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那次是誤會,你就替他向梓安說聲抱歉嘛!梓安也不是這麼小氣的人,那天他叫姐夫可叫得勤了。」

「明天早上十點,我等你。」

東方厲親自送她到幼兒園門口,看着她走進門內,才驅車去錄音室。

當她踏進會客室時,裏面有個男人已在等她——他在着和他三分的神似,一樣戴着眼鏡,穿着高級西裝,他的鼻子挺拔、眉宇俊氣,褐色的眼瞳流露出激動。

他不敢上前,站起身,彷彿有千頭萬緒飛上心頭,卻是一步也不敢動——多少年了,他就在等這一刻、這一秒、這一瞬間。

從唐雅君那裏聽到姐姐要見他,夢裏的姐姐還是十八歲,那時他十三,他已經記得姐姐的模樣,且把她深深刻在心上,而早上還見到的人,他不過是去市區逛逛,回家就再也不見她的蹤影。

他聽奶奶罵姐姐忘恩負義,罵姐姐不懂倫理,罵姐姐應該要嫁給季村長,天啊!嫁給季村長?那個油光滿面的豬公?他倒寧願姐姐逃家,至少他不用喊豬公一聲姐夫,不用被豬蹄摸頭。

姐姐不常在家裏,但他喜歡姐姐——姐姐不討奶奶歡喜,但姐姐對他很好,姐姐摸他的頭,而不是把他往懷裏勒緊不管他能不能呼吸,姐姐在家裏不討爸媽歡心,但是隔街的大嬸叔叔、伯伯阿姨都喜歡姐姐,他的同學見過姐姐一次,就無比羨慕他有那樣的好姐姐。

姐姐離開后,爸媽說在叔公喪禮上有看到姐姐,表姐說在學校有見到姐姐,別人有機會,他卻連邊都勾不到,對姐姐的印象還一直停留在她十八歲時。

「梓安,你長大了。」林舞陽走近他,摸摸他的頭。

他伸手抱住她,十八歲的姐姐和二十八歲一模一樣,還是摸他的頭,叫他的名字,依然是他的姐姐。

「你是男孩子,眼淚卻比女生還多,都長這麼高了,讓人看到你掉眼淚會把女孩子嚇跑了的。」她拍拍他的肩。

「姐,我連女朋友都沒,哪有女孩子可以嚇?」他鬆手,看着林舞陽。

「連女朋友都沒?真慘啊!好在你才二十三歲,要是三十歲了,我一定會幫你報名婚友社,讓你快點結婚。」拉着他坐下,那天,她沒勇氣轉身看他,現在,她發現他長大了,像是把記憶里十三歲的模樣丟進複印機里放大百分之兩百似的——

他的身高高了很多,以前他連她的胸前都不到,她還曾擔心過他會長不高。

「姐,我和朋友合夥開了一間公司,我不住嘉義,我在台中,有機會來我家坐坐,我介紹朋友給你認識。」

「你來真敢說,一個多月前才被你姐夫給扁成豬頭,現在又想介紹情夫給我?」

「說到這個,姐夫真夠狠,看不出來他的力氣那麼大!」摸摸臉頰,那天的疼痛觸感讓他記憶猶新。

「他佔有欲強嘛!連我去上班都要跟,如果不是有工作,他一定會跑來當門神,就是不許我離開他的視線。」談到東方厲,她的臉色變得柔和許多。

「姐,姐夫不是小白臉嗎?」

「不是,他的工作比較隨興,高興就接,不高興就罷工。」罷工時就是她煩惱的時候,因為小趙會上門來找她討救兵。

「那就好,我還想說姐夫若是養不起你,那你們可以離婚,我來養你。」

「這話可別讓你姐夫聽到,不然他以後會不讓你跟我見面的。」

有一次東方厲罷工,小趙找她討救兵,又哭又唱的叫她快跟冷血無情的東方厲離婚,以免未來被他遺棄。東方厲馬上把小趙丟出門,還耳提面命的要她電話不準接、門不能開,最好連窗戶都別靠近,小趙剛溜進她的視線,馬上就被東方厲踹飛,從此小趙再也不敢慫恿她和東方厲離婚。

「姐,你現在幸福嗎?」

她笑而不答,幸福嗎?這種事不必說出口,她自己知道就行。

徐律師晚了半小時出現,唐雅君眼見人都到齊,便把門帶上。半小時后,門再度打開,留下徐律師和陽梓安,唐雅君則送她來到門口。

「這就是你的決定?」

「是啊!是我的決定,跟陽家上一代斷得乾乾淨淨,無事一身輕的感覺好多了。」

「是見到梓安讓你的心情變好吧?梓安沒有錯,他知道你不願意見父親,連要你回家祭拜都沒,他應該是陽家唯一站在你這邊的人。」

「大概吧!」林舞陽走出幼兒園大門,聽見門關上的聲音,她看了看時間,決定搭公交車回家,吃過午餐再去上班。

從幼兒園到公車站有一段路,她不急,離下午一點半還有段空檔,冰箱裏有昨晚剩下的肉燥,只要下些面,加上燙青菜,偶爾吃頓簡單的午餐也不錯。

停在幼兒園牆邊的黑色奧迪猛一加油,朝她走路的方向前進。

她聽見身後有車靠近,下意識轉身順便往牆邊靠,卻是慢了半拍——

當下沒有煞車聲、沒有慘叫聲,僅只有碰撞的哀凄巨響!

腳還未踏入辦公室的唐雅君聽到聲音,有點不放心,決定出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看見車子,看見地上一攤血,看見被撞的人,看見地上的粗框眼鏡!

車子裏的駕駛她也見到了——是陽二伯!

原來生離和死別是這麼的近,以為兩人可以牽手直到白頭,沒想到紅色的血跡卻把幸福分成叉路。

陽二伯以謀殺嫌疑犯的身份進入警察局,陽二伯的兒子則以共謀罪一起被關入拘留所。

東方厲接到唐雅君的通知,差點掉了魂!

小趙拉着他往醫院跑,手術室的燈號未熄,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聽着唐雅君訴說當時的情形——

她渾身是血,地上沒有煞車痕,直直的撞上!

車子撞上她、撞上牆,之後才停下,車上的人昏了過去,而她,始終沒有睜開雙眼,就緊緊的閉着,任由救護人員將她抬上車。

醫生說她被強烈的衝擊力道撞得內臟出血,頭骨破裂,右腿骨折,肋骨也斷了兩根,還有氣胸,更別說斷的肋骨刺進了她的肺部……他們只能儘力。

儘力!東方厲笑了——醫生只能儘力,他卻什麼都做不到,只能站在外面發獃,等待消息……

這一刻,他覺得死亡是在跟他玩拔河,看是他贏,或是他輸?

死亡拉得很緊,他沒力氣跟它比力氣,手裏的繩子怎麼也抓不住,慢慢的溜開,滑向另一邊……

今天他還沒對她說「我愛你」,明天的也還沒說,他們的英文課已停了幾個月,她想看的英文書還沒看完,他原本想當她的翻譯機,一句一句翻給她聽。

他想親口聽她說「我愛你」,他可等,等到頭髮白,等到牙齒掉光,他可以一直等下去,就算等到她用老婆婆的蒼老聲音告訴他也沒關係。

「爸爸,你放心,媽咪不會離開的。」佑佑握着他發冷的大掌,眼睛盯着手術室的門,「媽咪說,她若有一天要走,會先告訴我,會把房間收乾淨,但媽咪沒跟我說她要離開,所以媽咪不會走,媽咪答應過我,就不會食言的。」

對啊!她答應過的事就絕不會食言,她討厭說話不算話,所以她一定會說話算話。

東方厲握住佑佑的小手,發現那雙小手和他一樣在顫抖——看來佑佑的恐懼並不亞於他,而他還是佑佑的父親、是舞陽的丈夫,所以他要堅強起來,他要相信她。

等她醒來,他要跟她說:「瞧,死亡並未將我們分開,你還要慢慢讓我寵你、愛你,你不會吃虧的。」

手術燈熄滅,醫生走出來,帶着疲倦的微笑,讓所有人都定下心來。

「爸爸,我就知道媽咪不會說話不算話的。」佑佑笑着說,眼底的堅強已被濕潤的淚珠給淹沒。

三天後,她清醒了,東方厲握着他的手,臉上掛着難看的笑容。

不用多說什麼,她知道他一直都守在她的身邊,不管她睡了多久,他就守了多久。

佑佑不肯上學,陪着東方厲留在床邊,小孩累的快,他固執得不肯闔眼,直到親眼看見林舞陽睜開眼,這才放心的走到休息的家屬椅上補眠。

她動動指頭,讓東方厲的耳朵靠近一點。

他貼在她的唇邊,氣音傳到他的耳中,讓他的雙眼霎時瞠大,不可置信的望着床上的女人,而那女人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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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婚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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