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城何其大?騎着馬狂奔夜逃,穿梭在石板京道上,玲兒趴在馬背上,原本被摔昏了過去,卻不到一會兒就醒了過來,她看向後頭,發現沈君洛策馬追來,兩人已距不到一頭馬身,他的聲音如裂帛一般高亢,夜裏聽來更是雷霆萬鈞。

“玲兒!玲兒!”

她很想回應他的呼喊,然而卻緊張得發不出聲音,雙手緊抓着馬鞍生怕掉下去,另一方面,馬背上顛簸的起伏又教她幾欲嘔吐,那蒙面人還不停地拍打她的屁股,似把她當成戰利品一樣,羞辱感爬上玲兒全身,她再也忍不住了!

死就死吧!誰怕誰?

玲兒也未多想,當下抓住那蒙面人的腳,張開口就使盡吃奶力氣狂咬下去,那蒙面人當下痛得大叫!

“臭娘兒們!”

蒙面淫賊氣得抓起玲兒的頭便往馬鞍上撞,玲兒吃疼,眼淚當場流了下來,就在這時,沈君洛追了上來,舉起長劍就往蒙面人頸部刺將過來。

“停馬!”

“你想得美!”那蒙面人怎甘示弱,一劍格開沈君洛的揮刺,沈君洛仍下放鬆,欲超前擋馬,偏巧上官守也在這時候追了上來。

“把玲兒交出來!”

“狗娘養的!你們要人是不是?”蒙面人前後受夾攻,心知再不放棄玲兒,恐怕更難脫身,雖不想讓到口的鴨子飛掉,但眼下除了捨棄女人,也沒別的辦法了,念頭一轉,他突然緊緊抽拉住韁繩,馬兒被他勒得人立起來,發出一聲凄厲長鳴,由於馬蹄空踢,一時間沈君洛無法近身,蒙面人乘機搶前奔出數步,然後用力將上官玲兒往旁邊一推。

“啊!”伴隨玲兒短促的銳叫,她整個人從馬背上被扔了下來,先是重重撞擊地面,又在塵土裏滾了數圈……

沈君洛心魂俱碎的看着這一幕,一瞬間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隻破舊的布娃娃,絲毫沒有抵抗能力地被空拋到地上,砰的一聲,他好像聽見了什麼東西斷掉的聲音

也許是玲兒身上的某一處,也許是他的心……

“玲兒!”

沈君洛立即跳下馬背,搶在第一時間跑到玲兒身邊,上官守見玲兒似乎傷重,但賊人要逃不得不追,咬了咬牙,不發一語地便直接追上前去,當場只剩沈君洛與玲兒二人。

“玲兒!玲兒!”沈君洛將上官玲兒小心的攙起,玲兒才被翻了過來,滿是塵上的臉突地噴出一口鮮血。

“痛……”她氣若遊絲地只能說出這個字,沈君洛第一次感覺到慌亂……那是心中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他也從來不曾想過,會使他如此不安的對象竟是玲兒…….

“玲兒別怕,我現在就帶你回家看大夫,別怕……”沈君洛儘力沉穩下來,盡量不讓自己的表現像亂了套,然而玲兒的雙眼痛苦地緊閉着,似乎連呼吸都已十分困難,他知道再不看大夫,玲兒恐有性命之憂,眼下只能先回沈家,才有辦法讓她得到最好的治療與照顧。

“玲兒,忍一下,我現在馬上帶你回去找大夫,知道嗎?”

“唔……”玲兒胡應了一句,似乎也已用盡最後的力氣,就此昏了過去,沈君洛一把將她抱起來,邁開大步急往沈家飛奔而去。

再撐着點,再撐着點啊……

一滴汗珠自沈君洛額角滑落,他從沒想到這一刻,自己竟會這般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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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

“開門!開門!”發自丹田的爆喊,劃破了靜寂的深夜。

沈君洛半夜三更突然回到家中就已經驚動不少人,看到他懷中抱着奄奄一息的玲兒更讓所有人驚訝,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沈君洛的聲音便已吩咐下來。

“去把金大夫請過來!抬轎子,不,騎馬過去!快!”

“是!”下人們不敢怠慢,隨即辦事去也,另有幾個手腳伶俐的丫鬟為沈君洛掌燈照路,有的快步奔到之前玲兒住的寢房開門整理被褥,有的則去取熱水及衣物,一切都十分快速自動,當沈君洛抱着玲兒進房時,房裏的燈不但都點亮了,盥洗用品也隨即送了進來。

“擰條毛巾來。”將玲兒輕手輕腳地放在床上,沈君洛看也不看旁人地吩咐了一句,一個丫頭應聲將毛巾遞到沈君洛平伸而出的手上,他一抖散開,輕柔地擦拭着玲兒臉上的塵土。

“再忍一會兒,大夫很快就來了。”雖不知她聽不聽得見,他依舊柔聲地安慰着。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吵?”一個女聲自房門口傳來,原來是被吵雜聲吵醒的於纖纖,只見她杏眼圓睜,似乎對眼前場景頗感莫名。

“洛哥哥,你怎麼……穿着女裝啊?”

沈君洛聞言,方才察覺自個兒身上還穿着女性的外衣,不禁苦笑。“說來話長,我沒時間解釋……”

見他有口難言,於纖纖走近床邊,忍不住掩嘴。“玲……玲兒姑娘?!”

“噓,小聲點,別吵到她。”

“她怎麼會……”於纖纖不忍地問,沈君洛卻搖了搖頭,悵然不語,就在這個時候,某個家丁領着一名提着藥箱的男子進來了。

“少爺,金大夫來了。”

“大夫……”沈君洛連忙迎了上去,金大夫察覺到他語氣之中的急切,於是出聲安慰。

“二少爺別急,讓老夫來看看。”他趨至床邊開始診斷,就在這時候,沈家其它人也紛紛趕來了,所有人均屏息等待着金大夫看診,金大夫不慌不忙地把過脈之後,又在玲兒身上檢查了幾處,好一會兒方才徐徐步出內室。

“大夫?”

“姑娘胸骨斷了一根,接下來的情況甚是堪慮……”

胸骨?在場所有人不住面面相覷,沈夫人從眾人中走出,來到大夫身旁問道:“那……我們該怎麼做?”

“現在最重要的是不宜輕易移動傷患,讓她好好的休養生息。”金大夫一邊說,一邊振筆疾書。“按照我開的續骨藥方,再佐以杜仲茶水,連續外敷內服兩個月,再來看看情況吧!這期間要小心別讓她高燒不退,否則恐有性命之憂。”

“性命之憂?”沈君洛心頭一震,他知道玲兒傷勢嚴重,但……他不曉得竟會到要命的程度!

“二少爺不要太過憂懼,老夫說的是最壞的情況。”金大夫道:“這位姑娘年紀輕,只要調養得當,還是有機會可以完全恢復的。”

大夫語畢,又交代了好些事項,沈東慶與沈書青才一齊送他出去,於纖纖領着丫鬟在房中為玲兒更衣,沈夫人則與君洛退到外室。

“天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沈君洛自責得不知如何是好,兩手緊抱着頭,滿心的懊喪惱恨,為什麼他的反應不再更快一些呢?為什麼他當時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玲兒被帶走?他要是能在三招之內製伏歹徒下就好了,玲兒又何苦遭受此罪?一千一萬個如果,在他心中不停不停地來回想着,直至一雙溫暖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洛兒。”

沈君洛抬起頭。“娘?”

“別太自責了。”沈夫人心疼地看著兒子。“玲兒會沒事的。”

“您沒聽到大夫說的話嗎?”沈君洛苦笑了笑。“要是照顧得不好,玲兒隨時會有性命之憂,玲兒說什麼也是上官家的寶貝女兒,我居然讓她碰到這種事……”

沈夫人聞言,突然微微一怔。

看到君洛如此煩惱傷神,她這做母親的還是頭一遭,以前的君洛沉着內斂又四平八穩,向來甚少表現出如此慌亂的模樣,當然事關玲兒性命,會着急也是人之常情,但身為母親,她從兒子的表情之中,捕捉到一種絕不單純的意義……

是錯覺吧?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的,君洛打小就和玲兒打打鬧鬧的,與其說是玩伴,還不如說是對冤家,這次闊別多年的重逢,他對玲兒的態度也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難道,他住到上官家去的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母親的直覺總是精準得可怕,然而沈君洛卻完全沒有意識到母親的洞察,此時此刻他一心放在玲兒身上,再也顧不得其它了。

“我已經幫玲兒姑娘換好衣服了,傷也已經遵照大夫的指示敷上續骨葯。”就在這個時候,於纖纖自內室走了出來。

聽到她的話,沈君洛站了起來。

“我去看玲兒。”

“別……”於纖纖伸手攔住他。“玲兒姑娘昏迷着呢,你光是看也沒什麼用,洛哥哥,你還是把自個兒打理打理才是要緊,免得玲兒醒過來,看見你這模樣肯定要笑你了。”

“天曉得。”沈君洛喃喃一句:“只要她醒過來,被她說什麼我都認了……”

於纖纖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洛哥哥,要是躺在床上的是我,你也會這般擔心嗎?”

“你說什麼?”沈君洛一心只想進內室,壓根兒沒注意聽。

於纖纖見狀不由嘆了口氣。“姑姑,你也不要太勞累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這裏有人輪班顧着,不會有事的。”

“那好吧!”沈夫人本還想叫君洛也回房,可見他模樣,情知勸說不動,便不再管。“你們好生照料着,明白嗎?”

“是。”一旁的丫鬟點了點頭,於纖纖於是攙着沈夫人離開了。

沈君洛慢步進內室,只見玲兒已換過衣服,她眉目緊蹙、一臉慘白,雙唇無半點血色地躺在床上,哪還有方才半點嬌羞可人的模樣?

“是……誰……?”一個虛弱的聲音自床上傳來,沈君洛愣了愣,忙衝到床前。

“玲兒!你醒了?”沈君洛又驚又喜,上官玲兒聽見他的聲音,眼睛微微張開來,露出虛弱一笑。

“是……是你啊……”

見她目光游移,似在搜索着什麼,沈君洛連忙問:“玲兒,怎麼了?你想喝水?還是哪裏疼?”

玲兒聞言,視線調回他身上,許久才緩慢無力地以氣聲,一字一句地輕問。

“我……二……哥哥呢?”

二哥哥?她是指上官震嗎?

“你二哥通報官府抓那淫賊去了,他一定很快就會趕來的。”意識到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溫暖,沈君洛直覺地將她的小手包在自個兒溫暖厚實的大掌中,希望能藉此讓她感覺好過些。

“有什麼事,儘管跟我說,嗯?”

玲兒眼睫輕輕地揚了下,彷彿在說她了解了,沈君洛還想說話,她卻把眼睛再度合上。

“玲兒?”沈君洛輕喚。

玲兒並未立即回答,但沈君洛忽然感覺到她反握住了自己的雙手。

“幫我找二哥哥來……”

意識到她平常雖和上官震打打鬧鬧不成樣子,但兄妹情誼畢竟深厚,或許在她的心目中,凡事都以妹妹為第一優先的二哥哥,正是代替母親身分陪伴在她身邊最重要的親人吧!

“我會去找他的,你放心……”他惻然地承諾她,玲兒聞言似乎放下心來。

“謝……謝你……”她鬆開了手勁,再次昏睡了過去。

多希望時間能倒轉啊!他要那個愛笑愛鬧的玲兒回來,否則,只有他守着的夜,實在太漫長了……

握着她發涼的雙手,他不由自主地想。

翌日,一聽到玲兒受傷被送到沈府的消息,上官家人立即趕到沈府。

“玲兒?玲兒在哪裏?”一如往常的,只要事關玲兒,上官震總是最激動的一個,在家丁的帶領下,他率先進入玲兒所住的房間裏,見到她傷重在床,當場就要發狂了。

“沈君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上官震怒得眼眶皆紅。“為什麼會這麼嚴重?你剛剛說什麼?她連肋骨都斷了?”

“都是我的錯,我沒照顧好玲兒。”沈君洛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上官震宛如找到了出氣筒,一股腦兒地將滿腹怨氣全往他身上發。

“既然你都承認了,那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麼?”上官震怒道:“給我出去!你這瘟神以後不許再接近我家玲兒!”

“震!”上官守出聲遏止。“這裏是沈家,你節制一點!”

“大不了我們現在就把玲兒帶回去!”

沈君洛聞一言,倏地抬起頭。“玲兒現在的狀況沒有辦法移動,大夫也說了,她至少有兩個月不能下床。”

在上官家人一片愕然之中,沈君洛續道:“玲兒會傷成這樣,我也有責任,在沈家她一定會得到最好的照顧,上官大人,還有大哥、二哥,拜託你們,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你……”聽到沈君洛這番話,上官震這時才注意看他,驚訝地發現不過一晚而已,沈君洛已然面色憔悴,連下巴的青髭都冒出來了。

是為了玲兒嗎?

“君洛。”始終保持沉默的上官義德突然開口了。

“上官大人?”

“玲兒是我的女兒,她的個性我這做父親的比誰都清楚,如果今天不是她出了這個主意,也不會造成她負傷在床,幸虧那個淫賊已經落網,所以,請你不要太過自責,如果她熬不過這一次,那也是她的命……”

“不會的!”沈君洛與上官震突然異口同聲,這許是他們長久以來唯一意見相同的一次,尤其是沈君洛,他根本不願認同那個可能性。

“我會請全京城最好的大夫給玲兒最好的藥物、最好的治療,玲兒不會有事的!”

“君洛……”上官義德有些詫異,沒想到沈君洛的反應竟會如此激動,他那麼在乎玲兒嗎?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把玲兒交給你。”

“爹……”

上官震不服,上官義德卻搖手示意他別插嘴,續道:“我知道你會捲入這件事情里,是因為玲兒的關係,你已經盡了你的力量,如今你願意這樣照顧玲兒,伯父也十分感激,只希望你不要累壞身體,你畢竟是沈家莊負有重任的少東,知道嗎?”

聽他言下之意,似乎是允許玲兒留在沈家了,沈君洛不禁鬆了一口氣。

上官守微微一笑。“君洛,有勞你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有條件。”上官震冷冷地道:“在玲兒傷愈之前,我也要住在這裏。”

沈君洛此時此刻自無異議。“正巧我也想請你留下來,玲兒昨晚一直念着找你,如果你願意陪在她身邊,自是再好不過。”

上官震皺了皺眉頭。“別說得一副好像你才是玲兒家人似的口氣,我是她二哥,留下來陪她本就是天經地義。”

“震。”上官守忍不住嘆了口氣,不管怎麼講就是講不聽啊!二弟就是這樣,玲兒一有個什麼,就特別容易動氣。

“我和父親還要回官衙處理那個淫賊的事,因此不便久留,不過一得空檔,我們就會過來探望她,這樣可以嗎?”

“當然可以。”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答案了,只要能留下玲兒,他什麼都會答應蛇。

如果他的彌補,能讓玲兒恢復像以前那般活蹦亂跳的話,那麼就算是被她整、被她捉弄,他都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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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震就這樣在沈家住了下來,就在這之後,玲兒也真如同大夫所說的,開始發起了高燒。

彷彿像炭火一樣的高熱,將所有人都嚇得不敢離開她身邊一步,過熱使得玲兒噩夢連連、不停囈語,床單濕了又干、幹了又濕,連下人都差些忙不過來。

“爹……娘……哥哥……”

“玲兒,玲兒,哥哥在這裏!”上官震握住她的手,不停地呼喚着她的名字,然而這一切對處在高燒不退情況中的玲兒來說,卻宛若徒勞,上官震顧了大半夜,連自己都要累倒了,面對病情絲毫沒有半點起色的妹妹,手足無措之餘,更怨恨起自己的無能。

“為什麼我不能代替玲兒……”上官震無奈而深沉地怨懟着,為什麼受到這種痛苦的會是玲兒呢?她是個女兒家,要是撐不過去怎麼辦?

“別胡思亂想。”沈君洛的聲音陡地傳來,上官震抬起頭,只見他多日未曾合眼的雙目,透着一股勉力的堅強。“她不會有事的,玲兒絕不會有事的。”

上官震不由苦笑了。“你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安慰你自己?”

沈君洛不答,逕自走到床前,玲兒蒼白的面孔毫無生氣,他輕輕地拂開她被汗水沾黏在腮旁的髮絲。

“玲兒……”

也許是呼喚太輕,又許是傷勢太沉,不管怎樣,玲兒終像沒聽見似地,逕自在自己的夢中徘徊……

夢中,好多好多回憶都涌了上來,玲兒夢見了娘,她牽着玲兒的小手,母女兩人一齊走在荒野的小道上,母親低頭,即便面目模糊,玲兒依舊感覺到她在對自己微笑。

“娘……”玲兒喊着母親,讓母親聽到她的聲音,反射性地緊緊捏住她的手,玲兒才能安心地微笑,彷彿確認了一件再重要不過的事情,但也僅止於此而已,因為就在這個時候,她突如其來地放開了玲兒的手,孤身走向通往另一世界的彼岸

天好黑、好暗,她蹲踞在河岸邊哭泣着,還沉浸在那種孤獨傷心裏的時候,畫面一跳,周遭忽然傳來水浪拍打在東西上的聲音,睜開眼一看,她發現自己坐在一艘船上,四周充滿了海水咸腥的氣味,飄搖陳腐到好像隨時都可能在風雨中解體的小船,正是當年隨父親被貶到海南時所搭乘的船隻,一路上她吐得七葷八素,兩個哥哥也因為嚴重暈船,大半時間都躺在船艙里,父親呢?他總是背對着自己望向船頭,英武的面孔瘦削而憂鬱,沒有人有空理她……

為什麼她會回到那一段日子?讓人恐懼的寂寞排山倒海地湧來,讓她不住發冷到顫抖……

玲兒怕、怕啊……誰來陪陪我?

夢中……景色再度變化了,這回是哪裏?好寬廣的庭園,好芬芳的花香……這裏是哪裏?

玲兒迷濛的雙眼疲憊地四處張望,不久她就明白了,這裏不是別處,是她那個兒時玩伴!沈君洛的家……

沈君洛……

他長得真好看呢!像女孩一樣的精緻漂亮,身上總是乾乾淨淨的,富貴人家的小公子都像他那樣嗎?可是,他為什麼總是那麼討厭跟她玩?就連長大了、重逢了,他還依舊是那麼冷淡,那麼避她唯恐不及,難得見到她也總是沒什麼好臉色,她只是很想跟他做好朋友,這樣不行嗎……

只是朋友?

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忽然猛地撞進了她的心房。

你只是想跟他當個朋友?如果只是朋友,就不該做出那種事情啊……

那個聲音說的那種事情,讓她的思緒陡然飛回了那一晚,頓時面若火燒……

也許,是她失態了,她居然做了一個姑娘家絕對不該做的事,但想起那一晚呵……她卻又難以自已地心跳下已……

暈眩排山倒海地襲擊過來,她已經無法再想了,身體好熱、好熱啊……

玲兒……玲兒?

是誰……是誰在叫她?

方才離開的母親身影,忽然又再度出現,玲兒發現自己又回到了一開始的岸邊,母親在另外一頭向她微笑,玲兒好奇地往前踏出一步,就在這時她發現,母親的形容似乎清楚了一些。

只要往前走,就可以看得更真切吧?只要往前走……

不知不覺地,她的腳涉入了冰涼清淺的溪水裏,也不曉得為什麼,一走入水中,她立刻覺得輕鬆了許多,身體的灼熱、苦痛,彷彿減緩了,令她不由自主地又往前邁進了幾步。

“玲兒!”

她的背後有聲音傳來,那不是屬於母親的,而是從空中、從很遙遠的地方,劃破了寂靜安詳,撕心裂肺地傳來!

“玲兒!不許走!”

玲兒的心微微一惻,她回頭,尋望着天空……

那是誰的聲音?這麼凄切?

“玲兒!別丟下你爹、你大哥二哥,別丟下他們!”

爹、大哥……還有二哥?

對啊!她都忘了,二哥哥好疼好疼她呢!不管她再怎麼任性無理,二哥哥總是包容着她,當她怕黑,二哥哥就把她摟在懷裏拍背;當她哭泣,二哥哥也總是搶着為她出頭;當她身體一有個什麼小病小痛,最擔心的總是二哥哥……對玲兒來說,二哥哥其實有點像第二個母親……

不自覺地縮回了腳步,她停在水中不動了,母親依舊站在對岸,不說話、不招手,彷彿等待着玲兒自己決定該怎麼做,玲兒倉皇地看着天空,那聲音仍不停地從背後傳來。

“玲兒……別走……撐下去……你可以的……”

那是誰的聲音?這麼深沉、這麼無力、這麼……悲傷?

“玲兒,只要你好起來……我答應你一定教你武功,如果你還想做什麼,我一定都答應你……”

玲兒心中一動,這聲音……是沈君洛啊……

他為什麼那麼難過、那麼悲傷的樣子?是因為她的關係嗎?

意識到這一點,玲兒忽然就像醍醐灌頂,醒了過來,想也不想地立即掉頭往回走……

但是好艱難。

每往回走一步,痛楚就加深一分,胸坎里傳來的悶痛幾乎讓她快要死掉,身體更是完全失去力氣,連抬起腳都像是要拔出深陷在泥沼中的自己一樣,但不曉得為什麼,沈君洛的聲音,使她無法抗拒……

必須回去啊,如果他在為我擔心的話……她沒辦法忽視他的呼喚,沒辦法毫不在意地就這樣涉水前往母親所在的那一方……

沒辦法……

“玲兒,求你了……醒過來吧……”

沈君洛的聲音,讓她重新走回了小道上,盡頭的光亮處,那聲音似乎更加的清晰可辨。

“真是沒辦法哪……”

母親的聲音突然由背後傳來,玲兒肩頭一聳,直覺回過頭,只見方才還在彼岸的母親,不知何時竟又出現在她的身後。

“玲兒,我的女兒。”母親第一次開口,她的聲音冷冷的,卻又不是全然的毫無感情,反而有點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親切但是疏離。

“看來你還不是時候到這裏來呢!”母親和藹地道:“本來實在不忍心看你這麼痛苦的,不過……”她看了看玲兒身後。

“那邊還有人在等你呢!”母親伸出雙手,搭在玲兒的肩上,將她的身體扳轉面向那道光源,然後,輕輕推了推。

“回去吧!”

“娘?”玲兒不舍地想再說些什麼,母親卻不讓她有回頭的機會,逕自將她往前推。

“玲兒,即使是在這個世界,娘也沒辦法為你做些什麼,所以,回去吧,回到那些愛你的人身邊去,只要有你在,大家都會感覺到幸福的。”

玲兒聞言,心中忽然掠過一絲酸楚,當她回到了那個世界,勢必代表她又將再也看不見母親了嗎?再一次的死別、再一次的分離……

但她已經無暇再多想,也沒有機會再和母親說些什麼了,當她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荒涼凄清的風景已經消失,她的視線之所及都告訴她自己處在一個房間裏,胸口不住發疼,方才的全是夢。

眼前只有一個人的面孔,瘦削的、憔悴的面孔,是那麼擔憂地望着她。

“沈……君洛……”

玲兒輕輕地喃喚着他的名字,然後,感傷地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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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生怕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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