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開始得知懷孕山山和旭剛都決定做掉,沒有要孩子的思想準備。不想沒等他們去“做”,山山出現了先兆流產癥狀。到醫院檢查后醫生說:“我建議你們保胎。現在有個趨勢,女性學歷越高生育能力越低,懷上就不易,懷上了能保住更不易。過去的勞動婦女懷了孩子該幹什麼幹什麼,上午還在地里幹活兒,下午回家就生,你看你們,曬個被子就出狀況!”旭剛問是什麼原因,醫生說:“不確定。比較一致的意見是,職場壓力大導致內分泌失調。具體到她,年齡不小了,二十五六了,頭胎流產容易導致習慣性流產,我的意見是順其自然,到實在保不住時,再流產不遲。”
於是山山和旭剛決定保胎——旭剛家四代單傳。同時商定,旭剛近日抽時間去山山家一趟“面試”,“面試”通過馬上結婚。去山山家前先得跟鄧家說,過鄧家這關。鄧文宣是山山媽她家的驕傲和主心骨,加之山山等於是在他的身邊,山山結婚生孩子這種大事,山山媽首先必須得徵求她這個弟弟的意見。去鄧家的頭天夜裏,旭剛在電腦前忙活了好久,很晚方睡。
到了鄧家,旭剛把一張寫滿字的紙放茶几上,說那是他昨天晚上列的一筆賬,關於養孩子的;說他上網查后認真算了一下,這孩子他們養得起。
惠涓想發表一下她的意見,被鄧文宣制止——他知道她的意見——讓她先聽旭剛說。旭剛說:“網上說,山山的學生家長們也說,現在養個孩子要七十萬至九十萬,我取了個中,八十萬;養到大學畢業,二十三年,平均每年不到四萬。山山現在每月工資三千多,年年還得漲吧?刨掉保險、公積金,一年小五萬。她一個人的工資就能把孩子養了。我收入高她近一倍,年底還有獎金提成。現代人對環境綠化越來越重視,我們的業務量每年增幅很大,收入將越來越高。這樣,保守算,每年我倆掙個十多萬輕輕鬆鬆……”
惠涓又要說,再次為鄧文宣所制止。他們面前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成年人,他有備而來句句在理,更重要的,針對性極強,針對的就是你的干涉。他來徵求你意見是尊重,事實上他不需要任何人替他們的生活作決定。更何況,婦科醫生的建議當引起高度重視。鄧文宣不讓說,惠涓只能不說,說到底山山是他家親戚,她犯不上較勁。
旭剛走後,惠涓把預備跟旭剛說的一番話跟家裏人說了——人生經驗、思想感受需要訴說,通過表達以求關注的心理乃微博、推特暢行中國、世界之基礎,可惜惠涓沒開微博——她是這麼說旭剛的:“您那賬算得是不錯,還算上了工資年年得漲,您光算工資漲怎麼不算物價漲?現如今工資漲能跑得過物價漲嗎?這事真要就這麼定了,到時有他們哭的時候!”
沈畫認為惠涓說得都對,沒說到關鍵點上。孩子怎麼都能養,富養窮養罷了。她只為山山惋惜,這麼早就要從女孩兒跨進女人的婆婆媽媽行列,成為劉旭剛家傳宗接代的生育工具……但看惠涓說話時鄧文宣緊皺的眉頭,她知趣沒吭氣。
遵照小可電話中轉達的惠涓的話,沈畫動手為山山騰出自己住的房間,山山做完手術從醫院直接來鄧家休養。山山進家時臉色灰白,唇和臉一個顏色,情緒低落如喪考妣。夜裏睡前,沈畫跟小可嘀咕:“你說她至於嘛!”頂多以後不能要孩子了,不能要不要,正好!
小可冷笑搖頭:“就算她能接受,劉旭剛呢?人家四代單傳,感情不是一切!”
沈畫恍然大悟,深深點頭深深地道:“絕對不是!”
劉旭剛和山山結婚了。
山山身體復原后,二人利用周末一起去了她家,旭剛順利通過了山山父母的“面試”,回到北京,二人領了結婚證。
那是個明亮的冬日,太陽暖洋洋的,二人人手一冊大紅結婚證書從結婚辦事處向外走,山山捧着邊走邊看,下台階時差點摔着。
旭剛斥道:“行了!回家再看!好好走路!”
山山輕揮證書,嘆息般道:“有了這個,咱們倆從此就是……”
旭剛接道:“——婚後同居了!”
山山哭笑不得:“就不能跟你正經說句話!”
旭剛笑:“你說。”山山卻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旭剛替她說:“我說?……照婚紗照,辦婚禮,定婚禮規格,定時間、地點、要請的人——”
山山一一搖頭,旭剛不明白了,看她。她慢慢道:“我在想,要是有個孩子,我們的幸福就更完滿了。”
旭剛正色道:“錯!有孩子有有孩子的完滿,沒孩子有沒孩子的完滿!比如,我們可以把養孩子的錢和時間用來旅遊,意大利、法國、希臘、土耳其……”
山山挽起了旭剛的胳膊,隔着兩個人冬季的織物,她都能感到那胳膊肌肉的強硬和熱度,心裏頭溫暖踏實。
山山和旭剛結婚一事給了沈畫極大刺激,她不得不正視這樣一個事實:純粹的愛情是有的,只是她和向飛沒有罷了。遂徹底死心下決心翻篇兒:離開北京離開他,去上海。
向飛聽說后咆哮起來:“為什麼?!”
毫不掩飾他的醋意、憤怒和不舍,但這時沈畫已不為所動,只就事論事回答:“因為長期兩地確實不是事,所以我們想,與其這樣,不如我去上海——”
向飛粗暴打斷:“為什麼非得你去,他不能來?”
沈畫說:“因為他是上海人,在上海有家有根,不像我漂在北京一無所有,權衡下來,我去比較合理。”
向飛粗魯諷刺:“去了上海你住哪兒?直接住進他家嗎?”
沈畫心平氣和:“他說他會在我到之前,把房子幫我租好。”
他再次吼:“為什麼?!”重回到老問題上。
看着他她想,他來來回回地說,到底要說到什麼時候?曾想一旦下決心離開,一定要把他倆感情的是是非非說個清楚,事到臨頭髮現,一旦真的下了決心,就不會再有糾纏的心情。正琢磨怎麼說能快刀斬亂麻又不傷人,手機記事本提示聲響,她道:“向總,十分鐘后中威的鄭總來,我給你們約了一號會議室。我現在去檢查一下會議室的落實情況?”向飛只得作罷。
向飛和海潮談完工作,約海潮一塊兒吃晚飯,他需要跟人聊聊沈畫,這人非海潮莫屬。
吃飯時他沒動幾筷子,情緒又激動又低落。海潮不忍說他太重,委婉說:“整個聽下來,你的問題多些。既然不能給她承諾,就不該去招她——”
向飛不客氣打斷:“你有沒有建設性意見?”
海潮道:“告訴我你的底線!”
向飛沉默幾秒:“我現在還是不能給她承諾,想再等一等。”
海潮追問:“等什麼?”
向飛不能說孫景,抄起筷子吃菜,吃半天還是想不出更合理的說辭,拿老話搪塞:“想等公司上市,再說。”因嘴裏有食物,話說得嗚嗚嚕嚕。
海潮不相信,又找不到更合理的原因,只好盡量站對方角度揣摸:也許這就是中年人,更理性、更小心、更謹慎?順着對方說法他侃侃而談:“依我看現在局面是這樣的,好比公司上市是你老婆你的正房,你和沈畫的感情是小三。你對小三說我愛你不許你跟別人好,但我現在不能給你婚姻承諾——”
向飛拍案叫:“這比喻好!什麼是小三?沒有名分的情人。為什麼沒有名分還肯跟你?為利益!——我給沈畫錢,讓她跟那個上海男人斷了,這世上什麼都能交換,只要價格合適!”
這天,向飛把沈畫叫到了他辦公室:“沈畫,鑒於你在公司的出色表現,我決定給你漲工資,25%。”
總算是談過情說過愛的,不好太赤裸裸,便找了這麼個理由,沈畫因此沒聽明白:“向總,我要去上海——”
向飛手往下一壓:“再給你加25%!”看沈畫仍茫然,方露骨道:“——不止!年底還有!更多!再,我西城的那套房子,送你!”
這次沈畫明白了,笑了:“算了吧向總。”
向飛低叫:“沈畫,不要逼我!”沈畫不屑再說,抽身離去。
是夜,沈畫連夜寫了辭職報告,次日上班送上,附在銷售報表後面,沒說。能用文字說的話,不想再當面說了。
直到下班前向飛才看到,還是海潮先發現的。向飛請海潮看這季度的銷售情況,海潮看到最後,看到了沈畫的辭職報告,抽出遞給向飛。向飛接過看,看完往桌上一擲。
海潮沉吟:“還是要走啊!看來,你出的價不合適啊!”
向飛的回答不無惡毒:“從商十多年,我最擅長的事情之一就是,定價!她只值我開的那個價!”陰沉沉又道:“她這是試探,是逼宮!不錯,我對你是動了點感情,但遠沒到娶你的程度。本想再看看再等等,你不肯,只好隨你!”欠身拖過飄到桌子遠處的辭職報告,刷刷刷簽上了自己的名。
【第十七章】
看沈畫做着各種離京去上海的準備,進來出去張張羅羅忙忙活活,小可備覺蒼涼,她認為沈畫並不愛她將投奔的那個上海男人。比方,他來短訊,她若正忙着騰不出手,會叫小可幫着看、念。就小可所看到的,那人短訊風格跟第一次差不多,說的話都是網上的、流行的、歌詞式的。沈畫聽完也常如同第一次哈哈大笑,道:“特文藝,是吧?”她說她愛他,小可覺得不像。愛不是這個樣子。
沈畫註冊了新郵箱,到上海后,換新電話,一切重新開始。這天她收拾東西,請小可幫她看一下舊郵箱的郵件。她那個郵箱的未讀郵件可謂海量,一直不想看不是因海量,是怕生氣。網絡可以匿名、匿人表達的特點把人性的齷齪暴露到了極致;比起那齷齪來,阿Q對吳媽“我想跟你睏覺”的表達老實而文雅。當初參加節目不該公開這個常用郵箱,沒經驗啊。廢除前還是得看一遍,看有沒有需要處理的正經郵件。
小可大海撈針挑出了十三封,其中十一封,邀請沈畫去他們那兒工作。沈畫大感意外,小可表示在意料之中。這是個美色經濟年代,如沈畫般優質資源一旦曝光,前途不可限量。沈畫猶不敢信,怕是騙子,怕惡作劇。上百度把十一家公司各種查,看上去都相當靠譜。遂進一步縮小範圍,只查在北京的公司。
小可不解:“你不去上海了?”
沈畫道:“如果能在北京立住,當然不去。去上海我得靠別人,靠別人不如靠自己!”
小可聞之黯然。迄今為止她一直本着這原則在這條路上走,被心儀的東京大學免考錄取后,同學們的歆羨和老師的讚歎讓她很是陶醉了一把,沒想陶醉之後,是加倍的空虛。
這段時間以來,海潮和她一直有聯繫,卻不是戀人間的,是禮貌周到、為聯繫而聯繫的聯繫。這樣的聯繫越多,他們的距離越遠,如同氣球的慢撒氣。她曾無數次檢討是不是自己小題大做了,無數次想,只要他給個台階,她馬上下!他沒有。這天沈畫應約面試,家裏剩下了小可一人。沈畫最終在六家北京公司里選了一家叫“優樂”的,優樂是個規模很大的時尚集團,旗下有雜誌有網站,招聘美編,與沈畫的美術專業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