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雲劭優雅從容地走向前廳。
身為龍騰鏢局的總鏢頭,有人特地要見他是常有的事,就不知這回找上門的是什麼樣的人。
“是你!”雲劭銳利的眼睛直盯着眼前的男子瞧著,他記得他的名字。“耶律夙。”
“好眼力。”耶律夙的稱讚讓人感覺不到誠意。
“有事?”
耶律夙大方入座,彷佛雲府是他的地方似的。“無事不登三寶殿,雲總鏢頭開的是鏢局,你說我會為了什麼事而來呢?”
“保鏢嗎?”雲劭說出一個連自己都不相信的答案,他還記得那晚使詐贏得巧娘時,耶律夙那憤憤不平的眼神。“以咱們的立場讓我很難相信你。”
“我不覺得這樣的立場有何特殊之處。”耶律夙輕描淡寫。
“你不想報仇?”
“報仇?”耶律夙愣了下,恍然大悟。“那晚少了巧娘的陪伴是寂寞了一些,但我從來不會為了女人和自己過不去。”
是嗎?雲劭在心中懷疑,他這個人有這麼寬大的胸襟?“為什麼找上我?”
耶律夙邪邪一笑。“因為我是你的手下敗將,所以將東西托你運送很放心。”耶律夙壞壞地補一句。“除非你對自己沒信心。”
雲劭唇一抿,有些不悅。“什麼東西?”先看看東西后,他再決定要不要保這趟鏢。
黑影一閃,一件物品無預警地快速朝雲劭飛去。
伸手一托、一扣,雲劭輕鬆地化去掌勁,穩穩拿着一隻漆黑如墨,飾以精緻雕花的盒子。“可以看嗎?”
“請便。”耶律夙伸手比個請的動作。
“這……”雲劭開盒一看,臉色大變。“你什麼意思?”
“別急。”耶律夙慢條斯理地取茶、飲茶。“別誤會,委託之物尚未取得,盒子當然是空的。”
“那麼公子來早了。”手一揚,雲夙將木盒以同樣的方武回敬耶律夙,打算送客。
耶律夙指一彈,木盒在空中打個轉,落在桌上。
“請容我把話說完。”耶律夙幸災樂禍地看着雲劭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在受保物尚未取得之前,受保的是我,這樣你敢接鏢嗎?”
“保你?”雲劭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揚起,他不相信以耶律夙的身手會需要人保護。
“當然。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若要順利取得我想要的東西,當然得先要有個棲身之處,免除後顧之憂。”耶律夙打着如意算盤。“有誰敢說雲總鏢頭坐鎮的龍騰鏢局不安全嗎?”
“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無賴地聳聳肩,耶律夙笑地令人生厭。“接下鏢你不就知道答案了。”
“小姐,小姐。”東茵以她最快的速度奔進雲芸房中。
“什麼事大驚小怪的?”雲芸頭也不抬地問著,刺繡的手沒有停歇過。
東茵喘了喘氣。“他來了,他到咱們雲府來了。”
“誰來了?沒頭沒尾的怎麼猜?”雲芸淡淡地回著,對於東茵急驚風的性子早已習以為常。
“唉唷,就是那個男人嘛!紫藍色眼珠的那個啊。”
“他?”喔,雲芸的手指吃疼地一縮,被針扎出血來了。
“沒事吧,東茵瞧瞧。”看小姐的反應,顯然也吃了一驚。
將蔥白的手指放入櫻口中吮著,這樣的小傷雲芸不以為意。“他為什麼會到這裏來?”
“聽說是總鏢頭的客人。”
“大哥的客人?怎麼沒聽大哥提過?”雲芸有些訝異。
“總鏢頭人面廣,總不可能每一個認識的人都說給小姐聽吧。”東茵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也許吧。”雲芸美眸眨了眨。“知道他的名字嗎?”
“當然。”東茵得意地笑着,打探消息可是她的看家本領。“他叫……”東茵故意拖長尾音賣關子。
“還不說。”雲芸作勢要搔東茵癢。
“耶律夙。”小姐的手還沒搔到,東茵已先投降了。
“耶律夙?”雲芸檀口輕啟,輕聲念著,這名字……倒是滿好聽的。
秋高氣爽、風和日麗的傍晚,不經意地仰首望天,藍天白雲之下,一隻色彩斑斕的七彩紙鳶正迎風飛舞,優遊自在。
“好美的紙鳶。”雲芸柔美的嗓音發出讚歎。
“是啊,讓人見了心便不自覺地想跟着乘風而去。”看痴了的僕役自然地說出心中的想法。
“不知道誰有這麼好的興緻?”
“是總鏢頭的客人,耶律公子。”
“原來是他。”雲芸對這樣的答案頗能接受,因為她也想不出有誰會在雲府中悠閑地放紙鳶。“知道紙鳶在哪裏放的嗎?”
奇怪,這聲音怎麼越聽越耳熟……
“小……小姐?”僕役跳了起來,為自己的失禮致歉。
“沒關係的。”雲芸不在意地道。“紙鳶在哪兒放?”
“後山,後山草地。”這個方嚮應該是後山沒錯。
“謝謝。”雲芸道了謝,提起裙擺追尋著紙鳶的方向而去。
雲芸第一次發現,原來男人也可以笑的這麼洒脫,這麼自在。
眼前的男人笑聲恣意,原本剛毅的臉部線條也被笑容所柔化,渾身上下透著無窮盡的活力,令人不自覺地想親近,想被他的愉悅所感染。
一步一步地,雲芸不斷向前靠近,她想看清楚他的笑容,她喜歡上他的笑聲在她心裏震動的奇妙感受,她想更靠近他……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雲芸也說不上來,總之,她就是會不由自主地受到他的吸引。
“要試試嗎?”耶律夙回過頭,給雲芸一個歡迎的笑容,眼底同時閃過一抹幽光。
搖搖頭,雲芸不作聲地拒絕,她不是不想放紙鳶,只因為那樣子不夠端莊,不是一名大家閨秀該有的舉止。
“怕被人指指點點,怕被人說閑話?”耶律夙看出雲芸的顧慮。
既然被人一語道破,雲芸也不想辯駁,溫婉一笑作為回答。
她的反應讓耶律夙微微吃驚。“難道你一向都是這樣,中規中矩、逆來順受,從來都不曾違反禮教?”
“大家不都是這樣的嗎?”雲芸並不覺得她有何不同。
“那是你們宋國人才如此。”?耶律夙冷哼一聲。“不能隨心所欲的過生活,天天生活在自己為自己設的牢籠里,用一大堆教條來約束自己,這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呢?”
雲芸的笑容僵在唇邊,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論調,一時之間讓她消化不了,故無法判斷孰是孰非。
“公子是遼國人吧?”
耶律夙眼中透出一股嫌惡。“怎麼,在你們的眼中,只有野蠻無文化的遼國人才會有這樣的觀念嗎?”
“不。”雲芸澄清道。“我只是突然覺得,遼國的子民應該很幸福,雖然我還不確定哪一種生活才是對的。”
耶律夙眼睛一亮,對自己方才激動的反應感到好笑,他好像誤會人家了。
“對於生活,沒有所謂的對錯,只要沒有白活這一遭就行了。”耶律夙有些歉意地放軟音調。“我實在沒有立場說你的不是,畢竟那是你自己的人生,外人無從干預。”隨性地往草
地上一躺,一手握著紙鳶的線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若是我,絕不會讓別人來限制我的行動與生活。”
不讓別人限制行動與生活?多麼聳動叛逆的字眼,這是雲芸從來沒想過的事,有時候對大哥吵著要出門,她已經覺得很愧疚了。
但是那樣的日子,那種只能在夢中實現的生活,的確很誘惑人,很令人嚮往。
緩緩地蹲下身子,雲芸喜歡看耶律夙那種怡然自得的瀟洒,那是一種她不曾見過的生活態度。
“你那裏的天空是不是特別藍?”沒細想,雲芸已脫口而出。
“想知道嗎?”
耶律夙突然伸手一扯,在雲芸的驚呼聲中,雙雙倒卧在地。
“你……”
“噓,別說話。”耶律夙將食指按在雲芸的紅唇上。“閉上眼感受一下綠草的柔軟與清香。”
雲芸怔怔地看着耶律夙的瞳眸好一會兒,心跳快的連她都快數不上了。第一次被男子這麼親密地摟在懷裏,一時之間心慌的跟什麼似的,也忘了要掙扎。
瞧了瞧男子好一會兒,發現他的眼中除了迷人的笑之外,似乎無其他惡意,再加上她好像真的不曾好好聞過青草的香味……
想着、看着,雲芸聞言果真不再掙扎,安靜地閉上眼,用心感受。
她緊閉的長睫密密地鋪在白裏透紅的肌膚上,透著玫瑰色澤的粉唇微微彎起,胸口因為興奮而上下起伏,隱隱約約的觸碰讓耶律夙心口有股異樣的騷動。
現在的她,好美,好教人心動。
“如何?”耶律夙的聲音因為壓抑而顯得低沉。
雲芸真心的笑容讓她的美更加令人炫目。“我聞到青草的味道了,真的聞到了……”
未竟的話忽然被人用唇密密封住,雲芸頓時呼吸一窒。
這就是吻嗎?熱熱的、滑滑的,還有一種令人渾身發軟的酥麻感覺。
他的身上也混合著青草的味道,隨著過於親匿的呼吸,沾染了雲芸一身。
她知道他們現在的行為是不對的,但她卻不願、也沒有力氣推開他。
耶律夙在雲芸快喘不過氣之前,放開她的唇,原本只是淺嘗輒止的一吻,卻因為她的生澀與甜美而讓他無法自拔。
意猶未盡的手指來回撫著雲芸略微紅腫的唇,耶律夙得花費所有的力氣才能剋制住自己。
“你聞到草香了是嗎?”耶律夙邪魅一笑。“而我卻嘗到了花的甜味……”
雲芸不斷地用冷水拍打在自己的臉上,但臉上的紅暈仍是異常的明顯,一點都沒有消退的跡象,直教雲芸又羞又急。
想想今日的她,還真是不知羞,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與一名認識不到一天的男子親熱,這件事要是讓大哥知道了,恐怕會驚嚇的說不出話來吧!
但,不可否認的,那種酸酸甜甜的滋味,直到現在想起來,還是會讓她的心跳加速,心裏慌亂的彷佛做錯什麼似的。
輕觸著仍然發燙紅腫的嘴唇,她彷佛還能聞到他殘留在她唇上的氣味。
“喔。”雲芸將雙手覆在臉上,一方面為自己越禮的行為自責,一方面又暗暗為自己的情竇初開而欣喜。
只是,不知道他會怎麼想她?是將她當成隨隨便便的女子?或是和她一樣有着不同的感覺與憧憬。
“小姐,我進來羅。”東茵端著甜點到雲芸房裏,一見雲芸通紅的臉蛋,便叫着。“天啊,小姐您的臉怎麼這麼紅?是不是發燒了?”東茵連忙放下東西,手一伸想探上雲芸的額。
“不,我沒事。”雲芸偏過頭,不讓東茵摸著。
“哎呀,我看我去找大夫來好了,要是患了傷寒可就糟了。”
“東茵別去。”雲芸急急喚住,大夫一來可糟了。“我只是……只是……”雲芸說不出口,總不能說她在想男人吧!“總之我沒事,你別亂來。”
“亂來?”東茵指著自己的鼻子。“東茵是關心小姐耶。”她覺得好委屆。
“你早點回房休息啦,我累了。”雲芸開始趕人了。
有東茵那一雙鬼靈精的眼睛在這兒東瞧西瞧,教她如何安心。
“可是……”
“明兒見。”雲芸當著東茵的面關上房門,來個相應不理。
“小……”東茵放下手,還是決定回房了,既然小姐說沒事就沒事吧。
當雲芸正暗自鬆口氣時,敲門聲又再度響起。
“我睡了。”雲芸有些不耐地應著,人還真的不能做“壞事”。
“雲芸,你睡了嗎?”
大哥?雲芸跳了起來,大哥怎麼這時候來了?
“大哥有事?”雲芸按著房門,可不能讓大哥進門。
“有件事想跟你說。”雲劭想起有件事仍未親口向雲芸說。
“可以明天再說嗎?我真的想睡了。”
“這樣啊。”雲劭有些失望,他今天還特地抽出時間來看看她的。“好吧,大哥先跟你提一下,有位耶律公子會在雲府暫住一段時日,若你見着他,可以不用理會他。”
“為什麼?他不是大哥的客人嗎?”大哥會這麼說,出乎雲芸意料,大哥不是這樣的人。
雲劭唇一撇,臉色有些不悅。“他不是一般普通人,我怕你無法應付。”
“大哥怕我被欺負?”
“他若敢,我第一個宰了他。”雲劭發誓他真的會這麼做。
“大哥認為他不是好人?”雲芸想知道大哥對耶律夙的印象。
雲劭沉默一會。“我還不清楚他的底,總之你離他越遠越好。”直覺告訴他,耶律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他真的怕會有事發生。“你睡吧。”
門外靜悄悄地,看來雲劭真的走了,但云芸卻睡不着了。
大哥告訴她不能接近耶律夙,不要理會耶律夙,但她還來不及問大哥,若是她已經認識了耶律夙,而且還和他有了“唇齒之親”,那該怎麼辦?
不能見他,不能和他說話,不能想他,不能……
雲芸用手掩住自己的眼睛與耳朵,這麼多的不能,她做得到嗎?她真的能不想他嗎?只是,才過了幾天而已,她便已經開始思念他,期待看見他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她……是不是真的無可救藥了。
“在想我嗎?”
同樣帶笑的上揚語調,同樣的氣味,同樣令人心慌的嗓音,突然在雲芸身邊響起。
眨眨眼,雲芸想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否則怎麼可能才想到他,他便出現在眼前。
微赧的臉蛋一垂,雲芸悄悄將身子挪開耶律夙身邊一點點,畢竟大哥的話還是要聽的。
“在躲我?”耶律夙可是很敏感的。
幾天沒見着她的人,今日一見,她彷佛又比之前更美了!
是他的錯覺?還是另有原因?
雲芸想了想,委婉道。“男女授受不親。”
“這又是什麼?女誡、論語還是道德?你們宋國人還真多規矩。”
“我是怕公子被誤會。”聽出耶律夙口中的嘲諷,雲芸試圖解釋。
耶律夙雙手環胸。“誤會我什麼?”
“誤會我和公子之間的清白。”雲芸說的有些心虛,親吻算不算不清白了?
“哼。”耶律夙想起一句話。“你們不是有句話是這麼說的,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何必在乎別人說什麼。”
“這……”教她該怎麼說呢!
“況且……”耶律夙健臂一攬,輕易地將雲芸鎖在懷中。“咱們現在這麼親密的模樣,才會教人誤會,方才咱們可什麼都還沒做。”
“你快放開我。”雲芸既羞又急地拍著耶律夙的肩膀,沒想到耶律夙竟如此大膽。
雲芸害羞的模樣,讓耶律夙覺得有趣極了。
原本以為她是個無趣的搪瓷娃娃,僅供欣賞的木頭美人,沒料到她的喜怒哀樂竟然如此分明,如此不加掩飾。
她的心思單純,所想的事全寫在臉上,這樣透明脆弱的女子,他第一次遇見,除了感到新鮮之外,心裏還多了一份連他自己也尚未察覺的憐惜。
“你是要繼續在這兒嚷嚷,讓全府的人撞見咱們的不清不白,還是要安安靜靜地陪我出門逛逛?”耶律夙給雲芸兩種選擇。
雲芸咬着唇,望着耶律夙不妥協的堅毅神情,看來該選擇的人是她。“你想上哪去?”
“城外你熟悉嗎?”耶律夙滿意地彎起唇,知道他贏了。
苦惱地搖頭,除了雲府之外,她恐怕無法單獨到達任何地方。
“那你只好乖乖聽我的了。”這樣的結果,原本便在耶律夙的預料之中。
以雲劭對雲芸的保護來看,雲芸根本鮮少出家門一步,認得的地方可謂少之又少。
“你到底要帶我上哪?”雲芸被耶律夙握住的小手,已緊張的微微出汗。
“跟我走就對了。”
“可是那是馬廄的方向,你想騎馬嗎?”這麼高大的動物,她可不敢靠近。
“你很聰明。”耶律夙又發現了雲芸另一項優點。
雲芸聞言嘴巴張的好大。“咱們可以請人備轎的,用不着自己騎馬。”
“那怎麼會有趣呢?”他們遼國人個個擅騎,從來不乘轎的。
“可是……”
“別擔心,我不會讓你摔下馬的。”在他要的東西尚未到手前,他怎麼忍心讓她死了。
雲芸氣喘吁吁地勉力跟着耶律夙的步伐,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希望別出什麼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