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秘密會晤

“佩萊，你能確定前幾天暗傷寧翡柳的刺客是路楠儀的人？”

加梅湖畔，碧翠的垂柳姿態婀娜，軟的出奇的風兒與嫩綠草尖有着相似的觸感。淡紫色的鳶尾花海在眼前搖動，任萊貝婭露冉山積雪融匯成的晶亮小溪源源不斷注入藍盈盈的湖面，激起細碎的漣漪。

在這片美好的湖光山色里，一個輕坐湖畔的修長身影淺淺開口了。他頭戴一頂軟帽，聚精會神緊握着魚竿，彷彿身邊正襟危坐的一干人是毫不關己的路人甲乙丙丁。

“上將，屬下安排在國內的情報官員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個個敏捷精幹而且誓死效忠於您，想必消息不會有假。

“如此甚好。”被眾星拱月圍在中間的垂釣男子緩緩抬頭，語氣絲毫不泛波瀾。

午後的陽光斜照在他身上，將他英俊的面孔也籠上了一層溫柔的金輝。夕照中，他一雙星眸顧盼生輝，鼻樑挺拔膚若凝脂，瘦削的下頜給人沉靜若定之感。要不是額間幾道淡淡的皺紋，根本無從猜測他的年齡——可以說，拋卻身上不動如山的恬淡氣質，他甚至比一般佳麗更為明艷動人。

現在，這個稱得上‘妖冶’的男子劍眉微蹙，“我都說了多少年了，不要叫我上將——記住我，也記住你們現在的身份，否則早晚會有麻煩……難道你們聽不明白？”

儘管是責備的口吻，可男子的語調依舊溫和，眼神中甚至還帶着那種淡淡的，毫無說服力的微笑，一派儒雅之氣。

剛才開口回話的精壯漢子頓時低頭不語，旁邊的四五人隱約露出傷感之色。

“遵命，上…維瓊薩?羅蘭先生。”

維瓊薩還是那副淡如秋水的神情，他微一頷，簡明扼要的開口：“就現在的情況，從表面看，是寧翡雲已有心挑選繼承人了，幾個皇子明爭暗鬥愈演愈烈，互相使絆不算，還都急於爭奪軍功以搏父皇信任，秉持寧翡人一向好戰的傳統，紛紛開動麾下部隊着眼於寧翡四境連年不斷的大小戰鬥……這其中自然也包括與沃佩蘭帝國的邊境戰爭————無論就規模還是性質來說，都不過是小打小鬧。但是實際上……向邊境調動最為精銳的重騎兵團，運輸大量輜重，專門在沃佩蘭邊境守衛力量薄弱的地區集結兵力，由數位皇子親率，近來我還得到消息，寧翡家正在分批撤回沃佩蘭境內的寧翡留學生及商賈官宦……這種種跡象決不會是機緣湊巧。”

眾人的神色漸漸複雜起來，一個面帶刀疤，身材瘦小的男子搶先說：“上…您的意思是，寧翡家要對沃佩蘭動全面戰爭？”

維瓊薩淺淺瞌上眼睛，“利沙爾，你是帶慣了兵的，怎麼又會看不出來？

寧翡司麒的南路軍正全力征討狄維噠不假，可狄維噠弱部寡民不堪一擊，而且他們的領土與寧翡家並不接壤，耗費四萬大軍人力物力千里迢迢，就算將其收入囊中也不上算……寧翡家不是愛啃雞肋的傻瓜，此番大炮打蚊子，顯然用意只有一個——狄維噠，是打開沃佩蘭西南邊陲的門戶啊。”

利沙爾面露不解之色，“可是，以沃佩蘭帝國的強大實力，想要與之抗衡，光憑南路軍這樣的二線部隊絕對不夠，至於重騎兵旅……呃，那玩意兒作為斥侯部隊衝擊力蠻不錯，可沒有中央軍那樣大數量的精銳重甲步兵跟隨，他們畢竟無法持久作戰。無論如何計算，以現在寧翡家集結的力量，想要正面打擊沃佩蘭，似乎不太可行。”

一旁沉吟半晌的佩萊忽然眼前一亮，他低聲吐出三個字：“中北軍。”

維瓊薩朝他讚許的笑笑：“不錯，那幫小傢伙可是我一手**來的，戰鬥力自不必說。現在寧翡煙新拜了中北大將，正率嫡系部隊前往施瓦和中北軍匯合。當騎兵十二、十三旅吸住沃佩蘭西南主力的時候，只要他整頓部隊直取薩基林，就可以繞過戰鬥力強盛的沃佩蘭西部軍團，直接進攻——維克要塞。”

…………………………………

夕陽西下，眾人已經領命而去。維瓊薩先生沉思着起身，隨身網兜里只有幾條小貓魚在可憐兮兮的上竄下跳。在他玉樹臨風的筆挺身形后，一個亮麗的少女如影隨形。兩人沉默着走了一段，維瓊薩深吸一口氣，將臉上凝重的神情一掃而空。

“荔兒，今天運氣可真不好，都怪那幫傢伙，說話震天響，把魚都嚇跑了。”

維瓊薩先生滿臉不甘，“唉，今天早晨我都在嵐棲和紫芋那兩個丫頭面前誇下了海口——還說等我釣的魚做魚湯……可如果我把這幾條貓魚丟進鍋里煮，她們絕對不會承認這是魚湯，說不定還會嚷嚷什麼這是魚在湯里洗了一個澡——你說，咱倆該怎麼辦？”

望着維瓊薩先生可憐巴巴的目光，少女嫣然一笑：“維達，我估計…現在海鮮市場還沒下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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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

世上本來沒有收費站，走的馬車多了，也就有了收費站。

夜色漆黑一片，巒洛獨自坐在雇來的馬車裏，在蘭城坑坑窪窪的棧道上一路出錢，出汗，再出錢，再出汗……如此已經有5個鐘頭了。

但比起這個——二更的鑼聲已經縹緲着傳來，巒洛在心底一聲哀號，知道他又遲到了。一想到一會兒契林那隻老狐狸眯着眼朝自己奸笑時目光中凍死人的冷酷，他就頭痛得腦袋一個頂兩個大。他知道，國安廳那群老混賬可全都是極品的難纏貨色。

國安廳的機構之臃腫效率之低下在整個帝國向來為人稱道。作為民治憲的補充機構，國安廳的憲警們稱不上能征善戰，但絕對一個個能撐善灌，而軍官們則更是優秀的酒囊飯袋，其境界之高，造詣之深，隨手拎出一個就能使皇城都治安處最最清閑的薪水小偷羞愧得抬不起頭。

但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這個被稱作‘帝國盲腸’的機構實際上是用來幹什麼的，而巒洛，就極其不幸被算進是這少數人中的一個。

在黑漆漆的小巷子裏左拐右拐，巒洛好容易找到那所破破爛爛的民房，他舒一口氣，伸手輕輕敲門——先敲三下，停頓五秒再敲七下，然後停頓十秒再敲兩下——再然後，惡狠狠一腳踹在門上。

於是門無聲無息的開了。

“你又遲到了。”那個似乎永遠待在門後面縮頭縮腦的猥瑣老頭翻翻白眼，面露不滿之色。

巒洛苦笑：“我說衛老頭，麻煩向契林大人建議下，以後開門的暗號可不可以換換吶，敲多敲少無所謂，幹嘛大半夜的每次還要踹幾腳，萬一讓鄰居看見了這影響多不好。”

衛老頭嘿嘿一樂，頗為得意：“鄰居們都在裏面開會那，就差你一個了——確切點說，屋外方圓十里的活人也就你一個…趕緊進來，一會兒裏面那幾位要急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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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們抗議！您休您的年假，也犯不着把整個城防師指揮部都搬回您家去啊……求您了，放我們走吧。”換上便裝，坐在顛簸的馬車裏，哭喪着臉的眾人哀求道。

“嘿嘿嘿，各位別忘了，大家今年的假期已經全部被取消了——而且憑藉我對諸位的了解，只要我一走，你們絕對立刻腳底抹油不知溜去哪裏尋歡作樂了，實在令人放心不下啊。”巒洛故作為難的嘆口氣，但臉上凝重的神色卻似有幾分真意。

大家的心情更為沮喪，默默在心向假期計劃中的豪賭、美女與大碗酒肉深情訣別著。

只有柯斂棲精神十足的把腰板得筆直，滿臉興高采烈，期待之情溢於言表。

卓西瞟一眼柯斂棲臉上蕩漾出的幸福笑容，悄悄對正大放悲聲的魏德亞說道：“我倒是覺得，跟着大人休假未必是什麼壞事——以前陪同大人出行的都是柯斂棲那傢伙，大人平素去那裏他應該最清楚不過。你看他現在滿臉興奮的樣子……也許巒洛又要跑到什麼地方大嚼大咽眠花宿柳了，那樣我們跟着他，還是美事一樁呢！”

“你小子懂個屁！”魏德亞依舊愁眉苦臉，“誰不知道，要讓巒洛不去吃喝嫖賭其難度不亞於讓法菲陛下心甘情願接受御醫們苦苦哀求了八年的痔瘡手術！（沃佩蘭帝國現任國王陛下嚴重的就醫恐懼症聞名遐邇）——問題是，我才不相信平時吝嗇到一個戈爾掰兩半花的大人這次會如此好心，以至於恨不得帶着我們舉面小旗上書維克郡城防師軍官旅遊團盡情歡樂……事出反常定有鬼，我最擔心的是，大人是不是欠了酒店青樓賭場一**債還不起，沒辦法乾脆把我們全體騙來扣下抵債？”

卓西幡然醒悟，頓時周身冷汗涔涔而下。

一時沒人再說話，破舊的馬車於是就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吱吱嘎嘎的行進。

晌午時分，馬車已經離開了維克，進入亞西地界。

不同於維克邊陲小鎮的荒涼僻靜，亞西城可是商貿達建築宏偉的繁華大都市。亞西，作為帝國前任國君凌雅陛下為振興邊境地區經濟而欽定的免稅自由貿易港，每天都有數以萬計沃佩蘭帝國和寧翡公國的行商雲集於此，帶動着物流量巨大的轉口貿易蓬勃展。

“皇城亞西坦裴納，舉國金銀傾其下。商城亞西…真是名不虛傳的購物天堂啊…….”

注視着車窗外一路典雅華麗的商業大廈與市政建築，應有盡有沿街叫賣的琳琅貨品，道路上如織的人流——尤其是來來往往的婀娜美女，雙眼看到直的慕容霽大感慨。

的確，長期戍衛在環境惡劣人煙稀少的邊陲，要塞軍人大多是日日與望不到盡頭的群山孤獨相伴。尤其是遠離大營獨自巡邏的時候，莽莽荒原幾天見不到半個人影，實在寂寞得狠了，只能自己說話給自己聽。現在突然來到熙熙攘攘的繁華都市，一行人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巒洛端坐馬車一隅，唇含一絲無謂的微笑，若有所思地欣賞着屬下們搶着從車窗里探出半個腦袋，興奮的指指點點、大呼小叫。只有柯斂棲注意到，巒洛很亮的眸子裏浸染着星星點點的哀傷。

收起自己那份歡欣，將至中年的參謀官暗暗嘆息，幾乎每次回來都是這樣，離亞西越近，離那個自己平日裏熟悉的副翎統大人就越遠。

———再不是那個在帝**校才華橫溢、張揚桀驁外帶唯利是圖、摳摳索索的問題學生兼小商小販，也不是地方邊陲軍那個動輒滿臉壞笑、自由散漫而且雁過拔毛的強盜指揮官。

此時的巒洛，兩彎淺眉安靜低垂，纖長的眼睫毛在下眼瞼倒映出隱約的暗影，一張清秀的瓜子臉過分蒼白以至於顯得有些病態，但依然遮掩不住眉眼間勃的英氣和銳氣。他的整個人，彷彿正深陷於遙遠的追憶，全然籠罩在淡淡的悲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