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齊磊見他們兩人都等着自己開口,不免顯得有些尷尬,想知道元碧紗的下落是一回事,但要他主動說出口,又是另一回事……可看着顧媽一臉疑惑,容禺玄又完全沒有幫腔的意思,頓了一會兒,這才將手掩在口邊,咳了兩聲,低低地問了一句。
「碧紗……平常會去哪裏?」
「啊?」這話問得沒頭沒腦,顧媽愣了一下。
饒是這樣問人,齊磊也已十分不慣,但他實在尋人心切,便又急道:「碧紗不見了,家裏尋遍也不見人。」
「這……這是怎麼回事」顧媽聽到這話終於醒過神,睜圓雙眼。
容禺玄終於開口:「反正一時間也說不明白,眼下要緊的是先找到人,我們都不曉得碧紗平日有沒有特別常去的地方,所以來向您打聽打聽,請您想想,幫忙出個主意。」
「這……」顧媽一向把元碧紗當做女兒疼愛,如今聽到這消息自是愁容滿面,想了一會兒,她突然雙眼一亮。「有了!」
「快說!」
「就是她爹爹的墳哪!」顧媽道:「她偶爾偷着了空就會去上香、清理……」
「她爹的墳?」容禺玄重複了一次,回頭看向齊磊。「你知道在哪兒嗎?」
齊磊皺着眉,搖頭。
顧媽道:「這……我這兒正忙,一時也走不開親自帶路……」
「沒關係,你直接告訴我們大概在哪裏就好。」
「好吧!那兩位少爺聽仔細了……」
齊家屬地的某片竹林前,元碧紗的父親就葬在那兒,她定定的跪在那裏,眼淚直流。
不被需要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意義?
父親已經過往了,沒有人能告訴她答案。
這種無比失措的心情,只有在父親剛過世的時候有過,爾後即便她差點被抓到留春樓、或者是進入齊家以後被素子或齊磊為難,她都不曾不知如何自處。
甚至是齊磊開始宿居留春樓時,她也沒有太大的失落,因為她曉得要不了多久,齊磊仍會有需要她的時候,她也總有着他終會回到家中的自信,只要能被需要,她就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並能從中獲得滿足。然而,今天親眼看見齊磊在留春樓中的生活情形,她才曉得自己的無知……
宛如飛出籠中的鳥,齊磊在那裏有着她從未見過的一面,他與女子親昵談笑、生活自在逍遙,連畫風都截然不同。以前,她把他當少爺,可在留春樓里,她才真正意識到他身為男子那受人傾慕的一面,饒是他脾氣壞,他瀟洒的才情卻足可彌補,在那裏,他不需要任何人,紙和畫筆就是他的天地。
不需要任何人……也包括她。
眼淚再度滴滴落下,她呆望着父親的墓碑,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當齊磊和容禺玄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情狀。
容禺玄微微偏轉過頭,仔細地看了看齊磊,發覺他雙目直直瞪視着月夜裏那纖瘦的背影,彷佛再也容不下其他。
「我去叫她。」容禺玄輕道。
齊磊原本正想跨步上前,然而聽到容禺玄這麼說,腳步便硬生生頓在原地。
「現在就算讓你們兩個人獨處,恐怕也沒法兒好好的說話吧?」容禺玄微笑地丟下一句話,便朝着元碧紗的方向走去。
齊磊就這樣站在空蕩蕩的曠地中央,看着容禺玄伸出手,輕輕搭上了元碧紗的肩。
一陣輕微的痛楚嚙咬着他的心,他不明白自己為何總是在傷害她。
看着容禺玄不知和元碧紗說了些什麼,她點點頭,隨着容禺玄站了起來,然後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來,他原想迎上前,但做出來的動作卻是背轉過身子,朝着來時路走去。
身後,容禺玄微笑地看着齊磊的背影,指着他對元碧紗說了一句話。「你瞧,齊磊心裏還是有你的,否則這麼晚了,他哪會尋到這兒來呢?」
元碧紗不語,痴痴地望着那一道修長背影,他在前、她在後,儘管兩人相隔不遠,但那卻是一段她永遠也追不上的距離。
眼眶又潤濕了,齊磊呵齊磊,她再也看不清。
翌日。
事情並未雨過天晴,回到齊家的元碧紗一早就被顧媽叫了起來,說是齊夫人有事找。碧紗不敢有疑義,馬上換了衣服到齊夫人房裏。只見齊夫人已梳洗完畢,穿戴整齊地坐在桌前,素子跟在元碧紗身後進來,將茶放在桌上后就站在夫人身邊,冷眼瞧着元碧紗,一副等着看她有什麼下場的模樣。
「夫人早。」元碧紗向齊夫人行過禮之後,便垂首等待問話。
齊夫人倒也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地喝了茶以後才開口。「你昨晚到你爹那兒去上墳了?」
她問得直接,元碧紗於是點了點頭。「是。」
「那麼晚,不太合適吧?」齊夫人冷冷地道。「讓磊兒找不到你的人,還驚動了容家的公子。」
「碧紗知錯了。」
「嘴巴上說知錯,可你心底呢?」
這話說得有些冷酷,元碧紗不由得抬起頭來,只見齊夫人眼中無一絲暖意。
「碧紗,我一直把你當成自己人看待,可是說什麼你也不該讓我煩惱,磊兒一個就已經夠我操心了。」
「是……」她明白、她真的明白。
就算她名義上將來會是齊磊的妻,但她實際的身分仍是下人,一個被抬舉的下人,她的地位不會改變,她和齊磊永遠沒有平等的一天,齊夫人一直在提醒她,她不能忘,也不該忘……
「我也不怕你怪我無情或是現實,但你要明白,磊兒是齊家唯一的根苗,他好你也好,你是他的人,只有你擔心他的分,絕不能主從顛倒。」
「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就好。」齊夫人站起來。「男人是天、女子是地;他是陽、你是陰;夫為光、妻為影,希望你記住這幾點,磊兒就是你的天。」
她的天……
這就是齊夫人給她的桎梏,一輩子。
但是齊磊並不需要我啊!她好想大聲的說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齊夫人的房外忽然有人影靠近。
「誰?」
「是我。」那是齊磊的聲音。
他平時不是不到中午不會起身的嗎?怎麼今天這麼早?
齊夫人和元碧紗對望了一眼,然後便朗聲道:「進來吧。」
「是。」齊磊推門而入,齊夫人看到他的模樣,顯得有些驚訝。
「磊……磊兒,你這是怎麼了?」他居然連衣服都沒換,一身睡衣就趿着鞋過來了。
齊磊看了碧紗一眼。「幫我換衣服的人被您找來了,我只好這樣過來。」
齊夫人聞言,也將目光投到了元碧紗身上。
磊兒是為了碧紗來的?
「好吧。」齊夫人對元碧紗擺了擺手。「少爺這樣穿太單薄了,你快跟他回去替他更衣吧。」
「是。」
「那,孩兒換過衣服后,再來跟娘請安。」
「去吧去吧,小心別著涼。」齊夫人微笑地趕他們出房門,素子看見元碧紗居然全身而退,忍不住發話了。
「夫人,就這樣放過她?這樣碧紗可是得不到教訓的哪……」
齊夫人聞言,回過頭來。
「素子,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還不懂得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嗎?」面對她心有不甘的模樣,齊夫人並沒讓她再有插嘴的機會。
「今天你逞得一時痛快,可曾想過日後將來?碧紗跟你不同,她將來會成為齊家的主母,難道你就不怕她報復?」
看到素子的臉色一變,齊夫人又道:「當然,我相信碧紗斷不會與你計較,然而你與其現在對她落井下石,是否更該考慮與她和睦共處?」
替齊家未來的當家主母打點上下的人際關係,樹立威信是不能不做的事,為了齊家的將來,她已設法將阻礙排除,接下來,就端看那兩個年輕人的了。
跟着齊磊回到房中,元碧紗不及細想便忙由櫥櫃中拿出一套衣裳,走到內室。
「少爺請更……」話還沒說完,剩下的通通梗在喉頭,只因為齊磊居然又倒回床上去了!
他……這……到底是?
呆捧着衣裳站在原地,她一時間還不能理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難道……齊磊只是想為她解圍?
不對,七早八早的,齊磊不是還在睡夢中,又怎麼會知曉她被夫人叫去問話的事情?
也許……也許只是湊巧吧,搞不好他是真的有什麼事必須這麼早起床,才到齊夫人房裏去要人的,不管怎樣,還是先把他叫起來再說。
想着想着,元碧紗於是鼓足了勇氣,走到床邊,凝視着躺在床上的齊磊。
這麼一看,卻是怔了。
距離上次看到他的睡顏,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每次當她來侍候的時候,齊磊不是剛好起身,就是坐在桌前看書,她能理解他不願被人看見睡着模樣的心情,睡眠中是人最無防衛能力的時候,戒心一向很強的齊磊自然很不能接受……
這樣一想,思緒又忍不住飄到留春樓里,那張屬於齊磊的床。
與他歡愛纏綿的女子,是否曾經枕在他的臂彎,看着他的睡顏一同進入夢鄉?
「唉……」不自覺地,一抹嘆息自唇齒逸出。
那樣的聲音太輕微,力道卻太沉重,齊磊微微睜開雙目,眯着眼看她。
元碧紗這才發現,原來他方才竟只是閉目假寐,並未真的進入夢鄉。
接觸到他凝視的目光,尷尬的感覺湧上心頭,然而齊磊卻發話了。
「給我茶。」他不冷不熱地命令了一句。
「呃……是。」還以為他要說出什麼話來的元碧紗先是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連忙轉身去倒了一杯茶。
再回過身來,齊磊已正坐起身,元碧紗雙手將茶杯遞到他的面前,齊磊伸手接過。
不意指尖輕觸,元碧紗慌慌地縮回手,齊磊也沒留神,杯子竟當一聲摔落地面,應聲而破。
元碧紗看着那一地狼藉,直覺地就蹲下身來開始撿拾,卻因為心不在焉,被碎片的利痕給狠狠劃出一道傷口,還未來得及意識到痛,鮮血就已觸目驚心地自指尖流出!
幾乎是同時,齊磊從床上跳了下來,一把抓住她的手,想也不想就用自己的衣服包住,鮮血一下染紅了衣服,元碧紗看得目瞪口呆,直覺要抽手。
「少爺……別——」他的衣服會弄髒!
「別動!」齊磊卻彷佛透視了她的內心似的。「不過就是件衣服,家裏有得是。」
沒待元碧紗回話,他抬起頭來瞪了她一眼,語氣煩躁。「笨死了,這點工作都做不好。」
元碧紗一愣。
笨死了,這點工作都做不好……
是啊……她為什麼會出錯?撿拾地上的碎片理當是她進齊家以來摸得最熟的一件工作了,沒想到到了今天她居然還會笨到割破自己的手指?
齊磊說得沒錯,她是笨、笨得要命。
一旦起了自暴自棄的想法,那種感覺就恍如黑洞一樣的將她包圍、吞噬,她是下人、沒用的下人,年紀還比齊磊大,她不配做齊磊的妻,更何況……齊磊根本不要她……
鼻子一酸、眼睛一濕,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哭哭哭,就只會哭,你想要把全身的血水都哭乾流光才甘心嗎?」
齊磊的聲音鑽進元碧紗的耳朵,令她更覺羞恥,然而眼淚是無法說停就停的,畢竟她對感情太陌生,根本不明白齊磊表達關心的方式異於常人,經他那麼一說,她只是越來越止不住淚水,想停住卻反而更加抽抽噎噎。
齊磊再也看不下去,想到能讓她止住哭泣的方法,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