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數年後,現在。

東區的百貨公司即將展開空前未有的搬風大戰。

老牌的「金名百貨」因為將事業交棒給第三代繼承人,而有了全新氣象,年約三十歲,剛從美國留學歸國的繼承人作風果決、想法創新,上任后立即大手筆封館一個月,大舉整修裝滿,同時,以往的銷售型態也將全面革新,除了重新檢討評估現有的專櫃外,還採用更多台灣本土設計師的作品,並以最優惠的條件大膽邀請設櫃,和其它百貨公司的經營型態大不相同。而且百貨公司三樓更是特別為女性打造的專區,髮廊、沙龍、女性內衣以及相關用品都設櫃於此,不僅如此,還有舒適乾淨的育兒中心,讓媽媽們也能放心地逛街。

一個星期後,全新打造的「TheKin」精品百貨將敞開大門重新營運,現在每個專櫃正忙着整理及佈置。

「波莉姊,黃太太問妳新品的貨是要先送到工作室,還是直接送到這裏?」

盤坐在地上,正將一條蕾絲捲成一朵玫瑰花的姚得男抬起頭,滿頭大汗地回答助理。「送工作室好了,我必須先把這裏弄好才能接貨啊!」

「好,沒問題。波莉姊,等一下我出去和廠商接洽時會經過Starbucks,要不要順便幫妳買杯咖啡?」

「嗯,謝了。」

波莉就是姚得男,不過當年離開家之後,就沒人再叫她得男了,大家都叫她Poly!她的英文名字,而廠商和客人叫着叫着,也不知道從哪時候開始,就變成「波莉」了。

「小西,順便再來塊蛋糕吧,我從早上趕工到現在,餓到頭昏眼花。」得男難過地揉着胃,對正要走出去的助理喊着。

「好,沒問題!」

原先店內的佈置是交給設計公司打理的,她只要顧好她的貨就好,結果設計公司居然在最後一刻告訴她櫥窗的擺設不包含在合約里,氣憤之餘,她也只能捲起衣袖,自己下海完成櫥窗佈置。

她有一雙巧手和與生俱來的設計天分,大學畢業后,她離開家裏,以半工半讀的方式在設計學校學習服裝設計,從成衣到女性內衣,她的設計在學習中漸漸成熟,三年前更推出了自創內衣品牌「Comer」,並在網絡商店試賣。沒想到商品一推出,典雅可愛又不失性感的風格,立刻獲得高度評價,訂單接到手軟,原先的小型加工廠根本無法負荷如雪花般飛來的訂單。

後來,她找到中部較專業的老牌內衣工廠洽談合作的機會,剛好對方也想找個設計師,希望以MadeInTaiwan的質量與市場上充斥的高價劣質品相較量,意圖重振過去的雄風,雙方一拍即合,她負責設計和銷售,工廠則負責原料採購和生產,共享利潤。

「Corner」,這是她的店。

「TheKin」以優惠的設櫃條件和極力邀請的誠意讓她走出網絡這個虛擬的世界,一直以來,能開間實體商店一直是她的夢想,她想過在東區或西門盯的巷弄內開家溫馨的小店,甚至也想過要不要在信義計劃區租個騎樓擺攤也無所謂,她想過很多種圓夢的方式,但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夢想居然擴充得如此之大,她能在東區最精華地段的百貨公司設櫃,直到今天,每天起床,她仍舊感謝老天爺恩賜給她的奇迹。

得男的嘴角揚起一抹驕傲的微笑。

她拿起蕾絲,繼續和她的玫瑰花奮鬥,沒多久樓管經理帶着一群主管來巡視各樓層的專櫃。

「波莉老闆。。」

「嗨。」得男抬起頭,揮手和樓管經理打招呼。樓管經理約五十來歲,嗓門響亮、個性海派。

「波莉老闆,跟妳介紹一下,這是袁總經理,見過吧?最近好多袁總的新聞呢,連這期商業周刊的封面都是咱們袁總喔,我們『TheKin』精品百貨還沒開幕,就已經有了極高的曝光率嘍!」

「妳好,我是袁學澤。」

袁學澤。

她仰着頭,視線移到樓管經理身旁高大的男人身上,臉上的笑意卻在同一時刻消失。

她想過至少一百種和他巧遇的方式,不管是在國內哪個風景區,或者哪個她盛裝打扮的工商聯誼晚宴,或者是哪天她去美國旅行,在第五大道逛街時和他不期而遇……她想過很多種情境,但絕對不是現在這樣―

她穿着短褲、T恤,還光着腳,一頭自豪的飄逸長發此刻正亂糟糟地盤在頭上,因為開店的關係,她忙了一個多月無法好好入眠,尤其這兩天因為櫥窗佈置的關係,她更是拚命趕工,現在的她有最糟糕的氣色、最丑的模樣、最最最不能見人的裝扮,誰想得到,她居然會在這種情況下,和心裏的他再度重逢?

得男跳起身,擰着眉,咬着唇瓣,摸摸一頭亂髮,拉拉衣服,顯得很慌張、不知所措。

樓管經理體諒地笑了笑。「波莉,無所謂的,我們袁總不在乎外表的形象呢,妳別不好意思,前一櫃的老闆還在吃豬腳便當,滿嘴油膩咧,你們都是袁總最重要的工作夥伴,放自然就好,放自然就好。"」

袁學澤瞇起眼看着她,平靜好久的心開始鼓動。

眼前的波莉老闆,雖然一身隨意的打扮,但是掩不住自信的氣息,而且,她的模樣竟然與他深藏在心底的影像相當吻合……得男學妹?會是她嗎?這世界上真的會有長相相似,但個性卻截然不同的人嗎?

「波莉?」

「袁總,你好。」

除了這身糟糕的打扮,在商場打滾了三年後,這些歷練讓她褪去了學生時代的生澀,她不再是少不更事的清純少女了,而是自信且獨當一面的設計師兼老闆,她多了之前所沒有的圓融世故,那個孤僻安靜的姚得男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

她變了,他當然也是。他以前是很多女生愛慕的白馬王子,現在呢?年少輕狂的白馬王子蛻變得更加耀眼出色,成了事業有成的商場霸主,他的身形更加高大結實,剛毅的臉孔勾着自信的淺笑,以往飛散不羈的頭髮,現在則整整齊齊地往後梳理,搭着合身的西裝,渾身擋不住的霸氣,像極了擁有全世界的王。

只是,她看到他眼中的猶豫和懷疑時,突然心一沈。

不管他變了多少,變得多成功、多帥氣,見到他的第一眼,她便能立刻認出他來,但他呢?顯然早忘了之前那個每天和他抬杠拌嘴、時常把他氣得哇哇亂叫的女生。他老說和她說話比對牛彈琴還要慘,至少牛還會眸一聲,但她卻只會冷冷地看着他,不發一語……

「波莉小姐很像我大學時代的一位朋友。」

不是像,她就是!

哼,莫非他認為孤僻的姚得男一輩子都得那麼孤僻下去?如果她現在承認自己就是姚得男,會不會把他嚇得屁滾尿流?

她很想,但不會這麼做!算了,都過了那麼多年,他忘了她也是正常,得男心裏酸酸地想着……

「袁總,我可是大眾臉呢。」她揚起親切的微笑,這絕對不是年輕時的得男會有的表情。

袁學澤仔細觀察,她們容貌雖然像,但個性卻大不相同,正經八百的得男學妹不會這麼親切地微笑,更不會是女性貼身內衣的設計師,他暗嘆了口氣,發現自己有些沮喪。或許是回到同一塊土地,身處在同一個季節,回國這半年來,他總是習慣在人群中找尋她纖細的身影,甚至連站在行人路的大樹下,都能讓他回想起她當年綁着麻花辮、偏着頭,在盛開着火紅花朵的鳳凰木下對他微笑的模樣……

思念會淡沒錯,但回到故鄉,遇到和她相像的人,墊伏在心底的思念再度傾泄而出,讓他的心口一窒,感到有些難受……

他制式化地說:「合作順利,波莉老闆。」

「謝謝袁總,合作順利。」她唇角親切的微笑沒少半分。

袁學澤轉身離開,樓管經理帶着其它主管緊隨在後。

助理小西拿着咖啡和蛋糕回來,看着發獃到出神的老闆,嚇一跳。「波莉姊,怎麼啦?」

得男急速的心跳漸漸緩和下來,徐徐地嘆了口氣。「沒事,百貨公司的新老闆剛剛過來巡視。」

「是袁總經理嗎?!吼,難得有和他說話的機會,我居然錯過了?!嗚,好討厭哦。"」小西懊惱地哇哇大叫。

得男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有這麼誇張嗎?」

「當然啊!波莉姊,妳沒看新聞嗎?袁總經理繼承了『金石』,還把它重新打造成全新的精品百貨『TheKin』耶,他不只帥氣,還是全台灣最有身價的單身漢耶,妳說我能不誇張嗎」

對,她就是沒看新聞,才會不知道袁學澤就是「金名百貨」第三代的繼承人,大學時她只知道他家境不錯,誰知道他竟然大有來頭,而且過了這麼多年,她和他居然因為「Corner」要在「TheKin」設櫃而重逢,兩人變成在工作上名利與共的夥伴……

「咖啡……妳只買了一杯嗎?」得男看着小西,她想先灌個兩、三杯咖啡清醒一下。

小西愣了愣。「嗯,只有一杯,不過咖啡不適合空腹喝,我還買了海鮮巧達湯,波莉姊先暖暖胃吧!」

是啊,得男揉揉抽痛的胃,奇怪,人心情不好不是會食不下咽嗎?怎麼她心情這麼惡劣還是覺得餓?

唉,心情鬱悶不說,肚子真的好餓。

在台北市區,這樣的大樓處處可見!住商混合,每層樓有四戶住家、兩座電梯,一樓櫃枱則有個年紀稍長的警衛伯伯。

得男的家在六樓,除了住家外,這裏也是她的工作室,兩天後,『TheKin』即將開幕,櫥窗佈置也已經完成,這兩天她留在家裏整理之前工廠送來的貨,很是忙碌,但卻來了個稀客……

她將溫熱的茶水放在桌上。

「媽。」

當年,母女倆起了嚴重的爭執,姚母在盛怒之下將得男趕出家門,帶着一點點積蓄的得男在妹妹的幫助下找到暫住的地方,然後以半工半讀的方式完成大學學業以及之後設計學院的課程,兩年前,網絡商店有些成績后,她才貸款買下這間房子。

離家后,她從沒主動和母親聯絡過,除非家裏有急事,否則她很少回家。不過,除了媽媽外,妹妹和爸爸三不五時還是會來這邊看看她,至於每年過年,她也選擇去外地旅行,迥避掉這個尷尬·令她觸景傷情的團圓節日。

姚母先從大袋子裏拿出一個保溫鍋,裏頭是當歸雞湯,再拿出一個保溫鍋,是杜仲炒腰子,然後再一個保溫鍋,是麻油炒川七和其它配菜、白飯,總共三個保溫鍋,熱熱鬧鬧地擺了一整桌,空氣中頓時充滿了中藥的氣味。

「妳說,這種住商混合的大樓安全嗎?我看一樓那個警衛都比妳爺爺還要老,是要怎麼保護住戶啊?」

這個味道就像爸爸和希望每回來看她,會帶來的補品……媽媽雖然從沒來這裏看過她,逢年過節也不會要求她回家,但,希望和爸爸每次帶來的補品卻都是她費心準備的,這就是她的媽媽,表面上對她不聞不問,但私底下又偷偷費心幫她燉煮中藥,替她補身子。

得男起身,走到小廚房拿了碗和湯匙,她鼻酸得需要屏住呼吸,眼眶的淚水才不會失控地滑下來。她吸吸鼻子,走出小廚房。

姚母接過她遞過來的碗,添滿了香味濃郁的杜仲炒腰子。

這道補品,以前只要她和希望每個月經期結束后,媽媽一定會準備給兩姊妹吃。也許媽媽吝於給她精神上的寵愛,但物質上,她和希望得到的是一樣的。

「妳搬來這裏快兩年了吧!」

「嗯,差不多。」

「整理得很好。」

得男低着頭,眼眶好熱好熱。「嗯,謝謝。」

姚母將碗拿給長女,視線不自覺地迴避,面對離家的長女,她有說不出的情緒,她和小女兒希望可以輕易分享心事,就像好朋友一樣,但對長女得男,也許是從小的教養方式,讓她們之間反而變得生疏,感覺像陌生人一樣,但得男畢竟是她女兒……

「妳妹說妳為了工作的事,一個多月都沒睡覺是真的嗎?」

「沒這麼嚴重。」這是媽媽的關心嗎?好久了,她早忘了母親的關懷,或者說,從她出生后,從沒感受過母親的關懷。

姚母沉默了半晌,從皮包里拿出一張紅紙。「還有,妳和家祥的八字已經合好了,下個月訂婚,妳別又忙到沒時間準備。」

得男自嘲地笑了下。她想太多了,這不是媽媽的關心,媽媽只是怕她和張家的婚事有個萬一,她又會變成親戚取笑的頭條新聞,就像那次一樣……

得男閉上眼,放下手中的碗。「媽,我還要忙工作的事,如果沒事,我幫妳叫出租車送妳回家。」

姚母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她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出對女兒的關心,知道女兒為了工作,沒日沒夜地忙着,所以她今天才來看看,可是,得男好像沒有感受到她的關心,而且張姚兩家的婚事好像還變成了重點?

「妳在不高興嗎?都快三十歲了,該找個合適的男人結婚,這才是妳現在該做的事,哪有女人家在外面為了工作打拚到連飯也不吃、覺也不睡,妳真以為妳是男人嗎”」

同一個話題,在年初和張家決定婚事時也爭吵過,她不想重蹈覆轍。

「媽,我已經答應這樁婚事了,妳也說過以後不會再限制我的工作,這事可不可以就此打住?況且,雖然我不是男人,但也可以做得和男人一樣好,這一直都是妳的期望不是嗎?」

姚母靜靜地從皮包里拿出本期的商業周刊放在桌上,封面是袁學澤自信瀟洒的模樣。

「妳是為了他對不對?」

得男低着頭,手心撐着額頭。「不是。」

「不是?!我不信!當年就是因為他,我們才會吵架,妳才會生氣地離開家裏。得男,好多年了,因為他,我失去我的女兒好幾年了!妳說妳不是因為他才在他的百貨公司里設櫃,這要我怎麼相信?好,那邊的工作,妳交給希望就好,妳馬上給我回家準備訂婚的事!J

「媽!」得男握緊拳頭。「妳很清楚,我不是因為生氣才離家的,是妳把我趕出家門的!況且,我跟他根本沒什麼,我們甚至不算男女朋友,但妳聽信親戚的小道消息,說袁學澤拋棄我去美國念書,妳丟不起這個面子、妳不聽我的解釋,只是一味地把親戚嘲諷妳的怒氣發泄在我身上!現在我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活着的目標,妳卻要我放棄這一切,只是害怕再一次被親戚嘲笑,妳覺得這對我公平嗎?」

「得男!」姚母氣得大叫。

心灰意冷的得男拿起手機。「我幫妳叫車送妳回去。」

「得男……」

「我會和妳認為親戚都會羨慕的張家祥結婚,妳養育我那麼多年,這是我唯一能報答的,除此之外,我不會再回家,也不會放棄我的工作。」張姚兩家父母是世交,張家還是爸爸老家那邊有權有勢的地主,小兒子留美,最近才歸國,張家長輩想替自己心性不定的兒子找門親事,所以找上了姚家,兩家樂於親上加親,因此兒女的婚事便在年初決定。

沉默中,劍拔弩張的氣氛依然高張。

「車子快到了,我送妳下去。」

母女難得見面,卻在爭執中畫下句點。

「記得要吃飯、要睡覺……」母親邊走邊叮嚀。

「嗯。」得男挪開視線,冷冷地說:「妳坐車會暈車,以後不用特地再幫我送東西來了。」

姚母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點點頭,然後上了車。

她看着母親離去的背影,當車子轉出巷弄后,她的眼淚再也無法控制地傾泄而下。她搗着口鼻,哭得雙肩顫抖。其實,她絕對不是有意要對媽媽說出那麼絕情殘忍的話,她也想回家,也想和希望一樣在媽媽懷裏撒嬌。老天,一個人的生活真的好苦、好寂寞,可是,這是她唯一的生存方式……鈴―

手機響起,她迅速抹掉眼淚,接起電話。「哈啰,我是波莉。」

「寶貝,我是家祥。」

得男瞪着手機,雞皮疙瘩掉滿地。

張家祥,她壓根兒沒想過自己會和這個男人有半點牽扯。小時候,每年暑假她和希望都會去爸爸的老家住幾天,順便陪伴爺爺奶奶,久而久之,對張地主小兒子的性格也漸漸了解,他不但玩心重,還花心得要命,每次回去都可以見到他身旁帶着不同的女朋友。

這麼多情的人,她怎麼會答應和他結婚呢?理由太簡單了,年初見面時,他們就把事情攤在陽光下講,張家長輩希望小兒子結婚穩定后,才把家裏的事業分配給他,但流連花叢的張家祥怎麼可能為了一棵小樹放棄一片森林?遂和被母親逼婚、痛苦不已的得男達成協議,他們結婚,他拿到家產、她換取安寧,兩人各取所需,很簡單。

得男走下出租車,看着前方弔兒郎當的張家祥,忍住想坐回出租車落跑回家的衝動。

「TheKin」後天就要開幕了,現在是她最忙碌的時刻,她卻必須丟下一堆未完成的工作,陪她的「未婚夫」參加工商聯誼會?她是不是瘋了?

「寶貝""」張家祥握住她的手。「妳來了,傷腦筋,我爸硬是要我們一起參加這個晚宴。」

就是因為是他爸爸命令的,她只能硬着頭皮參加,如果拒絕,她怕殺到她家找她理論的會是自己的母親,那後果更難收拾。

她穿着香檳色的合身洋裝,腳上踩着同色的高跟鞋,頭髮優雅地盤成髮髻,臉上得宜的彩妝將她妝點得更加自信迷人。這樣的場合她很熟悉,從開始和加工廠合作后,她就時常參加公會或紡拓會主辦的商業晚會,並在其中尋找商機。「沒關係,別這麼說。」

家祥想要分得家中的產業,只好順從父母的指示,將放浪的生活擺在一旁,先和世交的長女結婚。想想,他們的處境還真像,都只是被家人擺佈的棋子。

「寶貝。。爸爸說今天的晚宴很重要,我們要順道向認識的長輩公開我們的喜訊。」

「真的嗎?太好了。」得男勉強地牽起嘴角,給了他一抹苦笑。

也許是兩個人的態度和想法都表現得很明顯,她要安寧平靜、不想和母親天天因為她的婚事而爭吵;張家祥則想要財產,所以,這對即將結婚的准新人,看起來有點像在玩扮家家酒。

張家祥挽着未婚妻的手,兩人臉上掛着虛偽的笑,一同進入會場。

宴會是在世貿宴會大廳舉行,由於是工商總會舉辦的聯誼晚會,與會者幾乎都是政商名流,冠蓋雲集,相當熱鬧。得男一進入宴會大廳,立刻發現前方聚集了一群人,男男女女賓客圍成一圈,紛紛向中央的男人道賀,她看了那男人一眼,愣了好幾秒才回神。

袁學澤?

真的是他?

他身高鶴立雞群,讓人不想發現都難,何況他那強烈的氣勢,像個發光體般,吸引着眾人目光,她看到他,瞬間渾身僵硬、目瞪口呆,第一個反應只想拔腿就跑。

發現未婚妻的異樣,張家祥隨着她的視線望去,玩味地摸着下巴。「怎麼了?妳認識他嗎?」

得男心一緊,冷汗涔涔。「不關你的事。」

「喔?」未婚妻不想他多管事,他卻覺得事情一定很精彩,打趣說道:「寶貝,話說回來,這世界可沒多少人可以讓妳失控喔,妳太冷靜了,就像隔着一道銅牆鐵壁一樣,連坦克車都攻不破,難不成袁學澤是……嘿,對了,我記得他和妳同一所大學耶,哈,難不成他就是那個讓妳身敗名裂,被趕出家門的『前男友』?」張家祥這人成天胡說八道、瘋瘋癲癲,卻也讓他猜對了一件事。

當年的事,早讓那些找到機會便想羞辱她家的親戚,在老家渲染得比八點檔還要精彩,怪也只能怪母親平常太囂張了,處處彰顯女兒的優秀,其它親戚當然不會錯過反擊的機會。再怎麼優秀也沒用,被男人始亂終棄的女人就足以失去所有的光榮。

得男冷哼了聲,不發一語。

「呵,寶貝,我跟妳說喔,在美國,雖然我讀的是三流學校,和學澤的研究所是天差地遠,但我們可是好鄰居、好兄弟呢,甚至還組了個籃球隊,他籃球打得一級棒。」

得男瞪大了眼,看着張家祥。天啊,張家祥竟然認識他?

「話說回來,妳真的不認識他?」

她要嫁的人居然是袁學澤的好兄弟!這世界會不會小得太誇張了點?「不關你的事。」

張家祥不是沒看到未婚妻的震驚,他繼續用漫不經心的口氣說道:「說啦說啦,學澤是不是妳的前男友?」

「真的不關你的事。」她不否認也不承認,畢竟這和張家祥一點關係也沒有。

張家祥的嘴角揚起一抹壞心的笑容。「好,既然如此,那就來見見我的好兄弟吧!」

他摟着未婚妻的腰,筆直地往好兄弟的方向走了過去,嚇個半死的得男根本來不及阻止,就來到了袁學澤的面前。

「嗨,學澤!」張家祥痞痞地笑了笑。

袁學澤一看到張家祥,嘴角便牽起開朗的笑容。「呃?家祥?真是意外!」

只是,見到好友的好心情在看到他身旁俏麗的人兒時,瞬間像被潑了一桶冰水。波莉?得男學妹?她的臉上沒有親切的微笑,全身緊繃,眼神也戒備着,少了平常的那些偽裝,袁學澤幾乎第一眼就認出她就是得男。

他皺眉。

事情變化太大了,嚴謹生活的得男學妹怎麼會認識感情生活豐富、在美國念書的張家祥?這一刻,他寧願自己認錯人,得男不是波莉,讓張家祥摟在懷裏的人是波莉,不是得男!

他的審視和不可置信讓她全身動彈不得。

張家祥不是沒看出這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他暗自竊笑。哈,一定是啦,這兩人一定有關係。「嘿,兄弟,其實我早知道你回來了,不過我最近忙到翻,你不會怪我沒先和你聯絡吧?」

「當然不會。」他的眼睛不住地盯着得男瞧。「學澤,你們認識?」

「當然。」袁學澤犀利的目光快速掃過她腰上的手掌。「我們是工作夥伴,波莉在我的百貨公司有設櫃。」

真的只是工作上的夥伴嗎?張家祥很想看好戲。「那太好了,告訴你一個喜訊,這位是姚得男姚小姐,我們要結婚了。」

得男的唇角勾着笑,但表情卻比哭還要難看。這樣的相認方式比之前那次還要慘,眼前的一切糟糕得讓她想哭泣。

未婚妻?

袁學澤的表情很難看,原來得男學妹不是和當年的追求者有結果,而是要和他的兄弟共結連理?

這是不是比在路上看到她和「青仔叢」、「青仔叢」寶寶幸福快樂地逛街還要來得痛苦?

「寶貝""妳說這世界是不是很小啊?有關聯的人全湊在一塊呢!」

得男覦着張家祥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一秒鐘,她真的很想狠狠地踹她的未婚夫一腳!

「波莉老闆,這真是巧遇。」袁學澤迅速恢復鎮定。

姚得男抿着唇,這些年的磨練沒教她如何面對這種事,她只能沉默。

不過,除了重逢的驚喜,袁學澤更想知道為什麼得男會和張家祥扯上關係。

「什麼時候你多了一個未婚妻我不知道?」

張家祥聳聳肩。不好玩,沒有他想像中的刺激,看來學澤應該不是當年拋棄得男的人。「年初時雙方父母做的決定,我和得男下個月訂婚,婚期訂在年底,到時你一定要來。」

「年底結婚?」

「是啊,記得來喝喜酒啊!」

袁學澤保持着泰然自若的微笑,這是他多年的歷練,讓人永遠無法從他的表情看穿他的想法,但他內心翻騰,有震驚、有重逢的喜悅,也有得知她將為人妻的氣腦―是氣惱沒錯,就是氣惱,所以他連禮貌的祝賀都說不出來!鈴―

金色晚宴包內的手機響起。「抱歉。」得男轉身接電話,理由充分地往門口走去。

工廠的黃太太打電話來,和她討論後天開幕時,其它廠商的送禮是要怎麼處理?隨廠商安排?還是請廠商統一和他們熟悉的花店聯絡?免得送來的花禮各式各樣的,反而顯得雜亂。

她走到世貿門口,低着頭,一一閃過門口的人群,失神地說著話,明白自己的心還留在宴會大廳里。最後,她結束通話,將手機收回包包,轉身想走回晚宴大廳,卻發現自己踏不出一步。

回去又能怎樣?偎在未婚夫的懷裏,繼續和自己心底的人談天說地嗎?

不,她做不到,直到現在,她狂飄的心跳、她的失神、她的惆悵、她顫抖的手,她終於知道雖然過了那麼多年,但她一點也沒有遺忘那男人……「得男學妹。」得男抬起頭,驚訝地看着眼前的袁學澤。

「好久不見。」他說,深黯的黑眸忘情地擷取她的美麗,她原本就凈白秀氣,褪去年少的青澀后,她淡雅的妝、合宜的洋裝,更增添了柔媚與典雅。

「學長不應該離開那個晚宴。」她緊握手中的晚宴包。

「為什麼?」

「工商總會主辦的晚宴有許多政商名流參加,這對你的事業或許會有幫助……」她困難地解釋。

袁學澤凝視着她,黑眸里漾着奇異的光彩。「當年我都可以放下自己一手籌劃的跨年晚會,帶着妳去淡水等日出,今天的晚宴又算什麼?」

他看着她,黑眸里充斥着豐沛的情感。

「我回來了,學妹。」他輕輕地說。

她看着他,屏住呼吸。

突然覺得他的出現肯定會和數年前一樣,讓她簡單的生活再次掀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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