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他掏出皮夾幫她結了帳,她沒說什麼,拿着東西到用餐區坐。
她打開裝茶葉蛋的袋子,剝蛋殼的雙手微微輕顫,實在是太累了,今天連續跟了四台刀。
梁一峰坐到她身邊,拿過她手裏的茶葉蛋,幫她把蛋殼剝掉,把蛋送到她嘴邊喂她吃,她沒推拒,一個蛋兩口吃光,沒多久便解決了兩顆茶葉蛋。
他打開鮮奶,插入吸管,遞到她面前,她手也沒動,只動嘴,分了幾次,將鮮奶喝光。
「夠嗎?我再幫你買點東西。」他希望她再吃點東西。
「夠了。東西吃完了,你要說什麼?」
梁一峰沉默不語,將桌子收拾乾淨,把垃圾丟進垃圾桶,才拉着她走出便利超商。
兩個人走回小公園,他才開口,「我最近常想起你在這個小公園說的話,你說我若不是梁一峰,說不定我們還有可能,如果拿掉我的名字,不顧慮任何人,你想不想要那份可能?」
梁珈珞愕然張嘴,仰着頭看進他的眼眸,發不出聲音。
「你想要一份可能嗎?」他又問了一次。
「我想不想要很重要嗎?」她低聲反問。
「很重要。」看着她眼下深沉的黑眼圈,梁一峰難掩心疼,想讓她快點回去休息,又捨不得她離開。
「為什麼重要?」說完,梁珈珞又忍不住對於自己的不坦率感到生氣,若是夠勇敢,她該不顧後果,直接承認,對,她很在乎,在乎到想不管他是不是梁一峰、不管他有多愛林子瑜。
但人生哪能這樣自私?愛更不該如此。
是啊,她愛上他了,她可以面對自己的心,卻無法誠實的告訴他。
她怎麼可能什麼都不顧慮,梁仲洋、梁一峰的父親、親戚、梁一峰大概愛了一輩子的林子瑜……談戀愛很簡單,要走長遠、甚至相守一輩子卻很難。
「因為我發現自己到了無法回頭的不歸點,珈珞,你要不要一份可能?」
梁珈珞淡淡的回道:「我不能要。」
梁一峰逼問她,「我問你想不想要,而不是你能不能要,我需要你的答案。」
「我的答案是,我不能要,也不想要。」她說。
梁一峰笑了笑,伸手順了順她微亂的發,語氣感傷,「我跟子瑜求婚了,她沒有拒絕,她收下結婚戒指前,說我父親不贊成我跟她在一起,隔天我帶她去找我父親,我對我父親說,他反對我們,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帶子瑜遠走高飛,不需要繼承他的財產我們也能過得很好。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父親不會贊成我跟子瑜在一起,我付出許多努力,只為有一天能握着她的手,擺脫我父親的影響力。」他停下來,望着她眼裏閃爍着的水光,好一會兒才又說:「可是當我握着子瑜的手,站在我父親面前,想着這麼多年為她做的努力,想着那些都是在認識你之前,想着、想着……你在這個小公園流着淚的樣子,想着你說,你若不是梁一峰,說不定我們還有可能,我突然領悟到,我似乎走過不歸點,再也走不回去了。」
梁一峰嘆氣,抹去她滴下的眼淚。
「我不想看見你哭,今天找你,只是抱着萬分之一的希望,也許,我們有一點可能……如果說什麼都不可能,我也希望是由我親口告訴你,我可能會跟子瑜結婚。對不起,其實我也看不起自己,更沒把握轉移到你身上的感情能持續多久,我為子瑜努力這麼多年了,卻在認識你之後,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變了,我對自己都沒信心,我的感情有多少價值?大概連給女人起碼的忠貞、安全感都沒辦法,難怪你不想要。」
「子瑜已經收了你的戒指。」梁珈珞哽咽低語。
梁一峰懂她的意思,笑笑解釋,「戒指收了,婚卻不一定結得成,她這個周末要去上海找禹安,我想,她跟我一樣都不確定,不過不重要了,如果她跟禹安沒結果,我希望是由我來照顧她,因為我知道,除了跟禹安在一起,她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不會快樂,我至少了解她的心,也愛了她這麼多年,雖然現在變了心……」他自嘲地笑,又說:「無論如何,我最少能當個包容、寵愛子瑜的好丈夫,最重要的是,我對她已經沒有愛的渴求,她的心,哪怕一輩子都在禹安身上也沒關係了。但不管我還愛不愛她,她都是我想守護照顧的人。」
「一峰……」
梁珈珞止不住滑落的眼淚,他們兩個人到底誰比較可憐?她覺得情況荒謬可笑,卻笑不出來,在這些愛的複雜關係裏,好似每個人都有無法言明又無可奈何的委屈。
她並不怕他的善變,他對林子瑜變了心,她不也對梁仲洋變了心,她並不害怕將來可能會變質的愛,她怕的是,那些無法切割的關係將會帶給他的羞辱。
她曾是他堂哥的女人、未婚妻,他的親友圈幾乎都熟悉她,若是兩人在一起,他該怎麼面對?
梁珈珞最後只能這麼說:「我祝你們幸福。」
梁一峰深深凝視着她,像是要將她的心思看穿,又像是想牢牢記住她的模樣,那神情好似在說,過了今天,他們倆便是咫尺天涯,各不相干。
未重逢前,她覺得兩人各自天涯很好,可是現在這一刻,她明白了自己的心、也明白了他的心,從此兩人成陌路的結果讓她滿心苦澀。
「你確定要祝我幸福?」他問。
「對,我必須祝你幸福。」她不再遲疑,堅定地說。
優柔寡斷不是她的作風,她可以果斷結束跟梁仲洋八年的關係,不可能斷不了跟他如此短暫的緣分,她只需要更多的工作、工作、工作……所有的遺憾、不滿足,全讓工作來填滿吧。
她和他不可能幸福,他的幸福就讓林子瑜來給,也唯有林子瑜給得起。
「我真心真意祝你們幸福。」梁珈珞又再說了一次,「我很累,快站不住了,想回去休息。」
「我送你。」梁一峰說。
「很近,我可以自己走回去。」她只想趕快逃離他,祝他幸福的決心,在他專註的凝視下幾乎動搖。
「你不是說很累、快站不住了,怎麼有力氣走回去?這麼晚了,我不可能讓你自己一個人,我知道你不想跟我獨處,不過不差這幾分鐘,我送你到公寓門口,看你進去,馬上離開,不會再多說什麼。上車吧。」
他拉着她的手,走到車旁,打開車門,看她坐上車,幫她繫上安全帶,聞到她身上的消毒藥水味,還有髮絲上淡淡的熏衣草香,他記得她說過她用熏衣草精油手工皂洗頭髮,她喜歡手工皂搓揉出來的細緻泡沫,也喜歡淡淡的精油香。
他記得好幾個晚上他們在黑色海把酒言歡,那些原該變淡的畫面,卻在這個瞬間鮮活起來,她說過的話、不經意透露的喜惡,他全都牢牢記着。
她眼下疲累的暗影、她因長時間手術輕顫的右手,他不曉得以後誰能照顧她、好好聽她說話,誰能為她撐起一片天,放手讓她安心飛翔,而不是要求她做一隻安靜漂亮的金絲雀。
梁一峰望着她已經閉上的雙眼,想再次探問的念頭又壓了回去,她說了三次祝他幸福,也只能這樣,他沒有資格要求她什麼。
只是,連朋友都做不得,他是真的很捨不得,也放心不下她。
他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吻,在她耳邊輕訴,「對不起,最後一次踰矩。你要照顧好自己,找個真正對你好的男人,我也……祝你幸福。」
梁一峰抽身,繞過車頭,坐上駕駛座,沒看見她眼角泌出細細淚花。
【第八章】
梁一峰一早飛抵上海,坐車前往預訂的飯店,Checkin后,他搭電梯直上住宿樓層,旅行社人員很聰明的替他訂了相鄰的兩個房間,他先將簡單行李放入房間,打算去隔壁看看林子瑜在不在,怎料門才開了道縫,便看見江禹安飛快地走出林子瑜的房間。
他行色匆忙,像在逃躲什麼,並沒有注意到隔壁房的他。
梁一峰蹙着眉頭看他奔至電梯前,失序慌張的按下電梯鍵,直至他進了電梯,他才走出房間,來到隔壁房門前,他嘆了口氣,按下門鈴。
門幾乎下一秒就被打開,梁一峰走進房間,望見凌亂的床被,散落在地上、床上的衣服,接着探究的目光落在林子瑜身上,她神情憔悴憂傷,那雙原該清亮的大眼如今明顯滿是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