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大師兄,你不要污衊我。”璃月揚起劍,“師姐,請你讓開。”

隱蓮冷冷地看着他,“大師兄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璃月嚙咬一下嘴唇,一滴殷紅的血滲出來,舌尖輕舔,馬上嘗到腥腥鹹鹹的味道,他喑啞了嗓音,低聲說:“我喜歡你……是真的。”

“那麼,你應該知道我只喜歡大師兄一個人吧?”

璃月沒有做聲。

“所以,你才一定要置大師兄於死地嗎?”

“不是的。”璃月搖頭,“師姐,不是這樣的。”

“當然是這樣的,”隱蓮冷笑,“我早就知道,你根本就是這樣的人。”

璃月本來白皙的臉龐,一下子全然失去了血色。

眼前的隱蓮開始搖曳晃動,思緒開始更加迷惘,彷彿回到五百年前那個月圓之夜,那令他魂牽夢縈的簫音,看到那個令他心旌神馳的女子,然後她手中的劍,洞穿了他的胸膛……

她現在肅殺的目光,冰冷的聲音,譏誚的冷笑,也化成最鋒利的劍,直刺進他的心臟……

耳邊突然傳來凄美動人、婉轉如霞的歌聲,那麼美妙,那麼動聽,似乎足以令世間的所有聲音都為之黯然失色,然而,卻又那麼凄涼,那麼哀傷,那麼悲愴,近乎絕望……

他眼前湧起了濃濃的霧,然後彷彿看到一大簇荊棘灌木,在空中無限伸展着灰褐色的枝椏,一隻羽毛像火焰一樣燃燒的小鳥把嬌小的身子扎進一株最長、最尖的荊棘上,正在放聲歌唱,殷紅的血從它胸膛不停不停地滴落。那荊棘也刺進了他的心臟,於是,有血汩汩地湧出來。

歌聲在哀婉纏綿中終於停止,那隻小鳥看一眼胸膛上的刺,漆黑的眼瞳里並沒有絲毫哀傷凄楚,而是釋然,它緩緩閉上眼睛,垂下頭顱。

璃月再次咬破了嘴唇,這一次,他沒有舔噬掉唇上的血珠,就那麼任憑它滑落,滴在雪白的袍子上,鮮紅而刺目,嘴角浮現苦苦的笑,無奈而凄涼。

那隻小鳥是他幾千年前的前生,當他還是一個仙童的時候,曾經在問天鼎中,看到過的前生。

羽毛像燃燒的火焰一樣的小鳥,離開雀巢開始,便執意尋找着屬於自己的那棵荊棘樹,然後把自己的身體插在最長、最尖銳的荊棘上,和着血淚歌唱,一曲終了便是生命的終結。

明明知道,把荊棘插進胸膛,結局只能是死亡,卻固執地,從容地,插進去……

看着心臟汩汩湧出血來,然後放聲歌唱。

一生只能唱一首歌,一生只為唱一首歌。

它的名字,就叫做荊棘鳥。

他註定,只能做一隻荊棘鳥,只能把荊棘插進自己的心臟。

“師姐,你真的不肯讓開嗎?”他輕輕地問道。

隱蓮固執而倨傲地睥睨着他。

璃月閉上眼睛,揚起了自己的劍……

對着隱蓮,揚起自己的劍……

寒光閃過的一瞬間,摩羯抱住隱蓮,一個旋身,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她。

劍落下,上古神器,斬妖除魔的盤龍劍落下。

他的後背被硬生生劈開,露出雪白的骨肉和翻湧而出的冰藍色的血液。

“師兄!師兄!師兄……”隱蓮帶着顫音驚叫着。

似乎很痛,摩羯輕蹙一下眉毛,嘴角卻帶着溫和的笑,“隱蓮……你……知不知道……”他沒有說下去,閉上了眼睛,腦袋向旁邊一歪,同樣冰藍色的血從他的嘴角溢出來,流淌在雪白的肌膚上,異常的詭異凄厲,異常的慘烈悲壯,然後他直直地倒了下去。

“師兄!師兄……”隱蓮哭喊着。

敞開的窗子,吹進溫柔的風,撩撥起她鬢邊的髮絲,似乎面前這個人最柔軟的手指。

摩羯卻已經閉上了他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窩處投射出兩泓淺淺的暗影,顯得從未有過的憔悴和孱弱,令人憐惜。

璃月看着隱蓮悲痛欲絕的樣子,耳畔響徹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那根刺已經扎進心臟,深得直沒入進去……

他就那麼怔怔地看着,眼中瀰漫著濃濃的霧氣,還有淡淡的哀愁。

不知道過了多久,隱蓮猝然跳起來,抽出腰間的佩劍,一下子架在璃月的脖子上,“我要殺了你!給大師兄報仇!”

鋒利的劍刃輕易劃破肌膚,殷紅的血蚯蚓一樣蜿蜒流淌,璃月卻揚起眉,淡淡地說:“師姐,大師兄並沒有死。”

“你說什麼?”隱蓮呆一下,叫道:“你不要騙我!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可能沒有死?”

“他並不是人類,而是有着數千年道行的魔星,怎麼會輕易死掉呢?”

隱蓮將信將疑地看看他又看看摩羯。

“不過,他已經元氣大傷,我要帶他去一處極陰極寒之地,不但可以治療他的傷勢,還可以壓抑住他體內的魔性。”

“我和你們一起去,我要照顧他!”

“師姐,”璃月微一搖頭,劍刃滲入更深,更多的血流出來,他卻似乎全然不在意,繼續說道:“你不能見他,不但是現在,以後也絕對不可以再見他。”

“為什麼?你說為什麼?”

璃月默然,神情有些困頓。

“難道,”隱蓮憤懣地說,“你妒忌我喜歡他,所以不許我們見面?”

在你心中,原來,我只是這樣的一個人,原來,我只能是這樣的一個人,璃月苦苦地笑,翼動一下睫毛,“師姐,就是這樣的理由,如果你堅持要見他,我只能殺了他。”或者,殺了你。

“璃月!”隱蓮咬牙切齒地說,“我恨你!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我知道。”璃月輕聲說,我知道你恨我,就如同我知道,自己喜歡了你五百年。

鮮血瀰漫了他的長袍,如此的綺麗,如此的詭艷,在清風中輕輕搖曳,恍若他迷離的眼眸。

隱蓮卻看也沒有看一眼,她慢慢收回長劍,然後俯下身,抱住摩羯,淚水滴落在他臉上,冰藍色的血染了她滿身滿手,“嘶啦”一聲,她扯下自己的裙擺,包裹在摩羯身上,一邊包紮,眼淚就一邊滴落在上面。

璃月頸上的血,還在流淌着,同樣滴血的,還有胸腔里的某個部位……

她仰起頭,用那麼悲傷、怨懟、憤怒、痛苦、絕望的眼神看着他,一個字一個字說道:“我答應你,會離開他,永遠都不會再見他,但是,你要保證,會好好地對待他,讓他好好地活着。”

“我……答應你。”璃月輕輕點頭。

一個時辰以後,璃月帶着摩羯離開了蓬萊山,他還帶走了石室內那把灰褐色的弩。

隱蓮從截然相反的方向下山,除了隨身衣物,她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卻留下了一滴淚,她步履蹣跚地走到山腳下,然後回望高聳入雲的蓬萊山,青春貌美的臉上,流露出飽經歲月風塵的滄桑,眼角的一滴淚,就那麼悄然滑落,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大步走遠。

再見,蓬萊,再見,我一去不復返的青蔥歲月,再見,再也不見。

【第三章】

璃月不止一次看到過蜘蛛捕食獵物的情形,在密林深幽處,那些或許粗壯或許纖細的樹木枝杈間,抑或是在某個斑駁牆角灰色的暗影里,總是會有密密盤結的網,常常粘着一隻也許頹然翼動着翅膀,卻被牢牢吸附住的小飛蟲,一隻黑色或者是灰色的蜘蛛就帶着得意和篤定,從容不迫地邁動步子,慢悠悠向它爬過去,小飛蟲徒勞無功地掙扎着,最後發現只能懷揣着恐懼,靜靜等待死亡的來臨,成為蜘蛛的腹中餐。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時的那份恐懼,於是它會瑟縮,會戰慄,會發出撕心裂肺的哀鳴……

然而,它的恐懼,往往只是增加了捕獵者的興奮和愉悅而已。

璃月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隻被困在蛛網中的小飛蟲,而且被折斷了翅膀,徒勞無力地掙扎着,周圍被不止一隻蜘蛛窺視着。

朦朧晦暗的夜色中,他們向他慢慢圍攏過來,後背似乎翼動着死神黑色的羽翼,把玩着手中千奇百怪的武器,臉上帶着胸有成竹般篤定的微笑。

就像,死神的微笑。

璃月身上的青衫已經被鮮血浸透,渾身傳來錐心蝕骨的刺痛,究竟有多少道傷痕,究竟受了多重的傷,他自己也不清楚,自然也無暇顧及。而冰冷的寒意也早已滲入肺腑,那是千年冰蠶絲終於突破他的先天罡氣,正在體內肆意攻城略地,於是四肢百骸都不由自主地戰慄着。

冷,徹骨的寒冷……

唯一感覺到溫暖的部位在前胸,那裏有一個小小的盒子,鐵灰色的盒子,裏面放着從南海帶回來的沉香。

沉香,千年沉香木的精華,不但可以驅毒,還可以療傷,具有化腐生肌的神奇功效。

如果,他現在用沉香來療傷,也許還會有一線生機,可是,那樣,伯琮就會死,雖然,自己現在死了,一樣沒有人會把沉香交到伯琮手中,伯琮同樣會死,然而,只要沉香還在,伯琮就還會有一線希望,一線生機,如果自己用掉了沉香,他就一定會死。

沒有絲毫猶豫地,璃月揚起手中的盤龍劍,對着包圍他的人,揚起了劍。

那些人卻笑得更加得意,就像嘗試了無數次,終於偷到小母雞的狐狸,就像饑渴了好幾天,突然遇到甘泉的野狼,看着他,眼中閃爍着貪婪興奮野蠻兇悍的光芒。

而璃月手中的劍,雖然筆直高舉,卻劍光晦暗,龍睛也暗淡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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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魂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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