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尤玲瓏嫁來麒麟山莊已經八天了,她和申夢意在第六天的歸寧日回娘家探望雙親,她的父母對於這個相貌堂堂的女婿非常滿意,還催促他們趕快生孩子。
尤玲瓏當下感到非常不安,因為她和申夢意還沒有圓房,這幾天他都睡在偏房,而他也完全遵守他的承諾,沒有碰她。
對於他如此君子的行為,尤玲瓏非常感激。他知道她不喜歡在研讀術理時受到打擾,還特地命令下人在那個時間不得進出院落,比在娘家時還要自由。
申夢意到現在還沒有給他答案,她也不好意思催促他,兩個人就這麼耗着。
今天,她依然搬出一堆算術的書,準備好好研讀一番。今兒個她打算研究賈憲的“釋鎖”,也就是他獨創的開方法,賈憲認為開方像一把鎖,層層疊疊。他的“賈憲三角”對她想做的事非常重要,因為她如果想打一千零八個結,就必須參考他的理論,而這其中的算式又非常複雜,得好好斟酌才行。
她才剛翻開書本,申夢意就開門進房間,她只得把書本合上,看他朝她走來,心沒來由的怦怦跳。
“有事嗎?”一般來說,他不會挑這個時間進房間,所以她才會這麼問他。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嗎?”他靠在案沿抱胸打量尤玲瓏,眼神深沉而專註,看得她很不自在。
“我以為你正在和爹談生意上的事。”最近父子倆經常聚在一起討論細節,有時一討論起來就是兩個時辰,相當耗費時間和精力。
“爹到外地去了,過幾天才會回山莊。”他聳肩,眼睛沒離開她,害她不免緊張起來。
兩人陷入沉默,不同的是申夢意一派悠然自得,尤玲瓏從頭緊張到腳,若問她為什麼緊張?該是他嘴角那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充滿太多暗示。
“玲瓏。”他忽然喊她的名字,嚇得她差點跳起來。
“是。”他該不會是要告訴她,他不能給她寫休書吧!那她的希望豈不是破滅……
“你玩過馬吊嗎?”
結果他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啊?”尤玲瓏的小嘴微張,不是聽得很明白。
“馬吊你應該聽過吧!”看來是不會玩。“最近挺流行的,城裏也有不少人在玩,在賭場裏也很熱門。”
“我聽說不只是販夫走卒,就連六部官員都在玩,如果不會打馬吊,還會被同僚取笑。”尤玲瓏總算聽懂他的意思,很驚訝他竟然提起這個話題。
“正是如此。”他點頭。“你有沒有興趣嘗試?”
“什麼?”她愣了一下。“你要我嘗試打馬吊?”
“雖然你說不會玩,但聰明如你,應該可以在短時間學會遊戲規則。”他對她有信心。
“呃,其實也不能說真的不會玩。”她吞吞吐吐。“因為馬吊最近實在太盛行了,我有請彩兒幫我弄一副回來偷偷研究了了一下……”
“哈哈哈!”他就知道,憑她對算術的熱情,怎麼可能忍得住?一定會偷偷玩的。
尤玲瓏尷尬地看着申夢意,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在她面前大笑,她真的有這麼好笑嗎?
“對不起,你就跟我想的一樣,凡事充滿好奇心。”他笑着道歉。
尤玲瓏無話可講,正因為她凡事又喜好鑽研,她的雙親才會受不了她,急着把她嫁掉。
但是他顯然不這麼想,反而覺得她很有意思,和他是絕配。他其實跟她一樣好奇,但外表看不出來。她也是,外人看來冷靜,只有跟她深入相處,才會知道她多有趣。
“怎麼樣,我們溜出去玩吧!”他對她眨眨眼,頑皮的表情她從未見過,害她的心頭顫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
“成天呆在麒麟山莊太無聊,我們進城去玩。”他說。
“可以嗎?”她聽得眼睛都亮起來。“我們真的可以去城裏走走?”
“當然。”他挑眉。“但是只去閑逛太無聊,我們去更刺激的地方?“
“哪個地方?”她一臉好奇。
“賭場。”他笑得好像完全不把它當一回事,尤玲瓏卻是瞪大眼睛。
“你要帶我去賭場?!”不是她愛大驚小怪,而是太不可思議了。賭場那地方別說是女人,就算是男人也是去不得的,去了肯定挨罵。
“嗯。”他仍是一臉滿不在乎。“以你的本事,算牌對你來說應該不是一件難事,你就當做是消遣。”不必看得太嚴重。
確實不難,嚴格來說,賭博本身就是算術。雖然賭具不同,但基本的道理都一樣,用術理都可以推敲出來。就以馬吊來說,規矩看起來雖多,牌子樣式看起來雖然複雜,然而只要嚴密計算,十之八九都能算得出來。
“話雖如此,但是女子進出賭場未免太不成體統……”她說是這麼說,但眼底閃耀着的興奮光芒他可不會認錯,她明明就很想去。
“所以要變裝。”這不用她說,他早就想到解決的方法。
“變裝?”她一臉納悶地看着申夢意,他又對她眨眨眼。
“你得換上男裝,假裝是男人才行。”否則進不了賭場。
“可是我沒有男人的衣服。”這個點子倒是不錯,話說她也沒玩過變裝遊戲,越想越好玩。
“你可以穿我的衣服,但我怕太大件,不合身反而容易露餡,徒增困擾。”他說。
“那怎麼辦?”還有其他辦法嗎?
“跟荷香借。”申夢意建議。“她以前都是穿男裝,現在雖然換回女裝,應該還留有不少男人的衣服,對你來說可能小了些,但總比我的衣服管用。”
尤玲瓏沒有想到尹荷香竟然還女扮男裝,她如此嬌小漂亮,就算穿着男裝一定也一樣可愛。
“我去跟荷香借衣服--”
“不,我去。”她阻止他。“如果你去借的話,她一定會起疑,還是由我出面比較妥當。”
“也對。”申夢意點頭。“如果讓她知道我們要去賭場,她一定死活都要跟去,然後鬧得天翻地覆,搞到最後我們也難以脫身。”
他顯然相當了解尹荷香的個性,對此尤玲瓏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心頭總像被大石頭壓着,悶悶的。
“你快去找荷香借衣服吧!”申夢意催促。“再耽擱下去,誤了時辰,我們也別去了。”
“好。”尤玲瓏勉強自己微笑,帶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情去找尹荷香,因為兩兄弟的院落有一段距離,她足足走了半刻鐘,才到達申夢時的院落。
“大嫂!”她試探性的呼喚尹荷香,沒人應答。
“荷香!”她改叫她的名字,還是沒有反應。不在嗎?
尤玲瓏擔心找不到尹荷香借不到衣服,正這麼想時,尹荷香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用手指點她的肩膀。
“你叫我嗎?”
“嚇!”尤玲瓏差點沒被尹荷香嚇死,尹荷香這才想起她和申夢心一樣不會武功,自己突然現身好像太過分了。
“對不起,是不是嚇着你了?”她不該使用“影飄”,搞得自己跟鬼一樣。
“沒、沒關係。”尤玲瓏心有餘悸的撫着胸口,勉強笑道。
“你是來找我聊天的嗎?”尹荷香以為尤玲瓏終於想和她來往,興奮得不得了。
“不是。”尤玲瓏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來跟你借東西的。”
“原來不是找我聊天啊!”尹荷香好失望,雖然她已經有夢心這位好朋友,但朋友多多益善,況且她們還是妯娌,更應該熱絡。
“對不起。”尹荷香明顯失望的表情,讓尤玲瓏覺得自己好小氣,她似乎真的很希望跟她聊天。
“改天再聊好了,道什麼歉?”尹荷香搖搖手,要她別介意。“不過,你要跟我借什麼東西?”
“呃,跟你借男裝。”她小小聲的回道。
“男裝?”尹荷香愣了一下。“你借男裝幹嘛,有什麼好玩的事嗎?我也要參加!”
“沒事,就只是想試試看。”夢意猜得真准,她確實想跟去。“我從未穿過男裝,很好奇穿起來是什麼感覺。”
“真的嗎?”尹荷香打量尤玲瓏微酡的雙頰,總覺得事情沒有她說的那麼簡單,其中必有隱情。
“好吧,我借給你!”看樣子她是想穿她的衣服去幹什麼壞事,而且是跟夢意一起干,這兩口子!
“謝謝大嫂。”尤玲瓏聞言喜出望外,尹荷香反倒想謝謝她,自從她嫁來麒麟山莊,夢意的臉上多了好多笑容,她不知道他們夫妻都是怎麼相處的,但她真心祝福他們,也為他們高興。
“下回再叫我大嫂,我衣服就不借你。”都說過叫名字了,怎麼老是記不住。
“是,荷香。”尤玲瓏對尹荷香笑一笑,好羨慕她如此開朗,和任何人相處都不成問題。
“這才對!”尹荷香有信心,一定能跟尤玲瓏成為很好的朋友,然後再把夢心拉進來,姑嫂間沒有距離,多好。
見荷香幫尤玲瓏準備了一套白色男裝,因為她生的比較較小,跟尤玲瓏相差了半個頭,手腳也沒她那麼長。
“衣服好像太小了。”尹荷香擔心地看着尤玲瓏手上的男裝,怕她不合穿。
“沒關係,只是穿着好玩,短一些也無所謂。”玲瓏回道,尹荷香一雙眼睛賊溜溜的往她身上轉,意有所指地問道。
“真的只是穿着好玩?”不是要穿着做壞事?
尤玲瓏紅着一張臉沒有回答,但就算她不說話,答案也已經很清楚--她要和她相公一起去幹壞事!
“穿着它好好玩啊,沒弄髒之前不許回來。”她以為他們是要去滾草堆,哪知道他們是要去更刺激的地方。
尤玲瓏點點頭,以沉默代替回答,就怕不小心說出口,後頭多了個小跟班。
步出申夢時的院落以後,她又走了半刻鐘才回到他們的院落,申夢意早已等候多時。
“你這衣服拿得可真久。”他看見她姍姍來遲,忍不住揚眉抱怨。
“荷香好像知道你要帶我出去。”雖然她不明講,但意思很清楚。
“意料中的事。”他聳肩。“別看她平時迷迷糊糊,其實心思比誰都敏銳,尤其是跟玩耍有關的事,她的鼻子可靈得很,再輕微的味道都嗅得出來。”
他又表現出一副很了解尹荷香的樣子,儘管尤玲瓏一直告訴自己無所謂,卻忍不住吃味。
“快去換衣服,沒時間了。”他轉頭看看天色,推測大概是辰時,沒多少時間可以浪費。
尤玲瓏到偏房去換上男裝,剛開始手忙腳亂,試了兩下就弄明白怎穿,說實話,男裝可比女裝好穿多了,行動也比較方便。
她換好衣服后,走到房間給申夢意鑒定,只見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衣服勉強還可以,但頭髮不行。”他笑着搖頭。
“我的頭髮怎麼了?”她摸摸頭頂,很好啊!梳得很漂亮,還是下人幫她梳的。
“你想頂着一頭女人的髮型進出賭場嗎?”他挑眉,尤玲瓏這才恍然大悟。
“那該怎麼辦?”她沒注意到。“應該換成男人的髮型,但我不會梳--”
“交給我就對了,我幫你梳。”申夢意阻止她亂扯頭髮,口氣好溫柔。
尤玲瓏點點頭,感謝他幫忙。老實說,她連女人的髮型都不太會梳了,況且是男人?果真是一道難題。
申夢意走到她身後,幫她把頭上的簪子、束帶統統拔下來。她烏黑光滑的髮絲瞬間有如瀑布傾泄而下,在他的手指間散發出光澤。
她的頭髮帶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申夢意忍不住將她的頭髮用雙手撈起,放在鼻子下呼吸她的芳香。
尤玲瓏看不到他,但隱約可以感覺到他正在親吻她的秀髮,臉都紅起來。
申夢意放下她的頭髮,開始為她梳男人的髮型,他以手指代替梳子,倒也挺好用的。只是他的長指經常不經意碰到她頸后的肌膚,溫熱的呼吸一直吹拂她的耳朵,害她口乾舌燥全身繃緊,就怕自己又胡思亂想。
“這樣好多了。”就在她的情緒緊繃到最高點的時候,他的手指終於離開她。
“那我們快點兒出發吧,沒時間了。”尤玲瓏飛快轉身對着他微笑,只是笑容很緊張,他一眼望穿。
“遵命,娘子。”他故意用親密的語氣叫她,害她的心重重跳了好幾下,連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恢復平靜。
就這樣,申夢意帶着尤玲瓏下山,在經過崗哨的時候,還特地跟守崗哨的兄弟打招呼。
“是二少莊主,他要進城去嗎?”負責守崗哨的兄弟問另一個同伴,同伴也是一臉納悶。
“沒聽說他要下山。”總管沒通知。“不過,和他一同騎馬的小子是誰啊!咱們山莊裏有這個人嗎?”還把二少莊主抱得那麼緊,被二少奶奶知道肯定要誤會。
“莫非二少莊主……他轉性了?!”守崗哨的兄弟想像力豐富,以為申夢意突然間變得喜歡男色。
誰也想不到,那個依偎在申夢意胸前的小夥子,正是尤玲瓏。
***
別名卧牛城的順德府屬京師,自古以來就是一座歷史名城,西周時期的邢國就在此建立。
歷史悠久的名城,有着名的美景,也有形形色色不同的面相,“怡情賭庄”便是順德府的另一個面相,也是最大的賭窟,多少人在此一夜致富,但有更多的人身敗名裂,端看運氣和實力。
申夢意和尤玲瓏過午以後,才抵達卧牛城。尤玲瓏由於第一次穿男裝,時常會忘了自己現在的外表是男人,得靠申夢意時時刻刻提醒她,她才趕快裝出一副男人的樣子。
剛開始的時候,她真的很不習慣,因為不只得跨大步走路,連聲音也必須壓低。但經過半個時辰的練習以後,她漸漸抓到扮男人的技巧,就算不完全一樣,也有七分像。
申夢意見她練習得差不多了,便帶她去賭庄。
怡情賭庄的幕後老闆似乎頗有來頭,一般賭庄無不想盡辦法隱藏,只有他們敢大搖大擺把招牌掛上去。
尤玲瓏跟在申夢意後頭進到賭場,被賭場熱鬧的情形嚇一跳。偌大的賭場都是人,每一張桌子都擠了大概不下十個賭客,有的安靜玩牌,有的大聲吆喝,還有人在一旁竊竊私語或大聲討論,熱絡情況不下於茶館。
她好奇地左右張望,發現每張賭桌玩的東西都不一樣,有玩葉子戲的,有玩骨牌接龍,還有擲骰子和天九,各式各樣的賭法,這兒全包。
“你除了會玩馬吊以外,還會玩什麼?”申夢意靠在她的身側,貼着她的耳小聲的問。
“呃……都會。”因為都屬於算術範圍,所以她每一樣賭法都有加以研究過,也有相當的成果。
申夢意眉毛挑得高高的,差點跪下來喊她一聲師傅,沒想到她竟然什麼賭法都會通殺,看來帶她來是對的。
“那我們分開來玩,我先去玩馬吊,等你熟悉環境以後再過來匯合。”這麼多賭法中,申夢意只對馬吊有興趣,因為玩法複雜,比較具有挑戰性,比光靠運氣的擲骰子遊戲有趣多了。
尤玲瓏卻不這麼認為,在她的想法裏,就算是運氣也可以左右,只要稍加計算,光靠擲骰子就可以賺大錢。
她站在擲骰子的桌邊,仔細觀察莊家用的骰子,發現原本四四方方的骰子,在不同點數的地方被磨掉一些。磨掉的地方面積很小,甚至看不出痕迹,但僅是那麼點小小的面積,就可以影響結果。
“買定離手!”莊家大聲喊道,圍觀的玩家都下注了,唯獨她毫無動靜。
桌面上用樹漆寫上三到十八共十六個骰式,三顆骰子加起來總共十八點,每個數字都有人押。
莊家拿起骰子,放在黑色的筒子裏搖了幾下,然後開出--是“九”,賭客們一陣嘆息,只有一個人押對寶,剩下的人全賠了。
第二次,這回賭客們多數買較大的數字,但尤玲瓏注意到莊家很有技巧的把骰子給換了,換成比較容易擲出小數目的骰子。
結果當然又是莊家贏,如此反覆幾次,尤玲瓏大概看出莊家的手法,也把每一顆骰子磨平的點數記下來,無論莊家怎麼換,她都能猜得中。
“喂,小子,下注嗎?”莊家看她愣在一旁久久不動手,不耐煩地催促她。行了,她已經抓到訣竅,該是實際印證的時候。
尤玲瓏悄悄做了一個深呼吸,大聲說。
“我下一兩!”她拿出一兩銀子,在十六個數字間游移。
“那就快下啊!”莊家的口氣很不耐煩,她慢慢的伸出手,假裝要押“十”,卻在最後一刻換成了“八”,莊家因為已經將骰子裝入筒子了也不能換,只好拿起筒子搖一搖,硬着頭皮打開筒子--
“是八!”
開筒的結果讓大家驚呼。
“這小子的運氣真好,一押就中!”
每個人都以為她是靠運氣,其實不是,她是靠腦力和眼力,還要再加上計算,才能準確無誤的押中。
莊家很爽快地把一兩銀子丟到她面前,她笑吟吟的拿過銀子,莊家問她還要不要玩?她點頭,這回她把全部的銀兩全押上去。
“我下二兩。”她對着莊家笑一笑,莊家皺眉隨手拿起骰子丟入筒中,絲毫沒有發現她正在看他丟了哪兩顆骰子,又該如何計算。
“買定離手!”他搖了搖筒子,尤玲瓏這回很乾脆就押“十”,結果又被她料中。
“這小子又贏了!”圍觀的賭客對於她的好手氣極為羨慕,紛紛跟進。
她憑藉細心地推算又贏了幾把,莊家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為了不引起側目,她最後一把假裝失手,以損失二兩銀子收尾。
尤玲瓏剛站在桌邊的時候,身上只有一兩銀子,等她離開賭桌,這一兩銀子已經翻了三十一倍,扣掉原先的一兩,她足足賺了三十兩銀子。
三十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卻可以讓她有足夠的銀兩,參與更困難的賭局。
她趁着逛賭桌的時候,偷偷瞄了申夢意一眼。他那邊也是熱鬧滾滾,不時傳來驚呼聲,看樣子也有所斬獲。
她本來還想去試其他賭桌的,但拗不過好奇心,便擠到申夢意的桌邊看他玩牌。
“你來了。”他一眼就看到她,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身邊。
“嗄……”她的小臉立刻漲紅,大家都在看他們兩個人,在他人的眼中,一定覺得他們很奇怪。
“有所斬獲嗎?”他小聲問。
“贏了三十兩。”她點頭,只見他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笑着說。
“比我還行嘛!”短短時間就翻了三十一倍,真難想像這是她第一次進賭場,太厲害了。
“你呢?”她看他面前一堆銀子,其中還有會票,應該比她贏更多。
“沒你行,但是還不錯。”他話說的輕鬆,但是從大家都圍在他旁邊來看,他應該不止“不錯”而已,不然不會有這麼多人圍觀。
“可以換手嗎?”申夢意問在座其他賭客,賭客們點點頭,還巴不得換人,這細皮嫩肉的小夥子,看起來還比較好應付些。
“什麼?”尤玲瓏莫名其妙取代申夢意的位子,換成她打。
“冷靜下來,仔細看桌面上的牌,好好算一下,就算輸了也沒有關係。”他在她耳邊提醒她注意事項,雖說尤玲瓏已經在家玩過數十次馬吊,也把每一張牌、每一種組合都摸透了,但實際和人對打卻是第一次,不免緊張。
申夢意快速捏了一下她的手心,要她別慌,他在她身邊,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會保護她。
得到他的鼓勵之後,她的心情頓時輕鬆許多,也比較能看清局勢。馬吊基本上是四個人的遊戲,一副有四十張,四十張牌分為四門,即十字門、萬字門、索子門、文錢門。十字門有十一張,萬字門九張,索子門也是九張,文錢門十一張,其中十字門、萬字門的牌面上,繪有“水滸傳”的人物,所以又稱水滸葉子。
馬吊四門中以十字門為最大,以下是萬字門和索子門,文錢門最小。每門都是大管小,只有文錢門是小管大,一錢大於二錢。
四門中凡是有“尊”字的,就是該門最大的。在文錢門中,除了“尊空沒文”以外,就數半文錢最大,是和其他三門最大的不同。
鬥葉兒,也就是打牌的時候,每個人抓八張,剩下的八張為“中營”。接着再用擲骰子的方式,點數多的是為主將,其餘三人便聯合起來進攻主將,大家輪流出牌,用大小比勝負,牌未出時得先蓋起來,不能讓人看見,打出去的牌一律翻面仰放,讓其他的玩家也能算牌。
四個人輪流打一圈叫“一弔”,如在這一圈中取勝便贏一弔,得兩吊可保本,三至五吊為贏一桌,六吊起勝二桌。最重要的是第八吊,只要贏了第八吊,即使前七吊都輸還可以“收全功”,反敗為勝,這叫“搶結”。
莊家若勝,可以繼續坐莊,若輸,則必須移給下家。這其中的變化很大,很多賭客都是贏了前七吊輸了第八吊,一瞬間銀兩全沒了。
不消說,賭庄一定是派出厲害的高手充當莊家,申夢意打了七吊,贏了七吊,不但打敗莊家,還連了好幾次的庄,如果第八吊又贏了,這對賭庄來說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申夢意明明知道,贏了這第八吊極可能會惹禍上身,還是願意讓尤玲瓏嘗試。
為什麼呢?因為他看見了她眼底的光彩,她想要親身印證自己的想法對不對?自己的計算是否無誤?更重要的是,他想要看見她臉上的笑容,不希望她悶悶不樂。
所以,他才會提議她來賭場冒險,因為她的生活太壓抑了,她才會寄情於術理。從另一面看,他也是壓抑的人。他既不像他大哥一樣甘於傳統,但又無法瀟洒自我到可以拋棄親情、放下麒麟山莊只管過自己的生活,他的身體或許不受拘束,但他的靈魂是不自由的,也因此他比誰都更能了解她渴望自由的感覺。
看着尤玲瓏專心算牌的側臉,她的臉部線條是柔和的,內心卻剛毅無比。世俗的女子誰都害怕失去依靠,唯獨她想一個人生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準備好讓她走,也害怕她被夢想蒙蔽了雙眼,看不清現實的殘酷,他不想因為他的一次衝動,造成彼此的不幸。
上家打出最後一張牌,被尤玲瓏逮個正着,她把牌掀了,贏了第八吊。
由於打到第四吊的時候,賭庄派出的高手接連輸給申夢意,不服氣硬是提高賭金,這會兒他們八吊通贏,也沒有前面都輸,後面才收全功的問題,可以說贏得相當漂亮。
賭庄派下場的高手,當然是很不服氣,想他殺遍整座卧牛城,還沒有輸得如此難看過,眼前這兩個年輕人看起來也沒有多大年紀,怎麼馬吊玩得如此上手,是不是出老千?
負責管理賭庄的趙大興,早在尤玲瓏玩骰子之際就盯上她,沒人押數能像她押那麼準的。現在又知道她和申夢意一路,這兩個人聯手,遲早要贏光賭庄的錢,他得趁着“怡情賭庄”的招牌還沒有被拆掉之前,給他們一個教訓。
因為顧及到其他賭客的觀感,賭庄只好願賭服輸,給了八吊全贏總共三百二十多兩銀子,尤玲瓏才知道原來這場賭注這麼大。
申夢意把三百多兩的會票收進腰帶,見好就收。
“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他用眼角的餘光瞄向門邊,有兩個大漢似乎受到某個人的指示,朝對方點頭后隨即消失在門口。
“好。”尤玲瓏嘴巴是這麼說,但申夢意看得出來她意猶未盡,還想再玩。
“有機會再帶你過來。”他小聲向她保證。
尤玲瓏很高興地點點頭,申夢意像是兄弟般用手搭在她的肩膀,朝賭場門口走去,尤玲瓏明知他是為了掩人耳目才這麼做,心還是忍不住怦怦跳。
申夢意有預感,賭庄的人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們,一定等在賭庄外頭,找他們麻煩。
果然,他們才剛走出賭庄,方才他瞧見的大漢就左右各一個,站在他們前面擋住他們的去路。
“喂,小子!”兩名大漢生的粗壯高大,申夢意雖然也長得很高大,但他的臉俊美秀氣,帶點申家特有的陰柔,很容易教人忽略他的身材。
“有事嗎?”他將尤玲瓏藏在身後保護她,避免她成為大漢的攻擊目標。
“你們這兩個臭小子,是不是出老千?”兩名大漢果然是賭場派來找麻煩的。
“我們有的是腦子,沒有必要出老千。”尤玲瓏最恨她的計算能力遭到污衊,明明沒她的事,硬要強出頭。
申夢意苦笑,看來在她最喜歡的算術面前,任何人都要低頭,她絕對不會允許有人侮辱她的計算能力。
“你這連鬍子都沒長的小子,敢跟大爺這般說話?”站在他們右前方的大漢伸手就想把尤玲瓏拉出來,被申夢意擋下。
“還想要這支胳膊就老實點兒,你碰都不準碰她!”申夢意隨便一扭,就快把大漢的手臂扭斷,另一個大漢眼看不對勁,馬上求援。
“這傢伙是練家子,快出來幫忙!”
隨着大漢的一聲巨吼,從賭庄陸續跑出十幾位打手,一圈一圈包圍住他們兩個人。
尤玲瓏見狀緊張地挨近申夢意,第一次看見這種場面,申夢意是武林中人,對這等場面早就見怪不怪,但尤玲瓏不同,她是一直養在深閨的千金大小姐,雖然思想奇特,但畢竟沒有見過世面,更不可能遇見這些流氓。
申夢意其實只要拔刀,就可以把這些小羅嘍一次解決,但他的刀向來不輕易出銷。因為他只要一拔刀就很難收刀,而他不想讓尤玲瓏看見如此血腥的場面,怕會嚇壞她,只得另想辦法。
十幾名打手一齊朝他們走過來,申夢意護着她一直往後退,這個時候似乎也沒有辦法可能,只能--
“快跑!”他牽起她的手,轉身便往後跑,尤玲瓏沒想到他會選擇逃跑,差點沒跟上--
雖然說是一起跑,申夢意還是用內力幫她一把,她跑着跑着腳忽然騰空,才發現申夢意用輕功在幫她。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使她的身體變輕的,但她很高興也能享受騰雲駕霧的感覺,雖然時間很短暫。
他們在城裏的街上奔跑,後頭跟了十幾個大漢,每個都在大喊:“站住,不要跑!”場面相當壯觀熱鬧。
申夢意突然覺得這場面十分荒謬可笑,想他堂堂麒麟山莊的二少莊主,功夫還在他大哥之上,竟然被一群無名之輩追着跑,這事兒倘若傳出去,肯定要成為笑話。
思及此,他一面跑一面笑,尤玲瓏也笑了出來。
她也覺得這個場面很可笑,但她感覺更多的是新鮮,她活了二十個年頭,從來沒有一天像今天這麼有趣。
“哈哈哈!”
他們像孩子一般開心的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十幾個大漢仍然追着他們跑,申夢意開心歸開心,可不想被他們追上,於是腦筋一動,鑽進只夠兩個人躲藏的小巷子,用身體將尤玲瓏藏起來。
“可惡,跑到哪裏去了?”
“好像在前面,快追!”
十幾個大漢被申夢意的調虎離山之計瞞過去,一個勁兒地往前跑。砰砰砰砰!
十幾個大漢從巷子口經過,就是沒有人發現他們躲在巷內。
待大漢全跑得不見人影,申夢意才氣喘吁吁地放開尤玲瓏。尤玲瓏也喘的跟什麼一樣,兩人相視而笑,鮮少人經過的暗巷頓時成了最好的藏身地點,神奇地充滿曖昧的氣氛。
他們互相看着對方,申夢意的凝視尤其專註,深邃的雙眼似乎要將她卷進去一樣,教她不由得沉溺其中。
現在雖然不是晚上,但四周親密的氣氛比夜晚還要誘人,申夢意雙手撐在她兩邊的牆壁上,慢慢地低下頭意欲吻她,尤玲瓏緊張地提醒他。
“你說過--”
“在我想清楚之前不會碰你。”他說過的話他記得清清楚楚。
“那麼……”
“我想清楚了。”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思考,卻在這一刻得到結論。
“答案是什麼,你願意幫我寫休書嗎?”她着急地問他,申夢意簡直哭笑不得。
“我們成親才幾天,你就一直纏着我寫休書,不怕會傷害我的自尊嗎?”他自認是一個不錯的男人,也一直溫柔對待她,沒有理由受此待遇。
“對不起。”她不好意思的低頭認錯。“但是我真的很希望能夠儘快完成我的夢想。”人的一生很短暫,學問卻是永無止境,她不想浪費時間。
又提她的夢想。每當她這麼說,他就沒有話好說了,他總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而阻擋她圓夢吧!
“我可以給你寫休書,但要過一陣子。”他終於答應。“我們成親不過幾天,現在就鬧着休妻太不像話,爹娘也不會答應。”
“我了解。”尤玲瓏猛點頭。“你肯答應幫我寫休書,我已經很感激你了,不會無理要求你馬上把我休掉。”
“我也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給你寫休書。”只能邊看情形邊決定。“在這期間,我們就當夥伴好了。”
“夥伴?”聽見這兩個字她猛眨眼,不是很了解他的意思。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你不覺得我們其實很合得來,是很好的夥伴嗎?”他挑眉。
的確,他們的個性相似,對事物的看法也相同。最重要的是他懂得她,懂得她對算術的狂熱,給她最大的自由,聰明才智跟她不分上下,凡事她不需要加以解釋,他便能懂,反之亦然。
“好像是。”她微笑,十分贊同他的話。
“那就這麼說定,從此以後我們就是夥伴。”做不成夫妻也可以當好朋友,他會以更寬闊的心胸重新整理他們的關係。
“夥伴啊!”她把這個詞兒放在嘴裏細細品嘗,感覺很新鮮,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夠擁有夥伴,感覺很溫暖。
她的臉龐是如此美麗,微笑如此動人,申夢意的心顫了一下,臉再度壓低。
“我們不是夥伴嗎?”看着申夢意幾乎和她貼上的嘴唇,她緊張到不能呼吸,只能勉強自己提醒他,他們剛確定了新關係。
“夥伴也可以很親密。”他喃喃回道。“我們是很親密的夥伴……”
他的唇和話語幾乎連在一起送進她的唇腔里。離他們最後一次接吻已經又過了六天,直到她的唇幾乎被他吞沒,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
他們是親密的夥伴!
申夢意的說法說服她,也或許是她說服她自己,尤玲瓏彷彿是陷在申夢意彷彿永無止盡的吮吻中,思緒隨着唇舌一起飛舞。
他們親吻彼此,深深的,沒有空隙。
這時天空突然下起雨來,淋濕了他們的身體,卻澆不息他們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