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抹黑影走進了安靜的東方宅邸，踏着不想讓人察覺的寂然腳步，行走於名貴的大理石地板上，無聲無息。
但，大廳的燈火通明，仍是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望着沙發內，一名摟抱着嬌小纖柔女孩的男人，東方胤的唇，揚起不為人知的深意。
「回來了？」沙發內的男人──東方斂，輕撫着懷中熟睡的容顏，似打算叫醒她。
察覺他的動機，東方胤淡吐：「不需要。」
「戀彤每晚都在等你回來。」而他，卻不讓他叫醒她。
「沒必要。」撇下三個字，他旋身欲離。他知道，東方戀彤每晚都在等他，所以他故意越來越晚回來，即使像今天這樣被東方斂代為等到了，他也不打算讓她知道。
不再多說，東方斂輕柔地打橫抱起熟睡中的女孩，步上旋轉樓梯。
望着東方斂上樓的身影，東方胤的深遂黑眸中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柔情。
此時，身為總管的張管家亦步亦趨地走來。
「少爺，您回來了。」對於年僅十八歲的胤少爺，那超齡的沈斂與不寒而凜的氣息，既恭敬，又帶點懼怕。
「嗯。」輕撇了管家一眼，在邁開步伐前，東方胤冷然的交代：「下次，別讓小姐等門。」
他，是冷酷無情的，因命運造就如此。
富裕卻支離破碎的家庭，讓他年紀輕輕就領略了何謂殘忍。十二歲，家中氣氛開始變調，父親返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十三歲，體弱的雙胞胎妹妹***，從此溫柔婉約的母親得了失心瘋；十四歲，父親毫無顧忌的將在外頭包養多年的情婦和私生子帶回家認祖歸宗，母親意外地平靜接受了，卻要求收養一位孤女；而十七歲，母親未留下隻字詞組，便在房間內服食安眠藥身亡。
尚淺的人生紀錄里，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相繼***，他看清了自己的父親，看清了所謂的「家」，也認清了現實的殘酷。從此，怨恨令他緊閉心門。
他不屑繼母的關懷，不接受同父異母哥哥展現的手足情誼，更不領情被領養回來的女孩，對他付出的用心。
他不需要這些，因為失去的痛苦，他遲早會從他們身上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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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東方胤下樓，正巧東方戀彤返家，他們在大廳碰個正着。
東方胤望着她的神采奕奕，舉手投足皆散發著不容忽視的光芒。
回想起了當時，她，原是取代他死去的雙胞胎妹妹──東方彤的替身。
母親唇邊噙着滿意的笑，摟着初來乍到的女孩，轉身對他說：「胤，你來替你妹妹取個名字吧！」
他審視着女孩與記憶中神似的容貌，嘴邊那抹譏諷顯而易見，目光停留在她緋紅如蘋果的臉蛋上。
「妳的臉怎麼那麼紅？」
女孩低下頭，怯怯地開口：「因為……哥哥好漂亮！」
看着她有些害羞卻又忍不住流轉的波光，笑意漸深，黑瞳如鬼魅般讓人震攝又迷惑。
「既然母親那麼喜愛妳，妳就叫東方戀彤吧！」他別有深意的望了一旁的母親，他知道，母親打算把她當成了死去的彤般疼愛。
有多久，他未曾好好注意過她，那時口中反覆低喃着他為她取的名字，稚氣未脫的俏顏，經過四年的琢磨，蛻變成了美麗嬌媚的女人。
雖然她時常一有機會就在他身邊打轉，但他卻從沒留心過，往往匆匆一撇便支開她。
站在樓梯口，東方胤的沈眸中閃現一抹複雜的心思。
東方戀彤翩然來到他面前，總是慣性地甜甜呼喚：「哥。」
他沒有理會，收拾起思緒，越過她。
「哥，你昨天幾點回來的？」她回身拉住他。
沒回頭，沒掙脫，他的話如寒冰。「不關妳的事。」
她早就習慣了，未鬆手，走到他身畔。「你越來越晚回家了。」
好像自從知道她會為他等門后，他便刻意越來越晚回家，而每每在客廳內等到睡着，早上卻是在房間內醒來，她就知道又是被斂給抱回房的。
「所以呢？」他的冷眸直勾。
「別這樣。」
「那是我的自由。」她的關心，他不需要。
「如果你是因為不喜歡我等，那我以後就不等了。」她不想讓他感到困擾，「你早點回來吧。」
「我為什麼要早點回來？」東方胤眉頭挑得絕情。他所珍視的人都不在了，這個家對他而言已經沒有意義。
「哥，爸他很擔心你。」每晚用餐時，瞧見養父那憔悴的神情，隱隱揪疼她的心。
「擔心？」他聽見了最可笑的笑話！「那個人，他沒有心。」他親手毀了他的家庭，現在又想耍手段當個慈父了嗎？多餘！
「他是你父親啊！」
「在我眼裏，他早就不是了。」打從母親***的那天起，他就將父親從心裏拔除了，如果血緣可以抽乾的話，他也會毫不猶豫那麼做的。
「哥……」她不懂，他的怨恨為何如此之深，自從她被收養進東方家之後，除了知道原有個東方彤姊姊在十三歲那年***，再來就是去年親愛的養母過世。
那個打擊對她而言非常的大，雖然家中還有另一個女主人，但她知道，當初提議要收養她的是哥的親生母親。
「妳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她說這麼多，但他就是說了，有一股想將她的純真拖入地獄的惡劣想法。「母親是***的，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妳不會用腦袋想嗎？」
她雖然是養女，但在家中受寵，母親生前把她當親生女兒般呵護，父親跟那個女人，還有東方斂，也對她疼愛有加。所以她根本就不懂，這個家庭背後的殘忍與無情。
雖然早就很習慣了他的態度，但東方戀彤還是因為他的話而感到受傷。「對不起。」她真笨，明知提起此事會惹他不高興，卻還是誤踩地雷。
她眸中的難過，像根細針，輕扎着他的心窩，但是，他選擇拋開這層情緒，聲音變得更加冷漠。「手可以放開了吧？」
刻不容緩地放開他的手，她退到一旁。
東方胤知道自己應該走人，但想起了稍前她燦爛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問：「妳去了哪裏？」
他一時的問話，令東方戀彤毫無頭緒，眨着大眼滿是問號。「什麼？」
「早上妳去了哪裏？」他又問了一次，這次多了兩個字。
會過意，她趕緊回答：「去服裝店訂製禮服。」見他眼神遲疑。「你不記得了嗎？」
他沈望，沒走開也沒作聲。
「看來你真的不記得了。」也對，雖然她名義上是他妹妹，但他從來不曾把她放入心裏過。思及此，她的眸光暗下，添上一股愁。
片刻后，盯着她失落的容顏，他開口：「我該記得什麼？」
她抬眼，沒想到他會問，愁瞬間淡了幾分。「後天是我的生日。」剛回完，她接着急忙道：「其實你不記得也沒關係的。」她不敢奢望。
然後，又是一陣沉默，就在東方戀彤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
「我會記得。」四字成串，話意讓人訝異萬分。
驚喜地覷着他，她想都沒想過，他竟然會說：他會記得！
比方才更加神采飛揚，她幾乎就要手舞足蹈，內心的喜悅無言可喻。從以前就是這樣，她只要得到他一絲絲的眼神停留，些許的話語回答，哪怕是淡得毫無情緒，她也能開心不已。
東方胤無法理解自己所說的話，為何能教她如此開心，但她的眉目，卻短暫地吸引住他的目光。
「發生了什麼事？」
一道男音突然響起，他們雙雙側目。
見東方斂走來，東方戀彤笑容益發燦爛。「你回來啦！」
「發生了什麼事？瞧妳開心的。」像奪去了陽光般明亮。
看着東方戀彤很自然而然地接受東方斂的擁抱，在他懷中宛若只開懷的鳥兒，吱吱喳喳地說個不停，東方胤的心倏地被揪緊，神色更加陰冷。
這四年來，有些事情改變，有些情誼也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滋長，而他──都看在眼裏。
他轉過身離去，待東方戀彤發現時，已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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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房門輕敲聲響后，東方斂扭開門把走入。
房內一片漆黑，他探手開燈，望見那抹佇立於落地窗前的清俊身影。
「有事？」凝着窗外，東方胤出聲。
沒移步接近，東方斂在門畔站定，省去寒喧，直道：「你明天會參加戀彤的生日宴會嗎？」
一徑地沈靜，他未語。
「會，還是不會？」他耐心地追問。
半晌，他沒回答，只是低言：「你來，就是為了問這個？」
「不是。」
他想也是，若真為了這點小事找他，未免多餘。
「不然呢？」
「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我相信你感覺得到。」他知道心細敏銳的東方胤，那雙深遂的瞳眸總能看透許多事情。「我喜歡戀彤。」
不只他，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那昭然若揭的愛意。
「那又如何？」
「明天晚宴結束后，我打算向她表白。」
有這個必要嗎？
不時的親密擁抱，眼底彷佛只有彼此的甜蜜笑意，常常可見他們相偎相依的身影，他們現在的互動還不夠像戀人嗎？
東方胤嗤笑，「就算你告白了，你們之間也不會有所改變。」
「我知道。」他只是想得到一些證實。
「那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我只是想知道戀彤的心。」
「知道了又如何？」他諷笑，「就算是被收養的，但她在戶籍登記上是女兒，跟你同個父親。」
「我跟她的父親，難道不是你的嗎？」東方斂反問。
這是事實，即使他不願承認，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想跟戀彤告白，何必來問過我？」他跳過他的問題。
「因為當初她是齊阿姨提議要收養的女兒。」口中的「齊阿姨」顧名思義就是東方胤的親生母親。
「那又如何？」別告訴他說他會介意，如果真的介意，早就該收拾感情。
「所以我想知道你的想法。」雖然當初齊阿姨沒說明，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會收養戀彤，無非是要安慰內心失去女兒的悲傷，還有就是──彌補東方胤心裏的沈痛缺口。
明白他的意思，東方胤戲謔道：「我從沒把戀彤當妹妹過，所以，你想太多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介意嗎？」他再次確認。
「你跟她的事，跟我無關。」他丟下一句不帶情緒的話，然後任由夜色，隱去臉上的表情。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他也無需顧慮了。
「沒事的話，請你出去吧。」他不想繼續被打擾。
「你知道嗎？」東方斂在離去前回首，「雖然你從來沒有把戀彤當成是你的妹妹，但是，她對你的關懷，卻是無止盡的。」
就因為跟戀彤時常在一起，所以產生了情感，也明白她對東方胤的心情，她想得到他的響應，哪怕只有一點點，也渴求着。
東方斂留下的話，令東方胤的心拋入沉沉深海，載浮載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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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宴會選在東方集團旗下的景觀飯店舉行，前來祝賀的賓客川流不息，從本國的知名企業到外國的跨國集團代表，由此可得知東方家的名聲遠播，但卻也將好好的一場生日宴會，搞得像商業聚會。
東方戀彤偕同東方斂穿梭其中，臉上掛着淺淺的微笑，與一群又一群，熟識的、陌生的客人們交談。
而一直隱藏在宴會靜謐一隅的東方胤，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嘲弄着這一切，浮華又虛偽。
直到將近五個小時的宴會結束，他看見東方斂牽着東方戀彤遠離人潮，胸口的躁動催促他尾隨的腳步。
別具歐洲風情的后陽***立空間，留給一雙人兒一方天地，能夠不受打擾地坦言心意。東方斂取出西裝暗袋中的單顆精緻鑽石項鏈，出奇不意地為東方戀彤戴上。
距離太遠，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只見東方斂溫柔的輕言幾句，東方戀彤美目綻亮，低下頭的雙頰染上緋紅。
東方胤譏諷的嘴角牽揚，深瞳緊緊鎖住兩人。
東方斂看見了他，連帶東方戀彤的視線也飄來，他神色不動，完全沒有被發覺的驚慌。
不久，東方戀彤舉步輕移而來，在月光的洗禮下宛若脫俗精靈。
「哥，你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會嗎？」沒料到東方胤會出席宴會，東方戀彤真的感到意外又高興。
東方胤的眼裏，倒映着她的美麗。
他不答，她逕自續道：「你來，我好開心。」
他凝睇她心滿意足的神情。「我沒帶禮物。」
「你的出現，就是最好的禮物。」她的要求從來不多。
視線拉向前方的東方斂一眼，他勾着意味深長的笑，然後對戀彤道：「生日快樂。」
這短短四個字，她今天聽過無數遍，但沒有一個人道出口時，能讓她如同此刻般雀躍澎湃。
「哥，謝謝你。」如果可以，她多想把剛剛他說的話錄下來當作紀念。
未覺自己的話帶給她多少快樂，他伸手勾起她鎖骨下方的閃亮單鑽。
「斂送妳的？」他明知故問。
「嗯。」想起身後的東方斂，方才的害羞又重回臉上。
「他向妳告白了。」
「你怎麼知道！？」她訝然。
有人昨晚特地到他房間預告了，他當然會知道，他比較感興趣的是──她的答案。
「妳呢？」
「我？」她明白他的意思，旋即低頭，臉又更紅了。「我……」
「妳會接受？」他試探地問。
回頭看了看東方斂，東方戀彤才回道：「我很喜歡斂……」
東方斂對她而言，是重要的，他帶給她溫暖，帶給她快樂，多年來成為她安全的港灣，總是守護着她。
她不明白愛情是怎麼回事，但她認為，她現在所體認到的應該就是愛情。
至於眼前的東方胤……，她掛心他，而他帶給自己的快樂總是曇花一現，如果說對他也存有着心意，那大概只是親情吧！
東方胤觀察着她轉變的神色，最後，為她下結論：「所以，妳要接受。」
「嗯。」
她的回應，輕到不能再輕，卻在東方胤平靜的心湖內，泛起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