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眼看小小的書肆里擠滿了官兵,書肆管事卻是一點也不慌亂,反倒從容不迫的替矜矜備好一張鋪着白狐皮毛的紫檀椅和一杯上等好茶,讓她能夠愜意的坐在門邊,欣賞市令那張幾乎氣歪的老臉。

矜矜喝了口熱茶,感受熱度涓滴蔓延,暖了她一身,貪戀熱茶溫暖,她隔着鹿皮手套握住熱燙的陶杯,這才又笑咪咪地開口——

“市令大人,這外頭天寒地凍的,不如進來喝杯熱茶吧?”她慵懶靠向同樣套着白狐皮毛的椅背,一雙小腳不過往前一伸,管事就迅速拉來一張矮凳,讓她舒適的墊着雙腳。

只可惜門外的市令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死命盯着那些搜查的官兵,就等着搜出她的把柄,將她扔進地牢。

“不過話說回來,五日前您似乎才剛領兵來過,這陣子來您彷佛對我這間鋪子情有獨鍾哪。”矜矜也不勉強他,紅潤小嘴始終噙着美麗卻狡猾的微笑,老神在在的窩在暖椅上。

雪花紛飛,更多百姓圍觀看戲,只可惜大批官兵搜了老半天,卻始終搜不出個所以然,眼看風雪逐漸加大,圍觀人群再也忍不住竊竊私語,甚至暗中開賭這次的官民大戰會是誰輸誰贏。

畢竟早在這間“無名”書肆開張以來,就“出名”的惹人注目。

京城裏幾乎所有人都曉得這間書肆不乾凈,除了販賣紙書筆墨,裏頭還公然販售令人臉紅心跳的禁書淫畫,然而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那些禁書淫畫,幾乎全出自於眼前光艷逼人、身為京城首富之女——花矜矜的手筆。

聽說當季最新力作——《那幾家男人一起乾的好事》,內容火辣,甚至佐以寫實春宮圖刺激感官,讓人臉紅心跳、遐想無限,才上市十日便銷售一空。

市令必定是聽到了風聲,這陣子才會頻頻帶兵來查。

“回稟市令大人,書肆里並沒有任何可疑書冊。”一刻鐘後,帶兵統領終於大步走出書肆,低聲向市令回報消息。

“這怎麼可能!”市令頓時變了臉色,氣急敗壞地大罵。“你們這群飯桶究竟是怎麼辦事的?這間書肆一定有問題,裏頭一定藏着不乾凈的東西,找不到東西就往帳本上找,一定會有蛛絲馬跡!”

“卑職已翻過帳本,也核對過帳目,並沒有什麼不對。”官兵統領忍着氣,盡量別讓自己的態度顯得不恭。

“不可能,再給我搜!若是真搜不出東西,當心我向縣令參你們一本,告你們辦事不力!”

市令氣勢凌人,惡狠狠的威脅,不料所有官兵卻是面無表情的停下動作,再也不願費力演戲。

他們當然曉得這間書肆不乾凈,而且就連縣令也曉得,但那又如何?

花家是京城首富,多年來樂善好施,每年出錢造橋鋪路、廣施米糧,不知救濟多少窮苦,大獲當今皇上讚賞,御賜匾額封之“行善之家”,就連各地縣衙也受到不少關照,就算花矜矜公然違法販賣禁書,又有誰願意為難?

何況繪製、販賣禁書是大罪,可熟知內情的都曉得,那些禁書賣的就是高官富賈、皇親貴族,甚至連宮裏也有人愛。

正因為背後有人撐腰,花矜矜才能在天子的地盤上公然犯法,開業三年而始終屹立不搖,這道理誰都明白,偏偏這食古不化、芝麻市令非要多事。

他恨不得找花矜矜麻煩,他們當差的可沒那個膽!

“市令大人,我想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我家小姐不可能犯法的。”

就在氣氛趨於緊繃難解之際,一抹低沈嗓音無預警地穿透片片雪花,溫溫的、徐徐的傳入眾人耳里。

所有人迅速轉頭,只見一名健碩高大、粗獷剛毅的男人走到市令身邊,恭敬作了個揖。

那是花府總管柴騫,自十五年前被花矜矜救回一命後,就留在花府做事,這些年來花府里所有大小事,甚至底下各項生意都靠着他幫忙打理,為人謙遜、能力卓越,沒有人比他還可靠。

每次市令來找碴——

事實上,花矜矜每次捅樓子時,都是靠着他擺平的。

“怎麼不可能!”眼看柴騫公然為花矜矜說話,市令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誰都知道你家小姐公然販賣禁書,無恥至極,花府卻利用關係處處包庇她,壓根兒就是助紂為虐、敗壞風俗……”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什麼難聽的字眼全出來了,就連花家二老也難逃被咒罵的命運,可身為始作俑者的矜矜,卻依舊愜意的坐在暖椅上笑着,甚至笑得更加燦爛了,下一瞬間,她忽然抬起手中的陶杯,朝着市令的腦袋瓜扔去。

所有人幾乎是同時瞪大了眼。

眼看陶杯穿過雪花,眨眼間就要砸上市令的腦袋,背着矜矜說話的柴騫卻無聲無息的探出大掌,精準接住那差點成為兇器的杯子。

“總之那女人膽大妄為、傷風敗俗,簡直就是不要臉,將來誰要是娶到她誰就倒霉!”市令渾然不覺自己差點腦袋開花,反而加重語氣,惡毒地作出結論。

而始終悶不吭聲的柴騫,也終於打破沈默——

“市令大人。”他恭敬稱呼,剛毅粗獷的臉龐讓人瞧不出任何心緒,唯有那雙深邃黑眸凝着比冰雪還要凍人的光芒。“我家小姐乃是金枝玉葉、千金之軀,並非人人都能高攀,還請市令大人莫下妄言,誣衊了我家小姐名聲,否則誣衊之罪可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

他的嗓音低沈溫和,語氣不疾不徐,可大掌卻驀地用力一握,喀地一聲,將手中陶杯捏成無數碎片,幾片碎片自他的掌間迸射疾飛,但更多碎片卻在掌心裏化為細粉,從指縫間流瀉而下,看得所有人瞠目結舌、膽顫心驚。

“畢竟人和杯子都是很脆弱的,大人您說是嗎?”他慢條斯理的繼續說著,看着那張刻薄嘴臉瞬間刷白,失去了聲音。

“一切都是誤會,對吧?”他意有所指地重複問。

市令睜大眼,驚懼瞪着他凜冽的眼神。

“不是嗎?”深邃黑眸微的一閃,變得更加冰冷了。

“當、噹噹當……當然是誤會……”前一刻還囂張破口大罵的市令,結結巴巴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既然是誤會,那這兒就不煩勞您辛苦了,請讓草民送您回去吧。”柴騫拱手又作了個揖,接着才擺出請的動作,從頭到尾都是那麼彬彬有禮、恭敬謙卑。

只是市令早已被嚇得頭皮發麻,哪敢真的讓他護送?

在圍觀百姓的訕笑聲中,只見他迅速往後退去三大步,非常狼狽的對着所有官兵大聲斥喝。“你們還杵在那邊做什麼?還不快走!”

官兵統領繃著下顎,卻沒有立刻帶兵跟上,反倒先後對着矜矜和柴騫拱手作了個揖,誠心道歉。

“花姑娘、柴總管,今日的事真是冒犯了。”

“我知道你們的難處,沒事沒事。”矜矜寬宏大量的揮揮小手,卻忍不住另外慎重交代。“不過下回記得早點通知我,你害我早飯都沒來得及吃。”也不管外頭還有百姓聽着,她脫口就道出與縣衙勾結的事實。

“是,小的下次一定改進。”統領又道了聲歉,才領着所有官兵撤離。

眼看麻煩走得夠遠了,原本坐在暖椅上的矜矜這才一掃慵懶,登時精神抖擻地跳了起來,對着身旁的管事下令——

“快,開籠了,別忘了在門前撒些鹽,去去晦氣!”

“是。”書肆管事聞言,立刻回到櫃枱後方重新啟動機關,接着就聽見偌大櫃枱和櫃枱後方的大書架,傳來輪軸轉動的聲音。

在油燈照映下,平坦的櫃枱桌面竟迅速裂開了一方暗格,管事原先藏入的帳本銀票就在裏頭。

而櫃枱後方,原本靠在牆上的大書架,竟然連着後方整片牆一同在原地旋轉,掩人耳目的書架迅速隱沒在牆的另一面,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同樣古色古香、擺滿書冊捲軸的大書架,書架上儘是活色生香、淫靡敗德的禁書。

當一切恢復原貌,管事還順手抽出一卷裸女圖,光明正大的掛在門邊書架上,供圍觀百姓欣賞,順便乘機招攬生意。

女人臉皮薄,一看到那幅畫,不禁連忙摀着小臉羞答答的奔離,男人們縱然臉皮夠厚,沒有被嚇跑,卻也忍不住對如此囂張大膽的行徑,感到不敢置信。

“哎呀,別光是在門外偷看哪,喜歡的話儘管入內欣賞,我這兒的東西應有盡有,一定包君滿意。”矜矜站在門邊熱烈招呼,卻見男人們面紅耳赤的一鬨而散。

她聳聳肩,倒也不在意,只是美目微移,看向愣在門外的柴騫。

“小姐,老爺夫人有請。”幾乎是四目相交的瞬間,柴騫才低聲說出來意。

“請什麼請,沒見到我很忙嗎?”她瞪着他,立刻化笑為怒,指着一地碎片向他興師問罪。“那市令嘴賤,你幫他做什麼,難得這一次我砸得那麼准!”

柴騫沒有開口頂嘴,只是默默任她罵著。

“你有膽,下次再護着他試試看!”她不悅警告,實在扼腕那隻杯子沒砸中市令的腦袋,不過無妨,山水狹路有相逢,下次他要是敢再來找她麻煩,她多得是機會。

不過在那之前,她應該先找來幾個較為堅硬耐用、砸人必傷的杯子。

彷佛察覺到她藏在眼底的賊笑,柴騫忍不住又開口。

“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他低聲提醒,說起話來總是精簡扼要。

“開玩笑,我就不信那死老頭懂得什麼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他三番兩次找我麻煩,我當然得還他一點顏色,這就叫做禮尚往來你懂不懂。”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是因為我懂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那死老頭才能在我的地盤上,繼續對我囂張。”她皮笑肉不笑,甜甜向他敘述這個事實。“只要我想,隨時都可以玩死他,而你卻為了他對我說教?”

“卑職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雙手環胸,笑得更甜了,若不是門外風雪交織,書肆里還暖和一些,她恐怕會跳出門外,狠狠踹他一腳。

他沒有回答,也沒試着為自己辯駁。

以花家的人脈權勢,確實輪不到區區一名市令爬到頭上囂張,但他說這些話並非為了說教,而是擔心她樹大招風,意外樹敵而不自知。

他擔心她的安危,擔心她的未來,擔心她所有的一切——

他從來就只是擔心她,不希望她的身邊有任何危險。

見他悶不吭聲,矜矜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實在受不了他悶葫蘆的個性。

自兩人相遇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他多固執,卻沒想到隨着年歲增長,他也愈來愈不可愛了,緊要關頭總是悶不吭聲,讓人永遠摸不透他的想法。

從小她就能一眼看穿他人的想法,但這幾年她卻愈來愈不懂他了。

他愈是沈默,她愈是拿他沒轍,每次對他生氣就像個笨蛋。

“小姐,老爺夫人有請。”眼看她臉色緩和,不再逼問,柴騫才又出聲,將話題拉回到正事上,決定將老爺夫人交代的事辦妥,誰曉得矜矜卻是故作無辜地眨了眨眼,接着充耳不聞地移開目光,逕自撇下他,轉身走到櫃枱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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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小姐不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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