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嘻嘻嘻嘻……」

山林深處,傳來孩童的歡笑聲。

在這座媲美人間仙境的山谷中,有潺潺的小溪和氣勢磅礡的瀑布,山林間生長着無數不知名的鮮花和野草,隨着季節的變換更迭,以不同的姿態出現,景色煞是美麗。

「你們看,那朵花長得真美,摘回去送給娘,娘肯定喜歡。」

一起玩耍的孩童中,有位皮膚特別白皙的男童,睜大着一雙眼睛直直盯着生長在山壁間的艷麗花朵讚歎。

孩童們的目光於是集體轉看向那朵花,那朵花長得又大又美,無論誰摘回去送給親娘,肯定能博得一番讚美,可就是沒有人有膽子爬下去摘花。

「廢柴,你喜歡那朵花嗎?」大家都怕一個不小心跌落山谷,尹荷香沒在怕的,對她來說這只是小事一樁,只要使點輕功就能解決,輕輕鬆鬆就能摘到那朵花。

「如果能夠把它摘下來送給娘,娘肯定高興。」柴玉棋眼睛盯着花拚命點頭,看得出他真的很想要那朵花。

「好,我摘給你。」雖然娘說過不能在外人面前使出輕功,但廢柴是她的好兄弟,幫好兄弟的忙也是應該的,娘應該不會介意。

「別吹牛了,那花長在那麼危險的地方,你摘得到嗎?」住在尹荷香隔壁的大牛,長相和體格就和他的名字一個樣,個性也是橫衝直撞,經常和尹荷香起衝突。

「你以為我是你呀,就光會吃。」尹荷香的下巴抬得高高的,一臉自信。「我當然摘得到,這一點都不難。」她觀察過地勢,那花的上方和下方都有突出的岩石,很好使力,不怕。

「你要是真能摘得了那朵花,我就學狗爬,喊你聲大姊。」大牛認定尹荷香只是說大話,不相信她真的有那麼厲害,不知死活的跟她對賭。

「這可是你說的。」別後悔。「我若是真能把花摘到手,你可不能耍賴,得學狗爬在地上繞一圈,喊我一聲大姊,還得把你從廢柴手裏搶走的彈弓一起還給他,你敢不敢答應?」

「行!」男子漢大丈夫,儘管點頭就是。「就怕你還沒摘到花,就先給跌死了。」

「走着瞧!」尹荷香決心給大牛一個教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隨便搶人的東西。

大牛原本是村子有名的小惡霸,村裏的孩童人人都怕他。偏偏打從尹荷香搬來村子以後,霸主的名號就被她奪了去,更氣人的是她還是個女的,這教他怎麼甘心?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教訓尹荷香,他當然不可能輕易放過了。

「小豆子,別去,我不要那朵花了。」柴玉棋見尹荷香好似真的要去採花,趕緊抓住她的衣角,不讓她去冒險。

「你不要也不成。」她心意已決。「我今天非摘到花,讓大牛喊我一聲大姊,誰也別攔我。」

「小豆子!」柴玉棋在一旁為尹荷香擔心,尹荷香倒是老神在在,和大牛卯上了。

大牛早看尹荷香不順眼,剛好趁這機會讓她出糗,看她以後還敢不敢跟他搶風頭?

「哼!」大牛和尹荷香把頭轉向兩邊各自冷哼,都等着看對方出糗,只有柴玉棋一個人心驚膽跳。

「小豆子,你不要……」

「讓開啦!」尹荷香的脾氣就和大牛一樣倔,不管柴玉棋怎麼勸都不聽,非要摘花不可。

於是乎,大伙兒開始喧鬧,大部分的孩童為尹荷香加油打氣,只有少數幾個和大牛要好的孩童喝倒彩。

尹荷香將袖子捲起來,用力吸了幾口氣,下巴抬高一個人往懸崖走去,其他的孩童只敢跟在她身後,走了一段距離后便停下來,沒人敢真正靠近懸崖。

「小豆子!」柴玉棋淚眼汪汪的呼喚尹荷香,她都快煩死。

「閉嘴!」沒事哭什麼哭啊?觸霉頭。「還有,不準哭。」

「哈哈哈!」柴玉棋連忙停止哭泣,大牛在一旁幸災樂禍,他雖然和尹荷香不對盤,看不慣柴玉棋太懦弱這一點倒是相同。

「你也給我把嘴巴閉起來。」尹荷香警告大牛,她可不想有任何地方跟他一樣,不入流。

大牛本想回罵尹荷香,後來想想算了,等會兒說不定她就要摔死,還是留點力氣為她哭吧!

沒人看好尹荷香能摘得到花,卻也沒人有本事勸她,大伙兒只得擠成一團,戰戰兢兢地看尹荷香在懸崖邊站定。

「小豆子加油……」

咻!

大伙兒的加油聲還未落下,只見她縱身往懸崖一跳,瞬間不見人影。

「小豆子跳下去了!」

「小豆子死了,嗚……」

大家以為她墜崖,有人尖叫,有人開始哭泣,誰曉得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經摘到花,好端端地站在大家的面前。

「小豆子!」柴玉棋見尹荷香平安無事,抱住她拚命哭,尹荷香拍柴玉棋的背安慰他,他還是哭個不停。

「哪,花給你。」她把紫色的花朵塞進柴玉棋的手裏,他這才破涕為笑。

「謝謝小豆子。」柴玉棋接過紫色花朵,小心翼翼地放在懷裏。

「小心拿,不要弄丟了。」尹荷香交代柴玉棋,就怕又被大牛給搶去,自己平白冒險。

這下子大牛真的傻了,那山壁陡峭得連大人都不敢靠近,可她竟然只是跳下又跳上,就把長在山壁間的花摘到手,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大牛百思不得其解,尹荷香反倒感謝懸崖夠危險,大伙兒不敢圍過去,沒看見她施展輕功,否則可要露餡。

「大牛!」解決了愛哭鬼,現在該解決小惡霸,她今天絕不放過他。

「干、幹嘛?」大牛一瞧見她走近,二話不說擺出防禦姿態,一臉戒備的看着尹荷香。

「你輸了,跪下來學狗爬,喊我聲大姊。」尹荷香得意地用手指向腳下,要大牛遵守約定,他才不從。

「我可不記得我曾和你打過賭。」大牛擺明耍賴,說過的話不認。

「你說什麼?」尹荷香聽見大牛的話一把火馬上燒起來,生氣地瞪着大牛。「你剛剛明明就——哦,我知道了,你想耍賴。」

「哼!」大牛把臉撇向另一邊,連耍賴都不認,簡直就是孬種。

「你敢耍賴,看我饒不饒你!」尹荷香最討厭不講信用的人,大步一跨,便揮拳打向大牛的下巴,把他打得倒退好幾步。

「尹荷香,你敢打我?」大牛一向就只有打人的分,何時被人打過?這臭娘兒們不但搶走老大的位置,還打他,他非討回公道不可。

「我不止打你,還要踹你呢!」她邊說邊對準大牛的小腿狠狠踢過去,大牛被踢得唉唉叫,雙手抱住腿直喊疼。

「你……」大牛氣到說不出話,乾脆直接撲向尹荷香,大家用拳頭說話。

「大牛!」

「小豆子!」

在一旁圍觀的孩童喊的喊、哭的哭、鬧的鬧,現場亂七八糟。

尹荷香和大牛從站立打到在地上滾,就看見兩人扭打成一團,誰也不讓誰。

「不要打了,小豆子!嗚……」柴玉棋就只會哭,說真的還挺沒用的,也不枉尹荷香幫他起了「廢柴」這個外號。

尹荷香哪可能住手?她早就想和大牛好好打上一架,今兒個好不容易給她逮着機會,當然不會客氣。

「可惡!」大牛的體型雖然足足比尹荷香大了兩倍,但力氣上並沒有佔到便宜,因為尹荷香打從開口說話起就練武,耐力和內力都不是一般孩童可以比擬的,大牛對上她,註定要吃虧。

尹荷香的爹娘都是武林中人,因為厭倦武林中的爭鬥,決心退隱山林,搬到這與世隔絕的深山來,自然不希望外人知道他們的身分,也不許尹荷香使用武功。

一般來說,尹荷香都會乖乖聽話,因為她不想惹爹娘生氣,但是大牛實在太欠揍了,不好好打他一頓對不起自己的拳頭。

就看見尹荷香坐在大牛身上,揮舞着小拳頭,拚命往他的臉上打。

「好痛!」大牛被打到唉唉叫,想不透她一個小不點兒,哪來這麼大力氣,打得他的臉都腫起來。

「把廢柴的彈弓還來!」她邊揮拳邊喊道,就是要大牛履行承諾。

「不還就是不還,你想怎麼樣?」大牛打死不肯還彈弓,和尹荷香鬥氣斗到底。

尹荷香的小拳頭於是揮得更猛了,大牛拚命還手,兩人越打越凶。

其中一位在旁邊觀戰綽號叫大餅的孩童,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回村中,去找大牛的娘來幫大牛解圍。

「楊大娘,不好了!大牛和小豆子在懸崖邊打起來,大牛被小豆子打得很慘,你快去救他!」

尹荷香的母親朱玉菩剛好在後院晒衣服,一聽見尹荷香跟隔壁鄰居的小孩打起來,也顧不得手上還拿着濕衣服,將衣服往木桶一丟,也跟着趕去勸架。

尹荷香和大牛打得難分難解,大牛挨揍的時間居多,原本就浮腫的臉經過她一番修理,腫得就跟頭豬似的。

「這、這是大牛嗎?」楊大娘好不容易才把尹荷香從兒子的身上拉開,卻認不出自己的兒子。

「娘!」大牛哇一聲投入楊大娘的懷抱,哭得跟個娘兒們似的,看得楊大娘心疼不已。

「尹大嫂,不是我說你,你也該好好管管你家荷香了吧!」楊大娘想起來就有氣。「她一個女孩子家,成天跟在男孩子的屁股後頭亂跑不打緊,還兇狠得把我家的大牛打成這樣,你說這可怎麼辦才好?」

楊大娘一邊說,一邊小心呵護自家小孩,尹荷香看得都快吐了。

「是大牛自己先不講信用,不能怪我揍他!」她唯一的過錯是沒有把他打成豬頭,雖然他已經很像了。

「荷香!」朱玉菩狠狠瞪女兒一眼,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閉上嘴巴。

「尹大嫂,你看看你女兒的態度,根本不認錯。」楊大娘心疼得咧。「我本來是不想說的,不過你自個兒瞧瞧,明明是個女娃兒,成天穿男孩的衣服跑來跑去,我都快搞不清楚荷香到底是男是女!」

楊大娘這會兒是罵出氣來了,話說得一句比一句難聽,朱玉菩雖然不高興,但瞧見大牛那張紅腫的臉,也曉得是自己的女兒不對,只好拚命道歉。

「大嫂說的是,我會好好教訓荷香。」朱玉菩用眼神警告尹荷香不準亂來,否則她真的要動怒了。

尹荷香就是跟老天爺借膽,也不敢惹她娘生氣,別看她平時柔順挺好說話,發起脾氣連她爹都害怕。

「這次我就不計較了,下次再敢打我家大牛,我可不會再這麼輕易算了。」楊大娘撂話。

「是,我會好好盯着荷香,請大嫂放心。」瞧朱玉菩又是陪罪又是彎腰的,尹荷香在一旁氣得直跳腳,又不敢多說什麼。

「咱們回去,下次別再跟她玩了!」楊大娘帶着大牛回家,大牛走就走還回頭朝她做鬼臉,更加氣壞尹荷香。

早在大牛和尹荷香雙方的娘親趕到之際,孩童們就作鳥獸散,不敢留下來看熱鬧。萬一要是給自家的爹娘知道他們跑到懸崖邊來玩,肯定要挨一頓揍,不跑才是傻瓜。

柴玉棋自然也跟着走,臨走前手裏掐着尹荷香冒險摘給他的花,不停回頭張望,好擔心尹荷香挨罵。

大家全跑光了,就剩下尹家母女。朱玉菩目光凌厲地盯着女兒,尹荷香本來想為自己辯護,被朱玉菩這麼一瞪,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好乖乖跟在朱玉菩身後回家。

大牛的娘一路告狀,才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尹荷香打她家小孩,還說她不像女孩子,為此她爹又把尹荷香叫進客廳罵了一頓,她一個不小心頂嘴,她爹氣到拿藤條打她屁股,也罵她不像個女孩子。

「娘,爹好壞,和外頭的人聯合起來欺負我。」尹荷香揉着被打疼的屁股,進到房間跟娘親訴苦,只見朱玉菩停下針線活工作,有趣地看着女兒。

「哦,這話怎麼說?」她相公甚至比她還要疼這唯一的女兒,哪可能捨得欺負她。

「爹說我不像個女孩子,和隔壁的壞大娘說的都一樣。」在尹荷香的小腦袋裏,只要是和大牛的娘站在同一邊就是在欺負她。

朱玉菩被她的童言童語逗笑了,放下手中的針線,認真的同尹荷香說。

「是不太像呀!」朱玉菩點頭。「光你老是喜歡穿男生的衣服到處跑,這點就不像女孩子。」

「是嗎?」她不懂這有什麼不好,男生的衣服很方便呀!打滾都容易。「那娘您說說,真正的女孩子應該是什麼模樣?」

尹荷香瞠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母親,朱玉菩慈愛地摸摸她的頭,柔聲解釋。

「其實這事兒沒個準的。」視個人想法而定。「但一般說來,溫柔賢淑、端莊優雅,全身散發出濃濃的女人味,就是一般人眼中的好姑娘、好女孩。」

說這話時,朱玉菩的腦中浮現出一個人影,是公認最完美的淑女形象,尹荷香怎麼聽怎麼迷糊,完全不懂母親在說什麼。

「娘,什麼叫做濃濃的女人味?」就她來看她娘就挺好的,溫柔賢淑又善良,而且又會幹活。

「女人味就是——」坦白說朱玉菩也不會解釋,尤其尹荷香的年紀又這麼小,說得太難她也聽不懂,白忙一場。

「你等着,娘去拿一樣東西。」朱玉菩從椅子上站起來,打開陳年衣箱彎腰找東西,尹荷香好奇地搖晃着小腦袋,想看清楚娘在找什麼。

朱玉菩找的是一幅畫軸,那是她珍藏多年的寶貝,也該傳給女兒了。

「娘,那是什麼畫啊?」尹荷香瞪大眼睛,看着朱玉菩打開畫軸,那畫似乎已經放了很多年,表面都變黃了。

朱玉菩笑着把畫軸攤開放在桌上,尹荷香兩腳爬上長板凳,瞬也不瞬地看着畫中的女人。

「這是麒麟山莊的莊主夫人,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你看她全身上下都散發出濃濃的女人味,教人好羨慕。」朱玉菩一邊解釋一邊輕喟,崇拜的眼神是尹荷香從未見過的。

「真的有這麼漂亮嗎?」尹荷香歪着頭打量畫中的人兒。「哇,真的好美哦,好像仙女下凡!」

尹荷香向來認為她娘夠美了,可畫中的女人比她娘還漂亮好幾倍。她娘和她一樣擁有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畫中的人兒也擁有一雙大眼睛,但眼形卻像飛鳳似的,眼珠子看起來濕濕的,光那對眼睛就很吸引人。

還有還有,畫中的人兒還擁有一張瓜子臉,挺直的鼻樑和小巧的嘴唇,和她的眼睛好配,簡直跟個仙女似的。

尹荷香年紀小,也不是挺愛念書,懂的字很有限。她雖然可以感覺到畫中的人兒有什麼地方跟一般女人不一樣,但說不出來,就只會用仙女形容畫中的女人,對朱玉菩來說也夠了。

「真的很漂亮吧!」朱玉菩讚歎。

「很漂亮!」尹荷香拚命點頭,捨不得把視線從畫上移開。

「我年輕的時候,也跟你一樣是個野丫頭,到處被人嫌棄,說我不像女孩。」回想起往事,朱玉菩不禁失笑,好懷念那一段年輕歲月。

「娘也跟我一樣嗎?」尹荷香歪着頭左看右看,怎麼看都覺得娘很漂亮,看不出來哪裏野。

「是啊,一樣!」朱玉菩笑道。「本來娘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直到有一回在街上瞧見何曉冰,才知道別人為什麼取笑我……」

「誰是何曉冰?」尹荷香不解發問。

「就是畫中的女人。」朱玉菩解釋。

「哦!」她連名字都這麼美啊,好厲害。

「她的一舉一動都散發出一股濃濃的女人味,連我看了都要着迷,於是拜託畫師偷偷把她畫起來,還將畫像掛在房間早晚看上三回,希望自己也能變得像她一樣充滿女人味,誰曉得最後還是失敗。」只能說她太異想天開,朱玉菩想到就莞爾。

「可是娘,荷香覺得你雖然不像畫裏的仙女那麼美麗,也是很漂亮啊!而且也不像是野丫頭。」相反地比村子裏的任何一個女人都還要溫柔、還要顧家。

「那是因為娘後來變了呀!」朱玉菩還是笑道。

「怎麼變?」尹荷香也想改變,不想再被人罵野丫頭,害雙親丟臉。

「愛情自然會讓人改變。」朱玉菩輕輕撫摸尹荷香的小嫩臉,溫柔回道。

「愛情?」不懂,這是啥?

「等你以後長大,遇見一個愛你的男人,你也會改變,現在先不用急。」

等她長大?那還要多久,她等不下去。

不管!

「娘,我決定了!」她有她自己的主張。

「決定什麼?」朱玉菩慈愛的看着女兒,就怕她那顆小腦袋又有什麼奇怪的想法。

「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去這個女人住的地方找她,請教她怎麼做才能充滿濃濃的女人味。」她學娘的口氣說話,逗得朱玉菩大樂。

「你想去麒麟山莊?」太妙了,連她都沒想到這招,虧她女兒想得出來。

「想去。」尹荷香的小腦袋點得很認真。

「那麼娘就把這幅畫送給你,期盼你早日找到畫中人。」朱玉菩把畫捲起來綁好,交到尹荷香手中。

她接過畫,開心的說謝謝,一點也沒有發覺朱玉菩是在說笑。

看着手中的畫軸,尹荷香發誓她總有一天要到麒麟山莊,見到天仙般的女人,她才甘心!

**

若干年後——

一個負傷的男子飛快地在複雜的巷弄里穿梭,沒一會兒又轉回到大街上繼續奔跑。

「叛徒,不要跑!」

緊追在後的是另一名高大的男子,這個男子有着絕世的容貌和高大挺拔的身材,且功夫了得。

「他娘的!」負傷的男子對這座小鎮極為熟悉,即便如此,他還是得盡全力奔跑,還不見得能擺脫掉尾隨的男子。

男子跑着跑着,突然一個轉彎,消失在轉角處。

申夢時見狀也想罵髒話,但他的教養不允許,只得將所有的火氣往肚子裏吞,繼續追人。

他被這座鎮複雜狹窄的巷弄搞得頭昏腦脹,經常追到最後追進死巷或在下一個轉角路突然斷掉,就像現在。

申夢時決定從另一頭攔截偷刀的叛徒,定要把對方偷走的「冷焰」追回來不可。

這座叫「偏安」的小鎮,申夢時連聽都沒聽過,如果不是一路追着叛徒到達此地,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來這個地方。

正是因為沒來過,小鎮複雜的巷弄對他來說就像蜘蛛網,害他追起人來綁手綁腳。

「該死!」他再也沉不住氣開罵,一邊向前狂奔。

這時尹荷香剛好挑着乾柴從轉角處彎過來,申夢時一時止不住腳步,差點撞到她。

「喂,你幹什麼?!」

不過他雖然沒正面撞到尹荷香,她卻為了閃躲他跌到路邊,不但整個擔子都給打翻,連挑擔的扁擔都給飛出去。

申夢時連頭都沒回,往前繼續追人。

可惡,欺人太甚!

尹荷香從地上爬起來,在申夢時背後大吼。

「站住!」

申夢時當真停下來,但並未轉身。

「你撞到人應該道歉,現在就過來跟我道歉!」她吼得忒大聲,聲音差點都給吼啞了,說實話有點難聽。

申夢時微微點了下頭就算道歉,氣壞尹荷香,瞧不起人也不是這種瞧法。

不期然瞥見叛徒的身影,申夢時往前邁開腳步繼續追趕,理都不理她。

尹荷香簡直快氣炸,仰頭看着屋頂,雙腳用力往上一蹬,發誓非趕上申夢時要他道歉不可。

只見她沿着巷弄,在牆壁和屋頂間跳來跳去,一眨眼的功夫便追上申夢時,穩穩地在他面前落地。

申夢時嚇了一跳,因為她移動的速度很快,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追上他,表示對方的功夫了得,具有一定實力。

「讓開,我在追人!」更讓他驚訝的是擋在他前面的是一位身材矮小、低着頭的少年,他的身高只到達他的肩膀,口氣倒是挺大的。

「就算你追的是皇帝老子我也不管,你撞翻我的擔子就該道歉。」尹荷香邊說邊抬頭,打算好好教訓這個不長眼又沒禮貌的外地人,讓他知道她可不是好惹的。

只是當她一瞧見申夢時的長相,整個人都呆了,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狠話。

申夢時垂眼打量眼前個子只到自己肩膀的小夥子,發現對方不止個頭小,長得也像娘兒們。

大到不像話的眼睛,柔和挺直的鼻樑,小巧粉透的嘴巴,臉小到稍稍張開手掌,就可以完全覆蓋。如果他不是身穿男人衣服,身手也和男人一樣敏捷俐落的話,申夢時會以為這小子是個女人。

「這些銀子就當是賠你的,拿着,別再擋路。」申夢時以為她是要錢,很乾脆就丟了五兩銀子給尹荷香,繼續往前追人。

銀子丟在她身上,尹荷香卻無任何反應,因為她嚇傻了——不,應該說她實在太吃驚了,因為撞到她的男人,竟然跟畫像中的女人長得一模一樣!

尹荷香從小就沒別的願望,唯一的願望是有朝一日能到麒麟山莊見到畫中的女人,如今畫中的女人主動現身在這偏遠的小鎮,怎麼能不教她吃驚?

她就這麼愣着,連銀子掉在地上都渾然不覺,直到有個貪心的孩童偷偷拾起地上的銀子,她才回神搶過孩童手上的銀子,也跟着往前追人。

「可惡,又跟丟了!」申夢時被偏安鎮奇特的格局弄得頭暈眼花,他到過江南好幾趟,也常為江南水鄉前門是街、後門是水道的格局驚嘆,但他從未到過有如迷宮似的小鎮,這是頭一回。

他一方面詛咒偏安鎮奇特的格局,一方面抱怨剛剛遇見的小夥子,如果不是他衝出來攪局,也許他早就追上叛徒,奪回「冷焰」了。

話說麒麟山莊乃為武林中用刀的知名門派,和以劍術聞名的「劍隱山莊」齊名。劍隱山莊的劍法陽剛凌厲,麒麟山莊則是以陰柔的刀法見長,兩大門派在武林中皆擁有一定地位,也各有其擁護者。

如同劍隱山莊蒐集名劍,麒麟山莊亦蒐集名刀。麒麟山莊有三大名刀,分別是「玲瓏」、「浴火」和「冷焰」。其中最有名,也是麒麟山莊鎮庄之寶的「玲瓏」,在數年前的一場火災中遭人趁亂攜出,至今仍未尋回,只剩「浴火」和「冷焰」兩把刀撐場面。「玲瓏」下落不明,如今「冷焰」又遭叛徒偷走,身為麒麟山莊少莊主的申夢時說什麼都要追到叛徒,絕不能讓「冷焰」又被奪走。

只是,該死的!這座小鎮的巷弄亂得跟什麼似的,他怎麼都弄不明白,如何追得到人?

「要不要我幫你?」

就在申夢時思考如何從這複雜巷弄脫身時,他的身後突然傳出一道清脆的聲音。

申夢時猛然轉身,才發現方才那個礙事的小夥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跟在他身後。

「不用了,我自己找。」他冷冷回道,往前繼續搜索叛徒,不理尹荷香。看來這小子的功夫真的很不錯,被他跟蹤了這麼久,他居然一點也沒有察覺。

「這座小鎮的外號叫毛巷鎮,意思就是巷弄多如牛毛,如果不是對這座鎮很熟悉,是很難找得到人的。」尹荷香雙手枕在腦後,悠哉悠哉的跟在申夢時身後,一點也不在意他冷冰冰的態度。

「這麼說,你對這座鎮很熟嘍?」申夢時壓根兒不想理尹荷香,但她說什麼都不肯離開,就跟蒼蠅一樣煩人。

「熟,怎麼不熟?」尹荷香笑嘻嘻。「這鎮子我三天兩頭就得來一趟,熟得很。」

「就算你再熟悉這座鎮,也不可能一下子找到。」這鎮子的巷弄複雜也就算了,屋子的外表看起來都差不多,很難區別,真令人頭痛。

「公子,你是打從外地來的吧!」尹荷香故意問他。

「是又怎麼樣?」申夢時沒好氣的回道,連轉身都懶得轉身。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木材行的屋檐底下,尹荷香停下腳步,故意挑釁他。

「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你不曉得地頭蛇的厲害。」尹荷香明顯挑釁的口氣,讓申夢時不悅地轉身打量尹荷香,她有如黑玉般的大眼晶燦明亮,鑲在小巧的臉上格外顯得大。

「想必你就是地頭蛇嘍?」這小子外表娘兒們似的,口氣倒是不小。

「可不是。」她笑得好甜。「不如咱們來賭一把,如果我能幫公子找到你要找的人,你得請我吃飯喝酒。」

「如果你真的能幫我捉到張全那偷刀的叛徒,不要說請你吃飯喝酒,就算跟你稱兄道弟都沒問題。」申夢時不認為她有那麼大本事,隨口就許下承諾。

「這可是你說的,不許耍賴。」尹荷香對他甜甜一笑,露出嘴角上方可愛的梨渦。

申夢時的心臟不期然重重地跳了一下,直覺地往後退一步,下意識躲避這莫名的衝擊。

這小子是怎麼回事?長得像娘兒們,連笑容也像娘兒們,還是他多想了?

申夢時正為自己突來的悸動感到百思不解,尹荷香這時伸出腳,把木材行擺在屋檐底下待售的一堆木板,用腳尖挑出最外頭的一片木板,二話不說便往上踢。

霎時只見半尺寬、七尺長的木板,有如劍一般筆直穿過瓦片搭成的屋檐,將趴在他們上方伺機而動的叛徒打落屋頂。

偷刀的叛徒沒有想到會有木板由下而上打中他的腹部,根本來不及防範,「啪」的一聲,當場摔落在他們眼前。

申夢時不禁瞪大眼睛,瞪着地上痛苦呻吟的叛徒。

「找到了,好快。」尹荷香笑得天真爛漫,申夢時可不會上當,心想這小子根本早就知道張全這叛徒就躲在屋頂上,所以才敢跟他打賭!

這個小騙子……

申夢時為人向來正直,個性和劍隱山莊的莊主司徒行風有幾分相像,所以兩個人才會成為好朋友,但這已經是過去的事,因為司徒行風拒絕他妹妹的婚事,兩家現在已經成為仇人。

他很想好好教訓尹荷香一頓,但張全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且拿着偷來的「冷焰」朝他砍過來,他只好拔出另一把名刀「浴火」應戰。

尹荷香見狀連忙退到一旁,和圍觀的民眾一起看戲。當知這小鎮叫偏安,居民也真的很甘於安穩,大部分的鎮民都沒什麼火氣,連大聲吵架都稀奇,況且還當街開打,難怪大家好奇。

只不過好奇歸好奇,大伙兒還是只敢遠遠圍觀,只有尹荷香不怕死,離交手的雙方最近。

張全雖然在麒麟山莊習武多年,但刀法到底無法和自會站立起就練刀的申夢時相比,雖然手握名刀,但使起刀來手腕的柔軟度和身體的協調度硬是差申夢時一大截。

「哇,真好看。」尹荷香瞠大一雙眼睛,看着申夢時有如跳舞般使着刀,瞬間掉入仙女揮動綵帶的夢境。

這刀法真特別,既輕盈又陰柔,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美,可由刀鋒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又那麼冷冽有力,帶有一股肅殺的寒氣,這人的刀法不是普通的厲害。

尹荷香在心中暗暗叫好,判斷張全撐不了多久就要棄刀投降。

「他娘的!」張全果然節節敗退,一直退往尹荷香的方向,尹荷香忙着欣賞申夢時揮刀的英姿,完全沒注意到張全正往自己過來,等她發現,已經來不及。

「住手!」張全用刀抵住尹荷香的脖子,大聲嚇阻申夢時繼續向他前進。

「你再過來,我就殺了這小子!」張全夠卑鄙,居然拿尹荷香當人質。

尹荷香第一次被人拿刀抵住脖子,覺得很好玩,也不抵抗,一個勁兒的隨張全後退。

「救救我,公子!」她玩出興緻來,不但配合張全,還假裝害怕,渾身顫抖地跟申夢時求救。

申夢時冷冷打量尹荷香害怕的臉,心想這小子真狡猾,先是騙人,現在又演戲,到底是想演給誰看?

「以你的身手,應該不需要我救你吧?」他一句話就戳破尹荷香的假面具,要她別再裝下去。

尹荷香噘起粉嫩的小嘴,說了聲:「真無情。」而後快步轉身,輕輕蹬了一下腳跟,轉眼間踩上張全的肩膀,從張全的頭頂越過。

眾人一陣驚呼,以為看見仙女在天上飛,尹荷香輕盈的身影,更似嫦娥奔月。

張全根本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只知道不過轉瞬間的功夫,他已經被推倒在地上,手上的刀也不見了。

「哇,這刀真不錯,挺利的。」尹荷香一腳踩上張全的背,一邊審視手中的刀,不由得發出讚歎。

張全拚命掙扎,本以為尹荷香的個頭小身材又瘦弱,應該很容易推開,可很奇怪的,無論張全怎麼用力,仍是被尹荷香壓得死死的,動也動不了。

申夢時見狀迅速眯起眼睛,在江湖行走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像尹荷香輕功和內力都這麼好的人,不免對她起了戒心。

「我依照約定幫你抓到人,這下子你可得請我吃飯喝酒,還得跟我稱兄道弟。」尹荷香的記性好,申夢時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得牢牢的,不容他否認。

「你早就知道這叛徒躲在哪裏,卻還故意同我打賭,我不會跟你這種使詐的人稱兄道弟。」他有他做人的原則,不輕易妥協,堅持走正道。

「你打算耍賴,是吧?」尹荷香一眼就看出申夢時反悔,亦不客氣的揭穿他。

「是你先騙人,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申夢時正義凜然的回道,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錯。

「耍賴就耍賴,幹嘛繞來繞去說得這麼複雜?」她咕噥的抱怨。「算了,我也不想跟你稱兄道弟。」她是女的,本來就稱不了兄、道不了弟,說了等於白說。

不過,她對他另有計劃,而且他還欠她一頓酒菜,這可不能讓他賴掉。

「喂,你可以走了。」把腳從張全的背上挪開,尹荷香忽地決定放人,張全一臉懷疑地仰望她。

她對張全微微一笑,非但願意放他一條生路,還十分好心地伸手拉他一把。

申夢時眯眼打量尹荷香的一舉一動,正在猜她想搞什麼鬼,張全趕緊趁這個時候逃逸。

「等一下!」尹荷香由背後叫住張全,只見張全渾身僵硬地轉過身,一臉戒備地看着尹荷香。

「別忘了拿刀。」她把手上的「冷焰」丟回去給張全,張全下意識的接過刀,搞不清楚她的企圖。

尹荷香對張全笑一笑,張全這才想起不是發獃的時候,逃命要緊。

「站住,想跑到哪裏去?」申夢時晚張全一步回神,等他回神,張全早已失去蹤影,連同「冷焰」再一次從他眼前消失。

「你為什麼放走張全?!」申夢時氣憤地看向尹荷香,高聲質問她。

「因為有人耍賴啊!」她瞠大着一雙珠玉般渾圓的眼睛裝無辜。「我總不能讓地頭蛇被人看不起。」

聽了她的話,申夢時的臉色轉為鐵青,這小子果真狡猾無比,是條又狠又毒的地頭蛇。

「現在你可以請我喝酒了吧!」尹荷香一直都是笑咪咪。「如果你想找回你的刀,只能靠我這條地頭蛇哦!」

申夢時知道她是在嘲笑他,雖然生氣,卻又拿尹荷香沒辦法,只因為這座該死的鎮子巷弄多如牛毛,害他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如果沒有當地人協助,有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回「冷焰」,倘若如此,他又有何顏面回山莊?

「好,我請你喝酒!」為了找回名刀,申夢時咬牙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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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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