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下雪了……」
一個人站在棲鳳城的街道上，鳳梧桐瞧着緩緩飄落的雪花，神情淡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看起來臉色蒼白，不若之前的健康紅潤，就連氣質也變了。從前的鳳梧桐是個活力十足的姑娘，現在的她卻缺少了那股生氣，柔弱異常，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昏倒。
因為下了雪，街道上的行人銳減，只剩下三三兩兩趕路的人們，她也不管身上沾了多少雪片，繼續一個人漫無目的地緩步前行，就像失了魂一樣。
雪片越落越大，也越來越密，沒過多久她的肩上、發上就沾了下少雪花，而她原本蒼白的臉蛋、鼻頭卻微微泛起淡紅色，顯然是被凍僵了。
會冷嗎？說實話，她倒是覺得一點部不冷……
「下雪了，怎麼不撐傘？」
「呃？」
一把紙傘突然往她頭上一罩，替她擋下落不停的雪花，她困惑的轉過身，只見一名男子神情壓抑的直盯着她瞧，欲言又止，像是不知道該跟她說些什麼。
他一身樸素的斯文裝扮，身上沒有任何裝飾，卻掩飾不了那渾然天成的高貴氣質，她困惑的瞧着他，覺得他有點眼熟，卻不記得自己在哪裏看過他。
「我們……認識嗎？」
他撐着傘的手微微顫動了下，泄露了內心的錯愕與訝異，他揚起一抹無奈的苦笑，輕聲回答，「至少我認得妳。」
「是嗎？為什麼我不記得你？」
她戒慎的後退一步，離開了紙傘的遮蔽，顯然不怎麼信任他，這讓他異常心痛，卻又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她真的忘了他？！為什麼？難道這是上天在懲罰他，換他嘗嘗被人拒絕的痛苦滋味？
「抱歉，或許是我太失禮了。」他努力揚起笑容，將手中的傘遞給她，「雪越下越大了，拿着傘，以免自己受寒了。」
「我為什麼要拿你的東西？」
「我不會害妳的，只不過瞧妳穿得如此單薄，有點擔心罷了。」
「你為什麼要擔心我？」
「擔心就擔心，哪裏還管為什麼？」他堅定的將傘往前移，「拿着吧，別跟自己過不去，好嗎？」
他的笑，帶有一絲落寞，沒來由的讓鳳梧桐感到微微痛心，她困惑的望着他，「你把傘給了我，那你自己怎麼辦？」
「我就住在這附近，不要緊的。」
遲疑了會，她最終還是伸出手，接過他的傘。傘柄上殘留着的餘溫，暖着她冰冷的手，居然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為什麼要感動？她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只能朝他淡淡的點頭，「多謝。」
道完謝后，她就獨自一人轉身繼續往前走，腳步緩慢，卻沒有回頭再看他一眼。他就這樣痴痴的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遠方，再也看不到為止。
沒想到她真的忘了他……
「唉！」
「禮親王，現在您總該相信了吧？」羽容拿出另一把傘替他遮擋雪花，逼迫他面對事實，「公主在回到棲鳳城后，立即大病一場，昏睡了半個多月的時間，等她醒來，就將到過麒麟京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而她的身體也一直處於異常虛弱的狀態，讓大家擔心不已。」
皇青麟雙手緊握成拳，以壓抑自己幾乎要失控的情緒，僵着嗓音詢問，「我不懂，為什麼她單單把在麒麟京的事情給忘了，而不是完全的失去記憶？」
「咱們也問過太醫，太醫回答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或許是公主極力想忘掉在麒麟京所發生的事情，下意識想埋藏掉那些記憶，而造成現在這種奇怪的失憶狀態。」
「既然如此，妳又何必要我來棲鳳城一趟？」他苦笑，「如果真的如妳所說的，我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她最不想見的人就是我，不是嗎？」
「奴婢並不認為公主是真的想忘記您。」
「為什麼？」
只見羽容微皺起眉頭，「奴婢也說不太上來，但總覺得有哪裏怪怪的，才讓公主變成現在這樣子。」
她的話讓皇青麟又燃起一絲希望．忍不住問：「哪裏怪？」
「慢慢的，我想您就會發現到的。」
因為她也不是非常確定自己的感覺到底對不對，所以只好讓皇青麟自己去察覺，以便有所印證。
既然人都來到棲鳳城，皇青麟就不打算無功而返，只要鳳梧桐還有一點重新愛上他的機會，他就不會放棄，他一定要想辦法挽回才行！
就算她現在忘了他也沒關係，他可以讓她想起他、讓她重新接受他，不管要花多久的時間，他都不在乎。
一打定主意，他的神情就堅定起來，他不會讓任何困難打敗他的！
「帶我去王宮吧，我要見鳳女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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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親王，還真是稀客，沒想到你會親自來棲鳳城一趟。」
坐在大殿之上，鳳女王口中講的是客套話，表情卻是冷淡得可以，這也不能怪她，自己心愛的女兒可是在他身上吃了不少苦頭，她不趁這個時候好好的回敬他一番，又怎能消她心頭之氣？
皇青麟早有被刁難的心理準備，所以倒也不氣不惱，以平常心面對，「鳳女王，聽說公主身體微恙，所以我就趁這個機會來拜訪了，希望不會給你們添太多的麻煩。」
「難道你帶給我們的麻煩還不夠多嗎？」鳳女王神色一冷，也不打算和他多說廢話，直接挑明，「本王好好的一個女兒因為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還有臉出現，這真是太讓本王訝異了！」
「我承認自己之前的確是有不對的地方，雖然現在才說後悔已經太遲，但是請讓我有彌補的機會。」
「不必！」鳳女王重哼一聲，「你只需要將鳳玉歸還就好，梧桐的事不用你來操心，本王自有主張。」
「不，我既然來了，就沒打算如此輕易回去，況且我也不打算歸還鳳玉，除非梧桐親自開口要我還給她！」
「你……」鳳女王氣得忍不住咬牙，「為什麼？你並沒有必要這麼做。」
皇青麟只是扯了扯嘴角，無奈的苦笑，「因為這是我欠她的，現在……該換我來償還了。」
這是他應得的懲罰，所以他不會有任何怨言，就怕鳳女王連讓他償還的機會都不給，讓他抱憾終生。
鳳女王沒想到他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大，和她所聽說的完全不同，這讓她有些遲疑，連氣焰也消退不少，「不過，你已經沒機會了。」
「為什麼？」
「因為本王已經幫她找到夫婿了。」
「什麼？！」皇青麟錯愕的瞪大雙眼，這消息有如青天霹靂打得他痛苦萬分，幾乎無法承受，「梧桐答應了？難道她也喜歡他？」
「喜不喜歡是其次，她必須遵照本王的安排，這對她、對咱們鳳族來說才是最好、最正確的抉擇。」
「不，妳不能這麼做，依她的個性，她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她不答應也不行。」
「為什麼？理由何在？」
「這是鳳族內部的問題，禮親王並不需要知道。」
鳳女王的態度強硬，但皇青麟也不是好打發的，打定主意硬是跟她耗上，「那很抱歉，這樣的理由我不接受，我也不會放棄梧桐的。」
「禮親王，你……」礙於他有麒麟王朝撐腰，鳳女王也不好對他發作，「說來說去，你還是不肯歸還鳳玉？」
「我剛才已經說了，除非梧桐親自開口，要不然我是不會歸還的。」
鳳女王才不會讓女兒親自向他要回鳳玉，如果她問起鳳玉為什麼會在他身上，這不等於是在挖她心上的傷口，讓她更受刺激？
「她已經不記得你了，你自己不也親眼證實過了？」
「我知道。」一想起鳳梧桐看見他時那陌生的表情，他的眼神一黯，掩藏下住失落，「但我會想辦法讓她原諒我、想起我的！」
「你就真這麼不死心？」
「不試一試，又怎會知道沒有機會？」
「你……」
鳳女王十分意外皇青麟居然會如此死心眼，頓時感到事情有些棘手，但女兒勢必是得嫁給自己為她新找的那名未婚夫，皇青麟是絕不可能的。
暗自斟酌了會，她打算先引誘他交還鳳玉再說，「既然如此，那我們打個商量，如何？」
「鳳女王想商量些什麼？」
「禮親王當初怎麼做，本王就依樣畫葫蘆，也讓你嘗嘗那種滋味吧。」鳳女王冷笑出聲，「本王就給你三個月的時間，如果這三個月的時間內，你能讓梧桐想起你，鳳玉的事就作罷，但要是不行，那就要麻煩你歸還鳳玉，離開棲鳳城，永遠不能再踏上這片土地。」
「鳳女王此話當真？」
「當然是真的，本王哪裏會是言而無信的人？」
話是這麼說，鳳女王打的主意卻不是這樣簡單，因為女兒和其未婚夫的婚禮，她決定還是照辦不誤，只可惜皇青麟一顆心都系在鳳梧桐身上，沒有察覺鳳女王避開了這個問題不談，也就不知道這只是她誘他上鉤的手段而已。
「好，咱們就這麼說定了，三個月，我絕對會想辦法讓她想起我的！」
果真的是風水輪流轉呀！皇青麟自嘲的苦笑着。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一定得好好把握才是。
他此生認定她了，除了她之外，他誰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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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雪，一連下了好幾日，將棲鳳城妝點成雪白的世界，寧靜中帶有一種安詳之氣。
地上積着一層雪，鳳梧桐獨自一人走在雪地里，口中呼出白色的霧氣，顯得有些氣惱，但她不管路況有多難行，還是執着向前。
走着走着，她一腳踩到被雪埋住的大石塊，重心不穩的往前撲倒，狼狽的就快要栽入雪地里了，「哎呀！」
「梧桐，小心！」
一雙修長的手及時從后環住她的腰，將她穩穩的護着。
好不容易站定腳步，她馬上回頭一瞧，才發現原來是那一日借她傘的斯文男子，他眉間微藏的輕愁依舊，那雙眼帶有濃濃的依戀不舍，就像是在瞧着自己深愛無比的人一樣。
她感到有些不自在，趕緊退開他的懷抱，語氣顯得有些防備，「你……真的認得我？」
面對着她的疏離，皇青麟努力壓下心中酸澀，溫柔的淡笑，「是的，妳叫鳳梧桐，我沒說錯吧？」
「那你叫什麼名字？」
他一怔，下意識的回答她一個自己非常熟悉的名宇，「彌笙。」
他和鳳女王有協議，所以不能向她說出自己的身份，沒想到倒是很自然的脫口說出夢裏那個名字，就好像……這個名字本來就屬於他。
「彌笙？」她微皺柳眉，思緒有些恍惚，「我似乎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宇？」
這個名字居然會讓她有反應？他不由得有些興奮及激動，「真的？」
「我不知道，只是感到有點耳熟罷了。」想不出到底在哪裏聽過，鳳梧桐只好停止思考，接着問他，「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我是從麒麟京過來的。」
「麒麟京？那很遠的，你千里迢迢來到棲鳳城，還習慣這裏的生活嗎？」
「習慣？我倒是沒有多注意這種事情。」
其實打從一踏入棲鳳城開始，他就對這裏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那就像是他終於回來了，終於回到真正屬於他的故鄉，在經過久遠久遠無窮盡的時間之後。
好奇怪的感覺，他苦笑了聲。真搞不懂自己到底在發什麼神經，這一點都不像他。
「你是來這裏定居的？」
「不是，我只能在這待三個月。」
「為什麼？」
皇青麟無奈笑着，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只好想辦法轉移話題，「雪路難行，妳一個人在街上行走，又是為什麼？」
「我？」一提到這個，鳳梧桐的思緒顯得有些恍惚，視線也飄向遠方，「我在找人。」
「找人？找什麼人？」
「不知道，但我總覺得自己忘了一個人，一個很重要的人。」
由昏迷中醒來之後，她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個非常重要、說什麼都不該忘記的人，從那時開始，她就經常一個人偷偷離開王宮，不讓任何人跟隨，沒有目的地的到處亂走，一副失了魂的模樣。
大家都說她病了，她也不管，她不知道自己在找誰，只能反覆的在棲鳳城內尋找，她在想，或許見到那個人她會有感覺，會知道自己正在找他。
暫時收回恍惚的心神，她再次瞧向皇青麟，「那你呢，你來棲鳳城打算做什麼？」
瞧着她清澈不帶感情的瞳眸，他的心像被人給狠狠掐住似的，感到難受不已，「我也在找人。」
「真的？那找到了嗎？」
「還沒，我在等她……找回我。」
「你說的話前後矛盾，奇怪極了。」她輕笑出聲，「明明就是你在找她，又怎會變成她在找你？到底是誰找誰呀？」
皇青麟只是笑，除了笑，他還真不知該說些什麼，明明自己思念尋找的人就在眼前，但他卻不能認她、不能碰她，不能讓她知道——他對她的情意。
「既然咱們都在找人，那不如就讓我和妳一同行走，畢竟我初來乍到，對這裏也不太熟悉。」
「你真的要跟着我？」
「不行嗎？」
「這……」
「我並沒有什麼不軌意圖，單純只是對這裏不熟，希望妳能當個嚮導，幫幫我這個千辛萬苦來到這裏、沒什麼依靠的外地人吧。」
瞧他把自己說得可憐兮兮的，這要她怎麼拒絕他呢？「好、好吧，你就隨着我走，我帶你認識認識棲鳳城。」
好不容易能正大光明的跟她相處，皇青麟馬上揚起開心的笑容，打從心底感謝，「多謝。」
「這又沒什麼，別謝了。」
兩人就這樣她在前他在後一起慢慢的在雪地中走着，皇青麟始終與她保持着兩步的距離，以免讓她感到尷尬或不舒服。
暫時忘卻找人的事情，鳳梧桐盡責的向他介紹着棲鳳城，皇青麟不知道自己聽進去多少，他只是貪看着她的容顏，想要將她每種表情都深深的印在腦海中，好好珍藏着。
曾經失去過，才會知道其珍貴，如果可以，他真希望這條路永遠走不完，太陽永遠不要下山，這樣他就不需要和她分開了。
走到一半，又開始飄雪，然而鳳梧桐卻像是渾然不覺的繼續走着，這讓皇青麟忍不住擔心，趕緊喚住她，「梧桐，等等。」
「怎麼了？咱們還有大半的地方沒到過呢。」
「那種事情不急於一時。」他左右瞧了會，馬上說：「妳先在這裏等等，我去去就回。」
他去向附近有開門營業的店家買了把傘，接着就回來替她撐起，怕她不習慣他的靠近，他還是讓兩人間保持着距離，傘只遮得住她，他整個人都在傘外，任由雪片在他身上堆積。
看他這麼不在乎自己，鳳梧桐倒是有些氣惱，雖然她根本就不懂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在意他，「為什麼只有我撐傘，你卻不撐？你這麼做存心要我不好受！」
皇青麟先是愣了下，之後才回答，「那我再去向店家買把傘……」
「一把就夠了，為什麼還要再買一把？」她漲紅着臉，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把話說完，「你……可以再靠近一點，有必要把我當成毒蛇猛獸似的不敢靠近嗎？」
他愣住，一度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鳳梧桐瞧他呆愣了好久都沒有反應，乾脆自己靠近他，讓他不得不趕緊移過傘，將兩人罩在一起。
明知道自己是厚臉皮了些，她還是忍着羞意的說：「這樣也挺好的，不是嗎？」
從她的身上，飄來淡而陌生的葯香，這讓皇青麟有股衝動，想張開手緊緊的抱住她，告訴她自己有多麼開心、多麼激動，她雖然忘了他，但潛意識裏還是記得他的，是不是？
努力壓下激蕩的情感，他的笑容變得更柔，蘊含著更多的情感，溫聲開口，「下雪了，我送妳回去，好嗎？」
她幾乎是立即拒絕，「我不要。」
「為什麼？」
「這……」她羞怯的微低着頭，根本不敢正眼瞧他，「我還不想回去，我……可以再陪你多走一段路。」
摸着心口，鳳梧桐困惑着自己的心為什麼會越跳越快。
她不討厭他的靠近，甚至不希望他離開，明明兩人才第二次見面，她又為什麼會對他有這麼強烈的反應？
「可是我怕妳會累着。」
她看起來依然憔悴，就像他夢裏的那位公主一樣。
羽容說王宮用盡了辦法幫她補身子，卻一點成效也沒有，他忍不住擔心，就怕她太過勞累，又因此而倒下。
她心急的馬上反駁，「我才不累，、我……」
「梧桐。」
「呃？」
另一道男性嗓音突然響起，打斷了她想對皇青麟所說的話。
她轉過身來，就見一名略帶陰沉之氣的男子緩緩走向他們，他的出現讓鳳梧桐忍不住微皺起眉，像是非常不想見到他一樣。
他來到她面前，瞧也不瞧皇青麟一眼，逕自說：「妳又獨自一人跑出來亂晃了，大家都很擔心妳，妳還是趕緊跟我回去吧。」
她瞧了皇青麟一眼，顯然非常猶豫，「可是……」
「梧桐，妳就回去吧，讓別人擔心也不好，不是嗎？」皇青麟將傘交到她的手上，笑得溫和，「既然有人來接妳，那我就不送了，有機會再見。」
「這種事還是我來吧。」那男子接過皇青麟的傘，用着有禮卻疏離的語氣說：「我是梧桐的未婚夫宇明松，感謝你剛才的照顧，我會送她回去的，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呃？」
宇明松的語氣雖淡，卻包含着濃濃的示威意味。
未婚夫呀……好刺耳的稱呼，真是讓人難以忍受！
但人家名正言順的，皇青麟再難受，也只能忍下這口氣，看着鳳梧桐被宇明松慢慢的護送回去，直到消失在路的遠方，再也看不到為止。
「不要緊的，我還有機會，我不會這麼輕易就認輸的！」
只要梧桐對他還有感覺，他就絕不會放棄，一如在麒麟京，她對他的執着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