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因為擔心,盧森在趕往柴子夜告訴她的位置途中打了兩通電話給她——
“我差不多是分鐘就到了,你別亂跑,找間人比較多的店等我,我到的時候再打給你。”
五分鐘后。
“我到了,在找停車位,別難過,有什麼事等我到了再說。”
其實,他心急如焚,哪裏還有耐心找停車位,隨便在路邊停靠了個不至於太影響交通的位置后就匆匆熄火跳下車。
聽到她哭,他整顆心都碎了,可她願意在難過的時候打電話給他,又讓他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苗。
他在騎樓間奔跑,邊尋找柴子夜跟他說的那間店名,邊分神注意視線範圍里的每一道身影,就怕錯過她。
“盧森……”
忽地,一聲好輕好輕的呼喚傳進他的耳中,他倏地停下腳步,轉頭髮現柴子夜裹闃一條矢菊藍的針織大披肩,縮在行人路靠馬路那側的一輛機車上,白皙清秀的臉蛋躲在輕軟的烏黑髮絲中,楚楚動人地閃爍噙着水光的眼眸。
“子夜……”這一刻,盧森告訴自己,這輩子,除了柴子夜,他的妻不做第二人想。
當柴子夜一看見盧森神情憂心的從遠處奔來時,她的視線便沒有離開過他。
待他走到面前,她跳下機車,展開雙臂,主動投入他的懷裏,用那還帶着水氣的可愛鼻音對他說:“你終於來了……”
接住她纖細身子的盧森感動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足夠了……這陣子的動心忍性,為情所受的折磨,有她這個擁抱就夠了,還賺很多。
他撫着她細柔的髮絲,心疼地說:“怎麼坐在外面吹風沒在店裏等?”
“因為想在你找到我之前先看到你。”
她彷彿怕不夠甜似的猛灌他迷湯,把他哄得心花朵朵開,只是,他猜不透她轉變的原因。
“先上車再說,這裏風大。”他拉超她的披肩圍得緊實點,將她圈進可靠的臂彎中,護着她走往停靠的方向,
柴子夜這才注意到他頂着一頭完全沒有造型的軟發,身上的襯衫的扣子扣錯了一顆,套件牛仔褲,腳上穿着勃肯鞋就來了,這與他平常熨得平整全身的襯衫、筆挺的長褲和帥氣時尚的髮型很不一樣,可以想見他出門時有多心急。
在聽見他接到她的電話時聲音透出的難掩喜悅,二話不說立刻趕來接她,一路像個老爸爸般殷切叮嚀,過去所有她對他的質疑與不信任全都煙消雲散了。
她看見一個不顧自己形像、不管會不會被取笑,對自己的情感坦蕩誠實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在乎她。
“送你回家?”上車后他問。
“我想回媽媽家一趟。”她告訴他大概的位置。
“沒問題。”他為她繫上安全帶,撥順她的長發,對對待一個孩子般細膩呵護。
她感受到他的指尖、他的氣息中傳遞而來的暖意,像是不好意思主動問起她哭泣的原因,但又希望讓她知道他關心她。
“其實……我剛剛去看了一部電影首映。”老實交代如此丟臉的緣由,她的臉在幽暗的車內,火辣辣地紅了。
“什麼樣的電影?”
“災難片,台灣新銳導演湯成浩導的第一部戲。戲裏有對正在鬧離婚的夫妻,一個與父親大吵一架,一氣之下不離家十年沒有聯絡的中年男子,和因為生活困頓想帶女兒自殺的單親母親,電影由這三條線同時展開,還遇上了台灣史上最嚴重的一場颱風……”
柴子夜在描述電影情節時,想起那場強颱風,想起自山上鋪天蓋地奔流而下的泥石流,想起在來不及宣洩的雨水,積水深到淹過孩子呼喊求教的小手,她的眼淚再次不聽使喚地奪眶而出。
“那個離家出走走在都市裏事業有成的中年男子,從電視新聞中看見自己山上的老家被滾滾泥水沖走了一半,他的父親懷裏抱着一隻土黃色的老狗攀在眼見就要不保的屋脊……而那已經是四個小時前的重播畫面……”她努力吸住鼻水,嗚咽地繼續說著,直到最後泣不成聲。
“乖……不哭……只是電影……”他將車停在路邊,摸摸她的頭,安慰她。
“是真的……我以前跑新聞,真的親眼看見救難人員從滿是泥漿的車子拖也一家三口的屍體……”
她哭到柔腸寸斷,害得他也紅了眼眶,緊摟着她,胸口陣陣疼痛。
“前幾天,我媽打電話來閑聊她跟朋友到香港買了哪些東西,我在工作,覺得煩不想聽,找了個借口把電話掛斷,後來她再打來我就故意不接……”她斷斷續續的說著,“看電影的時候,我一直想着,萬一突然一場大地震,還是什麼天災人禍,我來不及告訴她雖然有時候真的很煩,可是我還是很愛她……”
“還來得及,別擔心,我們現在就去告訴她。”他踩下油門,立刻開往柴母的住處。
途中,盧森一直握着柴子夜的手,時不時地轉頭看看他,那份關心、那份疼愛溢於言表。
以往,柴子夜最受不了情聖般的男人,將女人捧在手心上,呵護備至,為了得到心愛的女人不惜拋棄所有功名榮耀;她就曾寫過一篇諷刺這種情聖的文章——
一旦你為了愛拋棄一切,那你命中便註定再也得不到這個女人了,因為這個女人將愛上另一位擁有你拋棄的一切的男人。
不過,當她的手被包覆在那厚實溫暖的掌心中,當她接收到他眼神中流露的寵愛,突然間,她彷彿得到一具足以抵擋所有外界威脅的堅實盾牌,變得好強壯,好勇敢。
不怕了!
她看向他,朝他露出一個要他別擔心的笑容,同時回握他的手,在無聲中含蓄地傳遞她的情感。
當車子抵達柴母住處時,柴子夜讓盧森跟她一起進屋。
柴母正和幾個好友在打麻將,瞧見女兒回來很是驚訝——“這麼難得,我沒打電話三催四請,你自己回來?”
“媽——”柴子夜衝過去抱住母親的肩,撒嬌的磨蹭着。“人家特地回來跟你說句話的。”
“說什麼?”
“說我最愛你了。”柴子夜嘟着嘴,略帶羞赧地說。
“你吃錯藥了?”柴母狐疑問道:“是不是懷孕了怕我生氣,你老實說沒關係,孩子的爸是誰?”
“哎唷,哪有你這麼做媽的,胡扯一通。”柴母的“牌咖”笑罵道。
“我沒懷孕了!”柴子夜又好氣又好笑地站直身。“只是想跟你說這句話,好了,我走了。”
“等等……”柴母用眼尾瞥了盧森一眼。“這帥小子是誰,你新交的男朋友?”
“阿姨你好。”盧森嘴甜地喊着。“我叫盧森,子夜沒先告訴我阿姨這麼年輕漂亮,害我一下子愣住忘了打招呼。”
他的嘴甜可是百分百真心的,不只如此,他還覺得柴子夜的母親好面熟……像在哪裏看過。
“你好。”柴母一聽,喜孜孜的,開玩笑說:“其實叫姐姐也可以。”
“你別高興得太快,”柴子夜插嘴說。“他就是誇獎香妃阿姨最能穿出香奈兒的優雅跟知性,你要我修理的那個。”
“就是那個臭小子?”柴母因此又多瞄他一眼。
“咦?”盧森一頭霧水,求救地看向柴子夜,她則給了他一個“不告訴你”的頑皮表情。
“算了,既然你都修理他了,我就饒了他。”柴母笑笑說著。“你們年輕人去玩吧,別吵我打牌,我剛都忘了碰。”
“那四位漂亮的姐姐們,你們玩得開心點啊,祝大家今天都手氣旺旺,財源廣進。”柴子夜心情超好,學起盧森,嘴巴像塗了蜂蜜,把牌桌上四個年紀加起來都快兩百五十歲的超熟女哄得眉開眼笑,紛紛給她吃紅。
柴子夜這才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滿足與踏實的心情離開。
這一晚,她不只跟母親說了自幼稚園畫母親節卡片后就再沒說過的“我愛你”,還請盧森載她去兩位最、最要好的朋友家中。
“如果我粗心地做出什麼惹你傷心、生氣的事,你一定要告訴我,就算罵我扁我都好,就是不可以不理我!”柴子夜抱着簡妤嫵,知道她心軟脾氣好,所以耍賴要跟她打勾勾。
“我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就跟我老公一樣,所以我只會愈來愈愛你,絕對不會生你的氣的。”簡妤嫵雖不知柴子夜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柔,可她善解人意的個性讓她欣然接受友情的誓約。
跟簡妤嫵抱抱完,柴子夜又去找凌曼雪。
“我跟你說喔……說完你不可以笑我!”
“說什麼?”凌曼雪一頭霧水。
“不管你喜不喜歡,在我心裏,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下輩子我還想再遇見你,跟你成為好朋友。”比起簡妤嫵,凌曼雪邪惡多了,可卻也是柴子夜無話不談的知己。
凌曼雪抿了抿嘴,看樣子很辛苦地忍着笑。“你神經喔,三更半夜的!”
柴子夜雖然外表十分的女性化,可凌曼雪一直覺得這位好友身體裏根本就裝着一個男人的靈魂,理性到幾乎沒血沒眼淚。而且,柴子夜最怕矯情,最不屑做作,今天突然說這些話,不能怪她一下子難以消化。
“是了,發神經了,就是特地來告訴你我有多愛你、多重視你、多珍惜我們十幾年的感情。”柴子夜毫不意外凌曼雪的反應,她只是想將真正的心聲在還來得及的時候告訴所有最愛的人。
“病這麼重,明天帶你去看醫生。”凌曼雪白她一眼,忽地將她拉近,用力地抱緊她。“要不是你也是女人,我早就想嫁給我了,這樣你知道我有多愛你了?”
“我就懷疑你嫁給穆琮根本是煙幕彈……”活了二十幾年,掉眼淚次數數得出來的柴子夜,今晚算是全面失控,聽見好友的話再度熱淚盈眶。
“站在車邊那個帥得要命的男人是誰?”凌曼雪在柴子夜耳邊低聲問:“男朋友?”
“他叫盧森。”
“被你修理的那個倒霉鬼?”凌曼雪有着絕佳的記性。
“沒錯。”
“冤家變親家?”
“還不曉得……”柴子夜彆扭地說。
“我看他看着你的表情……再不把你放開,他會不會衝過來揍我啊?”凌曼雪沒見過柴子夜害羞的樣子,十年風水轉流轉,終於換這個鐵齒的女人墜入情網了。
“他敢?”柴子夜絕對“重友輕色”。
“好了,我們再約時間見面,先放你回去跟帥哥情話綿綿。”凌曼雪放開她,將她送到等在車邊的盧森身旁。
柴子夜為他們介紹彼此。
“小心開車啊!務必把我們柴大美女安全護送到家門口。”凌曼雪看着他們上車,叮嚀着。
“走了。”柴子夜繫上安全帶,朝好友送去一個飛吻。
車子駛離凌曼雪住處后,柴子夜靠向椅背輕輕的對盧森說:“謝謝你……”
好奔波的一夜,如果不是他堅持,或許她會在途中就打退堂鼓,畢竟,今晚說的這些話實在不是她平時啊!
“如果可以,我比較希望換一個抱抱。”他開玩笑道。
“你一定覺得我像瘋子。”
“我覺得你很可愛,很真誠,而且你跟朋友之間的友情很動人。”
“我平時不會這樣的……都是電影……”她想想,怪不好意思的。
“對了,你跟你媽媽提到我,是怎麼回事?”為不讓她繼續尷尬,他轉移話題。
“有次你參加香奈兒的時裝發表會,提到一位資深演員香妃,記得嗎?”她忍着笑說。
“好像有個記者我心目中哪個女星最能穿出巨星風采之類的……”他回想了下。“不管我提到誰,第二天報紙上肯定會變成緋聞,所以就講個阿姨輩的女星,當時腦中有印象、喜歡香奈兒的只有一個香妃阿姨。”
“我媽也喜歡香奈兒,而且當年比香妃阿姨紅一百倍。你聽過夢蝶嗎?”
“你媽是夢蝶?”難怪他覺得好面熟。“我記得我小時候看過她的電影,家裏的視聽室現在還有二十幾部夢蝶主演的電影錄影帶。”
“我那幾篇拿你的緋聞來消遣的文章,就是我媽不高興你提到香妃阿姨卻沒提到她,要我修理你。”真相大白,柴子夜心想,他一定覺得很冤。
“原來……”他恍然大悟。“那我真的要好好感謝你媽,下次帶她喜歡的香奈兒包包正式拜訪她。”
“為什麼要謝她?”這傢伙開了一個晚上的車子,腦筋秀逗了?
“若不是她,我怎麼會遇見你。”
“沒人像你這樣,被修理還這麼開心。”她看他一眼,笑了出來。
經過這一晚,她不再覺得他油腔滑調,滿口花言巧語,反而覺得他不怕被取笑、被揶揄,如此直接地表露自己感情秀勇敢,至少比起她坦率多了。
盧森送柴子夜到家。
兩人在電梯裏努力裝出鎮定、泰然自若的樣子,但私底下都暗暗觀察對方,想着對方的事,誰也沒說話,反而加深了無形的緊繃感。
盧森想知道今晚他們倆算不算已經有了大幅度的進展,想知道以後能不能打電話給她,甚至約出來見個面、聊聊天什麼的,可萬一讓她誤以為他得寸進尺,反而更討厭他,那該怎麼辦?
柴子夜心跳猶豫着待會兒要不要請他進去喝杯咖啡,畢竟他為她忙了一個晚上,可這又好像含着“性暗示”的意味,而且,之前拒絕得那麼徹底,今天態度宛然間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會不會覺得怪?
兩人各懷心事,並肩無言地走到柴子夜家門口
她拿出鑰匙找開門。
“到家了。”他手插在口袋中,一派輕鬆自若,想說的話卡在喉間,吐不出來。
“嗯……”她尷尬的笑笑,把玩着手上鑰匙,還沒決定下一步。
“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如果眼睛腫腫的話,用冰過的茶包敷一下聽說可以消腫。”
“聽以前的女朋友說的?”她猜想他那麼豐富的人生經驗全都來自於同樣豐富的情史。
“呵……”知道自己聲名狼籍,他也只能幹乾地笑。
她倏地閉起嘴,後悔總是改不了挖苦他的壞習慣,明明不在乎他交過多少女朋友,可就是壞心地想替天懲罰一下這個花心的男人。
她忘了自己過去交過的男朋友了沒少過。
“晚安……”因懊惱自己破壞了氣氛,覺得他遲早要受不了她的“伶牙俐齒”,匆匆道過晚安,沒等他反應就閃身進屋。
關上門后,她更後悔了。
明明想要請他進來再坐一下,明明計劃着喝完茶送他出門時要給他一個大大擁抱、謝謝他今晚的體貼懷疼愛,但收尾怎麼會完全走樣?
她的背貼着門板,掙扎着要就這麼算了睡覺去,還是追下樓,老實告訴他她其實有點喜歡他,告訴他其實她很想他。
今晚從電影院出來衝動地打電話給他,不就是想忠於自己的感覺,覺得自己之前顧慮那些面子問題太幼稚,而且,她也從他今晚的表現看出他的真誠,到底還有什麼好掙扎的?
瞬間,她想通了,連忙打開門。
“啊——”門一開,眼前陡間暗下,她緊急煞住腳步,等心神安定下來后,睜眼一看,“你還沒走……”
“就要走了……”盧森還站在門外懺悔,不曉得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惹得她不開心,砰地一聲將門甩上,一時間難過得邁不開腳步。
“你要進來喝杯咖啡嗎?”為避免自己又胡說八道,她立刻表明心意。
“可、可以嗎?”他覺得自己可能在夢中。
“當然可以,進來。”她主動牽起他的手,將這具呆愣的龐然大物拖進屋裏。
當她將門掩上,再回頭看向盧森時,她又改變主意了。
明明眼睛盯着的是他好看的嘴唇,一又手直想感受他襯衫底下微微隆起的肌肉線條——喝什麼咖啡,她可沒這麼“清純”!
就在盧森還沉浸在獲邀進屋的喜悅中,沒想到柴子夜再度丟出憾彈——
她趨向前去,踮起腳,直接送上香吻。
“唔……”他完全傻眼。
這夢太真實——柔嫩嫩的唇、軟綿綿的身子、香噴噴的秀髮——真實到他整個人血脈賁張起來。
柴子夜不僅主動獻上紅唇,她的手也老大不客氣地遊走檢視他“各部位”肌肉的緊實度,已經很久都“性致缺缺”的她,突然間,熱情如火。
身經百戰的盧森雖然在第一回合因對手出手太快而稍有閃神,但他很快便察覺自己並非處於幻境,而是老老實實的溫香軟玉在懷,他沒讓她等太久,立刻化被動為主動,攬住她如柳枝不堪一折的細腰,舌尖靈巧地探尋芬芳甘泉,吻得她膝虛腿軟,直指香閨,迫不及待。
一個吻,星火燎原引爆慾火熊熊,她猴急地拉扯着他阻礙指尖觸覺的襯衫,他努力撩起她長至腳踝的絲織長裙,前進卧室短短的路程兩人走走停停、又親又脫、又摟又抱,難捨難分,寸步難行。
終於,所以礙事的衣褲全部平躺在地,他們雙雙跌入柔軟的床鋪中,柴子夜早已氣喘吁吁,香汗淋漓,而他才正蓄勢待發著。
他撐直手臂,低頭凝望着她,他們都從對方眼中看見赤裸的慾望與深深的迷戀。
“天啊!你真的好美……”他猶如中蠱般墜落她清澈美麗的眼眸。
她嫣然一笑,享受他低啞迷人的嗓音在耳邊輕訴情話,絲絲甜蜜直叩心窩。
他再度俯身尋找她的唇瓣,她閉上眼迎接他令人陶醉的法式舌吻,光是這剛剛開鑼的前戲,兩人已經暗暗有了“棋逢對手”的驚喜,接下來的床第之戰,實在太令人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