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紐約

自從三個姊姊嫁到法國之後,葛月兒忽然覺得有些無聊。

結婚、男人真的有這麼好嗎?為什麼連她那身為心智科醫師的三姊,也投入婚姻?難道她還不知道,最傷人心的就是感情?

唉,誰教她三姊夫連卡佛給女人的感覺,就像鍍了金的貴族,女人不愛才怪!三姊會受到吸引也是在所難免。

其實她的三個姊夫,都可以稱之為上上選,不過全都是她敬而遠之的醫生就是……唉,不想他們了!

自姊姊遠嫁歐洲后,她便退掉在市中心的房子,搬回父母生前的老宅,重新打理這裏的一切。

今晚的夜色還不錯,平日最愛上網的她,此刻沒興趣和網友哈啦,也沒興緻去哪個難搞的網站,製造點小“困難”,只想去飆車!

不到五分鐘,身材嬌小,動作靈活的葛月兒已整裝完畢,跨上她心愛的重型機車,往市郊疾馳而去……

風馳電掣的速度,讓她一下子離開熱鬧的紐約市,透過安全帽,她看到高掛在天空的月亮,心底一陣冷涼。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

嘶地一聲,猛力煞車的聲音劃破夜空,她用力摘下安全帽,粗魯地抽出右手的皮手套,摸著自己的右臉頰……一塊像疙瘩的印記,就像塊壓扁的麻糬般黏在自己的臉上。這麼多年了,每次滿月之夜,就是她變成麻糬妹的時候。

那肉疙瘩的大小,還真像塊縮小版的“月亮”。因為小時候曾被同學取笑過,所以之後只要是月圓之日,她絕不出門。

她看過無數的醫生,活像只白老鼠般,被當作樣本研究著,但都沒有用。直到十五歲那年,她便拒絕一切的治療,開始將心力花在讀書、電腦程式設計、繪畫、修復古畫、烹飪、飆車、修車、滑雪、攀岩、游泳……樣樣都學。

她還將頭髮剪得短短的,就像個小男孩,心靈的缺口似乎因為這樣,而得到某種小小的補償。

她沒有大姊如夢似幻的美,也沒有二姊似花中仙子般的動人模樣,更沒有三姊如雪中精靈的氣質,但她有源源不絕的生命力。

包裹在飆車皮衣下的,是女性凹凸有致的曲線;她還有一雙好似沾露的大眼睛,及如滿月般的柔潤肌膚。但這些是男人所不知道的,因為在男人的眼中,她是哥兒們,是個能力更甚男人的“男人”。

除此之外,她還有另一個身分,是網路世界的大王——桑椹,只要她高興,便可以打開任何一道她想打開的網路大門。

然而今夜她只是麻糬妹,但只要過了月圓之夜,她又可以叱吒風雲了。

嘆了口氣,她重新戴上安全帽,猛踩油門,嘶地一聲,以百米時速一路前進,接着越沖越快……

奔馳中,她憶起三姊曾建議她去找連卡佛的義弟,也就是全球知名的整型醫師——泰陽整型,或許可以為她的麻糬臉帶來奇迹,但她卻不以為然。

只記得三姊還未嫁給三姊夫時,曾說泰陽比她更會飆車,這倒引起了她的興趣,便打算會會這個男人。

本想在三姊的婚禮上,順道打探泰陽那人的虛實,可是當日卻沒看見聽說長得美斃了的泰陽,聽說他好像有什麼臭屁、了不起的手術要動,所以來不成,但送來的賀禮倒是別出心裁。

他送了三姊夫妻倆一人各十二張麵皮,每個月戴一張,隨他們開心環遊全世界,任誰也認不出來。

想到這裏,她冷哼了聲,車速已飆至一百八十——

這時卻有輛最新型的賓士敞篷車從另一頭駛出來,而且車速和她的有得拚。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兩人同時緊急煞車,葛月兒則從摩托車上飛了出去……她立即翻了個筋斗,像個體操選手般翻跳下來,毫髮無傷地站在摩托車旁。

原本有些微醉的賓士車車主,也在這一剎那間完全醒過來,他立刻走下車,準備表示些什麼,還未開口,就聽見怒吼聲自對方的安全帽內大聲傳出。

“你找死請便,幹嘛拖個墊背的?”葛月兒邊罵邊走近他,卻在看到他的容貌時,突然說不出話來。

老天!這個男人……該怎麼形容?簡直……簡直太過於俊美。說他比女人更美,一點兒也不為過。紐約、巴黎、米蘭的那些男模都該滾下舞台,讓給這個俊男才對,他才是舞台上的巨星。

老天實在太不公平,這男人美過了頭,而今晚的她偏偏是麻糬妹。

越想越氣,又聞到自對方口中傳出的香檳酒味,她正準備好好教訓他一番時,卻被對方搶白。

“女人沒事學男人飆車做什麼?今晚找死外加拖個墊背的不是我,是你!”男子反擊道。

“去你的,是你這個人妖!既然喝了酒就不該開車,如今竟管起我來!?”她也火了。

“收回這句話!什麼人妖!?”泰陽聞言,怒火中燒,這個該死的女人犯了他的大忌。

葛月兒咬住牙,不吭氣。她知道自己這句話是說重了點,但就是開不了口道歉。

“要不是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我絕對會要你為這句話付出代價!”

“你說這句話已帶有歧視,你才需要先付出代價。”

“笑話!誰可以作證?”他耍起賴來。

“豬頭!”她也失控地吼了回去。

“你才是麻臉呢!”他反擊道:“不然幹嘛一直戴着安全帽!?”

“你——”這話倏如利箭直射她心臟!今晚她的確就是麻臉、月餅臉、麻糬妹!可是她仍不甘示弱地反擊,“美醜只在心中,不識貨的蠢男人!”

語畢,她抬起機車,重新俐落地跨上,憤怒地準備離去。

泰陽的大手卻立即扣住她的皮手套,不讓她發動車子,“既然如此,我就看看閣下的尊容,也好證明敝人如何地不識貨。”

“拿開你的咸豬手!”她大叫。

“碰到你的手套就叫成這樣,更可證明你十成十是個長相愛國的可憐人。”

“閉嘴!”

他卻趁其不備地拿下她的安全帽,立即看見一頭如緞般的短髮在月色下閃閃發亮,再往她的右臉看去——

他登時怔住!此姝有張醜臉,有個像肉瘤一樣印記的醜臉。

可惜!可惜她其他部位的皮膚如此之好,只要將那塊“麻糬瘤”除去,她會是個有個性的漂亮小辣妹。可惜啊!

“看夠了嗎?變態!”她再度尖叫,一個拐子,將他推到一旁,腳踏踏板,呼嘯離去。

淚水這時悄悄自葛月兒眼眶中流下,沾濕了那塊烙印。

十五歲之後,她從來沒有一次,像今晚這麼強烈地想整型,想向上天,也想向她的巫婆祖先,還有幻蝶伊莎貝拉要回她的美麗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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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月兒只要一回到家,就會習慣性的打開電腦,今天也不例外。

而她除了是網路世界的大駭客桑椹之外,還有另一個網路身分——“月亮女兒”。

她將自己的畫作、短文、修復古畫的心得,全用這個名字發表,這是個她用心經營,且表現出她溫柔一面的角落。

母親生前就是波士頓美術系的博士班高材生,專修古畫。當時她年紀尚小,母親也沒希冀她這個小頑皮會繼承她的衣缽,以為她的三個姊姊手巧、心細,應該會有個女兒可以接手,可惜,她們三人沒人有興趣。

母親意外仙逝后,她保留了母親遺物中,修習古畫的筆、刀、顏料、紙等各種東西,也因而開始接觸修復古畫。初時只是好奇,但慢慢地,竟讓她摸出了個名堂,於是她私下求教於當年教授母親,如今也已過世的老教授——加菲爾。

加菲爾非常嚴格,直到辭世前,才將她叫到床前,說了一句讓她信心大增的遺言:“你修復古畫的才能,比你母親更優秀。”

就是這句話,讓她的人生有了不一樣的開始。

不知道她這一面的姊姊們、朋友們,都以為她是個古靈精怪、擅於電腦程式設計、好玩刺激遊戲的新新人類,只有“月亮”懂她的心,知道她有着如月亮一般的溫柔。

就在這時,她的電腦螢幕突然閃進一排字——

“泰巴勒找月亮女兒修古畫。”

她立即打下一行字,“你在哪裏?”

“我在瑞士。”對方回應。

“你要修什麼樣的畫?”她又問。

“我先E-mail它的圖檔給你,可以嗎?”

“等等,我修畫的條件很嚴苛而且昂貴。你可以接受嗎?”

“我想……主人會同意的。”

“主人?”他活在什麼年代?十七世紀嗎?

“是的。是主人。”泰巴勒又回了一行字。

“那你就先E-mail過來吧,我看看再說。”她回應。

“謝謝你,月亮女兒。”

“你為何猜我是‘她’,而不是‘他’?”她有點好奇。

“直覺。”

“很特別的直覺。”她笑了。

三分鐘后,葛月兒看見一張美如天神的人物古畫,她立刻被畫中的人物給吸引住。

畫中人物美如女子,但卻是個男人,有着狂放不羈的氣質,尤其那雙瞳眸,給人的感覺,像極了行為放肆、天地不畏的海盜。

這男人太邪冶,也太美了。

就在她驚讚這人的俊美時,她三姊打了電話來。

“月兒,我和你三姊夫打算到瑞士度假,你要不要一起來?”葛雪靈說。

“當電燈泡?免了。”她玩笑道,雙眼還是盯着電腦螢幕上的美男子。

“安心吧,我們會為你找個美男做伴。”

“不怕把人家給嚇跑?”她自我調侃道。

“月兒,你的美我們是知道的——”

“Stop,但男人不知道。”她的雙眸還是定在螢幕前。

“月兒——”

“讓我想想。”

“好吧。想通時,隨時Call我。”葛雪靈也沒轍。

“Bye。”她掛上電話,回信給對方。

“泰巴勒,你是泰國人嗎?”

“你怎麼知道?”

“直覺。”她笑着打下兩個字。

“哈——有意思的小丫頭。”泰巴勒回應。

“你很老了嗎?”竟然叫她小丫頭。

“雙腳已經有一隻踩在棺材裏。”

“所以才急着修復自己年輕時的畫像?”她好奇地問。

“不對。我哪有這麼帥。”

“那他是什麼人?”

“他——是主人的祖先。”

“哦。”

“那你願意修復它嗎?”

“……”她有些猶豫。

“我老了,而且我已經花了好久的時間,在找修復人物畫像的高手上,直到最近才意外得知你的存在。你願意來嗎?”

“我先去看一下原畫,然後再決定是否修復,至於價錢及其他配合的方式,我們再詳談。當然,若我無法勝任,所有的開支我會自行吸收,反之,此行的所有費用,就得由你家主人全部支付。”她冷靜地回道。

“好。你什麼時候可以起程?”

“隨時。”

“那到時告訴我,你真實的姓名、班機、時間,我將親自來接你。”泰巴勒快速地回應道。

“你家主人真是幸運,能撿到你這塊瑰寶。以您的年紀,打字速度還這麼快,處世又俐落,真是難得。”

“呵呵!小丫頭,多謝誇獎。等你確認一切后見。沙瓦底卡。”泰巴勒寫了一句泰語的“謝謝”。

“不客氣。”她離線后就開始敲機位。

待一切辦妥后,她再次騎著車出門。

黃黑色的重型機車又一次奔馳在滿月的月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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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同一車型的賓士車子和她並駕齊驅!

一種直覺讓她撇過臉——是他!又是他!那個羞辱她的俊男。

他好像在趕路,顯然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下一秒鐘,他已呼嘯而過。

忽然間,她有幾秒鐘的恍神。

這個男人和那張泰巴勒傳給她的古畫肖像,竟有幾分神似,只是這個“活人”,還帶了那麼點的“混血味”。

她今晚是怎麼了!?怎麼老是碰上她一向避之唯恐不及的“剋星”——美男子!

嘶地一聲,她將車子停在一旁,緩緩走在無人的公路上,朝着明亮的月亮大叫:“月亮女兒!月亮女兒!”

當然沒有人回應她,只有微微的風聲從她的耳際劃過。

鈴——她的手機又響了。

“月兒,我是三姊,你必須來一趟瑞士。”

“為什麼?”

“我害喜了,所以需要你的幫忙。”

“拜託,幾小時前,你不是還沒事嗎?”她不信。

“可是五小時后,我才發現自己孕吐得很厲害,惡——”葛雪靈還故意惡了一聲給她聽。

“拜託,我是會去瑞士,但不是為了你,而是工作。”

“工作?”

“對。工作。”

“什麼樣的工作?”

“嗯——”她在想該怎麼回答。

“別再做那些瘋狂的事了,我們會擔心的。”葛雪靈以為她又要去做什麼偽造文件的事。

“這次是為了一個男人。”

“男人?”葛雪靈感到不可思議,這丫頭終於開竅了?

“你滿意了吧?”她竊笑。

“滿意。想通了?”

她勾起唇笑了笑,腦海卻浮現那張畫像,“但很可惜,他老先生已經過去了。”

“那你還去做什麼?”

“為他化妝。”

“化妝?我不知道你還會為——”

葛月兒也不多作解釋,“我會的事可很多呢!反正到了瑞士,我再與你聯絡,看看你是真孕吐,還是假孕吐?Bye!”話落,她收線,再度跨上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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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飛馳於紐約國際機場的泰陽,也在同一時間接到一通電話。

“少爺,‘月亮女兒’決定為您的祖先修復那幅古畫,而且會在兩天後抵達瑞士,老奴因不慎扭傷腳無法接機,不知您是否願意親自接待她,並與對方協商所有的細節?”泰巴勒有條不紊地說。

“你的傷勢還好嗎?有沒有找醫生看一看?”

他自幼便認識這位長者,當年義父救下他后,便將他送至美國紐約讀書,而一路隨行照顧他生活起居的人就是泰巴勒。

換言之,他比他的親生父母對他的意義還要深。

“謝謝少爺的關心,老奴一切還好,只要休息個把星期,應該就沒有大礙。”

“好,我馬上趕回來。”他說道。

“謝謝少爺。”

“不要再自稱老奴,也不要叫我少爺,我說了多少遍,直呼我的名字就好了。”泰陽再次糾正泰巴勒。

“我老了,傳統的觀念改不了,你就隨我稱呼吧。”泰巴勒很堅持,但口氣卻帶著寵溺。

“真拿你沒辦法。”泰陽輕喟,算是妥協。

“謝謝少爺,一路小心,再見。”泰巴勒不忘叮嚀。

他只能苦笑。

十二歲那年,他差一點被母親販賣到人妖市場,幸好被小兒科權威醫師連卡佛的父親所救下,從此他的命運有着天壤之別。

“美麗”不是他的錯誤,貧窮才是苦難肇因,但年幼的他,卻痛恨自己的美貌更甚貧苦,因為貧苦可以改善,容貌卻是終生相伴的,而且,若不是自己那張比女人還美麗的臉,母親就不會將他賣給人妖販子。

慶幸的是,有貴人相助,使他脫離苦海。為此,他奮發圖強,致力於臉型的改造,成了整型外科的名醫。多少達官貴人、仕女名媛都等着他動刀,以便讓他們的人生從黑白變成彩色,從醜小鴨變成天鵝。

如果可以,泰陽也想要在自己的臉上動刀——讓自己的容貌變得平凡一些。

整容名醫的美名,為他帶來了大筆的財富,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卻永遠都忘不了,母親在將他帶到人妖市場前,曾深深嘆了口氣地對他說︰“孩子,別怪媽媽狠心,全是貧苦逼得我必須走上這條路。如果我們早出生個兩百年,命運就大不同了,過的是貴族般的奢華生活,因為我們是古代最富有盛名及財富的‘太陽之子’的後裔,若不是戰亂,我們也不會……哎……”

不知怎地,年幼的他竟然將母親與他的最後一段對話,牢記於心。

對於母親口中的“貴族之後”,泰陽本不相信,但數年前,他開始着迷於泰國古畫的收集,偶然間獲得一幅“太陽之子”的人物肖像,乍見此畫,泰陽大受震撼,因自己的容貌,竟與畫中的人物有八成相似,這讓他再次回想起母親曾對他說的那段話。

透過特殊管道的追查,最後證實,“太陽之子”真的是他的祖先。

得知“太陽之子”與自己有血緣關係后,此畫便成了他最珍愛的寶物。

但流傳百餘年的古畫,保存的並不是很好,狀況很差,為了讓古畫重新擁有昔日的光采,也為了永遠保有祖先百年前的“容貌”,他因此積極找尋修復古畫的人才,而泰巴勒果然不負他所託。

思及此,他加快油門往前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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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尊的小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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