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還不是跟爸戀愛十年才結婚?」
「這不一樣,我們老早就兩情相悅,是你外公不同意,你爸紮紮實實地花了十年,證明他值得託付終身,才讓你外公認同。」提到過世的丈夫,夏母驕傲又感傷。「阿劭為你做過什麼了?別說他送你來醫院,你就被感動--你還笑?你不是應該難過嗎?」瞧女兒唇畔蘊着微笑,夏母無奈搖頭,簡直沒救了。
「有什麼好難過?早就知道他對我沒有意思啊,他不過是提醒我罷了,何況他主動提起,表示他不願意利用我的迷戀,你不覺得他很正直嗎?」乍聽時是有點難過,但轉念一想,如此光明磊落的他令她更加心折。
「就算他打算利用你,也不會傻得明說啊!」
「他不是那種卑鄙的人。」夏香芷堅決地為心上人辯護。「最初,他不愛我,後來他愛上田馨妮,那幾年中,他根本不曾認真想到我,也不曾和我長久相處,他只是按照十年前對我的想法來斷言,他仍舊把我視為鄰家妹妹,對於我這個人,他根本沒有仔細想清楚。」
「所以?」答案已可預料,夏母忍住嘆息的衝動。
「我想令他真正把我放在心上,好好思量我、感受我,我想放開一切,毫無顧忌也毫無保留地愛他,希望他最終也能……愛上我。」夏香芷柔順而堅毅的語氣里,蘊着淡淡哀愁與感傷。「我知道,我不是能令他痴狂的那一個,至少,我還有機會當他最終選擇的那一個。」
「總而言之,你非得再讓他好好拒絕一次,才會徹底死心就對了。」夏母下了個無奈結論。
「媽,你非得這麼悲觀嗎?就不能祝福我成功嗎?」夏香芷嬌嗔。
「我當然祝福你,你是我女兒。我怎會不祝福你呢?」夏母憐惜地摸摸女兒的臉。「唉,你這傻丫頭,心眼這麼死,媽要是有個萬一,你教我怎麼放得下心?」
「那我就更要死心眼,讓你沒辦法放心,沒辦法丟下我,積極去接受手術治療啊!」她挽着母親撒嬌。
夏母不置可否,自己看開的時候已經到了,而她的傻女兒,何時才能看開?只能嘆息。「你跟他真是孽緣,孽緣啊。」
【第二章】
「南荻聯合建築師事務所」位於市中心商業大樓,事務所的負責人單南荻,網羅了諸多赫赫有名的建築師,事務所規模不大,但成員皆實力堅強,每次出手都是最精彩的作品,引領業界的話題。
此刻,幾位建築師齊聚會議室,昨天接下一個棘手的案子,單南荻親自主持法規檢討,他相貌清俊,說話口吻文雅得似沒一絲脾氣,但理路分明、意見犀利,沒人敢因為他年輕而怠慢,個個認真聽講,勤奮做筆記。
最後,將幾件需要跑照的案子吩咐下去,單南荻推推玳瑁框眼鏡,朝旁邊小他兩屆的直屬學弟關心一句:「夏家老茶園那邊怎麼樣了?」
曹亞劭正在看繪圖員修改後的圖樣,頭也沒抬。「沒問題。」
眾人側目,全事務所膽敢用三個字打發偉大的負責人的,唯有這隻初生之犢,在一票功業彪炳的建築師之中,他年紀最輕、資歷最淺,但態度完全是個老鳥,去年剛獲台灣建築獎,今年被提名傑出建築師,如今跟前輩們平起平坐,更加老神在在,看了實在是--囂張得讓人很想掐他的臉!
單南荻就欣賞這學弟的自信,也信賴他的能力,不再多問,但「夏家老茶園」這個關鍵字,已點燃了滿屋子單身男人的春心,馬上有人開口打探。
「亞劭啊,夏小姐今天來不來?」有人這麼一問,男性員工們同時望向曹亞劭,眼中都流露出饑渴的盼望,美麗清雅的夏小姐可比甘霖,就算沒機會跟她搭話,只要能看她幾眼,就夠滋潤一天的工作心情了。
「我怎麼知道?」曹亞劭勾唇,語氣添了一抹難以察覺的輕快。
「她不是你鄰居嗎?」
「嗯哼。」
「她連續三天往我們這裏跑,總不是為了茶園吧?蓋房子這種事,按部就班來,不會有什麼大變化,不需要這麼頻繁的關注,她是為了你吧?」
曹亞劭不回應,唇邊牽起的弧度更深,更耐人尋味,在單身男人們眼中看來--很欠揍!獲得美女青睞,很得意是吧?
「小曹啊,介紹一下好不好?我想追她欸.」陳姓建築師滿懷期待地問。
追她?曹亞劭打量同事,一顆未老先禿的腦袋,那圓滋滋的鮪魚肚。「你先把體格練到剩下我的一半寬,把頭髮重新長回來,至少要有我這樣的發量,臉--」他悲觀地搖搖頭。「算了,我看你還是重新投胎比較快。」
「喲!我的臉哪裏不好?鼻子眼睛不都長在正確的位置上嗎?幹麼嫌得一無是處?難道只有你配得上她?」陳姓建築師連聲怪叫,大伙兒鬨笑,調侃他。
「就算一樣長了鼻子眼睛,山豬跟帥哥是沒得比的,你了嗎?」
「你還聽不懂嗎?小曹幹麼拿他自己當標準?意思是他自己「尬意」夏小姐,旁人都別肖想啦!」
「小曹公私分明,先前不喜歡他女朋友到事務所來,可是夏小姐來我們這兒像進自家廚房,這種特殊待遇恰好彰顯她在小曹心中的特殊地位--」
「老闆還在這裏,大家這樣閑聊哈啦,不太好吧?」曹亞劭推出老闆當擋箭牌,所有心思隱匿在悠然淺笑里,不留給人窺探的縫隙。
「各位,請克制點。」單南荻果然出聲了,瞧向學弟的眼色很關愛。「至少忍到中午一起吃飯,再來圍剿亞劭,到時他就沒有藉口推託,不怕他不從實招來。」
眾人大笑,曹亞劭哭笑不得,學長可比這一屋子單身怨男還難纏,他趕緊找個藉口。「沒其他事的話,我回去畫圖了。」拎起自己的工作筆電,逃出會議室。
他在周一返回工作崗位,而夏母身體不適,夏香芷照顧母親,暫時不回茶園,這幾天,她不斷藉故來他的事務所走動,先是送來他忘在家中的工作筆電,前天是父親燉的雞湯,昨天是她親手煮的蘿蔔排骨湯,事務所上下都為她的手藝傾倒。
他心裏有數,是父親刻意製造機會,她也順水推舟,卻不會表現得讓他困擾,她會轉述他父親和侄子鬥嘴的內容,逗他發笑,她會叮嚀他工作小心,不要太勞累,也許她以為這樣的溫情攻勢,足以打動一個感情受傷的男人?
老實說,沒用,跟她相處確實愉快,他鬱悶的情緒漸漸紆解,但兩人的氣氛缺乏玫瑰色,她好像完全忘了她愛慕他,應該乘機施展一些攻陷他心房的手段。
他走回辦公室時,行政助理迎面跑來,一臉有事通報的模樣,他嘴角揚起。她來了嗎?
「曹建築師,有位翁太太找你,她有塊地想蓋房子,要找你談。」
「喔。」不是夏香芷嗎?曹亞劭微感失望,走進辦公室,在沙發上等着他的中年女子隨即起身。
「夏小姐也來了,我請她先在休息室等。」助理報告完畢,退出辦公室。
在他的休息室?曹亞劭望向角落的小隔間,在半掩的門扉后,看見一抹湖綠色纖影,是夏香芷。他對她眨眨眼打招呼,她回以微笑,一股暖流漫溢過他心間。
不管怎麼說,她來了,他是高興的。
他與翁太太寒喧幾句,切入主題。「有什麼我能效勞的?」
「我有一塊地,想蓋自用的房子,我和幾位建築師談過都不滿意,有位朋友推薦你,我就過來看看。」
「是哪位的推薦?」曹亞劭順口問,做這行,靠的是口耳相傳,滿意服務的客戶介紹下一位,案子才會滾滾而來。
「呃……曹先生,其實我是受人之託,請你別生氣,別怪我啊。」翁太太似有難言之隱。
「朋友願意推薦我,我很高興,怎會生氣?你這位朋友若不願透露身分,我不問就是了。」
「不是這樣,總之……唉,她說,只要你看見這個,就會明白了。」翁太太取出一個小紙包,遞給他。
曹亞劭打開紙包,是一條銀項鏈,霎時他耳畔嗡一聲,熱血衝上腦部。這是他送給田馨妮的定情紀念物,她退回給他,是要和他徹底一刀兩斷--有必要嗎?在他親眼看她成為另一個男人的妻子時,他們斷得還不夠乾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