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他倏地眯起眼。「你該不會是把帆帆選擇王啟明的事怪到我身上吧?」
「我怎麼會怪你?」她笑。「是我自己太自以為是——」
「不要一直拿我說的話來刺我!」葉維之驀地惱火了,握住她的肩搖晃。「你真的以為我很高興帆帆選擇回到他爸爸身邊嗎?你口口聲聲為我好,到頭來只是讓我再一次失去我所愛的人而已!」他將深埋許久的怨氣,一股腦兒往她身上砸。「你就非要逼着我眼睜睜地看着思婷跟她的兒子都選擇離開我嗎?你以為我的心就不會痛嗎?以為只有你自己會心痛嗎?」
香草震住,笑意自唇畔收斂。「所以你是怪我了?我是不是根本不應該在你面前出現?」
「對,你不該出現的,不該帶着帆帆來攪亂我的生活,攪亂我的人生!」
自從她出現后,他平靜的生活就亂了套,一切都不對勁了,他又開始渴望愛與被愛,被她撒嬌又賴皮的笑容耍得團團轉,還有帆帆,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愛那個孩子……
結果,一切還是沒改變,他愛的人依然選擇離開他。
「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他低吼。
「你是……要我離開?」她迷濛地望他,眼眸紅透。
他眼眶也跟着酸楚,湧上他絕不願承認的淚意。
他的沉默宛如利刃,一刀一刀,割碎她的心。「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很識相的,以後不會在你面前出現。」
是怎樣?現在連她也要離開他了嗎?
很好,都走吧!走吧!
他恨得咬牙切齒。「杜、香、草,你最好給我記住自己說的話,不要到時候又纏着我不放。」
她聞言,倒抽口氣,猛然掙脫他,眼淚再次叛逃,而這一次,她怎麼樣也關不住。
「……再見。」
她啞聲道別,旋過身,緩緩淡去的情影像浮在半空中,飄忽不定。
他看着,胸口空蕩蕩的,彷佛有某種很重要的東西,在這一刻,丟落了——
【第十章】
他丟了一顆心。
自從那天他與她在醫院大吵一架,從此她果真信守諾言,不再出現在他面前,他看不到她,聽不到她,生活終於恢復平靜,找回從前習慣的孤獨。
他該慶幸。
但奇特的,他沒有歡欣,不感喜悅,只覺得空虛,無邊無際的空虛,他抓不住的空虛。
直到某個周末,他獃獃地坐在門邊守了一天,從日出守到日落,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在期待,期待着一聲鈴響,期待她又忽然厚臉皮地出現在他面前,笑笑地對他打招呼——
嗨!我又來了。
他期待着聽她說這句話,期待看她變化萬千的笑容。
可惜,她再也不來了,而他也因而醒悟,原來自己丟的,是一顆心。
他的心,早就落在她掌心了,那天她轉身離開,同時也將他的心帶走。
這下他可真的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機械人了……
「老大、老大?」
會議室里,Lawrence努力呼喚老闆。現在開會中,他們一向嚴謹認真的經理竟然夢遊中,當真不可思議。
「老大!」溫情呼喊沒效果,他只好加重語氣,拉高聲調,再來一次。
「什麼事?」葉維之總算有反應了,抬頭望向他,眼神卻仍是霧茫茫的,好似沒有焦點。
「剛剛的報告,想請問老大的意見。」
「意見?」葉維之一愣。
果然!
Lawrence暗暗嘆息,剛剛一番唱作俱佳的演出完全白費心血了,老闆根本沒看在眼裏,虧他為了能口齒清晰地報告,還在家裏預演好幾次。
「前兩天我們跟系統商開會,想到一個新idea,可能對我們這次的開發計劃很有幫助,我是想請老大幫我們瞧瞧,有哪裏應該注意的。」
「這樣啊。」葉維之這才回神,翻了翻手上的資料,又看了看Lawrence在白板上畫的圖,思考片刻,提出幾個建議。
會議於是繼續進行,雖然負責主持會議的葉維之顯得有些意興闌珊,但也順利達成幾個結論,宣佈散會。
員工們立即起身收拾文件,準備離開,只有葉維之還怔忡地坐在原位。
幾個員工交換奇怪的一眼,大家都擔憂,最近經理的精神狀況顯然有點差,老是魂不守舍。
為了表達關心,Lawrence自告奮勇留下來。「老大、老大?」又開始一輪溫情呼喚。
「什麼事?」葉維之蹙眉。
「你最近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心事?」Lawrence問得很大膽,做好被海削一頓的心理準備。
不料葉維之只是茫然眨眨眼。「我看起來像有心事?」
這話問得Lawrence也愣住。「是啊,是有點像,以前老大不會在開會時發獃的,現在好像常常走神。」
「是嗎?」
「還有,你連健身房也不去了,打高爾夫時總是漏球,有時候連午飯都會忘了吃,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發獃。」
「……」
「你是不是有什麼煩惱?老大,有什麼問題說出來,我們都願意儘力幫忙。」
「我有煩惱?」葉維之自嘲地輕哼。「你們不都說我是機械人嗎?機械人也會有煩惱?」
「啊?這個嘛——」Lawrence尷尬地搔搔頭皮。「老大,別這麼說,那只是同事開開玩笑而已,老大也是人,人都會有煩惱,有喜怒哀樂。」
是啊,人都會有煩惱,也會有感情,他畢竟不是真的機械人。
葉維之淡淡抿唇,眼神乍亮,忽然有了決定。「我要提早下班了,沒有重要的事別Call我。」
「老大,你去哪兒?」Lawrence在後頭追着問。
「去找我的心!」
撂下話后,他匆匆起身,不顧整個部門同事驚訝的注目,瀟洒走人。
他打手機給香草,她沒開機,開車去慈恩兒童之家,林美雲說她辭職了,他震驚不已,一時不知所措,只好回到小區,在她家樓下等。
這一等,等到晚上九點多,等到來來往往的鄰居都對他投以異樣的眼光,跟警衛投訴他。
「原來是你!」前來察看情況的正是李伯伯,一見是他,訝然輕呼。
他窘迫地僵直身子。「李伯伯,你好。」
「你一直杵在這邊做什麼?」李伯伯打量他。「鄰居們都嚇到了,還以為有什麼怪人潛進小區。」
「我……等人。」
「等人?」李伯伯頓了頓,嘴角一揚。「是在等香草吧?」
他愈來愈窘,狼狽地點頭。「是。」
「香草搬家了,你還不曉得嗎?」
「什麼?她搬家了?」他驚駭,沒想到她不但辭了工作,連家也搬了,難道她真決定在他面前消失得徹徹底底?「她什麼時候搬的?搬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上禮拜搬的,應該是回老家去了。」
她回老家?葉維之胸口一擰,頓時呼吸困難。「請問你……知道她老家在哪裏嗎?」
李伯伯同情地望他。「我不知道。」
她回家了。
回到這棟藏身在一片花田間的小屋,回到養父養母的懷抱,回到最令她懷念的故鄉。
回到這裏,她就安全了,所有的紛紛擾擾都將遠離她,她可以安安靜靜地看夕陽,看一朵朵大波斯菊在霞光下繽紛搖擺。
不會有誰再惹她哭了,她也不必為誰費盡心機,一切歸於平淡,這樣很好。
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