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莫子歡完全沒心情做事,回到家后,她就鑽進項沛棠的書房裏,翻找出《女誡》和《女論語》開始讀,她想找出她為何及不上那個女人的原因。

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已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這說的是什麼東西?她想恣意妄為,想從心所欲不行嗎?

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為什麼?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啊,憑什麼只要求女人專一?而且男人怎麼會是她的天?她的能力甚至比大多數的男人還強!

讀了一整天,莫子歡越讀越生氣,滿肚子都是火,卻有抹驚惶不斷地從心靈深處冒出來。

這就是他要的嗎?在這兩本書里完全找不到和她的相似之處,也和她從小學的東西完全不一樣。她錯了嗎?書上和他說的才是對的嗎?

不,不會是這樣的,師父誇她學得很好,她不可能是錯的,一定是書上亂說,他被書騙了!莫子歡不斷安慰自己,心裏卻越來越慌,慌得讓她忐忑難安。

她必須要糾正他的觀念,不讓他再被那兩本妖書迷惑下去。好不容易熬到了亥時,她立刻施展輕功往孔聿家中掠去。

一進他的房間,裏頭的燈還亮着,卻不見他的人影。莫子歡在裏頭等着,等了一陣,人都沒回來,原就惶惑的心變得更加浮躁。

他不會刻意避着她所以不回房吧?怕真是如此,沈不住氣的她出房躍上屋頂,開始四下尋找他的身影。

在翻過另一個院落時,她在長廊上看到了他,而他的面前站着那位姑娘。

他早上追出去還說不夠嗎?連這麼晚了還在跟她說話!莫子歡覺得不悅,悄聲從屋脊上接近,想偷聽他們在說些什麼,卻看到那女人突然吻上他。

她臉色霎變,顧不得掩藏行蹤,直接躍至他們面前將古欣一把拉開。

「你怎能親他?」莫子歡美眸噴火,活像被侵犯領域的野獸。

沒料到竟被人看見這一幕,古欣臉整個脹紅,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從被吻到突然有人介入,孔聿都莫名其妙,還沒回過神來,就被人揪住衣襟用力搖晃。

「她親你、你就讓她親啊?你不會閃嗎?不會把她推開嗎?你怎能讓她碰你?」莫子歡氣紅了眼,激動地怒聲狂吼。

從驚愕中回神,她的話讓孔聿感到苦澀又諷刺。

「那你呢?你讓人做了什麼?」他反過來厲聲質問她,這是他倆不斷爭吵的主因,她卻從來都不懂。「你讓人做的事何止這些?你又憑什麼指責我?」

那番話轟然在耳旁炸開,莫子歡只能怔怔地看着他滿是怒意的俊容,完全無法動彈。

剎那間,困擾她許久的疑惑豁然清明。她怎會一直想不通?她不希望有人碰他,他當然也是啊!光是看到有人吻他,她的心就痛得像被人刺了一刀,何況是對他做出別的事?

當他聽到她毫不隱諱的言談時,他的心是否也這麼痛?當他苦口婆心的規勸卻換來她的冥頑不靈時,他的心是否更痛上千百倍?而她,竟還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錯……

一思及此,莫子歡的麗容慘無血色。為完成任務她善用美色計誘,為保全性命她用委身藉以乘隙脫逃,她有多臟?!他竟忍得住她?

她如遭雷殛的神情讓孔聿不忍,他想握住她的手,但才微微一動,他就立刻握拳頓住。拉了她又如何?他的芥蒂就不存在了嗎?如果她能懂,這是最好的結局了吧?他們的差異太大,不可能會有結果的……

望進他盈滿難過及不舍的眼,莫子歡別開頭,急撲而來的自慚形穢讓她渾身冰冷。她沒有辦法面對他,更沒有辦法面對自己,她只能逃,逃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她倏地轉身躍離,幾個起落後已不見蹤影。

孔聿來不及留住她,只能望着她離去的方向,久久無法收回視線。

「她武功這麼強?」

古欣的詫異低喃讓他憶起了她的存在,孔聿斂下所有情緒,回頭看向她的俊容只余嚴肅與真誠。

「古姑娘,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接受你的心意。我早該言明,卻用自以為是的仁慈傷害了你。」孔聿沈痛地垂下眼眸。

緊瞅着那張讓她愛慕不已的面容,古欣紅了眼眶。

她以為他喜歡的是那種行為主動的女子,所以趁他不備時獻上了她的吻,希望能改變他的心意,結果他還是拒絕了她。

希望破滅的心傷讓她崩潰大哭。「我對你那麼好,我付出了這麼多,你為什麼……」

打從救了他時她就感覺得到他心裏有人,但她以為時間可以取代一切,結果事實證明,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取代。是她嗎?是那個漂亮的姑娘一直佔住了他心裏的位置?

「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人。」孔聿愧疚低道。「我知道我的行徑和利用你沒什麼兩樣,我不冀求你的原諒,只希望你記得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開口。」

「任何事?」古欣抽噎地問。

「除了感情以外,任何事我都答應。」甚至是命,他都願意給子。

「那我要你放棄現在的功名跟我回鑣局,一輩子都待在我身邊當小廝伺候我!」

「好。」孔聿點頭應允,毫不猶豫。

他答得乾脆,古欣反倒傻住。「一輩子耶!」她只是說說氣話,他真答應了?

「我的命是你救的,用盡一輩子償還也是應該的。」孔聿非但沒有一絲怨懟,反而對她揚起溫和的笑。她願意讓他彌補,他感激都來不及。

這樣的男人教她怎麼恨得起來?古欣想哭又覺得想笑。

「她好還是我好?」即使輸了,她還是想問。

「她傲慢無禮、目無禮教,完全及不上你。」憶起她離去前的表情,孔聿的眼眸染上了黯色。

古欣知道他說的是肺腑之言,也知道即使那位姑娘如此差劣,他還是喜歡她。

「你以為你不是探花了,我還會稀罕你嗎?你身體這麼差,當小廝我還嫌你礙手礙腳呢。」她皺鼻哼道。算了,兩年的等待算什麼?她值得更好的。「你就留在這兒,這份人情我要你永遠欠着。」

「古姑娘……」聽出她的釋然,孔聿驚訝抬頭。

「我要去整理行囊,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家。」古欣抹去眼淚,轉身朝房間走去。

「需要我還人情時,記得一定要告訴我!」孔聿揚聲道,眼中滿是感激。他真的虧欠她太多了……

古欣沒回頭,只揮了下手,也不知是在表示她聽到了還是不用還了,她就逕自進了房間。

看着房門關上,許久,孔聿才緩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為什麼他的心胸及不上一個女子?古姑娘可以說放就放,他卻如此執着,不肯為自己留一條生路?

孔聿長嘆口氣,仰頭望向天際的明月,明月如此皎潔,他的心卻纏繞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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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嘩啦……

正在書房裏看書的項沛棠聽到奇怪的聲響,不禁好奇地放下書卷,往外循聲找去。奇怪,這麼晚了是什麼聲音?

繞過迴廊來到院后,看見水井旁站了一個人影,他定睛一看,發現是淋得渾身濕透的子歡,而她還不斷提水往頭上澆淋!

拜託,現在雖然才入秋,但晚上可是涼得很啊!項沛棠趕緊衝上前,搶下她手中的水桶。

「子歡你做什麼?」

莫子歡看向他,眼神卻渙散空洞,像是認不出他,好半響才慢慢回過神來。

「我想……凈身……」她喃喃低語。她好臟,只要想到她讓那麼多男人碰過,她就直想把那一層層的污穢刷去,但不論她再怎麼沖,就是洗不乾凈,她還是覺得自己好臟。

是不是要整個人浸進水裏才會乾凈?她望向井裏,上身不自覺地往前傾。

見她幾乎整個人栽進去,項沛棠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腰帶,用儘力量把她拉離井邊,嚇出他一身冷汗。

「子歡!我們家只有這口井,你千萬別長住在裏頭啊!」老天,別告訴他她是想尋死。怎麼回事?她不是才剛恢復生氣嗎?怎麼沒兩天反倒變得更嚴重了?

那她該怎麼辦?莫子歡茫然地望向四周。她是錯的,她花了那麼久的時間才發現自己是錯的,為什麼?為什麼師父沒告訴她?為什麼師父要教她那些錯的事?

「我很差勁,對不對?」她問。之前項沛棠一直在糾正她,為什麼她不聽?

聽到這句話,項沛棠懂了,他心疼地看着她,疼惜這個妹妹所經歷的事。他希望她能夠明白,但他希望是用循序漸進的方式讓她想通。從排斥到接受這之間她跳得太快了,教她怎能承受?

「這不是你的錯,是上天作弄了你們。」他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即使他心裏很難過。「還來得及,只要你明白,一切都來得及的。」

來不及了,她已經髒了,就算剝了她的皮也乾凈不了,一切都太遲了……她推開他,神色木然地往長廊走去。

目送她離去,項沛棠雙手按着井沿,向來輕鬆揚笑的俊容難得有如此嚴肅的時候。輕輕地,有隻手按上他的手背,他回頭,看到妻子眼眶微紅地凝視着他。

對於子歡的心情,孫沁感同身受,因為她也歷經過這一切,只不過那時有他在旁守護,給了她信心與支撐,但子歡呢?她是否能像她一樣幸運?

「有我在,別擔心。」他將她拉進懷中。「再給子歡一些時間,如果不行,我就會出手幫她。」

孔聿是個讀書人,觀念守舊是可想而知的,他卻仍抱持一絲希望,希望孔聿對子歡的感情可以讓他拋開那些固有的成見。

讓他們彼此冷靜一下也好,若不是自己想通,就算他使計讓兩人在一起也不會幸福。在孔聿離開京城之前,這是他給他們的最後期限,若狀況還是如此,他就要出手介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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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莫子歡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裏,每天送去的食物都只吃了一點點,讓項沛棠和孫沁很擔心。

「子歡,用膳了。」孫沁敲門,等着她來接托盤,等了半餉卻都沒迴音。「子歡?」她又敲了下,還是沒回應。

子歡應該沒離開房裏……心中竄過一股不祥的預感,孫沁凝神傾聽,聽到房裏傳來抑壓的微弱呻吟。

她心一驚,放下托盤伸手推門,發現門是閂着的,無暇拿東西挑開的她直接聚集內力以掌擊門,門應聲而開。

然而發出這麼大的聲響卻不聞子歡有任何反應,孫沁更急,飛掠進房,一到榻邊就發現子歡整個身體蜷縮着,表情萬分痛苦。

她的臉蒼白如紙,被咬出血漬的唇是臉上唯一的顏色,孫沁一看,心涼了半截——子歡的狀況和以前「天水寒」發作的師姊妹們一模一樣!

怎麼回事?子歡沒吃解藥嗎?沛棠應該已經先把解藥給了她們,子歡怎會算錯日期了呢?

「子歡,來。」她拿出放在她這裏的備用解藥,扶起子歡準備喂下。

莫子歡卻別開了臉,不肯讓葯碰到她的唇。這一掙扎,痛得她不禁逸出呻吟。好痛……她全身都好痛,像有人拿刀將她體內攪碎,同時又割着她的手腳。

她知道她會先從手腳末端開始潰爛,然後爛到面目全非,受盡兩天的痛苦折磨后才會死去。

無所謂了,就讓她痛着吧,讓她承受自己的錯死去,或許來世她就能擁有一副乾凈的身子了……她握緊手,即使那更加劇了她的疼痛,她也不鬆手。

子歡不是算錯日子,而是故意尋死!孫沁驚駭地發現這一點,立刻強硬地將她的臉扳過來,掐住她雙頰要逼她張嘴。

莫子歡拚命掙扎,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她推開。

「別……逼我……吃……」她勉強吐出這幾個字就又痛得整個人趴伏榻上,全身因忍住呻吟而不住地顫抖。

從她的眼神孫沁看得出來,若逼她吃下解藥,她絕對會再用別的方式尋死。可惡,為什麼這時候沛棠反而不在?

孫沁猶豫了會兒,只好丟下子歡,飛掠離開去找項沛棠。

沒人會再煩她,她可以專心承受劇毒了。莫子歡緩緩將手舉至眼前,她鬆開,看着那朵焦黑的珠花靜靜地躺在開始潰爛的掌指中。

她要是早點明白,他就不會受傷了,也不會被她傷了心……她閉起眼,唇畔勾揚了笑,兩行清淚卻滑落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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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聿的視線落在書上,那一頁看了許久,裏頭的字卻完全讀不進腦海。最後他終於決定放棄,把書合上。

一抬頭,才發現天色已全然昏暗,貼心的僕人不知何時幫他點上了燈。

古姑娘已經離開了,還不熟悉的僕人都不太敢來打擾他,一回到家,寂靜就環繞着他。然而他很清楚,他心裏的空虛其來有自。

自那一晚起,她已經四天沒來找他了。

他真的打擊到她了,對吧?她離去前的神情,他只要一閉眼就會浮現,狠狠地指責他的殘忍。

他總會忍不住地想,或許她已經懂了呢?懂得他在乎的是什麼,願意去修正自己的想法。他該給她機會讓她反省的,而不是每次見面就趕她走。這下子他稱心如意了吧?現在她真的不來了,他連要找她,都無從找起。

「……等等、御史大人……您要讓我們先通報啊……」

書房外傳來一陣嘈雜聲,孔聿才剛疑惑抬頭,門就已被用力推開,一臉急切的項沛棠沖了進來。

「他會見我的,你下去吧你。」項沛棠不耐地對緊跟在他身後的僕人猛揮手。

「下去吧。」孔聿開口,盡責的僕人這才退出書房將門帶上。「項兄這麼急着找我有什麼事?」他一點也不介意項沛棠的無禮,但低落的心情讓他笑得有些勉強。

「時間急迫,我就不迂迴了。」原本還想讓兩人自己想開,但子歡採取的手段如此激烈,他只好提早介入。「我想知道你對舍妹莫子歡的想法。」孫沁找了他一天,但他出城去了,直至傍晚回來才知道子歡毒發的消息,立刻就趕到這裏。

沒料到會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孔聿怔愕地看着他。「你……她……」他們怎麼會是兄妹?他們的姓氏完全不同,而且御史家中怎會教出如此乖戾的個性?

「子歡是我的小姨子,我把她當妹妹看待。」沒等他問,項沛棠立刻解釋,若是多拖一刻,子歡就會多受一分苦。「你嫌棄她嗎?所以你罵了她一頓,要她別再來找你?」

孔聿不知該怎麼回答,他所言是真,卻也不完全對。

「她並不覺得她是錯的,這一點我沒有辦法接受。」他長長喟嘆,卻嘆不去胸口的沈窒。

「你該知道她身不由己,我以為依你寬厚的個性應該會體諒她的。」項沛棠的口氣不禁嚴厲了起來。

身不由己?孔聿擰起了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子歡沒跟你說過?」項沛棠立刻明白。他以為子歡只是不想讓孔聿知道他和她有關係,但他沒猜到她競連來歷也沒讓孔聿知道。「『天水宮』你聽過吧?」

「一個作惡多端的組織,項兄你滅了它不是嗎……」孔聿突然沒了聲音,驚訝地站起。「子歡是『天水宮』的人?」

「沒錯,她們可以殺人不眨眼,視貞潔如糞土,在她們身上完全找不到一般人所該有的情感。」

孔聿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想到自己深愛的女子竟是如此冷血的殺人兇手,他不禁顫抖了起來。

項沛棠知道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害怕是正常人都會有的第一反應,但接下來孔聿是否能聽進他的話,這才是主要關鍵。

「但子歡因為你,開始有了情感!」他的音量因激動而加大。「她自幼就被她的師父灌輸了一堆該死的思想,如此根深柢固,她不懂什麼是憐憫、不懂什麼是懊悔,連快樂、心傷、難過與不舍她全都不懂,卻在遇見你之後,我在她身上看到了這些情感的存在。」

難怪她的眼神總是那麼冷,但兩年後,那抹冷然已經完全不見了……想到她的心情轉折,孔聿心痛得無法呼吸。那些禮教、那些女誡,她又怎麼可能會懂?沒人教過她,甚至教她錯的方式,他卻不斷地用斥責去傷害她。

「這兩年她人回來了,但心魂完全不在,直到知道你還活着她才又恢復生氣。你知道驢打滾嗎?她什麼都不賣,就只做驢打滾,她每天都做滿滿一籠,就算颳風下雨也不曾停過。」

他記得,他們曾坐在路旁,邊拌嘴邊一起把它吃完·孔聿眼中湧現熱潮。她說她曾回小廟找他的,這對視人命如草芥的她有多難得?

她不是無情,只是不曉得怎麼面對,其實她已默默地在試着付出情感,他卻不曾將她的努力放在心上。當他指責她殘忍,最殘忍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子歡快死了,要讓她活,或是要讓她就此結束這被人操弄的一生,全由你決定。」

他的話讓孔聿驚駭地白了臉。「她怎麼了?」這四天來究竟發生什麼事?

「你要不要她?」項沛棠逼問。「如果你還是無法接受她,就算救回她也沒用。」

「我要!除了她我心裏容不下別人了!」孔聿急吼,無法得知她的狀況讓他心都慌了。「她到底怎麼了?」

太好了!得到他的回答,項沛棠揚笑,緊捉住他的手臂快步往外奔去。

「把握時間路上我再一邊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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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將身體撕裂的劇痛讓莫子歡不住地在榻上翻來覆去,她的意識逐漸模糊,但惡質的天水寒毒卻不讓她陷入昏迷,要她清楚感受每一分痛楚。

「子歡,張嘴好嗎?」有人抱起她,哽咽地在她耳畔喚道。

那聲音跟他好像,但……不可能是他,他要跟別人成親,不想再見到她了……莫子歡依然緊緊咬唇,乾涸的傷口又被咬出血來。

「子歡,給我機會讓我好好跟你說,我們不會再吵了,求你張嘴好嗎?把葯吃下,求求你……」溫暖的手撫過她的唇,那人語裏的哽咽更明顯了。

她想看清那人的臉,卻痛得只能擰眉閉眼,沒有辦法放鬆分毫。是不是吃了葯她就可以張得開眼?就可以看見他了?

溫醇柔喚的嗓音勾起了她的求生意志,一直緊咬的唇總算放鬆,孔聿趕緊將藥丸遞進她的嘴裏,隨即搗住防止她吐出。

不多時,發揮的藥效抑下了毒性,她的表情開始緩和,呼吸變得平穩,疲累地沈沈睡去。

孔聿輕柔地扶她躺下,她的手鬆開,落下了一樣物事。他拾起,懸挂眼眶的淚漫然滑落——

他看到了那朵珠花,被燒得漆黑的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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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窗外清脆的鳥叫聲擾醒了她。

莫子歡躺在床上,眨了眨眼,從房裏的明亮就可以知道外頭的天氣有多風和日麗,但她的腦袋卻空空的,想不太起來入睡前她做了什麼事。

她想撐坐起身,才微微一動,整個身子和手就痛得讓她低囈出聲。她將手伸到眼前,發現手掌繞滿了紗布。

怎麼回事?她擰眉思付,遺落的記憶總算回到了腦海,包括那在她意識模糊時的呼喚。

那是她痛昏了所產生的幻覺吧?莫子歡哀戚一笑。他不會出現在這兒的,沒用的她卻因此而張了嘴,讓項沛棠他們喂下藥。

「你醒了!」一聲驚喜的大喊從門口傳來。

莫子歡不可置信地看着滿臉笑容的孔聿快速朝她奔來,蹲在榻旁,愛憐地輕撫她的臉。

「你終於醒了,還會不會痛?餓不餓?吃得下東西嗎?」

這麼羅嗦的他,她只在兩年前見過,在他被她棄之不顧后,他就不曾這麼對她了。莫子歡不敢眨眼,怕這只是一場夢。

「你……你不是要成親了?」

「古姑娘回去了,我不會跟她成親。」孔聿微笑搖搖頭。「她當初救了我,我對她只有感謝,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他不娶她了?那他現在陪在她身旁,是……喜歡她嗎?望進他的眼裏,那滿盈的溫柔竟讓她發起顫來。不,她那麼臟,她連被他摸着臉都怕染髒了他!

她臉色一白,不顧身體還痛着,迅速縮到靠牆的角落。「我不想見到你,你快走!」她抱着頭,連臉都不想讓他看到。

「子歡……」孔聿沒有強硬靠近她,而是依然蹲跪原地,輕聲低道:「你的過往我都知道了。」

他知道她是「天水宮」的人了?莫子歡一震。那他應該會更覺得她更作惡多端吧?她殺人如麻,連小孩都可以面不改色地踹開,甚至連他救了她,她還可以丟下他……

「我很後悔對你說過那些重話,不過話說出口就收不回來了,我希望你聽進去,但是別放在心上。」溫柔的聲音又繼續輕輕暖暖地傳進了她的耳里。「我不在乎你被多少人碰過,你知道嗎?我不在乎的。」

「騙人!」莫子歡忍不住反駁。「你在乎!」若不是如此,她又怎會明白自己的污穢?若她還是像以前那樣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是她就不會這麼痛苦?

「……我是在乎,但我現在已經完全釋然了。」孔聿停了下,尷尬地承認,隨即又以更嚴正的聲明表達自己的立場。「其實最讓我生氣的不是你的過往,而是我無法矯正你的觀念,那讓我害怕,害怕我可能有朝一日還是會失去你。」

莫子歡放下手,茫然地看着他。「可是……我竟然對你見死不救,我還為了騙得食宿隨意和男人調笑,我……」

他傾身拉過她手的舉動頓住了她的話,他讓她纏着紗布的掌心向上,在上面放了樣東西——那朵她一直貼身收藏的珠花。

「不重要,在看到你這麼深刻把我掛在心上后,那全都不重要了。」他覆上她的掌,將她和珠花一起包覆在他的手中。「我會再買別的發簪給你,還有耳墜、金步搖,這種訂情之物只有我能送你。」

「我……不臟嗎?」是不是她又弄錯了?不然他為何會這麼溫柔地看着她?

「在我心裏你是如此的純潔無瑕。」難得說這麼露骨的話,孔聿的薄臉皮紅得跟什麼似的。「餓不餓?吃驢打滾好不好?」他趕緊把話題帶開,把進房就放在桌上的盤子端到她面前。

「你買的?」想到那時吃着驢打滾的情景,莫子歡紅了眼眶。現在他依然陪在她身旁,還有驢打滾。

「……我做的。」孔聿有點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手很笨,做得很醜。」剛剛離開就是去學做驢打滾,想讓她在醒來時能吃到她愛吃的東西。

她好高興,她應該要笑才對,可是為什麼她好想落淚?她想咬唇忍住,但牙齒才一碰到下唇就痛得輕叫:「啊——」

「不要咬、不要咬,傷口好不容易才結痂的!」他心疼急喊,像她咬痛的是他而不是她自己。

「好痛……」她搗着唇,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卻不是因為痛,而是他的呵護讓她感動不已。

看到她哭,孔聿更是慌了手腳。「我去拿葯來幫你搽好不好?不要哭……」

「我要吃驢打滾。」她抽了抽鼻子,哽咽說道。「喂我,我沒辦法拿。」

「好,我喂你。」孔聿捏起一塊,小心避開她下唇的傷放進她的嘴裏。

糯米搗得不夠勻,豆沙太甜,黃豆粉又裹得太多,卻……好好吃,比那時吃過的驢打滾還好吃。莫子歡忍不住再度哭了起來。

「碰到傷口了嗎?」孔聿又開始慌忙了。

她搖頭,懸淚的美眸看向他。「你真的不嫌棄我?」

「你哪時看項兄嫌棄過嫂子了?我只想把你留在身邊。」孔聿用項沛棠的例子當了保證。「跟我回浯州好嗎?我想成親,而我想娶的人只有你。」

一直苦苦纏繞的心結得到了松解,在他的傾訴安撫后,她的自我厭惡被慢慢平復。他讓她明白,只要她能改,過去的事都可以付諸流水。

「好,我跟你回去,我也不准你娶別人!」她撲進他的懷裏,緊緊擁住他。

孔聿熱切回擁,臉上洋溢着滿足的笑。

她依然蠻橫,依然為所欲為,卻是只愛他一個人,從今而後只專屬於他,在她眼中,他終於等到那抹真正的光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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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惹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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