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藍竹扉讀書時曾在親戚的餐廳打過工，對於咖啡廳的工作性質並不陌生。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在公爵咖啡廳工作十幾天了。

不過，孟傲冬待在咖啡廳裏的時間並不多。平常都是由店長羅恬婷負責店內的大小事務。

尤其，前幾天的不歡而散，讓兩人之間的交集更加減少。

雖然彼此距離只有一步之遙，卻冷漠得猶如千山萬水。

「歡迎光臨！」

「我要一杯藍山。」一位穿着體面，身材高挑的男子走進咖啡廳，尚未坐定就已點好餐飲。

「好的，請稍等。」

店長羅恬婷熟練地着手煮咖啡，然後由藍竹扉小心翼翼地端過去。

「妳就是藍竹扉？」男人噼頭就問。

「是的！」這個人是誰？為什麽知道她的名字呢？

「傲冬那小子竟然收留妳，難道他的胃口改變了？」藍竹扉都還未釐清之前的疑惑，眼前的男人又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

眼前這名女子跟孟傲冬之前的品味完全不同，清秀的臉龐，古板的眼鏡，保守的穿着，這竟然是他的「新歡」？

「先生，『他的胃口改變了』是什麽意思？」藍竹扉越聽越煳塗。

「呃……就是說他交女朋友的條件好像不太一樣了。看來我應該要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葛瑞特，是孟傲冬的朋友。」他實在不想編造理由，只有實話實說。

「葛先生，你可能誤會了。難道他沒跟你提起，他收留我的原因嗎？」再怎麽笨，她也聽得出他的絃外之音。

真是物以類聚，孟傲冬的朋友和他都一樣，講話實際明白，但卻很傷人。

「有啊，他有向我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我想這傢伙應該沒有這麽清高，所以我還以為他別有用心。」他原以為孟傲冬會好心收留女人，這個女人想必是貌美如花，否則就是身材過人。

現在看來，孟傲冬果然只是「突發善心」，單純的想收留她罷了，沒有任何的念頭。

「見過我之後，你應該知道他別無用心吧！」藍竹扉俏皮地幽自己一默。

她心知肚明，她絕不是孟傲冬喜歡的類型。

「其實，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一時心直口快，無意間把心底的話說出來。若有冒犯，請勿介意。」被看穿內心的葛雷特，只好微笑解釋。

他以為藍竹扉一定會不高興，然而她不但不介意，甚至還化解尷尬，真是特別的女人。

「你和孟傲冬很類似。」藍竹扉笑道。

「哦，是嗎？」第一次有人這麽說。

「嗯，講話都一針見血。」

「哈哈，原來妳已經見識過傲冬的厲害了！」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我的心臟變得很堅強。所以，你剛剛的話，對我而言，根本就是清粥小菜。」

「清粥小菜？」

「就是清清澹澹，沒什麽感覺。」她愉快的解釋。

她從小就是這種個性，樂觀單純，常常會自我安慰，因此很少有事能讓她真正感到傷心。

「妳講話真的很有趣。」葛瑞特由衷讚賞。

「過獎。」

「看來你們已經相談甚歡了。」孟傲冬毫無感情的聲音由後方傳來。

他剛剛一進門，就看見藍竹扉竟然可以讓葛瑞特笑容滿面！心底不禁浮上一絲的不悅。

「傲冬，她真是個很有趣的女人。」葛瑞特說道。

「我想你一定是太累了。這麽古板的女人，你竟然會覺得有趣。」

「她外表古板沒錯，但是她講話的內容，其實很幽默的。」葛瑞特再一次的稱讚。

突然，孟傲冬將視線轉向藍竹扉。「藍竹扉，妳真是厲害！竟然三言兩語，就讓我們的大情聖葛瑞特對妳另眼相看！他可是不常夸人的喔。」他嘲諷道。

「還好啦。」她知道他明褒暗貶，但不想與他正面衝突。

「現在是上班時間，妳是在摸魚嗎？」孟傲冬對於她的反應感到有些不悅。

「我沒有摸魚，是因為……」

「因為這裏的工作太輕鬆了嗎？」

「不是。」

「既然不是，那還不去工作，杵在這裏幹嘛！」

剛剛在門口接到母親的來電時，就已經讓他有點悶了，再加上看到藍竹扉和葛瑞特的自然互動，更讓他的情緒莫名的跌落谷底，而藍竹扉很倒霉的成了出氣筒。

孟傲冬的父親孟達是孟式企業的負責人，他一直希望他優秀的大兒子孟傲冬，能繼承他的事業。然而，孟傲冬卻堅持想在外面闖蕩兩年，孟母只好不定期的打電話勸戒兒子。

「傲冬，是我主動找她攀談，她才會和我聊天的，你別怪她。」眼見氣氛僵凝，葛瑞特忍不住跳出來說話。

「我在教訓員工，請你不要干涉。」

面對孟傲冬的嚴厲口吻，藍竹扉並未加以解釋，只是選擇默默的離開。她不想惹孟傲冬生氣，畢竟他很仁慈的收留她。

「我覺得你對她好像太嚴厲了。」葛瑞特繼續替她打抱不平。

他清楚孟傲冬對女性的態度一向友善，除非對方對他死纏爛打，否則他不會流露出冷酷絕情的一面。

雖然藍竹扉外表不出眾，穿着也不亮麗。然而，和她聊天卻能讓自己放鬆心情，感到愉悅，所以他直覺，孟傲冬沒必要對她如此冷澹吧？除非……

「嚴厲？還好吧！你什麽時候開始對這種良家婦女有興趣了？」他故意譏笑，來改變氣氛。

「不要轉移話題喔！」葛瑞特了解他，只要他不想提的事，他總是四兩撥千金。

「我只是提醒你，如果你對她有興趣，最好認真點，她可是沒有戀愛經驗的處子喔！」

對於孟傲冬的刻意提醒，葛瑞特只能微笑以對。「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是不是老頭又打電話給你了？」

「是我媽。他說我爸最近身體不太好，要我回去探望，順便和楊氏集團的千金楊婉苑見個面。」

他清楚父親一直想撮和他和楊婉苑，但感情之事是無法勉強。

「好了，不要談這些倒胃口的事。最近你幫裏的事，處理得如何了？」孟傲冬不想談相親這種煩人的事。

「只找到一個『肉腳』，不過我想再過不久，他就會供出幕後主使者。

「那麽這段期間你還事要小心為妙！」孟傲冬提醒着。

「知道啦，兄弟！」葛瑞特報以熱情的微笑。

藍竹扉在一旁角落，觀看兩人愉快的互動。

她不知道剛剛孟傲冬對她的態度為何如此惡劣？然而，因為他對她的恩惠，讓她忍住怒氣。

她以為他心情不好。但是，他和葛瑞特卻又如此融洽熱絡。

也許，他真的很不喜歡自己吧！藍竹扉難過地想着。

＊＊＊

咖啡廳打烊后，其他員工都下班了，藍竹扉無精打采地做着最後的整理。

但大門突然被推開，一位西裝筆挺、表情嚴肅的老者走了進來。

「對不起，我們………」藍竹扉原想告知已經打烊，但孟傲冬的話讓她無法繼續說下去。

「爸，你怎麽來了？」他不是身體不舒服，可是現在看來精神還不錯啊！

原來是孟傲冬的父親，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兩人的長相與氣質都十分優越。

「伯父，請用茶。」她送上一杯熱茶，但孟達只是點點頭，連正眼都沒瞧她一眼。

「傲冬，我今天是來跟你談相親的事。」

相親？孟傲冬要去相親！藍竹扉的心沉了一下。

「沒什麽好談的，我不會去。」孟傲冬挑明拒絕。

「為什麽？」看得出來，孟達的臉色逐漸不悅。

「我根本不喜歡她，所以不想浪費彼此的時間。」

「無論如何，你一定要給我去。否則，我這張老臉要往哪裏擱？」從頭到尾，孟達只顧及自己的面子問題，完全不管兒子的感想。

怎麽會有這種父親，跟她家裏慈祥和藹的爸爸，迥然不同。

「要是我不去呢？」他意志堅定。

「那麽我會叫婉苑自己來找你。」

「你不要威脅我！」孟傲冬仍不為所動，但是他心中清楚父親一向說到做到的風格。

「那你就等着瞧！」

眼前劍拔弩張的氣氛，讓整間咖啡廳沉靜得可怕。

雖然藍竹扉有點怕眼前這個老人家，但是天生的正義感，讓她忍不住插嘴：「孟伯伯，如果傲冬不想去相親，您就不要勉強他了。他身邊不缺女朋友，您真的不必替他擔心。」

完全狀況外的她，只是單純的想替他說說話。

「他身旁那些庸脂俗粉，我會不清楚嗎？」孟達嚴厲地瞪着眼前這個不知死活的服務生。

孟傲冬的嘴角微微抽動，忍住笑意。膽小的她竟然敢在「暴君」面前提出建議，簡直就是在老虎頭上拔毛。

不過，看她不知好歹的替自己講話，孟傲冬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不是因為他的外表，不是貪圖他的錢財，而只是單純的替他說話，這種被人毫無城府的護衛着，讓他有種奇異的感動。

「妳是誰？」孟達突然問道。

「伯父你好。我叫藍竹扉，藍色的藍，竹林七賢的竹……」她禮貌的自我介紹，但講到一半時，就被孟達無理的打斷。

「我不在乎妳叫什麽名字，我只是在問，妳是什麽身分？竟敢在我面前發表意見？」面對這個女服務生，孟達突然覺得，他的血壓好像又要升起來。

「我是這裏的服務生。」她據實以告。

「竹扉，這裏沒妳的事。」雖然隔岸觀火很有趣，但是他知道父親快要發火了，他可不想看到藍竹扉被罵到淚流滿面。

「我只是覺得伯父應該要替你想想，如果你真的想結婚，你可以考慮的對象不少，真的不必勉強你去相親。」相親是件極為無聊的事，她已經深受其害了，所以知道那種相對無言的痛苦。

「妳真的很沒有禮貌。」孟達怒瞪着藍竹扉。

「抱歉，我只是覺得自由戀愛會比相親來得好多了。」即使對孟父的目光感到畏懼，但她仍堅持把該講的話表達出來。

「妳明天不用來了。」孟達大聲說道。

「為什麽？」

「因為妳話太多，冒犯到我。」孟達不耐煩的回答。

「伯父，我的老闆是傲冬，並不是你！所以，你應該無權開除我！」辯論社時期的自信開始在她腦中飛奔。

「妳……」孟達竟然被她回得啞口無言。

這個不起眼，講話發抖的服務生，竟然對他出言不遜。更可恨的是，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看着藍竹扉的挑釁，孟傲冬發現她真的不像她表面那般柔弱。燦亮的瞳眸，泛紅的臉龐，和堅毅的表情，讓她彷彿變成另一個人，在她平凡的外表下，住着一個不平凡的靈魂。

孟傲冬搖搖頭，他在想什麽？

他不可能會看上她。

她不適合自己。

「伯父，惹您生氣，我很抱歉。我只是希望伯父能聽聽傲冬的想法。父子之間必須要能溝通，才能有良好的互動。我相信您也不希望你們兩人的關係一直像今天一樣冷澹緊張吧？」她委婉的分析。

可惜，聽者無心。

「真是沒教養！」孟達心中怒氣無處發洩，只好出口罵人。

「爸，你別生氣了。時間也不早了，您還是回去休息吧！」

孟傲冬懶得再談論這個話題，趕緊順水推舟，讓父親有台階下，氣氛才不至於過於凝重。

孟達深吸一口氣，緩和一下情緒后才說道：「傲冬，我給你兩條路選，一條是將這個沒禮貌、沒教養的服務生解僱，另一條是去和婉苑吃一頓飯。」

「如果我兩條路都不選呢？」被人威脅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事。

「這樣你的相親對象就會越來越多。」孟達老謀深算，狡猾的微笑。

「竹扉，那隻好犧牲妳了！」孟傲冬無情的做了決定，完全忘了剛剛是誰，冒着生命危險，替他說話，幫他據理力爭。

「你怎麽可以過河拆橋？」藍竹扉叫道。

「沒辦法。反正我和妳認識不久，就算不見面也不會難過。可是，我真的不想去相親，那種一群人一起吃飯的陣仗，真的會讓人非常難以下嚥。」

「服務生小姐，真高興以後不用看到妳。跟我作對，妳還太嫩。那麽，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小陳──」孟達叫喚司機，然後一邊吹着口哨，一邊邁着輕快的腳步離去。

孟傲冬看着一向不苟言笑的父親，竟然會因為贏了藍竹扉，而做出如此有趣的舉動。看樣子，藍竹扉能成為父親的對手，他的護身符！

雖然心中氣憤，藍竹扉仍沒忘了禮貌。「伯父，請慢走。」

孟達竟俏皮地向她招招手。「再見！啊，不對，我忘了以後不會再見到妳了，所以應該是不見。」

奇怪，明明是他仗勢欺人，為什麽這個藍竹扉還能禮貌的道別。

是她修養太好，還是脾氣太好？孟達邊想邊離去。

等孟達一離去，藍竹扉立刻毫不遲疑的轉身朝樓上走去，不想再跟無情的人講話。

經過這麽多天，即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他竟然為了不想相親，而要開除自己！

孟傲冬知道她在生悶氣。但是，道歉的話就是說不出口。

不過，她只是個服務生，有必要擺出這麽大的派頭嗎？

在她為了他和父親對峙，他的心其實是有些感動的。

但此刻，對她視而不見的行為，他的火氣也漸漸升起。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如此忽視他。

「妳站住！」

她充耳不聞的繼續往上走。

「妳有種面對我爸，就沒種聽我解釋嗎？」他不耐的語調，讓藍竹扉更覺委屈。

她轉頭斥道：「有什麽好解釋，你剛剛都親口說要解僱我了，我還厚着臉皮待在這裏幹嘛？」

她連忙轉頭，不讓他看見眼眶中的淚水。

「如果妳拜託我，說不定我會考慮讓妳留下來。」

除了認識的第一天，她拜託他讓她留下來，之後就沒再看到藍竹扉楚楚可憐的模樣，突然，覺得有點懷念。

「不用了，我不習慣求人。」內心堅強的一面，讓她堅持不低頭。

看見她的反應，孟傲冬不想再逗她，只好輕描澹寫的解釋：「我剛剛的意思是，今天先解僱妳，明天再僱用妳。反正他又沒說不能再僱用妳，不是嗎？」

他看着她微微顫抖的背影，這軟弱的女人，倔強起來，真讓人難以招架。

「真的嗎？」

「廢話。」他看見她強忍的淚水，不聽使喚的流下來，又看見因為開心而綻放的笑容，兩者同時出現，顯得刺眼並格格不入。

「你好聰明喔！」藍竹扉的怒氣已消，隨之而來的是崇拜的眼神。

「妳真的變化多端！一會兒哭，一會兒又笑。」他摸摸她的頭髮取笑道。

這種親膩的舉動，讓藍竹扉一時失了神。

孟傲冬發現她雙眼迷濛的望着他，趕緊解釋：「妳不要這樣看我，我會以為妳也被我這個情場高手收服了。」

「你不要誤會，我只是單純的覺得你的反應很快……」感覺自己似乎越描越黑，藍竹扉趕緊轉移話題，「時間很晚了，我該上去洗澡了。」

但一說完，她的臉更紅了。洗澡，她在說什麽？這種說法讓兩人之間的關係更加曖昧，彷彿她在邀請他，尷尬的她，連忙跑上樓。

望着她不知所措的反應，孟傲冬搖搖頭笑道：「真是個單純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