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小可盯住他不放:“你怎麼知道的?”
海潮打哈哈:“我怎麼就不能知道了?哎,山山他們什麼時候搬?”給人感覺他是從山山那兒知道的。
小可根本不為所惑,輕聲問了:“是調查組——說的吧?”
一直在廚房注意傾聽的鄧文宣、惠涓聞之一齊擁到廚房門口,儘管不明白具體怎麼回事,但“調查組”三個字和小可的神情已告訴了他們關鍵的信息。
寂靜中,小可自語般喃喃:“我怎麼這麼笨……還算是在投行干過的……怎麼能想不到這個呢!”
海潮溫和地道:“嗨,你接觸的只是日常工作,這是件非常態的事情。”轉臉對一直想問不敢問的鄧文宣、惠涓解釋:“我和向飛有無經濟往來,是調查組調查的重點。”
……
小可決定再等段時間走,等海潮結果出來,學校那邊她去協調。這次鄧文宣沒反對。小可留下來有什麼作用他不清楚,但他清楚,如果她這樣走了而海潮完了,她會把責任全攬自己身上,他太了解他女兒了,這孩子太易自責。
【第十九章】
小可對沈畫苦口婆心說得唇乾舌燥,中心意思,請沈畫幫她查光瑞葯業提供虛假信息一事。沈畫是向飛前助理,熟悉光瑞業務;目前跟向飛私交好,方便深入。沈畫十二萬分理解小可,只不明白,她怎麼就不理解她?耐心聽小可說完那些天真到傻的蠢話,她告訴她,做不到。
小可有一會兒沒吭氣,為避免相對無言,扭着腦袋做環視四周狀。此時她們在沈畫西城區新家,昔日的主卧做了客廳,布藝沙發、現代派的畫,靠陽台的窗前是一株巨大的針葉松盆景,樹榦彎如蟠龍,枝葉參差層疊像一大朵墨綠的雲。沈畫的藝術感覺、生活品位在向飛援助下,在屬於自己的空間裏,得以充分展現。
其實小可非常理解沈畫,只是她別無他法:“畫姐,我不是讓你去陷害誰,只想查明真相。如果查了真的沒事,對大家都好——”
沈畫對這種自我中心的冠冕堂皇忍無可忍,笑吟吟插問:“如果查了真的沒事,對海潮好在哪裏?”
小可張口結舌,沈畫尖銳指出:“你希望以向飛的倒霉來換取海潮過關!我同情海潮,願意他好,但如果讓我在他和向飛二人里選,你說我選誰?”
小可辯解:“我希望公平……”
沈畫說:“走正當渠道!”
小可指責:“你就是自私!”
沈畫回敬:“彼此彼此!”
海潮被取消保薦人資格。儘管迄今為止尚未查出他有重大違規行為,但他的超失常發揮讓人無法不懷疑有內幕交易:預先買斷光瑞股票使之上市即獲利,而後,光瑞通過各種方式將所獲利益分配於他。中威基本上是不可能留海潮了,而金融圈就這麼大,海潮跌的這一跤自然是盡人皆知,別人也不一定敢要他,即,海潮年屆三十面臨改行。
海潮從公司回家,小可正吸地,沒想到他這時回來,還不到中午,這段日子他一直朝九晚五按時上下班。她驀然駐足扭過臉來,明明想問卻不問,瞪倆大眼死盯着他看,手中吸塵器在原地轟鳴不止……那副探究、擔憂、小心翼翼的樣子讓海潮反感、煩躁。陳佳看他看得很准,他只能被依靠做大樹以光鮮示人,受了傷寧肯獨處獨自舔舐,一句話,小可的存在目前對他是一個負擔。
他換拖鞋,面朝牆壁躲開她的目光,但轟轟作響的吸塵器表明她仍原姿勢在原處窺視——海潮全身燥熱幾欲發作,忍住。換好拖鞋,轉過臉去,迎着她的目光:“吸地呢?”她方如夢初醒伸手把吸塵器關了,他對她笑笑:“公司沒事了我就回來了。噢,處理結果出來了,個人資產繼續凍結,取消保薦人資格。”說得雲淡風輕,設若小可不是業內人士,會認為那結果如同他的語氣,輕淡得不值一提。小可瞪得大大的眼睛眯了眯,也許是眼肌抽搐,海潮不容她說緊接著說:“結果出來了,你回日本吧!”
小可小心地問:“你打算怎麼辦?”
海潮到客廳牆角,從擱那兒的塑料包里抽出瓶礦泉水,擰開,喝:“不知道。還沒想。哎,中午咱們吃什麼?”
小可拔掉吸塵器電源,收線,道:“西紅柿雞蛋面?”用了問號,但不等海潮回答又道:“不幹投行,干別的也行,收入當然不如從前,生活肯定夠了,只是——個人資產得凍結到什麼時候?你這房子還還着貸——”
海潮沉聲道:“小可,一定要在這時候說這些嗎?”
小可愣了愣,馬上垂下眼瞼,道歉:“對不起。”
她這態度——健康人對絕症病人的剋制、忍耐、逆來順受——終於激怒了海潮:“小可,事已至此,我希望你走,越快越好,回日本去,上學去!你不必有什麼顧慮,這段日子你做得很可以了,你的善良你的犧牲精神你的不離不棄大家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相信你也在其中得到了極大滿足!……”
忽然他住了嘴,扭頭環視,小可不在了,他甚至都沒聽到她開門關門的聲音。打她手機,鈴聲在家裏響起,他呆立片刻,換鞋追下樓去。
樓外只有秋陽、秋葉、往來的鄰人,沒有小可。海潮去了小區的花園、附近的咖啡廳、再遠一些的超市,沒有。他往鄧文宣醫院趕,路上分別給沈畫、山山電話,說小可若去了她們那兒,馬上通知他。
向飛吃完午飯回公司,遠遠地,看到了站在公司門口的小可,她同時也看到了他,旋即轉身朝他筆直走來。她是來找他的,什麼事?他加快腳步迎去。二人走近,站定,沒容他問她便說了,直截了當開宗明義,問他在與中威合作過程中有沒有提供虛假信息。
就算光瑞向中威提供了虛假信息,他能告訴她嗎?向飛細細看小可臉,懷疑她是不是神經錯亂。略一思忖,向飛問:“海潮怎麼樣了?”直覺海潮那邊出了問題。
小可一擺手:“向總,請回答問題,Yes還是No?”理直氣壯咄咄逼人。
向飛生氣了:她憑什麼?是,他們倒霉了不幸了,但,與他無關,他仍懷着友情、善意、道義儘可能給予了幫助,她不領情便也罷了,竟打上門來興師問罪無理取鬧胡攪蠻纏,那就——對不起!
向飛說:“光瑞跟中威的這次合作,對內,開誠佈公;對外,光明正大,經得起任何調查——”
小可道:“好!有您這句話就成!向總,我學金融,在投行干過,請您允許我來調查!”
向飛難以置信,冷冷地道:“不可以!”
小可說:“你怕什麼?”
向飛說:“怕你白費力氣!”說罷徑進公司,小可欲跟進,被保安攔住。
小可回家。到家門口想起沒帶鑰匙,敲門沒人,轉身乘電梯下樓,坐樓門口的台階上等。
一個少婦牽着個小男孩兒走來,到幼兒園放學時間了。男孩兒約三四歲,剛掌握了說話本領,正是最愛說的時候。老遠就聽到他在說,聽不清說的什麼,走近了,聽他說:“……今天楊雪哭了,她把褲子穿反了!媽媽,女孩兒的褲子容易穿反,女孩兒的褲子沒有證明……”少婦含笑聽,不時點頭,儘管她點不點頭小男孩兒根本看不到也不在意。少婦生得很美,微有點胖,但身邊的可愛男孩兒使她的那胖恰到好處,兩人相映生輝,宛若聖母聖子。小可目送母子走過,走去,走遠,生出羨慕。她曾對結婚、生子暗有抵觸,不想當已婚婦女不想成婆婆媽媽,似乎這樣就能把青春,把青春戀愛的激情、變幻、美妙留住。此時,望着遠去的母子悠然神往,嚮往他們擁有的安寧、恬淡、溫潤。
“小可。”耳邊有人在叫,她扭臉抬頭,海潮站她身邊。她慌得跳起:“我沒帶鑰匙。”
海潮說:“我找你去了。”
小可說:“對不起。”
海潮說:“對不起!”……
向飛對沈畫說了小可找他的事,沈畫神情複雜聽完,告訴他小可為這事也找過她。向飛奇怪:“她找你幹什麼?”
沈畫簡單概括:“當間諜吧。”
向飛手扶方向盤眼看前方:“為什麼選你?”
沈畫苦笑:“這還用說?我做過你的助理,熟悉公司業務,現在你對我很,”卡住,斟酌着選擇了個詞兒,“——信任。”
向飛正在超一輛大貨沒馬上說話,超過去后,淡淡說:“‘信任’這詞兒用得不十分准。”沈畫沒吭氣,向飛也不再吭聲,車在靜默中行。
在向飛打燈預備變道時沈畫開口,嗓子喑啞:“向飛,我,不想看電影了……”他們正要去看《失戀33天》,都說不錯;向飛聞之回燈直行,在前方掉頭,駛向回家的路。
到別墅,停車下車,開門進家,上二樓主卧,二人幾乎沒話,相擁着來到正對着浴缸的大床跟前。
床墊剛換過,由乳膠山棕製成,價值一萬九。軟而不陷,硬而不硌,舒適且符合生理健康……以上產品優點為售貨員語,向飛用過後替他們總結出新的一條:特別適合做愛!——他早就開始為這天的到來做準備了,當沈畫在他起草的購房合同上籤下自己名字時,他就知道,她是他的了。
他雙手環她頸后解項鏈——不能讓他們的“處女做”有一絲障礙——沈畫全身軟得都站不住了,他堅持先將項鏈解除一絲不苟……忽然他感到她有點走神,住了手。沈畫手機聲從樓下傳來,手機在包里,聽起來有些悶。向飛說:“別管它了。”沈畫嘆:“我去把它關了。”向飛一塊兒下樓,他的手機也需要關。
電話是山山打來的,通知沈畫“暖窩”的具體時間。她和旭剛已搬進新居,提前說等安頓好了請大家去“暖窩”,也請了向飛。請向飛是出於感激,他跟小可、海潮也熟,跟沈畫就不僅僅是熟了。沈畫對着電話滿口答應,真話假說回應山山對她和向飛的調侃:“是是是,你根本用不着另給他電話,他就坐我旁邊我們正準備一塊兒過夜呢!”
收起電話她對向飛說:“魏山山讓周日去她家。我不去了。到時再跟她說,就說公司臨時有事。”
向飛凝神看她:“不想面對鄧小可,是吧?”
沈畫默然,后自語:“當初來北京投奔她家,小可對我最好,她是那段日子裏我惟一的溫暖。心眼好,願意為你想,不動聲色幫你……他們成今天這樣我很惋惜,也儘力去幫了,但從來沒想到有一天,得讓我作這種非此即彼的選擇……”
向飛邊聽她說邊拿手機撥號,通了,放耳邊聽。沈畫不知他給誰打電話,但不管給誰,都不該這時候打。她閉了嘴,很失望,也難過。電話接通,他說:“鄧小可嗎?”沈畫一下子張大眼睛,他對她笑笑,繼續說:“我和沈畫在一塊兒,她跟我說了你跟她說的事,她希望我同意你的要求,我同意。你隨時可以來我們公司作調查,我全力配合。”
……他們用大浴缸共浴。沈畫肌膚向飛沒看到過的部分比他想像的還好,在一池微藍的水裏晶瑩閃爍,寸寸縷縷都是誘惑、呼喚、燙人的索要——徹底打亂了向飛陣腳。之前的一切一直按他的計劃、節奏實施,不疾不徐從容不迫,彷彿美食大家之於佳肴的慢嚼細品,但他沒能堅持到使用新床墊,二人的“處女做”完成於水中,他敗在了沈畫的手裏。如果說世上有一種失敗是美妙的,那麼,這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