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場男與女的戰爭,從一開始葉維之便穩佔上風。他玩沙包好幾年了,香草哪裏是他的對手,只有乖乖接受賜教的分。最氣人的是,他從頭到尾讓得明顯,幾乎只守不攻,她卻依然無法奈他何,眼看這場比賽就要落得慘敗。
最後,她決定拿出女人最厲害的武器,裝哭扮柔弱,捂住一隻眼睛,假裝不小心被他拳頭掃到,他果然嚇到了,連忙停手欲探身過來瞧,她乘機賞他胸膛一記厲害的右鉤拳。
他措手不及,被K得倒退一大步,她則舉高雙手,歡聲尖叫。
“YA~~YA~~我贏了!”不管三七二十,先喊先贏。
耍這種賤招?葉維之愕然怔在原地,眼看香草搶先脫下拳擊手套,宣佈比賽結束。
“帆帆,香香姊姊贏了喔!你快想想怎麼處罰葉叔叔!”
“好啊,我想想。”帆帆微蹙眉,真的很認真在想。
葉維之凜眉歪唇,表情怪異。沒見過這種女人,連比賽都可以耍賴。
“怎樣?我很奸巧吧?”她朝他笑嘻嘻地扮鬼臉,完全讀懂他腦海里的念頭。
“杜、香、草。”他磨牙。
“帆帆,你慢慢想怎麼處罰叔叔,姊姊先去做蛋糕。”先溜為妙。
他只能瞪着她翩然若蝶的背影,啞巴吃黃連,沒轍。
接下來,換帆帆纏着他也要玩沙包,他陪着玩了一個多小時,正想坐下來喘口氣,香草捧着巧克力蛋糕走出來,逼他開口唱生日快樂歌,為小鬼慶生。
他生平最討厭的就是唱歌,因為頭腦靈活又聰明的他偏偏少長了音樂細胞,不管他多努力去抓音調,總是會走音。
香草笑到直不起腰,帆帆雖然不敢笑得太誇張,卻也咧開一口可愛的白牙。
吃蛋糕時,帆帆忽然想到該怎麼玩懲罰遊戲,手指挑起巧克力奶油,香草會意,也跟着沾一塊奶油,接着,這對最難纏的女子與小人便合力追逐葉維之,硬要將奶油抹到他臉上。
“喂,你們兩個!會不會太過分?”他試着糾正。
“不會啊,願賭服輸,你自己說要接受懲罰的。”香草才不管他生氣,要帆帆抱住他雙腿,牽制他的行動,他往沙發躺,她抓住機會以自己的嬌軀壓制他。“葉維之,你就認命投降吧!”
她居高臨下俯視他,菱唇笑開一朵調皮的花。
他看着,腦袋瞬間當機。
不只是因為她的笑容太嬌太媚,也是因為她的玉腿壓在他大腿上的姿勢實在太曖昧,她用一隻手抵住他胸膛,另一隻沾着奶油的手威脅似地往他靠近。
他一點也不怕那些奶油,就算塗在臉上也沒什麼大不了,他怕的是與她肌膚相親,怕感覺到從她身上傳來的女人香。
她卻遲鈍得不曉得他在怕什麼,還以為他真的怕奶油,淘氣地拿手指在他臉上抹來抹去。
她不知道,這對一個正常的男人來說,是絕對性感的挑逗。
“帆帆,叔叔這樣像不像長鬍子?”她笑着揶揄。
“是巧克力鬍子耶!”帆帆驚喜。“好好玩喔。”
“我們再讓他多長一些好不好?”
“好啊。”
“來,蛋糕給我,我再多弄一些奶油。”她雙手各挑起一塊厚厚的奶油,捧住他的臉,從他下巴塗到他鬢邊,在頰上畫兩個圓圈圈。
“你……到底在幹麼?”他努力射出冰冷的眼神,胸口卻詭異地燒融。
“給你畫鬍子,還有腮紅啊!”她笑咪咪地回答,左看看、右瞧瞧,眼眸燦亮。“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看起來很可愛?”
可愛?他怔住。
“帆帆你說,叔叔這樣可不可愛?”她又問。
“可愛啊!”帆帆很給面子地直點頭。
“我們幫他照相好不好?你去我的袋子拿我的手機來。”
“好。”帆帆邁開兩條腿,咚咚咚地領命而去。
這女人居然還想拍照?葉維之橫眉豎目,狠狠瞪她。
但她一點也不怕,拿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這是懲罰,願賭服輸。”又強調一遍。
這太超過了!
他熱血上涌,猛然扣住她手腕,她一時重心不穩,往他身上趴落,臉頰剛好沾上他的巧克力鬍子。
看她跟自己一樣狼狽,他得逞地哼笑。“小姐,你什麼時候也長鬍子了?”
“討厭啦!”她抵住他胸膛,想撐起自己,他卻不由她,用另一隻手巴住她後頸。
“你想幹麼?”她驚慌。
“你說呢?”他不懷好意地問。
“不要鬧了,要受懲罰的人是你,別拖我下……”話還來不及全落,那沾着巧克力的櫻桃嘴已教人攫住。
四瓣唇,密密相貼。
她震撼得呼吸暫停,芳心悸動,獃獃地不知如何是好。
而他也同樣忘了呼吸,心跳狂野,不敢相信自己衝動的舉措。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
然後,他開始啄吻她,她的唇太軟,太甜,他剋制不住地想輕薄。
他慢慢地吻着她,甜蜜的親吻,帶着巧克力的滋味,香香濃濃。
兩人吻到忘我,彼此戲謔、糾纏,品嘗對方,也被品嘗,佔有,也被佔有,直到一道迷惑的嗓音揚起——
“香香姊姊、叔叔,你們在做什麼?”
好丟臉!
好窘,好羞,沒想到她在跟男人接吻的時候,竟會讓一個孩子逮個正着,幸好帆帆還不懂男女情事,否則。
但就算不必解釋,那夜,她仍是緊張地拒絕了葉維之的好意,自己送帆帆回兒童之家,她不敢再與他私下獨處,怕又擦槍走火。
在旖旎夜色的催情下,她恐怕會一口吃了那個宅男!
他可是她負責照顧的孩子的親人,一個專業的社工人員,不該與個案的關係人扯上任何曖昧系。
這會影響她的專業形象,也會遭人質疑她公私不分。
她該與他保持適當的距離……
“杜小姐,你在想什麼?”一道猶豫的嗓音,驚醒思緒不定的香草。
她一凜,整頓心神,望向正獃獃看着她的中年婦女。“張太太,你什麼時候來的?”
來人正是曾經襲擊過她的張為民的妻子,陳玉妹。
“不要再叫我張太太了,我已經正式離婚了。”陳玉妹微微一笑,比起從前總是驚慌失措的模樣,現在顯得堅定許多。
香草欣慰地回她一笑。“抱歉,陳小姐,恭喜你了。”
“我應該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幫我,恐怕到現在我還擺脫不了那個男人。”陳玉妹低聲感嘆,捧出一藍水果。“這是我一點心意,請收下。”
“陳小姐你不用客氣啦,這是我應該做的。”
“這真的只是一點小小的意思,請你一定要收下。”
“那好吧。”再推辭下去,就太嬌情了,香草大方地收了禮。“陳小姐今天是來接小奇的吧?”
“是啊,我總算可以將他帶回自己身邊了。”想到這陣子母子倆的辛酸,陳玉妹眼眶微紅。
“你們打算搬去哪兒住呢?”
“我打算回娘家,我媽說要幫我照顧小奇,我會找工作養活我們母子倆。”
“嗯,那太好了。”香草握住她的肩,給這個即將成為單親媽媽的母親勇氣。“你很堅強,很愛小奇,小奇也很孝順你,我相信你們以後會過得很好的。”
“是啊。”陳玉妹點點頭,深吸口氣。“其實我滿意外的,沒想到為民會忽然那麼爽快答應跟我離婚,放過我們母子倆。”
“那個啊……”香草淺淺彎唇。或許是葉維之的威脅奏效了吧!“我想是張先生想通了。”
“希望如此。”
“你們母子倆要保重,如果以後遇到什麼問題,歡迎隨時聯絡我,我一定儘力幫忙。”
“多謝你了,杜小姐,你真是個好人。”
兩個女人又聊了一陣,林美雲敲門進來說歡送派對已經準備好了,小奇也衝進來拉着媽媽跟香香姊姊一起加入孩子們的狂歡。
這是個熱鬧的夜晚,送走小奇后,香草很不舍,坐在辦公桌前,恍惚地捧着一本相簿發獃。
“香香姊姊,你在看什麼?”帆帆湊過來,好奇地問。
她驀地回神。“帆帆,你怎麼還沒睡?”
“我剛刷完牙,等等就睡了。”帆帆仰起小臉蛋,笑笑地望她。“香香姊姊在看什麼?”
“是照片,這裏頭都是住過這裏的小朋友的相片。”
“那也有我嗎?”
“當然有啦。”香草將相簿翻給他看,一面逗他。“你瞧你剛來的時候,整天都不笑,好嚇人呢。”
“那是因為人家緊張嘛。”帆帆小小聲地為自己辯駁。“因為我都不認識大家,而且……”
“而且怎樣?”
帆帆不說話,臉色忽然黯淡,小手輕輕搭住自己一條臂膀。
香草心一擰,懂了,因為那時候的他心理創傷還太深,怕自己又遇到會打他、罵他的大人,所以很害怕。
她彎下腰,伸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沒關係,你現在已經會笑了,你知道嗎?前幾天那些哥哥、姊姊跟我說,你最近變得可愛多了。”
“真的嗎?”帆帆又驚又喜,心兒怦怦跳。“哥哥、姊姊他們真的不討厭我了?”
“你這麼可愛又貼心,他們怎麼可能討厭你?”
帆帆聽了,嘻嘻傻笑着,看得出來得到其它孩子的認同,讓他很開也心。
香草又掐了掐他鼻子。“好啦,很晚了,快去睡吧。”
“好。”帆帆乖巧地點頭,又問。“那香香姊姊呢?你還不回家嗎?”
“今天太晚了,我睡在這裏。”
“香香姊姊要睡這裏?”帆帆眼神大亮。“那我今天可以跟你一起睡嗎?”
“不可以。”她搖頭,指了指一旁的行軍床。“這張床太小了,睡不下兩個人。”
“可是我也很小啊,睡得下的。”帆帆委屈地癟嘴。
“真的不行,帆帆乖。”香草愛憐地摸摸他的頭,其實是她不能開這個例,否則其它孩子會認為她偏心。“你跟哥哥們一起睡好嗎?”
帆帆鬱悶,扭捏半天,終於點點頭。“好吧。”頓了頓。“那香香姊姊可不可以答案我一件事?”
“什麼事?”
“我可不可以……再去找葉叔叔玩?”帆帆低聲問,小臉滿是期盼。
香草不禁微笑。“帆帆喜歡葉叔叔嗎?”
“喜歡!”他用力點頭。
“想再見到他?”
“嗯。”帆帆又點頭。“而且叔叔那天送我的機械人,哥哥他們都說好好玩,我想要再謝謝叔叔送我那麼好玩的東西。”
“好啊,你是該好好謝他。”那個機械人模型據說是從小陪他到大的,看得出來他當成生日禮物送給帆帆時,表情超懊惱也超不舍。
一念及此,香草噗哧一笑,眼眸瑩瑩閃爍。“好,下次再帶你去找他!”
之後,香草與帆帆便成了最佳不速之客,總是在最意外的時刻,出現在葉維之面前。
有時候,他們會直接敲他家的門,有時會在公司樓下等他,這天,他跟網友約了玩生存遊戲,他們倆也非要跟去不可。
他拗不過,勉為其難帶兩隻跟屁蟲去了,結果在現場惹來陣陣大驚小怪,大伙兒都虧道,本來以為他是個黃金單身漢,沒想到老婆、孩子都有了。
他懶得辯解,由眾人取笑,倒是香草聽了臉紅心跳。
他顧着欣賞她臉蛋上漂亮的紅暈,忽然覺得不再懊惱了,就算被網友揶揄調侃也值得。
遊戲開始后,從沒玩過的香草與帆帆玩得超快樂,幾乎都瘋了,笑聲不停,尖叫聲不斷。
大伙兒看在他面子上,槍彈盡量都不往這兩個新手身上瞄準,放任他們沖鐸陷陣,在危機中驚險生存,甚至成為最後的贏家。
香草也很識相,捧出親手做的點心招待大家,感謝眾人承讓,烤得香甜好吃的餅乾瞬間收服一干軍事宅男的心。
“你真是太幸福了,“安納金”。”網友們稱呼他的網名,那是科幻電影“星際大戰”系列的男主角。“老婆又會做點心、又能陪你玩生存遊戲,入得廚房出得廳堂,這種女人哪裏找啊?”
“她不是我老婆。”他澄清。
“那就是女朋友嘍?”
“也不是。”
“少來了!看你平常侃侃而談的樣子,不像這麼害羞的人啊,有女朋友也不敢承認。”
問題是真的不是啊!
葉維之無奈,一時間也很難對網友解釋清楚他跟香草與帆帆之間的關係,太複雜,而且他也不想透露太多關於自己的私生活。
香草看出他的不自在,主動替他解圍,轉開話題。“安納金是那個“星際大戰”里的主角嗎?”
“你也看過嗎?!”宅男們驚喜。“就是“黑武士”的前身。”
“嗯,大概知道。”她點頭。
“他超酷的,對吧?”提起黑武士,幾個星戰迷熱烈地滔滔不絕。“其實他入魔也是情有可原的,他啊……”
香草微笑聆聽,表情沒一絲不耐,又懂得適時搭話,鼓勵他們繼續,不久,有人開始感嘆。
“唉,我女朋友如果跟你一樣就好了,每次我提起這些,她都一副不想聽的樣子。”
“我老婆還不是一樣?直接翻白眼給我看。”
“還是羨慕你啊!”某男意味深長地拍拍葉維之的肩。
“其實也不能怪她們。”香草溫柔地揚嗓。“任何話題聽久了,總是會有些膩嘛,你們一定也不想常聽到女人們愛聊的話題吧?”
“那倒也是。”男人們不得不同意。“每次聽我老婆跟她朋友談那些美容算命之類的話,我就覺得無聊。”
“是真的很無聊啊。唉!為什麼女人那麼迷信算命啊?”某男很認真地求教。
香草嫣然一笑。“其實很多女人不是真那麼愛算命,她們只是很想知道身邊的男人怎麼想,她們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了解你們才去算命的。”
“不會吧!”男人們面面相覷。
“所以呢,如果你們能常常對你們的老婆或女朋友表示關懷或愛意,她們一定會很窩心的。”
“喔?是這樣嗎?”嘲弄的目光又落向葉維之。“這麼說你一定常常對你女朋友示愛嘍?”
“並沒有!”他郁惱地低吼,眼角抽凜。
大伙兒才不信,狂笑。
香草也在一旁竊笑,雖然她等於也是眾人取笑的對象,但看他窘迫不堪的模樣,真的覺得他好可愛,好想跟大家一起欺負他。
而他注意到她眼裏閃耀的笑意,更窘了,不悅地瞪她。
吃過晚餐后,他開車送她和帆帆回兒童之家,目送她跟帆帆手牽手進屋的背影,想起網友對他的揶揄,他忽然覺得胸口重重一擰,不能呼吸。
這畫面,他曾無數次在腦海幻想過,他也曾希望他的妻子能如此照顧小孩,而他,會盡全力保護他們母子倆。
他也曾夢想有個完整的家,有個孩子可以愛,可以疼。
可這個夢想,很早以前就碎了,他毅然答應與前妻離婚,也不再奢望能有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他不想再去愛什麼人了,真的不想。
為什麼她和帆帆,要像一陣旋風般不顧一切地闖進他的生活呢?為何要讓他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再次起波瀾……
“在發什麼呆?”送帆帆進屋后,香草重新坐上他的車,見他死盯着車窗前方,嫣然笑問。
他凜唇不語。
“你是不是想說什麼?”她慧黠地看出他有心事。
他一震,轉過頭,黑眸幽深,藏着某種隱微的情緒。“我知道你很希望我能做帆帆的父親。”
“我是很希望。”她坦然點頭。
他手指緊扣方向盤。“我不能。”
“為什麼?”
“因為我……”他表情木然。“不是你想像的那種人。”
“什麼意思?”她不解。
他沒回答,逕自發動車子。
“葉維之?”她困惑地凝望他。
“你跟我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