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唐梓寧聽了卻很震驚，「你誤會了，我對你的穿着打扮沒意見，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他該不會以為她是嫌貧愛富的那種人吧？

庾秋安似乎覺得她這麼緊張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所以故意板著臉追問，「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我只是想從你的穿着打扮來判斷該挑選什麼樣的地方吃飯，才不會讓你覺得有負擔。」唐梓寧心急如焚，上半身不知不覺的往前挪移，「我一點也不了解你，甚至根本談不上認識你，只好從看得到的地方來找資料……」

她越說越小聲，然後愣愣的閉上塗著淡淡唇蜜的小嘴。

因為庾秋安那張黝黑陽剛的臉慢慢湊近她的眼前，那雙深邃的黑眸閃着星光般的笑意。

「唐梓寧小姐，有沒有人說你太容易緊張？而且常常把事情看得太認真了點。」

庾秋安眼中的促狹讓唐梓寧有片刻的閃神，然後難以置信的睜大黑白分明的圓眸。

「你……」她氣急敗壞的往後靠在椅背上，假裝喝水掩飾自己的心慌，「庾秋安先生，有沒有人說你性格相當惡劣？而且開玩笑的功力只有小學生的程度！」

可惡！害她解釋得那麼認真，真的以為自己昨晚打量他的行為讓他心裏很不舒服。

「有啊！超多的。」庾秋安居然大刺刺的承認，還咧嘴直笑，「所以跟我處得來的都是好朋友。」

唐梓寧摸着玻璃水杯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一瞬間就這樣一臉驚愕的看着他。

「你怎麼了？」庾秋安收起笑容，被她有些蒼白的臉色嚇到了。

「沒事。」唐梓寧回過神來，連忙露出安撫的笑容，心裏卻翻江倒海似的折騰，「我只是羨慕你有這些好朋友。」

她定定的迎上他關切的視線，笑容里是難掩的遺憾。

她當然有朋友，可是……好像沒有可以完全包容她、接受她的好朋友！

庾秋安朝她露出更燦爛的笑容，「有什麼好羨慕的？搞不好我們兩個可以當好朋友。」

他坦率直誠的雙眸就像清澈的湖水，澄凈通透。

唐梓寧又一次愣住，接着忍俊不住的笑了起來。

「好啊！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我脾氣不太好，我們就試試看到最後是誰受不了誰好了。」好朋友啊？有何不可！

庾秋安遞給她一個誰怕誰的剽悍眼神，讓唐梓寧忍不住猜想他小時候打架，應該是常勝軍吧？

「咳……請問，兩位要點餐了嗎？」旁觀很久的服務生相當無奈的打斷這對客人的對話，臉上已經不只有三條黑線了。

唐梓寧和庾秋安也同時錯愕的相視一眼，然後紛紛笑了出來。

「抱歉……嗯……麻煩你三分鐘之後再來。」唐梓寧請走了服務生，連忙攤開菜單和庾秋安討論了起來。

這天的午餐約會，讓唐梓寧意猶未盡，當兩人站在小餐館外頭互道再見時，她忽然轉頭淡淡的提醒他，「下次到高雄，打個電話給我。」

艷陽下，庾秋安露出白帥帥的牙齒，笑容格外燦爛。

庾秋安是個現代游牧民族，台東老家對他來說不是住處，而是倉庫。

他的工作塑造出這樣的生活型態，尤其是這幾年在圈子裏建立起了口碑和實力，很多案主捧着現金主動找上他，而不再需要他提供作品和其他同行競爭比價。

當年那個拿着V8的少年，他不拍好山好水，不拍俊男美女，不拍名勝古迹，卻動不動就蹲在地上，傻傻對焦在一群搬食蚯蚓的螞蟻身上，或者一聲不吭的偷偷爬上樹去記錄鳥蛋孵化過程，這麼多年下來，竟然也拍出了一點成績，得了幾座生態攝影的獎座，讓他在某次的頒獎典禮上語重心長的嘆了一口氣——

「至少，我沒辜負大哥當初送我V8的心意。」

兄弟情深，也就不言而喻。

所以當大哥利冬陽答應要帶着幾個兄弟們一起幫某位縣議員候選人站台輔選，他和二哥夏文、三哥明春樹當然都義無反顧的回到台東履行大哥利冬陽的承諾，等到跑完自己分配到的行程之後，他又瀟洒的準備離開，不帶走一片雲彩。

利冬陽在他離開的那天早上，百無聊賴的坐在一旁看他收拾行李，原本懶散的神情突然變得銳和，二話不說就一屁股坐到行李袋旁，用兩根手指頭勾起一雙嶄新的名牌球鞋。

「人家送你的？」利冬陽漫不經心的欣賞這雙經典款的球鞋，忽然又動手翻了翻那幾件衣服，「新的？你花錢買衣服？」

利冬陽拿出一件雖然皺巴巴，但是明顯簇新的馬球衫，表情更加錯愕。

庾秋安正在檢查自己的行李，心不在焉的點頭，「對啊！都是在高雄買的。」

「球鞋也是？」利冬陽很震驚，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你有女朋友了？」

男人也是會想要在外觀上討好女人的。

這個小弟生活一向簡樸，不知道是不是從小就習慣穿哥哥們的舊衣服，再加上本來就不在意這些瑣碎的事情，所以鮮少花錢在這上面，反而花了不少錢幫海小霓買一些稀奇古怪的紀念品。

例如海小霓當初故意刁難說要那個很KIWI又不是KIWI的禮物，後來庾秋安送的。就是用奇異果做成的環保餐具，也算別具巧思。

庾秋安納悶不解的看了利冬陽一眼，「沒有啊！幹嘛問這個？」

他拿走大哥手中的衣服，重新放回行李袋裏，順便把那雙球鞋也擺回去。

利冬陽突然伸手阻止他，對着疑惑不解的他笑了笑，「這雙球鞋不錯看，我們兩個的腳又一樣大，先借我穿幾天可以嗎？」

庾秋安愣了一下，似乎在考慮着什麼，卻又很快的點頭。

「好啊！你喜歡就拿去，反正我再買就好了。」那雙鞋他也只是穿去陪某人吃飯用的，對他的生活影響不大的。

給他一雙夾腳拖和登山靴，或者雨鞋，就可以過一輩子了吧！

利冬陽雙眼一亮，語氣有些試探，「那幹嘛還要買？我只是借穿幾天。」

球鞋不是重點，重點是庾秋安何必買鞋？

這傢伙身強體壯，有時候寒流來了，都還只穿着夾腳拖出門去買東西，這球鞋，根本不是生活必需品！

「我看這雙送你好了，我可能要到年底才有空回來了。」庾秋安預計所有的外拍工作要在冬天來臨之前完成，然後他要閉關做后制了。

「這麼久？最近案子很多？」利冬陽一聽也愣住，再沒有旁敲側擊的心田心。

「應該說結案的日期都很接近，有些是去年出國前就接的案子，有些是一個月前才接下來的。」庾秋安背起行囊，簡短的解釋。

利冬陽幫他提着攝影器材，並肩而行的兩人都忘了剛剛那雙球鞋的存在，就這樣被擱在地板上了。

「有好消息要提前通知我。」庾秋安笑咪咪的說著，暗示利冬陽他等着喝直口酒。

利冬陽笑了笑，卻突然拍拍他和自己一樣寬闊的肩膀，「你如果有女朋友，也要記得帶來給哥哥們認識一下。」

這番話卻惹來庾秋安一陣不明所以的瞪視。

「我哪有空交女朋友啊？」庾秋安吶吶的自言自語，覺得今天的利冬陽怎麼這麼奇怪？

「呵呵……緣分到的時候就有了。」利冬陽也沒多說什麼，接着把話題轉移到海小霓身上，「你大概什麼時候會去台北？我在想，要不要一起去參觀一下小霓住的地方？」

這丫頭每次提到這個話題就一再閃躲，實在是太可疑了。

這兩個長相有七分相像的兄弟就這麼一路聊到了火車站，人在台北某間豪宅廚房裏大展身手的海小霓卻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台東新站里只有零星幾個遊客在等車，利冬陽瞄了一眼庾秋安手中的車票，忽然皺起了眉頭，「我以為你要去台中，怎麼到高雄就下車了？」

利冬陽本能的看看火車班次，果然下一班車是南回幹線，終點站是高雄。

庾秋安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似乎不覺得這樣的安排有什麼異樣。

「先去高雄找一個朋友，明天早上再去台中和小魯他們會合……我跟她，有一陣子沒見面了。」算一算，也快一個月了吧？庾秋安想到那天晚上唐梓寧專註凝神的臉龐，他的眼瞳里添了幾許不經意的溫柔。

利冬陽別有深意的看着庾秋安愉悅又期待的表情，「嗯！改天介紹給我們幾個哥哥認識認識。」

利冬陽敢打賭，這個朋友是女的！

「呵呵……緣分到的時候，就會認識了。」

庾秋安笑得心無城府，倒是和冬陽聽了有點啞口無言。

這個小弟，剛剛是拿他的話堵他的嘴嗎？

利冬陽目送那個同他一般魁梧的身影消失在月台之後，大步朝自己的小貨車走去，心想，他這幾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們終於也都可以成家立業了。

自從那一次和庾秋安的午餐約會結束之後，唐梓寧除了偶爾去店裏支援，每星期去巡視一次之外，其他的閑暇時間都拿來佈置自己的新住處。

然後她發現自己居然無意中養成了一上網就搜尋美食部落格的習慣，似乎潛意識裏老早就期待庾秋安的來電。

人家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他活脫脫就是這樣的代表人物。

和他比起來，她簡直是井底之蛙。

「蘭嶼有一種小耳豬，是目前全世界基因最單純的物種之一，前幾年曾經有法國人要跟當地居民簽下合同，其實為了就是這種小耳豬在生物科技方面的研究價值……」

唐梓寧聽得很專心，因為她一直很嚮往國片「等待飛魚」里的旖旎風光，卻不知道原來蘭嶼擁有連外國人都覬覦的生物資源。

「其實台灣黑熊的數量比官方公佈的數量還要多，有時候一味的保育反而是另一種違背物競天擇的行為……」

唐梓寧記得曾經有新聞報導有人在花蓮附近發現這種大型動物的蹤跡，似乎人心惶惶。

「千萬不要裝死。」庾秋安突然非常嚴肅的湊近她，「熊是雜食性動物，連腐肉都吃，如果有一個這麼豐盛的食物就在眼前，你說它會不會吃？」

唐梓寧瞠圓了眼，心想，不知道有沒有人因為誤信傳言，結果從假屍體變成真屍體？

「上次去墾丁，我是去拍陸蟹產卵，我每年都來幫它們做紀錄，每年……都發現陸蟹的數量又減少了。」

唐梓寧知道他沒說出口的是什麼。

是老百姓為了柴米油鹽醬醋茶絞盡腦汁所開發的商機，是政府為了地方繁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執法效率，是一輛又一輛載滿狂歡男女的車輛呼嘯而過時瞬間的生死……

「你呢？在自己開店之前，是做什麼的？」

這個男人宛如活生生的國家地理頻道，說得她滿心嚮往，大開眼界，卻突然問起她貧乏的人生。

「我？」唐梓寧有些措手不及，腦海里千頭萬緒，就是沒想過要隨便編個工作搪塞庾秋安，「我在一家電子公司上班，人事部門……標準的行政人員。」

她露出苦笑，因為居然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不過她沒想到庾秋安的臉上會充滿欽佩的表情，讓她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