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沒人相信伊獅是清白的。

沒人相信他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沒人相信她是他逮住的潛入小賊,沒人相信他對她,真的沒有一絲半點侵犯的意圖。

當他在花房裏發狂地追逐紫緹時,誤觸了警鈴,只是他追瘋了,什麼都沒聽到。

所以,此時除了庄馨和伊豹外,透明的玻璃花房外,擠滿了伊莊上下僕役、園丁,以及住在庄園裏的煞道盟兄弟。

他們都不相信他,因為他們都張大眼睛看見他用着他的「槍桿」緊抵着那個可憐無辜、全身臟污,像是剛從地獄裏爬出,又像是即將祭獸的少女。

伊獅的隨從賀勻面無表情的走出人群,向主子遞去一條大毛巾。

只見伊獅怒吼一聲出手打落,他又沒有做錯事情,為什麼每個人都用這種責難的眼神瞅着他?

他又幹嘛要像做錯事一樣蓋毛巾?

他在家裏赤身裸體是招誰惹誰了?

「還不遮好?」

伊罡駕到,沉吼一聲,每個人只覺得耳朵里轟隆隆生疼,即使已步入中年,但這黑道之神的吼音絕不輸給幾個兒子。

「這樣子成何體統?不穿衣服,你當家裏是天體營哪!」

所有人里只有伊豹敢對這句話大笑出聲,其它的僕人及幫中兄弟個個低頭緊咬着唇,即使是嘴角狂抽也不敢笑出聲音。

拜託!那是獅子耶,敢笑?改天連怎麼被咬死的都不知道。

伊罡向來是不插手管家中事的,這一回是因為心愛的老婆哭了,哭得梨花帶雨,哭得他心疼得半死。

「獅,這回你玩得太過分了,我從沒幹涉過你們這些孩子談情說愛,但玩到你媽的寶貝花房裏,還想霸王硬上弓,你是不是活膩了?」

「是呀,三哥。」伊豹樂得落井下石,壞笑着由父親身後采出頭,嘖嘖稱奇,「惦惦吃三碗公,你還真是真人不露相呢!」

「我沒有!」伊獅受到冤枉,大聲嘶吼否認。

「沒有?」伊罡冷哼一聲,「還沒有?鐵證如山,人人可見,你還想狡辯?」

一聽到「鐵證如山」四個字,庄馨在丈夫懷裏哭得更厲害了。

嗚嗚嗚……那本是她要拿來送給丈夫的神秘禮物,這會兒不但讓兒子「捷足先登」,又毀了她的配方紀錄,此外,這麼多人在看,她又怎能說齣兒子的「鐵證如山」,其實……嗯嗯,是和她有關?

「夠了!統統滾回房裏!看什麼看?」

伊罡一吼,花房內外上百雙腿同時飛速逃遁。

「麗絲!」伊罡喊住庄馨的隨從葛麗絲,交代道:「夫人我來陪,妳先帶這位小姐到客房梳洗,讓她好好睡個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媽的!給個小偷睡什麼客房?把她攆出去,我永遠不想再看到她!再看見,我一定會殺了她的!我一定會殺了她的!」伊獅怒聲狂吼,揮開賀勻意圖攔阻的健臂,更震飛了賀勻特意為他綁縛在腰上的毛巾,若非賀勻再攔,他已再度撲倒紫緹。

伊罡瞇冷清瞳,面無表情,冷冷地打量著兒子。

「很好,獅,你果然是長大了。但是打什麼時候開始,在伊莊裏決定人的去留是由你這頭獅子,而不是由你的父親呢?」

「可是爸……」

伊獅惱恨的反駁消失在伊罡冷冷的警告裏。

「你鬧了一夜還不夠嗎?現在回房去,有什麼事明天再說。麗絲!」伊罡冷着眸吩咐,「把這位小姐安排在離『獅苑』最遠的客房裏。」

葛麗絲扶起紫緹,無視於她一身臟污,安靜地將她帶離花房。

臨走前,隔着葛麗絲和伊罡夫婦,紫緹瞧見那雙恨不得能將她大口咬碎了的獅眸,她在心底鬆了口氣,知道自己總算是安全了,在黑道之神的口諭下,至少暫時安全了。

在通往客房的路上,紫緹想到自己小命暫保,但爸的老命還沒,她必須先弄清楚明天她該找誰談判。

「嗯,妳叫麗絲嗎?」見對方點頭,她繼續往下問:「妳可曾聽說過『好聚好散』?」

「當然。」

面對陌生人,伊庄人的話似乎不多。

「那『好聚好散』……是由誰負責的呢?」

「三少爺。」

「三少爺?」

葛麗絲聽出她語氣里的困惑,瞥了她一眼,「就是剛剛把妳壓倒在地上的男人。」

呃,很直接的回答。

遠方喪鐘響起,紫緹突然覺得雙腿發軟,再也走不動了。

即使是心頭忐忑,紫緹還是在梳洗完后,一沾枕便睡得不省人事。

須知,和只獅子玩躲貓貓,真的是非常非常累人的。

隔日清晨,紫緹是讓個笑咪咪的老婆子喚醒的。

「小姐,現在是早餐時間,我家夫人讓我來問問,妳想不想和大夥一塊用餐?」

夫人?

和大夥一塊用餐?

在想起昨夜伏在伊罡懷裏哭泣的庄馨時,紫緹立刻跳下床。

她想了一夜,向日魁和「好厝邊」的唯一活路,全系在看來溫柔可親的伊夫人身上,這位夫人和她的野獸兒子不一樣,她是人類,是可以講道理的。

紫緹快速梳洗后,換上老婆子塞進來的一套衣物。

長度剛剛好,只是上圍明顯大多了,衣服的主子不像是昨夜的葛麗絲。

「這是我家小姐的衣服。」老婆子笑咪咪的為她解惑。

小姐?

難不成這群可怕的「伊家四獸」還有個妹妹?

紫緹腦海中浮出了個穿着蕾絲公主裝,留着鬈鬈長發,手上捉着破娃娃,四隻野獸環伺圍繞在身邊,不敢啜泣,只敢拚命咬唇顫抖的小女孩。

可憐!出生在這個野獸家庭,紫緹真為那女孩感到心疼。

這股心疼直到她被帶進餐廳后才終於停止。

餐廳在大屋裏,紫緹離開客房走向大屋,這伊庄好大,若是沒人帶,肯定要迷路。

紫緹一踏進大門,便聽聞耳邊咻地一響,銀光流燦,等她回過神才發現那道銀光,是只銀叉,這會兒正晃呀晃地插在她身旁的門框上。

一寸之遙,真的,僅僅一寸的距離,那銀叉便要直直插進她腦袋。

紫緹被嚇傻了,老婆子卻像是司空見慣,她拉着軟了腿的紫緹朝餐桌走過去。

「小姐,別拿夫人的銀叉玩,那是整組的,若是少了一支,夫人會不開心的。」

「不開心?」餐桌旁那仍在把玩着刀子、湯匙,看來年紀與紫緹相仿的少女笑咪咪的撒嬌,「人家都說了,懷孕的女人情緒不穩定,媽咪才不會怪我呢。」

「媽不吭氣我幫她,小妹,要嘛,就缺個整套,省得對不上。」

少女手上的銀匙和銀刀被人奪走,「波波」兩響,銀刀和銀匙先後射入銀叉旁,有刀有叉有匙恰是一組。

出聲的是臉上戴着墨鏡、嘴角扯着邪惡笑容的男人。這男人紫緹見過,就是喊伊獅三哥的伊家老四,而那被喚作小姐的少女,生得並不美,卻有股特殊的韻味,而且在她臉上,有着和伊家老四相同的邪氣壞笑。

這……呃……就是她剛剛想像中飽受兄長們欺陵的伊家小公主?

伊家小公主皺皺鼻子跳起身,「我丟一你丟二,想和我挑戰嗎?」

話聲剛落,她小手一探,眼前幾隻銀叉朝着伊豹飛了過去,她起身時紫緹留意了一下,果真見到她小腹微隆,但顯見孕婦在這家裏無法享受特別待遇,因為伊豹想也沒多想就捉起眼前餐具,毫不留情地扔了回去。

「四少爺、小姐,別玩了……都別玩了……」老婆子終於忍不住了。

玩?!

紫緹縮在椅子裏張大眼睛,那些餐具支支鋒利,又扔得毫不留情,絕對可以要人命的,這個樣子叫做玩?

一個扔、一個閃,一個避、一個擲,他們隔着餐桌大戰了起來,紫緹縮、老婆子嚷,只可惜大戰中的雙方都沒有聽見。

眼看桌上的餐具已被用完,伊家惡魔女伊婕改將魔爪探向那一組八隻的高腳水晶玻璃杯。

她笑咪咪用雙手夾撈,握住了八隻杯子,冷不防便朝伊豹的方向扔過去,伊豹迅速一閃,八隻水晶杯朝大門口飛去,就在此時,一名五歲左右,身上穿着西裝,梳着西裝頭的小男孩走進門。

紫緹忍不住驚呼,小男孩瞠大眼睛來不及反應--

突然,小男孩背後探出兩隻大掌,先是將小男孩移開,繼之像是手上裝着磁石,而水晶杯就像是裝有磁鐵一般,一隻一隻乖乖被吸納進那雙大掌的指縫間,八隻杯子完好如初。

紫緹用力揉揉眼睛,方才那一幕活像是電影裏才有的場景,這一家子人,都是怎樣的怪物?

大人怪怪,小孩也很不一樣,雖然險些受傷,但小男孩一點也不怕,睜大可愛雙瞳,朝着一對肇禍者跑過去。

「小叔,姑姑,我也要玩!」

小男孩笑嘻嘻的,但他身後那捉着八隻杯子的男人,卻是面無表情的。

男人身材高大,面容和伊罡有些像,卻又不是很像,他有伊罡明朗的陽剛味及刀鑿的線條,比伊罡年輕,卻比伊罡還要沉鬱,伊罡雖然暴躁、雖然兇狠,但他的眼神在看向愛妻庄馨時,充滿了柔情,這男人的眼神卻像是隔了萬重山的遙冷與安靜,冰冷與憂鬱,彷佛是沒有心的。

他沒有伊家老四的俊美,卻另有股特殊的沉鬱氣質,可以輕而易舉吸引女人的目光,讓人心裏浮現一股想要為他抹去憂鬱的衝動。

是的,這男人是可以輕易吸引女人的目光,包括正窩在椅子裏盯着他的紫緹,她的臉兒紅紅,/心兒卜通卜通的跳着,她長大這麼大,還是頭一回看個男人,看到傻了眼的。

只可惜這男人果真是沒有心的,對於紫緹熱切的視線壓根毫無所覺。

「你們還是小孩呀,這也能玩?」

男人面無表情地走到餐桌旁,兩掌推送,八隻杯子登時穩穩放在桌上。

「大哥早!」

伊婕和伊豹像是小老鼠見到貓,立刻收起惡魔與撒旦的爪子,互扮了一個鬼臉,乖乖收拾起地上、桌上大戰過後的混亂。

小男孩在看出已無熱鬧可瞧的情況下,乖巧地由着陰婆婆幫忙爬上男人身旁專屬於他的孩童椅。

「陰婆婆早!」

小男孩收起方才短短綻露的天真笑容,變回了個小紳士。

「爸要報紙,我要牛奶!」

爸?

紫緹聽到一聲乒乓碎裂,和桌上水晶杯無關,是她脆弱的少女芳心。

唉,早該想到,如此優質的男人怎麼可能還沒被定下。

反觀昨晚那個伊家老三,又丑又蠻,肯定是陰陽失調,乏人問津,所以才會獸性十足。

老實說對於那頭獅子,她到現在還記不起他的五官,這可怪不得她,對一頭獅子,人們多半只會記得他的獅鬃,又哪會去記住長相?

獅子和優質男,真的是同胞兄弟嗎?

陰婆婆招呼着伊家老大父子,也沒忘了安頓紫緹。

那婆子人雖老邁,記憶力卻出奇的好,利落地向負責廚房工作的僕人交代了誰該吃啥,誰該喝啥,其中還包括安排了幾份中英文報紙。

紫緹略帶局促地坐在可容納十多人的餐桌尾端,強烈地感受到自己其它人格格不入,他們都是伊家成員,都是響叮噹的「ㄎㄚ」。

不過,她心底其實是有着驚訝的,沒想到黑道中的大哥級人物也需要吃早餐?也和她一樣,有着家人和兄弟……

好半晌,眾人低頭吃着各自的早餐,直到--

「所以……」惡魔女伊婕看着紫緹壞壞的笑問:「妳就是昨晚讓三哥難得『獸性大發』的原因?唉,最近睡得早,錯過了精採的一幕。」

想到昨晚的事,紫緹頓時紅了臉,她輕咬着唇,半天不知該怎麼回應。

其實她向來並不好惹,但她不斷在心裏提醒自己,現在是她有求於人,而且關於昨晚的事,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

「小妹!」伊家老四伊豹慢條斯理地切着盤裏的培根,「妳這樣問很不禮貌,這是三哥的私事,輪不到妳來管。」

「我不是管!」伊婕眸底亮着看熱鬧的光芒,「我只是關心。」

「是嗎?那妳是在提醒四哥,也該關心關心妳肚裏被尹傑『獸性大發』后的結果嗎?人家要娶,妳卻堅持不嫁,寧願留在家裏讓大家傷眼睛?」

「伊豹!」伊婕朝他丟去一條法國麵包,「你幹嘛不滾去倫敦?」

「不是不去。」伊豹接住麵包,緩緩地切開,夾入培根和起司。「我答應過依莎貝爾,讓她有段緩衝及適應獨立的時間,我們並不急的,畢竟……」他微瞇起笑眼,盯着妹妹的腹部,「我們並沒有弄大肚子。」

「伊豹!」

就在惡魔飛叉又要出手的時候,坐在上首左側的伊龍放下手上報紙,淡淡的說:「有小孩在這裏,這種話題可以停了。」

雖隔了一段距離,但紫緹彷佛聽到坐在伊龍身旁小紳士的嘆息,早熟的眼神里有着可惜。這孩子是寧可家裏充斥着叔叔,姑姑打打鬧鬧的聲音,也好過寂靜無聲的吧?

紫緹不禁想問,小紳士的媽媽呢?

她怎能容許自己的心肝寶貝,露出如此落寞的眼神呢?

就在紫緹思付間,伊罡夫婦已然來到,庄馨笑吟吟地拉着紫緹坐到她身旁,先問清楚她的名字再讓陰婆婆為她多煎個蛋。

「『紫緹』這名字好聽,人也長得好,就是太瘦了。」

庄馨笑咪咪打量着紫緹的眼神,像是婆婆在檢視未來兒媳。

看得出來,伊家老三的終身大事,對他母親肯定是件大事。

人人都怕被獅子咬,會像她這樣傻傻自動送上門來的,肯定沒有。

紫緹心中警鐘大響卻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尤其她還有求於庄馨。

她還來不及開口,一陣惡風狂掃,人還未到,那股味就先到了,是昨晚縈繞在她鼻端及腦海中一整夜的味道,很詭異的香味。

果不其然,進來的是一臉陽剛味,猛動若獅,像個過動兒一樣,彷佛早忘了昨晚糗事的伊家老三伊獅。

「爸,媽,大哥,小蚱蜢,陰婆婆。」

一句昵稱「小蚱蜢」贏得了小紳士回以熱切的笑,以及一句「三叔早」。

惡獅同眾人打招呼時跳過惡魔女及伊家老四,因伊家家規是長幼有序,只見惡魔女和伊豹各自懶懶地向惡獅問早。

「獅,這裏還有一個人呢,也不和人家說聲早?」庄馨柔笑着提醒她那粗枝大葉、神經線路特別粗大的三兒子。

人家?什麼人家?

伊獅疑惑的眼神滑過手中拿着報紙的父親和大哥,滑過了抹着髮油,乖巧安靜得不像五歲小孩的「小蚱蜢」伊凡,滑過了各自掩唇壞笑的弟弟和妹妹,直至滑回母親身旁那看來極為陌生的長發少女。

其實,那少女生得很美,勻凈豐額,肌膚賽雪,黛眉細細,嫩頰若脂,杏眼菱唇,長發飄曳,只是再美麗的女人到了他眼底,都只是同一個德行,沒有什麼出奇,也沒什麼好讓他可以記住的。

「我又不認識她。」伊獅不屑地哼氣,「早什麼早?」幹嘛浪費口水打招呼?

庄馨朝兒子猛擠眼睛,試圖喚醒他的爛記性,「傻兒子,她是紫緹呀!」

「紫緹?」

「是呀,不就是紫緹嘛!」

老媽的眼睛肯定是生病了,這會兒才猛抽搐個不停。

「紫緹?我還紫米湯圓咧。」伊獅瞪大眼睛,一臉無辜兼困擾,「我根本就沒聽過這名字。」

伊豹發出笑聲,抱着肚子笑個不停。

「三哥,我真是服了你了!要不是昨晚親眼見你舉『槍』對着人家,我真會信了你的紫米湯圓。」

昨晚?

舉槍?

伊獅臉上神情由困擾轉成恍然,臉色跟着泛紅--是惱意的惡紅--獅眸里則亮出了噬人惡芒。

他的目光重新地、再一次地、仔仔細細地將陌生少女從頭到腳看了個仔仔細細。

原來她叫紫緹是嗎?

很好,他記住這個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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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爆獅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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