔栩帶了一個好帥好帥的男人來，馬上放下手中的工作沖了上來。“潔栩潔栩！這是哪一位啊？好眼熟喔。”該不是哪個偶像明星吧？

和穀子熙對看一眼，李潔栩淡淡一笑。“我哥。”

“啥……”異口同聲的驚呼。

不過，兩人驚訝的點顯然不一樣。田蜜蜜叫；“你哥？可我記得你不是獨生女嗎？”

“我是你哥？李潔栩，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噗”一聲，李潔栩望着兩人哈哈大笑。“開玩笑的你們也信？”尤其是穀子熙，他臉上的表情真的精彩極了。“好好好，來，這是田蜜蜜，‘甜蜜蜜’的老闆、我大學同學；蜜蜜，這是穀子熙，嗯……我男友。”

這次的介紹詞讓穀子熙臉色稍霽。“你好。”

只見田蜜蜜瞪大了眼，直直的盯着穀子熙瞧，瞧得穀子熙莫名其妙。“啊啊，就是你啊，管先生有提到你的事，沒想到本人比照片上帥多了耶。”接着咧嘴一笑。“別一直站着，來，坐，想吃什麼盡量點。”田蜜蜜豪氣的送上MENU。

穀子熙被她突來的熱情嚇住，愣愣地接下MENU。“謝謝。”

李潔栩倒是連瞄一眼都沒，直接點餐：“老樣子上一份，再加一盤和風百頁。你呢？”她問穀子熙。

他不由得對李潔栩口中的“老樣子”感到好奇，於是有樣學樣的：“那我也來同樣的一份。”

田蜜蜜連聲稱好，聽見廚房傳來叫喚，她吐了吐舌。“我忘了湯還在煮，先回去了，菜等一下就上。”

一直等到田蜜蜜纖細的背影消失在廚房門口，穀子熙這才吐出一口氣。“你的朋友真熱情。”和某人非常不一樣。

“和我天差地別對吧？”她怎會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谷先生，您可是有哪裏不滿？”

“不敢。”穀子熙一笑，喝了口茶，環視了四周一會。“這兒的氣氛真好。”

“那當然。”李潔栩不掩得意。

“感覺和你家有同樣的味道……李大小姐，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這是的佈置也是出自你手吧？”他笑。

“正是。”李潔栩回以一笑。“‘甜蜜蜜’對我來說就像是另一個家。雖然不是自己的店，但我很重視這裏。”說到這兒，她臉上表情漸趨溫柔。“說來我還是第一次帶人來這家店呢。”

當初田蜜蜜決定要裝潢這間她父母留下來的店鋪時，她們這一夥大學同學便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有腦的想點子，她們甚至冒雨到路上發傳單，也有人踩着腳踏車去宣傳，總之可以用上的方法統統用上了。對她來說，“甜蜜蜜”是一處充滿了她學生時代回憶和溫暖的地方。

因為這兒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有她們青春歲月的軌跡。

而今天，她終於下定決心和穀子熙——她心中最重要的人——分享她這一片小天地。

穀子熙明白這是向來不夠坦率的她唯一算得上溫柔的表白方式，可他仍是忍不住調侃；“意思是我是特別的嘍？”抑或他是想藉此聽到她親口說出保證？

“你自己去想吧。”李潔栩“哼”了聲，撇開了臉，殊不知自己紅通通的耳根早已背叛了她。

穀子熙很體貼的並沒有去戳破它。

不一會兒，李潔栩口中的“老樣子”上來了。穀子熙瞪大眼！“這些就是你口中的‘老樣子’？”會不會……太多了一點？

蝦仁炒飯、干炒牛河、香菇雞湯、燙青菜，再加一盤百頁豆腐……光是主食就有兩種，他真懷疑她吃得下？

李潔栩倒是一派自在的說：“對啊。你不是已經知道我很會吃？”

對哦，他真的忘了。“OK，你多吃，昨晚耗掉不少體力，你是需要補一補。”

明白他的弦外之音，李潔栩紅了臉。“白痴！這樣的話不要在吃飯時拿出來講。”很不下飯耶。

明白她是在害羞，穀子熙一笑，忍不住想再調侃一二句，田蜜蜜卻在這時拿了兩杯飲料來。“來來來，喝喝看，我們的工讀生特調的，若是OK的話，我想加在MENU里……”

“喔喔，好。”

像是為了掩飾剛剛提及的十八禁話題，李潔栩問也不問那是啥飲料便接下一飲而盡。知道這是李潔栩為掩飾害羞的表現，穀子熙也就未阻止，自己也跟着接過一杯。可當他喝出了其中掩蓋不住的酒味時——李潔栩那一杯早已涓滴不剩。

這……“請問裏面有放酒嗎？”

“有啊！裏面放了一些梅酒和沙瓦，味道和汽水差不多對吧？”

“是啊……”

只見李潔栩的臉頰紅得像是熟蕃茄一樣，她打了個嗝，坐在她對面的穀子熙立即冷汗直流，一旁的田蜜蜜則是不明所以。

她不曾和李潔栩一塊喝過酒，所以並不知道她的酒量如何。，穀子熙則是不清楚梅酒和沙瓦的殺傷力有多大……三人便這樣對望着，忽然，李潔栩很甜很甜、甜到不可思議的笑開——

“子熙……”作勢就要吻上。

砰！

“抱歉，我要帶她回去了。”穀子熙急急掏出一張千元大鈔。“她醉了，不好意思，我們下次再來。”然後以極快的速度攬抱起全身軟綿綿的李潔栩，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連拉帶拖的帶着李潔栩離開了“甜蜜蜜”。

果望着二人消失在門口，田蜜蜜這才傻傻的開口：“喔好……下次再來啊。”

再傻傻的瞧了一眼桌上原封未動的菜色和李潔栩已空空如也的杯子，不由得一愣——

這杯飲料……真有這麼可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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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把醉了的李潔栩塞進車裏，穀子熙大大吐出一口氣。昨天他醉，今天換她醉，敢情是風水輪流轉？很好，感謝上帝，他現在終於體會了她昨天照顧自己的辛勞了。

只見李潔栩仍是那樣笑得極甜，她含笑的眸子水靈靈的望住穀子熙，以天真的口吻問道：“帥哥，你有沒有女朋友啊？”

穀子熙對她的問話感到啼笑皆非。“有啊。”就是你。

“是、是喔……”李潔栩打了個呵欠，眼皮直往下墜，看來是累了。“那你一定要對你女朋友很溫柔很溫柔喔……”

“我會的。”笑了笑，穀子熙邊和她對話邊開車上路。真是！連喝醉了都不忘提醒他要對她溫柔。

“不可以凶她……”

“好。”

“也不可以騙地……”

“是。”

他割地又賠款的做出了承諾。醉了的她實在太甜蜜太可人，總是笑吟吟的用天真無比的口吻說話；他並不討厭與這一面的她交流，然而不可否認的，他仍是有些懷念那個說話總是不夠坦率、可身體的反應卻很直接的車潔栩。

“帥哥……”聲音漸漸模糊，聽來像是快睡著了。

“嗯？”

“我……我愛你喔……”

穀子熙一愣，看向她時，見她已沉沉睡去，他淡淡一笑，凝視着她的眼神是那麼的溫柔。“我也是。”

想到前三次李潔栩喝醉時，他們之間什麼關係都不是；但這一次，醉了的，是他的戀人，他愛的人。

儘管明白她聽不到，可穀子熙仍是忍不住的說；“雖然你醉了會變成花痴、醒了會教人不知如何是好，我還是愛你。”

是的，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

他微微一笑，知道這一生有她，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