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活了二十幾年，陶樂樂終於得到一個深刻的體悟。

人生而平等這件事完全是騙人的！

而且好死不死，她還是標準拿了手爛牌的那種！

但，這能怨誰？

剛下班，樂樂踩着不斷發出「叩叩叩」聲響的高跟鞋，以媲美NBA球星帶球過人的高超技巧，左閃右躲避開迎面而來、和自己一樣行色匆匆的路人。

走出捷運站，趕赴姊妹淘相約聚會的地點，一呼氣，團團白色煙霧立即從她嘴邊飄散開來，腦袋被凍得像冰塊，彷佛只要一動腦就會引發頭痛。

踏上紅磚道，一位身着淡紫色典雅套裝的女人踩着輕快步伐，從她右邊視角直線切到左視角，走近一輛高檔賓士轎車。

她的衣服看起來好……不保暖，但淡紫色套裝似乎一點也不用擔心氣溫的問題。樂樂想。

淡紫色套裝是公主，而她是擠大眾交通工具的忙碌婢女，就連腳底下這雙花了一千多塊的高跟鞋，也正在雪上加霜猛咬她的腳！她提醒自己，再也不去那家鞋店買鞋，絕對！

聚會的餐廳是藍心挑的，她的人生強項之一便是網羅當代人最愛的餐廳、景點、禮品，以及哪裏有特賣會。

舉凡地址、電話、營業時間、優惠活動、評比幾顆星，藍心全都瞭若指掌，有時比搜尋網站還管用。

打開手機，看着藍心傳給她的簡訊，上頭清楚交代了餐廳的地址和電話。

把視線從手機螢幕上移開，抬頭，確認門牌號碼沒錯，抬起右腳踩上第一格階梯。

「您好，請問有訂位嗎？」

一拉開亮晃晃的玻璃門，掛在門上的小串鈴鐺立刻盡忠職守搖動它們小小的金屬身體，宣告有人進入。

溫馨的採光、高雅的佈置、空氣中瀰漫舒適的氛圍。頓時，冰冷空氣立即轉變成乾凈且帶有淡淡食物香氣的溫暖，一切只有一門之隔。

一口氣還沒喘過來，一名身穿黑白套裝的服務生站在精巧的櫃枱前，正親切地看着她。

樂樂飛快瞄眼似乎高朋滿座的餐廳，想也不想就開口，「我朋友叫鄭藍心，她應該有先訂位。」

「請稍等一下。」服務生不慌不忙先給她一個微笑後，低下頭，開始在一本大冊子上尋找起來。

樂樂回他一個微笑，心想終於可以好好喘口氣，未料—

「樂樂？我以為你會遲到更久。」

服務生還沒找到名字，樂樂肩膀就被人輕輕一拍，接着聽見好友「不婚空姐」梁愛鈴貼近她耳邊輕呼。

樂樂迅速轉頭，看見人剛回台灣的愛鈴，身上還穿着引人注目的空姐制服，見面禮就是一個美式的大擁抱。

她被一把抱住，開始解凍的腦袋冒出兩個念頭。

第一，她應該買一頂毛帽，天啊！希望這不會又是初老癥狀之一。第二，她居然比痛恨遲到的愛鈴晚到？

不行，為了今晚的和平她得趕快道歉！

「我本來不會遲到的，都是早我一個月進公司的Bob工作出包，差點連我也脫不了身。你是最先到的？」愛鈴甫放開她，樂樂馬上搶白。

愛鈴拉着她往餐廳裏面走，樂樂對上服務生的眼神，對他笑笑，指了指愛鈴，表示已經找到自己的朋友。

「藍心第一，我第二。反正你也只遲到九分四十六秒。」愛鈴放下手，視線離開手錶後就緊盯在樂樂臉上，朝她露出饑渴的表情。「出什麽包？等等，我們開始吃飯再說，聽你們這些企劃人的職場無奈，真讓人食慾大開啊！」

樂樂慶幸自己沒有遲到超過十分鐘，那是愛鈴能忍受的臨界點，但一想到工作，心情馬上一落千丈。

「謝謝你喔，我可能會因此食不下咽。」

話說到這裏，樂樂已經看到坐在位子上的藍心，看見她們一起出現，小臉頓時一亮，馬上熱情的朝兩人猛揮手。

「這裏，這裏。」

樂樂把手放在胸前，小幅度對藍心揮揮手。含蓄又得體。

「少來，你以為自己是誰？」愛鈴聽見她的話，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兩人有這麽不熟嗎？「你是陶樂樂耶！如果你哪天真的食慾不振，我就會得憂鬱症，藍心就會有不孕症，我們的大明星依菲小姐就會紅不起來。」

樂樂還來不及說什麽，藍心已經從位子上跳起，積極又熱心的提供她知道且認為姊妹們也該知道的所有訊息。

「依菲說要晚點才能過來，有人錄影遲到。我們要先點餐，還是等她過來再一起點？」

「我不等。」愛鈴率先表態。「飛機永遠不等人。」

「你是空姐，又不是飛機。」樂樂脫口而出這句話後，馬上接收到愛鈴的大白眼和藍心捂嘴偷笑的表情，清了兩下喉嚨，「我覺得……我們先吃啦，依菲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到，我快餓死了！」

「OK。」以大家的意見為意見的藍心立刻請服務生過來。

樂樂點了日式果醋沙拉、海鮮濃湯、菲力牛排、焦糖瑪奇朵熱咖啡、巧克力蛋糕；愛鈴則是鮭魚沙拉、蔬菜濃湯、冰魚、蒟蒻花茶。

輪到藍心時，她多猶豫了二秒鐘才開口，「我要田園沙拉、酥皮海鮮濃湯、海陸雙拼—」

「然後是水果茶搭配手工小餅乾。」愛鈴很順口的接着往下說。

服務生又看眼藍心，等她點頭後，又一一重複她們的餐點，確認無誤後才離開桌旁。

服務生一走離，愛鈴率先對藍心發話，「你永遠都吃不膩這些東西喔？」多年如一日，她怎麽受得了？

「我最愛吃這幾種口味的東西，反正每個廚師做出來的味道都不太一樣，怎麽會膩？」藍心微笑。

重點是自己喜歡最重要，有沒有變化根本不是重點。

「也對，就跟男人一樣。」愛鈴拿起桌上水杯，慢條斯理喝了一口。

「跟男人有什麽關係？」藍心困惑的五官皺成一團。

「跟男人沒多大關係，但跟結婚有關係。只要一結婚，就代表不管全世界有多少男人，從今以後你只能吃定這個男人，一個男人就像一道菜，有的像滷肉飯，飄散濃濃的古早味又樸實無華，有的像陽春麵，吃起來不錯，但進了肚子後好像又沒什麽實在感。不過，你最大的問題是，身為現代女人，哪有人好不容易研究所一畢業就急着想趕快結婚的？」

「就我啊！」藍心趕快自己對號入座。「對我來說，結婚不是愛情的終點，而是人生的另一個起點。」

「什麽東西的起點？生小孩？還是圍繞着生活團團轉，然後等着變老、死掉？」

流彈四處飛竄，在樂樂身邊來來回回，逐漸威脅到可愛又甜美的「四巨頭聚會」，不妙的感覺逼得她馬上開口打圓場。

「停！稍微停一下，你們不要一見面就吵。」

「是一聊起結婚就會吵。」藍心把問題的範圍說得更精準。再說了，這不是吵，而是認真嚴肅地溝通。

「我以為問題出在起點。」愛鈴扯唇一笑。

「什麽起點？」

一抹充滿時尚，整個人都在閃閃發亮的身影出現在桌旁，抓着愛鈴的話尾，拿掉足以遮住半張臉的太陽眼鏡並插在頭上，迅速坐進樂樂身邊的空位。

樂樂皺眉，心底冒出一個大問號：依菲確定這麽做，真的有助於遮掩金光閃閃的明星光芒？

依菲只點了一客龍蝦沙拉當作晚餐，服務生走後，她又問了一次，沒人開口，樂樂左右張望，用力吞咽一下，決定挑句溫和的話當作回答。

「藍心說結婚是人生的起點。」

「喔。」依菲喔了一聲後，就不再說話。又聊這話題，等會肯定又是一陣唇槍舌戰。

女人真愛聊這個。

「依菲，你人生的起點是什麽？」藍心問。

依菲想了一下，聳聳肩，「誰在乎起點？我只想要高點，一堆高點，或是永不殞落的高點。」起點是什麽一點也不重要，如何長紅不衰才是人生唯一重點。

聞言，愛鈴突然噗哧一聲笑出來。

樂樂跟藍心聽不出這幾句話的笑點在哪，滿臉困惑的互看一眼，眼底表現出共同的問題：她們被這個話題邊緣化了嗎？

「樂樂呢？」藍心把矛頭指向樂樂。

「我、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突然被人點名，樂樂驚了一下，想起自己上個認真想過的問題是要給自己買頂毛帽，但又很怕初老癥狀因此多了一條。

初老癥狀這個名詞真的很邪惡，程度大概跟細紋一樣討人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