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爵士藍調輕揚,淡淡光暈讓人感覺舒適,船上夜總會旁貼了張海報,一名東方女子佇立在海報前。
她站了很久,只是每當有人經過時,她便會佯裝若無其事的走開,等到旁人走遠,她又會立刻回到海報前,來來去去,去去來來,她也不嫌煩,那逐字研讀的表情,像是要把海報上的字挖下來,吞進肚子裏。
「需要幫忙嗎?」
親切的聲音讓紫緹嚇了一跳。
她回過頭看,是笑容可掬,專門負責帶船上活動的汀娜,新加坡人,精通中英法日韓等多國語言,不是頂尖美女,人卻很親切。
「不用,我看得懂。」紫緹將臉轉回,擺明了不願意被人打擾。
拜託!她又不是文盲,上面中英文都有,大字小字清清楚楚好唄?
「既然懂,那小姐還在猶豫什麼?」
汀娜個性活潑外向,是辦活動的頂尖高手,這會兒只見她一臉遺憾地將眼神投向海報,「這可是銀獅號頭一回舉辦如此高額獎金的活動呢,只可惜船上員工不能參加,否則,我鐵定是第一個報名的。」
「頭一回如此高額?」
紫緹眸光一亮,看得出來她的興趣更高了。
「是呀!」
汀娜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是一百萬美金,而不是一萬塊美金喔!雖然報名費要一百美金,但想想若能得獎,那可是凈賺多少倍呀?會收報名費,主要是怕有人報了名下來,白占名額。」
「如果輸了呢?」紫緹咬着唇,語氣有些遲疑的問道。
汀娜噴笑,「小姐,一百塊美金還不夠玩幾回輪盤呢。」
啐!一百塊對她可是很重要的。
「怎麼樣?向小姐,我瞧妳挺有興趣的,來嘛!」汀娜挽着紫緹的手臂,表現得很是親熱。「和獅王一塊來嘛!獅王是船東不是職員,資格不受限制,只不過……」她微皺了皺鼻子,笑得很淘氣,「這麼小兒科的獎金怕是很難引起他的興趣吧。」
紫緹掙脫她的手,俏麗小臉寫着不豫。
「幹嘛扯到他?我就算真的要參加也不是非他不可的。」
「是喔。」汀娜一副過來人的表情,曖昧一笑,「怎麼?小兩口嘔氣啦?」
「拜託!」紫緹翻翻白眼,沒好氣的說:「一個是人,一個是野獸耶,怎麼嘔氣?還有,我們真的真的不是什麼『小兩口』,我跟他根本根本沒任何關係的。」
既是「真的真的」,又是「根本根本」,OK!汀娜笑咪咪點頭表示懂了,懂了他們小兩口是「真的真的」在嘔氣了。
「好好好,我懂,妳別這麼激動。可我也是說真的,如果妳能夠說服獅王參加,肯定多了幾分勝算,因為他從下曾參加船上此類活動,他若肯來,鐵定會造成轟動。」
「可我就是不要找他!」寧可不參加也不找他!
紫緹揚高聲調嚴正抗議,然後握緊拳頭轉身離去。
是嗎?不想找他嗎?
汀娜垂眸在心裏遺憾,只可惜呀,自從獅王上回「浴血抱得美人歸」后,她不相信還有哪個不怕死的,敢碰獅王的女人?
「報名時間到今天下午三點鐘,別忘了!」
汀娜對着遠去的紫緹提醒,而在她身後,海報上偌大的標題寫着--
深情之夜--化妝舞會造型大賽
「好啦!賀勻,求求你啦!」
面對紫緹快要跪下來的表情,賀勻一貫地面有「屎」色,還索性閉上眼睛,「不行!我不會扮小丑。」
「誰讓你去扮小丑了?這只是個化妝舞會。」
「我沒興趣。」
「只要你肯去,參加費我出,獎金對半!」
紫緹咬牙祭出最後一招,雖然她知道自己要的是全部獎金,但沒辦法,誰教她怎麼都找不着男伴。
「我的錢夠用,沒必要去賺這種錢。」
「你不缺錢我缺呀,既然你沒興趣,那得獎后的獎金全數歸我。」
「妳乾脆一個人去,省得還要和人分獎金。」他懶洋洋地建議,連眼皮都沒抬。
「不行!」她咬了咬唇瓣,「按規定,得要一男一女組隊參加的。好賀勻,你就當是中元節快到了,行善普渡嘛!」
中元節?
看來眼前這位被逼得想覺狗急跳牆的小姐,是不惜將自己與「好兄弟」相提並論啰?
「妳去找別人吧。」無動於衷就是無動於衷。
「就是都找過了呀!他們都說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願?
賀勻張開眼睛,想都不必想就知道了原因,他點點頭,「那麼,算我一份,我也不敢!」
躊躇再躊躇,猶豫再猶豫,兩點五十分,紫緹終於鼓起勇氣,輕叩那扇連接兩個房間的門。
「進來!」屋裏傳出渾厚的嗓音。
小手輕旋,她探進小腦袋,只瞥了一眼,接着就整個人沖了過去。
「你在做什麼?」她失聲尖叫。
「看不懂嗎?」伊獅赤裸着上半身,下半身僅圍着一條浴巾,但這並不是紫緹會發出尖叫的原因。
他斜睨着她,似在譏笑她的無知,「這叫舉重。」
「我當然知道這叫舉重……」
紫緹瞪着眼睛看着他雙手舉着沉重的啞鈴,那古銅色的結實肌肉在她面前僨張起伏,就像電視上那種老愛賣弄六塊肌的健美先生,是的,他的身材好得叫人想流口水,叫人心跳加速,但這並不是她現在心跳加速的原因。
老天!他的傷還沒好!
上次鬥嘴后兩人不歡而散,且不知為何,近來她對於他那天生的、強大的侵略性,似乎已經愈來愈做不到視若無睹了,她怕他,也怕自己一些正在轉變的情緒,所以她索性避開了所有可能會和他見面的機會。
她避開他,也頤道避開自己的胡思亂想,但這會兒見他這麼糟蹋自己,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衝上前,試圖拿開他手上的啞鈴,卻發現無異是螳臂擋車。
「放下!你的傷口會裂開、會流血的。」她用力跺腳,卻不知該如何阻止。
「會流血是自然反應,除非人已經成了殭屍。」他壓根無所謂。
「既然知道會流血你還做?」他的命真那麼不值錢嗎?
「我已經好幾天沒運動了,再不動一動,在傷口好之前,我就會先被逼瘋。」
「運動?」
紫緹愣了一會兒,接着一個念頭閃過。
她偏側螓首看着他釋出善意,「舉重太激烈了,不然我陪你,我們從簡單點的開始吧。」
「例如?」
伊獅挑眉睨視她,其實心中早已知道了答案。
這兩天她總是避着他,讓他名副其實成了頭火爆獅,一肚子悶火燒得他快瘋了,他好想她,好想好想,卻拉不下臉去找她,深怕兩人一見面,只是唇槍舌戰沒完沒了,左思右想,最後他找了船上的經理來,向她拋出了誘餌,果不其然,魚兒上鉤了。
為了那筆巨額獎金,她不但主動來找他,還對他露出自認識她以來她給他的第一個笑容,一個甜得含蜜的笑容。
他看着她的笑容,明知那笑容背後的算計,明知她會笑的原因不是為了他,但他仍很不爭氣地心跳加速,口乾舌燥,胯下僵硬得近似疼痛。
她不用開口,他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麼。
她不用央求,他也已經知道,他根本是無法拒絕她的。
閃爍的霓虹燈光照在每個奇裝異服的參賽者身上,也閃在那一雙雙勢在必得的熠熠眸子裏。
觸目所及,有白雪公主和她的白馬王子,有小飛俠潘彼得和溫迪,有日本藝妓和幕府大將軍,有西班牙舞娘和鬥牛士,有吸血鬼和女狼人,有聖誕老人和他的雌麋鹿,誇張點的,還有個全身罩着塑料套,佯裝成保險套造型的男人和他的皮鞭女。
此次化妝舞會評分的重點,創意及裝扮佔百分之五十,默契佔了另外的百分之五十,所以每位參賽者,不但得忙着打量別人,也得忙着盯緊自己的舞伴,才不會像白雪公主一樣,被她王子的寶劍扎得哇哇叫,也不會像保險套男,一不小心讓皮鞭女鞭子上的倒勾,扎破了他的套子。
會場裏笑聲不斷,幾乎要蓋過了樂音,直至一對人兒登場。
嗯,說是一對人兒其實並不正確,從外表看來,那是一個美女和一個形似野獸的男子。
女人綰着典雅的髮髻,耳畔垂着幾綹青絲增添嫵媚,身上一襲紫靛色鑲着銀絲線的香奈兒小禮服,狀似玫瑰花枝啞的系鞋帶往上爬升,包裹着女人勻稱的纖足及小腿,髮髻上、頸項上、手腕上,甚至是足踝間,都貼有精巧炫目的碎鑽,女人五官精巧,生得很美,配上她的裝扮,更是美得耀眼奪目。
至於男人,湛藍的燕尾服,貼身的冷金色系衣褲,臉上的野獸面具,上有兩隻犄角,下有銳利獸牙,金紅色的濃密獸毛覆了男人滿臉,可再多的獸毛也掩不住那銳利兇惡的雙眼,高大威武的身軀,壯碩魁梧的身材,渾身上下散發著強悍粗野的氣息,不需要刻意,男人已然像只野獸。
女人柔荑被勾挽在男人結實的臂間,小鳥依人的偎着他,明明一個極度陽剛、一個柔弱似水,可那搭配在一塊的畫面,卻又出奇地璀璨耀眼。
他們的登場讓會場裏出現片刻安靜,一方面眾人是詫異從不出席此類舞會的伊獅竟會現身,另一方面,卻是欣羨贊慕着眼前這像煞電影「美女與野獸」的畫面。
感受到了現場的安靜,也感受到眾人的欣賞眼神,紫緹有些心慌,和伊獅大小聲她不怕,反倒是這種場面,她畢竟未曾見識過,難免局促心慌,若非身邊有個伊獅攙扶着她,她可能會一個不小心,被自己的高跟鞋絆倒。
她悄悄打量着身旁,那個眼底隱隱寫着不耐的男人。
原先,她以為要他同意陪她參加舞會肯定要費點勁,沒想到他很爽快,二話不說就點了頭,只不過在她為他設計造型並裝扮時,他拗了幾回「獅」性,他向來穿得隨意,不曾像個木偶由着別人為他裝點打扮。
但他畢竟是從了她,因着她央求的眼神及討饒的撒嬌。
她從不曾對他用過軟功,不知道竟然如此有效。
她只是嬌ㄋㄞ了幾聲,他臉上就出現可疑紅暈,並且乖乖聽話了。
原來,要馴服一頭獅子,用的不該只是長鞭。
紫緹不得不承認,有的時候他對她真的很好,不過,她拒絕深思原因,還有,也不懂為何他的好常會讓她想要逃?
就在此時,宣佈舞會正式開始,而評審將在十二支舞曲后宣佈「深情之夜」的冠軍得王。
燈光調暗,霓虹轉慢,只見那一對對的人兒,身子愈舞愈近,愈貼愈密,活像是一對對的連體嬰,女人將螓首倚偎在男伴頸上,竊竊私語,蜜語嬌憐,他們的眼裏只剩下了彼此。
一臉不自在的紫緹先是將視線朝左看去。
當她發現了那對正在熱吻的男女后趕緊轉頭,卻見右邊那對更誇張,那男人的手已經探進女伴衣服底下,渾然忘我地盡情揉捏,而那女人甚至還旁若無人地呻吟起來。
左邊右邊都不對,她只能低垂燒紅了的小臉,還要記得和這獅子保持距離,又不能踩到腳,弄得原就有些尷尬的兩人愈來愈僵硬了。
她低頭踏着腳步,直至伊獅不耐煩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妳幹嘛轉來轉去的?身上有跳蚤啊?」
「你身上才有跳蚤呢!」他一句嘲諷就讓紫緹今晚的淑女相破功了,只見她氣嘟嘟地拾高下巴,「那個不愛洗澡的人可不是我!」
伊獅隔着面具瞇眼輕哼,「妳可以再凶一點、再惡一點、再蠻一點、再大聲一點,最好來個當眾大吵,也好讓評審員可以看得更清楚點,我們之間的『默契』是多麼的好。」
這話讓她待戰的刺芒全嚇掉到地上去了。
她瞪大眼睛看了看四下一圈。
糟!
單論造型,他們絕不遜色,但若論起深情款款的默契,就連那對聖誕老人和雌麋鹿都比他們表現的好,瞧!人家隔着個雪橇還能來個法國式的舌吻呢!
她抬高眼看着他,咬咬櫻似的唇瓣,眼裏有着為難與懇求。
伊獅垂着眸回視她,目光明白的告訴她,他能幫的忙只到這裏。
就在此時,樂音一改,響起了電影「美女與野獸」的主題曲。
BeautyAndTheBeast--WrittenbyA.Menken&H.Ashman
Taleasoldastime
Trueasitcanbe
Barelyevenfriends
Thensomebodybendsunexpectedly
Justalittlechange
Smalltosaytheleast
Bothalittlescared
Neitheroneprepared
BeautyandtheBeast
Everjustthesame
Everasurprise
Everasbefore
Andeverjustassureasthesunwillrise
Taleasoldastime
Turnasoldassong
Bittersweetandstrange
Findingyoucanchange
Learningyouwerewrong
BeautyandtheBeast……
樂音裊裊,伴着現場黑人女歌手時而激昂、時而柔沁的歌聲,讓他們兩人聽得有些恍神。
這部電影她看過,這首歌她很喜歡,只是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竟會仿若化身成那情不自禁被頭野獸給吸引了的女子……
一點微不足道的改變?彼此心裏都沒有準備?但從此再也不一樣了!苦中帶甜又無比奇妙,發現你可以改變,知道你過去錯了……承認吧,美女已然愛上了野獸!
BeautyandtheBeast
這就是原因嗎?
就是這幾日她心神不寧的原因?
這就是她真正害怕他的原因?
她對他的逃避,難道並不是源於厭惡,而是源於恐懼?
恐懼着她會因為這份愛而墮入失去自我、失去原則的地步?害怕她會甘願為了他,執意闖入那個本不屬於她的世界?一個充斥着野獸生存法則,弱肉強食的叢林?
她的眸光驚慌如兔,氤氳如霧,深深陷溺在他狂熱如炬的眸子裏。
在紫緹意會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前,她拉低他的頸子,踮高腳尖吻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