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色降臨，未點燈的房間陷入一片黑暗中。孔雀無聲無息的靠近我，悄悄為解開我被束縛住的雙手。被綁了一天的手已經麻木，我活動了好一會才恢復了知覺。
孔雀拉過我的手掌，在上面寫：我們今晚逃出去。
心中一驚，我也寫到：怎麽逃，計劃好了嗎？
他寫到：我的夥伴給了訊號，一會有人接應。
既然全都安排好了，我便放心的握緊他的手，在黑暗中等待希望的來臨。突然發現，他雙手都受了傷，柔嫩的手掌上結了癤，摸著讓我心痛的甜蜜。
也許是生死已經置之度外，又或者是告白後就了無遺憾，我的膽子變得大了起來，於是我又寫道：如果能為你死掉，也許是我最好的結局。
孔雀的手掌一收，緊緊的捏住我的手指，半晌，才寫：我們誰都不會死！
但願如此！黑暗中默默點點頭，我們十指緊扣，像一對戀人般互相依靠。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門輕輕的打開了，孔雀立刻拉着我跳了起來，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外。突然面對光亮讓我不適應的眯起眼，等習慣後，發現面前站着的竟是那個醫師。原來孔雀說的自己人就是他啊！怪不得下午時他有替我解圍……這時孔雀又背上了個超大號背包。
“什麽東西？”我輕聲問，在這種危險時刻他不會又弄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帶上吧？
“這個！”孔雀將一把手槍塞到我懷裏。
“我……我不會用……”拿着槍我手足無措，生怕走火。
“你只要不打到自己人就行了。”孔雀瞪了我一看，成功阻止我接下來的話。於是我們便跟着醫師向走廊右側跑去。
不要成為孔雀的絆腳石！我告誡著自己。幸虧多年的籃球生涯使我的運動神經靈活，基本的跳躍奔跑都不比他們遜色，雖然在警戒度上不夠常常沒頭沒腦的就衝出去，但每次孔雀都及時拉住我，我們才沒與那些遊盪的小嘍羅撞上。
“我已經通知了老頭子——”在一個拐角處等待敵人離開時醫師對孔雀交代著，具我猜測老頭子可能是指他們的上司。“大約十分鍾部隊就會趕到，所以我們要在發生大規模槍戰之間離開，否則他們會拿你們當人質！”
點點頭，孔雀將目光轉向我，他那麽認真嚴肅的樣子全然沒有了平常的妖媚，完全是個充滿陽剛氣概的男人。“別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你要是死了……我連一滴眼淚都不會掉！保護好自己。”
“我知道……”發自內心的笑了笑，我知道他是關心我的，這就已經足夠。
待嘍羅們離開，我們一行三人貼著牆角迅速向大廳移動。這是最危險的地方，四周毫無遮掩物，要是被發現，只要有狙擊手在樓上射擊，我們就無處可逃。
也許命運真的不肯平淡的放過我們，就在離門口不到三十米的地方，我們被發現了。但並不像電影裏演得那樣一陣彈火連天，而是有個人大叫一聲一下子眾人便圍了上來，看來槍支對這些匪人來說也是很珍貴的，並不是誰都擁有的。
孔雀和醫師也並沒有馬上開槍，而是將我拉到中間開始近身肉搏。孔雀的身手自然不在話下，令我意外的是斯文白凈的醫師也是個高手，一時之間竟沒有人有辦法接近我。
三人中我最高最壯，結果卻是最沒用最需要人保護的。悲哀的盯着孔雀矯健的側踢，勾拳，我第一次感覺到他的可怕。白天時帶有鬧劇色彩的發瘋毆打不算，現在一板一眼對敵的孔雀才是那麽的英挺迷人，何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我總算見識到了。
然而現實畢竟是殘酷的，混戰中他也不免挂彩，除了心疼我什麽也做不了，不能盲目的衝出去幫忙，一點功夫也不會的我只能填亂！
正在這時，我發現孔雀胸前亮着一個紅點，是紅外線！身體比意識先做出反應，在我聽見“砰”一聲之前我已經飛身撲到他身前。
孔雀，如果能為你死掉，也許是我最好的結局。
***
七年前，在我第一次遇見孔雀時，在漆黑的電影院裏，我們彼此看不清容顏，他便用一個過肩摔震撼了我的心靈。七年後，在同樣的仲夏，在明亮的大廳里，我清楚的看見了他詫異的眼神，然而，他卻用類似的動作把我拉回身後，背部對準了槍口！
從我撲向他到他將我拉回身後，只有短短的一眨眼，可對我而言卻如一個世紀那麽漫長。為什麽不讓我實現自己的價值，難道你不明白嗎？如果不能得到你的愛，那麽為了自己的愛死去，將是我最完美的謝幕！
“砰！”那一槍，還是打在了孔雀身上。
“笨蛋——”踉蹌着他倒向我，陷入巨大恐慌中的我與他一同倒在了地板上。趴在我身上，孔雀一臉我無法理解的笑容，他吃力的說：“你以為……以為我會讓你替我擋槍嗎……我才不要欠你……”
醫師一躍到我們前面拔槍解決掉那個狙擊手，同時大喊一聲：“跑！”
大腦已經罷工的我完全無法理解他的含義，倒是懷中的孔雀一邊吐著鮮血一邊說：“抱着我，跑出去——”
他的話就是聖旨，他的意願就是真理！幸虧他平時將我訓練的好，我立刻抱起他，不顧四周不斷響起的槍聲瘋狂的向外衝去。
孔雀，我剛剛向你表白，你還沒有回答我，你不能再次留下沉浸在幸福中的我就消失！
就在我馬上要踏出門口的時候，冰冷的槍口抵住我的腦門，白天被我們戲耍了的老大一襲黑衣，像魔鬼一樣出現在我面前。
緊緊的盯着他，我的頭腦異常靈活起來。孔雀的胸口在不停的溢着鮮血，再不搶救恐怕——我要衝出去，我要救孔雀，我要他活蹦亂跳的出現在我面前，飛揚跋扈的命令我指使我，粗魯生澀的擁抱我貫穿我！
醫師靜靜的站在我身後，拿着槍的手越過我的頭對著老大，我們四人就這樣相持着，連大氣都不敢喘。
突然，老大得意的笑了起來：“我可以跟你們耗，可你的小孔雀耗的起嗎？”
他說得沒錯，孔雀的氣息已經越來越微弱，鮮血染紅了整件衣衫，神智也混沌起來。
“我們投降……”我盯着老大，緩緩將半昏迷的孔雀立於懷中，顫抖著聲音說：“我們投降，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求你趕快給他止血……”
“呵呵……”老大笑得更開心，他將目光轉向醫師：“真沒想到內奸居然是你……放下槍……放下！”
醫師猶豫了一下，便垂下了槍頭。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裏的老大伸手就去奪槍，就在這一剎那，我抬起腿便踢飛了他的槍，同時拔出別在腰間的槍對着他胡亂的一頓掃射。
沒有章法沒有目標，我睜着眼卻完全看不到前方，只在一片模糊中不停的扣動扳機，似乎只有這樣，我守侯的孔雀才能安全。
醫師馬上轉過身去對付那些小嘍羅，就在我還在瘋狂掃射時孔雀抬起手按住了我，幽幽的說：“別射了，他已經死了……而且一共才六發子彈，省著點……”
“已經……已經沒有子彈了……”冷汗不停的冒，我急忙將孔雀抱起，凝視着他蒼白的臉，顫抖著雙唇說：“你挺著點，警察……救護車不是馬上就到了嗎？我們都會沒事的……你說的，你說的，我們誰也不會死……”
“笨蛋……”他將頭無力的靠在我懷中，氣若遊絲的說：“你把子彈都射光了……我們怎麽撐到那時候啊？”
“你的背包里不是還有槍嗎？”
聽了我的問話，他自嘲般的笑笑，沒有答話。
果然，醫師那裏的子彈很快用完了，可是卻有幾個持槍的匪徒還未倒下。抱着孔雀我趕緊躲到門邊，醫師也藏身到另一邊，屋裏的匪徒們也不知道我們是否還有還手的能力，一時也不敢貿然衝出來。
老大被射成蜂窩的屍體就倒在我旁邊，血肉模糊的樣子甚是駭人。真不敢想像，這個威脅巨大的家夥竟是我親手射殺的！
急忙在孔雀的背包里翻找，卻發現裏面都是一些本子，根本就沒有槍支彈藥。總算明白了他們為什麽不一開始就用槍。“你們只有兩把槍，你還把其中一支給了我……而且還拒絕我為你擋槍……這是為什麽……”
“因為……你笨啊……”孔雀越來越虛弱，他卻笑得越來越開心。“你……你根本就沒有資格替我擋子彈，在我心中你什麽都不是……是我把你牽扯到這混亂中的……我當然、當然有義務將你平安的救出去……不然我會受處分的……”
“我不信……我不信……”抱緊他，我發現自己對他的想法開始有了了解。他真是個心口不一的人，他可以一邊說討厭我一邊接受我無聊的邀請，他根本就對A片不感興趣卻一次次來到我家，自己沒有耳洞還細心的保存我送他的禮物，明明只有兩把槍卻把生存的機會留給我！是我太笨一直不明白他的用意。其實孔雀比誰都害羞敏感，他一直在給我機會，等着我說那句話。“孔雀……我愛你……我愛你……所以我絕對無法失去你……你不要以為幾句話就能熄滅我的愛火，如果你不能挺過去，那我絕對不會獨活，你聽到沒有！”
“白痴……”嘆息著閉上眼，他露出了和七年前一樣的微笑。“那就帶我衝出去吧……”隨後陷入深深的昏迷中。
“孔雀——”
僵持之中，警察終於趕到，當然一同來的還有救護車。將孔雀送上救護車，我緊繃的情緒突然斷鏈，腿一軟竟站不起來。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小腿上也中了槍，過於頻繁的運動血液加速流動，幾乎像噴泉一樣汩汩外流，染紅了整條褲管。
於是我與孔雀一起被抬上救護車，嗚笛聲中駛向醫院。
躺在救護車裏，我緊緊握住孔雀不如以往火熱的手掌，顫抖著聲音問正在為他做簡單止血處理的醫師：“他……他會不會有事？”
剛才與我們並肩作戰的“醫師”果然是醫生，他對我微微一笑，立刻安撫了我高度緊張的情緒。“死不了，這些帳本為他減緩了子彈的衝力，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並沒有傷到內臟。倒是你，一身淤傷還中了槍，才需要好好檢查！”
“我沒事……”長長的出了一口起，我任憑護士剪開了我的褲管，並聽他們發出抽氣聲。
狀況一定很慘烈吧！中了槍還不停奔跑運動，傷口搞不好血流如注呢……凝視著孔雀蒼白但依舊迷人的側臉，我慢慢陷入黑暗之中。
***
我能感覺到，這一覺睡得特別長特別香，也許是因為知道孔雀並無大礙，也許是大難不死完全的放下心來，也許是該說的都說了了無遺憾，總之，我安穩的連夢都沒有做的睡了三天。一睜開眼，一切問題都已經解決了，而且外界還發生了特別驚人的變化。
剛清醒時，第一個見到的人的程葉。他見我醒來急忙按鈴叫來了一群醫生護士，在我身上左按按右摸摸，又扒眼睛又抻舌頭的，最後留下句情況良好就一轟而散。
接過程葉遞過來的水杯，猛灌幾口滋潤那乾澀的喉嚨，我問：“孔雀怎麽樣了？”
“他？沒事，比你蘇醒的還早，昨晚上就睜眼了，真是只不死鳥！”坐到我床邊，他眉飛色舞的說：“你小子厲害啊——真把自己當007了？還衝鋒陷陣去了——”
“你知道了……”
“全中國都知道了！你知道報紙上怎麽寫嗎？”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報紙塞給我，上面頭版顯目的標題就是：著名籃球運動員方奕孤身犯險協助警方成功破獲走私集團光榮負傷！
原來在我昏迷期間，警方為了避免輿論指責其將普通百姓卷進槍戰中，就將我編造成特別卧底這種所謂的英雄人物。如此一來，我毆打領隊的事也成了計劃中的一部分，當時對我無盡指責的媒體全都反過來宣揚我的“英勇行為”，就在我沉睡的期間，學校正式決定升任我為教授，省隊甚至國家隊都有意將我召回……
這種意想不到的萬千寵愛，真是令我哭笑不得。
“真沒想到啊——那個不男不女的家夥居然是警察——而且是國際刑警啊！”
“國際刑警？我不知道……”孔雀居然有那麽神秘的職務，真是令我倍感驚奇。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還跟着他去犯險？”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程葉第一次開口問我們的關係：“你和他，到底算怎麽回事啊？你都為他傷成這樣了……”
“我喜歡他……”勉強撐起身，我沉默了一會，對程葉露出幸福的微笑：“我想，他也應該是有一點喜歡我的吧……”
***
當日下午，在我的堅持下，程葉把我扶上輪椅，一臉無奈的推着我來到孔雀的病房門口。
“你自己進去吧！我就不做電燈泡了。”幫我推開病房門，他又壓低音量說：“而且我和他八字不合，我可忘不了他曾經怎樣的教訓我……”
苦笑一下，我不靈活的搖著輪椅，來到他床前。
孔雀正在夢鄉之中，臉色比起那天有所好轉，但依舊有些蒼白。他的眉緊皺著，似乎睡得並不安穩。
抬起手，我輕撫他的眉心，難得的靜謐空間，空氣中微微的消毒水味道聞起來都讓人身心舒暢。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一切事物都顯得那樣美好，天空也格外藍呢！
“你傻笑什麽？”不知何時，孔雀睜開了眼，幽遠的眸子裏蕩漾著深深的笑意。
“沒有……”一定又紅了臉，我低下頭並想收回自己的手，卻被他拉住。
“你覺不覺得少了什麽？”他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在我的胸前打轉。
順着他的視線我單手撫上胸，意外的發現乳釘不見了。“怎麽回事……”
“那上面的金屬邊其實藏着記憶卡……是他們集團犯罪的重要證據，我已經讓韓林——就是那個卧底給你卸下去了。”
“那他不就……”他不就知道我帶了乳釘？！一個大男人帶那種東西，讓我以後怎麽面對他啊！咬咬牙，我壓下不滿，擔憂的問：“雖然醫生說你不要緊，但你畢竟是胸口中槍，真的沒關係嗎？”
“死不了，倒是你，聽他們說你昏睡的時間比我還長，還嚴重的營養不良，是怎麽回事啊？”
“沒什麽……”其實在孔雀消失的五天裏，我幾乎滴米未進，緊接着又被電擊、毆打、還險些被強暴，接下來的逃逸也是驚險連連。一連竄的折磨刺激湊在一起，對於一向過著循規蹈矩的平靜生活的我來說，的確超出負荷。
“你——”原本的隨意輕鬆一瞬間消失，孔雀的眼神又染上濃濃的厭惡。狠狠的甩開我的手，他語氣刻薄的說：“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麽嗎？就是你說話永遠吱吱唔唔！不是一個勁的我、我、我，就是沒有、不是、不知道！你既然這麽怕我，為什麽還老是纏着我！？”
“因為……因為我喜歡你……”急忙抓回他的手，我不顧羞恥的表白著，就怕他下句話是趕我走。“我喜歡你……我怕的是你離開我！”
暴怒的表情慢慢消失，他的臉重新露出笑容。“早說不就好了……以後和我講話，不準再吞吞吐吐，明白嗎？”
“明白……”有點膽怯的看着他，我問：“孔雀……我能問你個問題嗎？”見他點頭，於是我撞大了膽子，一字一句的說：“你，到底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
聽了我的話，他先是愣了一下，緊接着臉居然紅了，隨後笑了起來，眨了眨眼，示意我靠近。
吃力的扶著輪椅想站起卻找不到平衡，一個不小心我重重的跌在孔雀身上。被我壓在身下的他發出一聲悶哼，緊接着又行使了那曾經讓我甜蜜好一陣的動作——擰耳朵！
“你想害死我啊！我胸口中槍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慌忙支起身體，我驚恐的盯着他的胸口。“你不要緊吧，要不要叫醫生——”
我其餘的言語，全被孔雀吞入腹中。
他雙臂掛在了我的頸項上，微微施力將我的頭壓下，如火的唇貼了上來。這是我們第一次的親吻，他的雙唇如體溫一般火熱，含住我的下唇，軟軟的，甜甜的……
和風旭日，在這樣一個明媚的午後，我終於得到了我守侯多年的愛情，獲取了那高傲孔雀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