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黎上辰走出木屋時,恰好遇見山莊經理,他跟對方問明席娜的木屋在哪兒,正要過去興師問罪,手機卻響了,是徐莉歡打來。

他遲疑一秒,便按掉來電。他想儘快把事情解決,暫時不能為別的事分心。

他馬上打電話回攝影棚,跟導演確認一切安好,也簡單解釋了狀況,導演答應會小心。

收了線,他快步往席娜的木屋走去。這次,小妮子太過火了,居然說他讓她懷孕,以為這樣就能逼他就範嗎?太天真了,他忍耐的底線到了,再不反擊,還以為他這個製作人好欺負。

他抵達席娜的木屋時,她正和小蔣坐在木屋前聊天吃冰,附近不見壯碩的阿菊姊。

看見他來,席娜高興滴跳起。“席大哥!”

表弟看來安然無恙,黎上辰淡淡道:“我有事跟你談。”

小蔣咬着湯匙,看席娜快樂地飛奔向表哥,兩人就在大樹下談話。他始終沒機會跟表哥通風報信,瞧表哥臉色凝重,莫非席爸已經出手了嗎?

黎上辰沉聲開口。“你為什麼告訴你父親,我讓你懷孕?”

要命,沒想到老爸效率這麼好,席娜乾笑。“那是我開玩笑而已啦……”

“這種玩笑也能開的嗎?”

“因為人家倒追你,老是被你拒絕,就跟我爸哭訴,他卻反過來勸我放棄你,我一急就亂編借口,說我不能沒有你,沒想到他當真了。對不起,我會跟他解釋,我太喜歡你了嘛,不小心講錯話,也是情有可原,對不對?”黎大哥似乎沒有很生氣,難道,他終於被她一片痴心打動了?席娜竊喜。

黎上辰淡淡道:“我一再拒絕你,是為你好。”

“別再說你是為了我好!什麼為我好,不能愛我,什麼我值得更好的人,我知道自己值得什麼!”她連連跺腳。

“我是真的為你好。你也知道,我婚前男女關係很亂,離婚後,我大可以繼續風流,但我這幾年都沒女友,報紙上的緋聞都是無中生有,沒一個是真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你還愛你前妻。”雖然很不甘願,但他對前妻戀戀不捨的表情,歷歷在目,還害她昨晚失眠哪!

他面無表情地道:“因為我不能人道。”

小蔣“噗”一聲,把嘴裏的湯匙噴出來。

席娜的眼珠差點掉出來。“什……什麼道……”還有什麼道,快車道嗎?!她石化了,目瞪口呆,感覺被火車碾過再被閃電劈中,沉入北極海里。

“我有病,無法給女人幸福,所以不敢約會,這樣,你還想要我嗎?”

“你不是說真的……”蹬蹬蹬,席娜連退三步。

“事關男人名譽,我能胡說嗎?”

她心碎了,她哭了,嗚嗚嗚~~為什麼啦!

他續道:“我財務有困難,假如你以朋友的身份提出援助,我會永遠感激,但你把金錢當作籌碼逼迫我,如果我見錢眼開,將來遇到更有錢的女人,你想我不會拋棄你,貼上去嗎?你確定你要愛這樣的男人嗎?甚至,你還讓你父親誤會,讓他去威脅我的家人,你就不怕我報復你?”

席娜抹了抹淚。“只要能在你身邊一天,我寧願被你報復一百年。”

這個傻女孩!黎上辰有些動容,雖然她太胡鬧,卻是一片真心,但他無能回報,他搖搖頭。“到此為止吧。往後,我們繼續當朋友,好嗎?”

他被逼得自爆男人最尷尬的私隱,她還能怎樣?席娜淚眼模糊。“那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擁抱,當做紀念?”

看她哭得眼睛紅鼻頭紅個,黎上辰一時心軟,點頭。

席娜撲入他懷裏,緊緊抱住他,柔軟的紅唇主動送上,她吻了她。

他愣住,這吻不帶誘惑或情慾,也是紀念性質的吧?算了,就當是安慰小女生。他默默忍耐,暗暗祈禱,被吻之後,這場桃花劫就此一了百了。

好不容易,席娜終於放開他,他轉身就走。“我回去了。”

席娜淚汪汪,奔進木屋,拿起電話就跟父親哭訴。“爸,我失戀了啦!……還有誰?黎大哥啊!懷孕……別管懷孕啦!反正我跟他結束了!嗚嗚嗚嗚……”

看她哭得肝腸寸斷,小蔣也心酸。可憐,她是真的很愛他表哥吧?他過去拍拍席娜。“乖乖,別哭喔……”

席娜一轉頭,撲入他快里,撈起他衣領擦眼淚鼻涕。

當他是毛巾嗎?算了,這兩天吃她的住她的,他好歹該有點回饋。

只是,表哥真的“寡人有疾”嗎?太悲慘了,不曉得表嫂知不知道……

解脫了!

黎上辰沿着小逕往回走,腳步格外輕快,才走幾步,忽見矮樹籬后佇立一道飄逸人影——是徐莉歡!

她怎麼來了?他驚訝,她美麗容顏略顯蒼白,見他發現了,她掉頭就走。

“莉莉!”他追上去。“你跟着我來的?”

“我聽你說有急事,心想也許我可以幫忙,就跟着來了。”

“所以我和席娜……你都看到了?”

“當然。”她努力不要咬牙切齒,聽經理說他打聽席娜的木屋,她還替他找理由,認為他是來關心表弟,結果呢?

那一吻像一耳光,打得她暈頭轉向,然後怒火熊熊。

所謂的急事,原來是趕着來和美女相會?按掉她電話,是不想被打擾吧?可惜,他沒想到她這麼不識相,硬是跟來,當場撞見。

既然有了席娜,為何又來撩撥她?為什麼要對她說那些話,喚醒她愛過他的記憶,讓她困在美好纏綿的感情里,不能自己?

為什麼不斷給她希望,又讓她狠狠失望?

“那是她主動的,我沒料到,我只答應跟她擁抱一下。”她顯然在吃醋,他愉快極了。

“不想被吻的話,你可以推開她,但你沒有。”她冷冰冰地指出。

“嗯,是啊。”

她氣炸。他語氣很輕鬆,左擁右抱得很得意是嗎?難道他想重溫“同時和兩個以上的女人交往”的“好習慣”?!他大概很得意她的偷偷尾隨,說不定他對她的佔有欲正樂在其中!

他好心情地保存沉默,讓她氣一下吧,稍後他再和她解釋,他想溫習被她在乎的感覺,畢竟她丟下他和兒子,跑去和別的男人窩在廚房,他可是保持風度,什麼都沒說呢……

她越走越快,但他步伐比她大,輕易就能跟上他,她甩不掉他,越來越生氣。這個討厭鬼!

轉瞬間他們已經走回木屋,歐觀旅和曾父站在屋前草地上。

黎上辰道:“爸,還沒到晚餐時間吧,你怎麼提早過來了?”弟弟一直對父親很冷淡,但此刻兩人的氣氛似乎還不壞,他很訝異。

曾父道:“樂樂人不舒服,睡了一下午,我過來看看她好點了沒,又跟觀旅在這裏聊天。我去看看廚師煮好咸飯了沒?”他示意看護推他進屋。

歐觀旅道:“也差不多該吃飯了,我去看樂樂。”話是這麼說,他卻沒移動腳步,因為徐莉歡望着他,似乎有話對他說。

徐莉歡繃著臉,既然他把她當成遊戲之一,她也不會把他當成唯一,他可以吻別的女人,難道她就不能吻別的男人?

她抱着壯士斷臂的決心,走向歐觀旅。

黎上辰走在她後頭,就見她走到一臉納悶的弟弟面前,踮起腳尖,吻了他。

霎時,四周一片死寂,彷彿連風聲都停止了。

這一吻很短,徐莉歡迅速退開。

歐觀旅的表情活像有條蛇鑽進他褲管。

黎上辰相信自己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很了解她,馬上就知道她在回敬席娜那一吻,這是她衝動又直接的報復,她在乎他,她吃醋了——但他還是很想把弟弟就地活埋。

那道突然出現在門廊上的蒼白人影,顯然也這麼想。黎上辰嘆息。“樂樂,我以為你還在休息。”

程予樂?!徐莉歡猛然抬頭,就見程予樂站在木屋長廊上。怎麼會?她決定做壞事前確認過四周,剛才長廊上明明沒人啊!

“樂樂?”歐觀旅一出聲,程予樂轉身就跑。他追上去,兩人奔進屋后樹林裏。

屋前只有徐莉歡和黎上辰。

四周安靜的教人窒息,她可以感覺到背後的視線若有所思地緊盯她。

片刻后,他邁步往她走來。

她一慌,拔腿就奔進屋裏。

徐莉歡逃回房間裏。要是木屋有地下室,她會衝進地下室,把自己關上三天三夜。

她不是想讓事情變成這樣啊!她只是想氣一下黎上辰,她打算吻過馬上跟歐觀旅私下解釋,怎麼偏偏又被程予樂撞見!

萬一害人家情侶吵架怎麼辦?都怪他老是說人家是假情侶,她才會想一個吻沒啥大不了,但是程予樂剛才的表情都要哭了,最好是假情侶啦!

她罪惡感好濃,唉,她這個孽造的大了……

錯在自己,還是要去道歉。

她硬起頭皮,去屋后樹林找到歐觀旅和女友,向他們道歉,解釋自己是為了氣黎上辰,才有脫軌的舉動,她只能坦白動機,希望他們相信她絕非對歐觀旅有意思,她不想當拆散有情人的罪人啊!

結果,歐觀旅很生氣,冷冷奚落她,程予樂沒責備她,似乎接受她的解釋。至於歐觀旅會不會去向哥哥求證,她顧不了那麼多。

簡言之,她想激怒黎上辰的小計謀一敗塗地,徒然讓自己出盡洋相,嗚。

晚餐桌上,她拚命閃避歐觀旅和程予樂的視線,如坐針氈。黎上辰神色自若地用餐,隻字不提她傍晚的脫序行為,她反而壓力更大。

晚餐一結束,歐觀旅說要借用廚房,沒多久黎上辰便跟着進去。

八成要談她做的蠢事吧?徐莉歡鴕鳥地趕快逃回房裏,先幫兒子洗澡,哄他睡覺。她自己也洗好澡,坐着看電視,一面豎起耳朵聽門外動靜。

直到聽見腳步聲上樓,她神經乍然緊繃。

果然是黎上辰回來了,見她穿睡衣坐在床上,他揚眉。“這麼早睡?”

“有點累了,想提早休息。”她很想睡死,就不會想到這樁尷尬事,偏偏精神好得很。她試探問:“你和你弟弟在廚房裏待好久。”

“是啊,跟他聊了一下,我發現我都想錯了,你知道他借廚房做什麼嗎?樂樂感冒,他要煮薑茶給她喝。要是假情侶,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他們是認真的。”

“喔。”這是在暗示她那記強吻的罪孽有多深重嗎?她更後悔了。他應該知道她去道過歉了吧?

但黎上辰沒繼續說,他脫掉外衣,走進浴室,水聲隨即響起。五分鐘后,他穿着白色浴袍出來,踱到床邊,慢慢擦頭髮。

短短五分鐘,徐麗歡彷彿等了五年。他為何什麼也不說?他總該和弟弟談過這件事了吧?他是故意吊她胃口,讓她緊張嗎?

她心一涼——還是他根本不在乎她吻了誰?

黎上辰拋開毛巾,在床邊坐下,床鋪下陷,她整顆心被頂高,他的手背碰到她腿側,一股熱穿透她肌膚,她開始怦怦心跳。

他身上有水汽和熱氣,摻着沐浴乳香味,但仍能分辨出他獨有的男性氣息,溫熱而撩人,一吸入身體,情慾便隱隱悸動。光是嗅着他,就是一種挑逗。她心跳越發快了,分不清是因為即將進行的談話,或只是因為他在面前。

“為什麼吻我弟弟?”黎上辰定定望住她眼眸,讓她無法逃避,她穿棉質睡衣,式樣樸素簡單,在他眼中卻比任何女人都性感。

她早知道他會問,但這腦殘的行為很可恥,實在難以啟齒解釋。她逞強道:“就是……看你吻席娜,我忽然也想試試。”

“你吃醋嗎?”他眼中閃爍戲謔光彩。

她不答,臉微紅。可惡!明知故問。

“我是去拒絕席娜的,她也真的對我死心了,說想要個擁抱作紀念,我覺得沒什麼不可以,就同意了,沒想到她突然吻我了,我沒有拒絕,因為吻我也是為了紀念,對我而言沒有意義。”

“可是你當時是接到電話,說有急事,怎麼會跑去找她?”

“電話是我舅舅打來的,他告訴我,席娜追不到我,就找她爸爸出面,她爸爸是黑道的,打電話去我家裏恐嚇,我舅舅才來通知我。”

“你舅舅那邊沒事吧?”她有點擔心。

他搖頭。“沒事,席娜的爸爸只是打電話去警告,他以為我讓他女兒懷孕,想逼我負責。”

“你讓她懷孕?!”她倒抽口氣。

“怎麼可能?我根本沒碰過她。何況,我已經很久都……不行了。”

“不行?為什麼?以前都沒問題啊?”她美眸圓瞪。他“行”的證據還躺在隔壁房間呼呼大睡呢!

“我也不知道,離婚後就不行了。”他有趣地瞧着她。她是在擔心他嗎?

“是工作壓力太大嗎?還是身體出毛病?你有沒有找醫生檢查?喔,我知道了!”她指着他鼻尖。“一定是你以前縱慾過度,提早把精力消耗完了!”

他低笑。“你可以現在就替我檢查,就知道我是不是‘完了’!”

聞言,她眼光不由得瞟向他浴袍,又警覺地收回。“你自己說,不行是怎樣不行?完全沒反應,還是會有反應,但沒辦法持久?”

“呃……你確定要跟我討論這個嗎?”瞧她問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話題是你先開始的啊!快說。”她可是很認真地擔心他,已經在想有沒有認識的醫生可以介紹給他。

好吧,他想了想。“我承認婚前亂七八糟,但婚後很乖,在我們結婚的一年裏,當我有慾望,我會回家找你,不會跟別的女人亂來。”

“這和你要講的事有關嗎?”她臉頰發燙。

“問題就出在,即使離婚了,我還是會想到你。我是男人,難免有生理需求,但不論是美艷尤物或清秀佳人,我就是沒辦法抱她們,我總是想到你,滿腦子都是你,我無法為了發洩慾望就去抱別的女人,我無法忍受跟她們有親密關係,感覺跟結婚時一樣,就像是——”他頓了下,思索措詞。“我的身體不記得我們已經離婚了,它覺得自己依然屬於你。”

曾放蕩地追逐慾望,用以填補心的荒蕪,直到遇見她,她真正滋潤了他貧瘠的靈魂,她將性與靈聯繫,使他完整,慾望不再只是肉體的衝動,是心魂為愛的奉獻,因此面對不愛的女人,他又怎麼願意交出自己?

她心弦一揪。他的話在她心底激起奇特的迴音,她彷彿聽見,最肉慾但也最純真的——我愛你。

“你覺得我的‘不行’,該怎麼辦?”他嗓音低沉幽柔,像夜的回聲。

“我怎麼知道?”他若有深意的眼神令她兩腮着火。

他瞧着她,眼色如夜,情慾在眸底灼熱蔓延,他目光溜過她單薄的睡衣、細緻的頸膚、白晳手臂,最後落在引人遐思的酒紅色床單上。

“今晚,我可以睡床嗎?”

空氣似着了火,室內溫度攀升。她口乾舌燥。

“我昨天就說你可以睡啊。”他若上床來,絕不可能乖乖睡覺……但此刻的她,不想拒絕。她心跳如擂鼓,一時害羞地低下頭去。

她的羞澀,激起他更猛烈的慾望。四周好靜,與她好近,他聽見她短促的呼吸,嗅到她令人亢奮的芬芳氣息,他記得,隱藏在那件樸素睡衣下的柔滑肌膚,他雙手曾如何撫遍她的每一寸,手指如何卷繞嫵媚長發,圈住她纖細的腰,愛撫她修長美腿,如何托住她圓翹的臀,令她在他之下,壓抑着銷魂喘息……歡愉的記憶太鮮明,他想着,呼吸急促,身體炙熱而緊繃,蓄勢待發。

他忽然起身,繞往床的另一側。看見他解開浴袍,她繃緊。

“你還記得我習慣裸睡吧?”他嗓音已許久不曾如此沙啞。

“嗯。”她渾身滾燙,心跳好急。她感覺得到他的渴望,她期待着,赧然地垂下視線。數秒后,柔軟的浴袍被飛擲過床鋪,落在地上,她瞠圓美眸,他就不能含蓄一點嗎?這煽情大膽的宣告,害她兩頰熱得快要燙傷。

他拉開被單,上了床,躺下來。

一分鐘,兩分鐘……他沒動靜。

她終於按捺不住,轉頭看他,他躺着,毯子從腰部蓋到膝蓋,露在毯外的身體不見衣服,毯下的他——

“不過,我們現在不是夫妻了,所以我還是穿了條四角褲,免得你尷尬。”

她愣住。他不是要……那個……她也準備好要……怎麼他一副準備就寢的樣子?難道是她誤會了?

他接下來的話讓她羞愧得想躲進床底。“我只是想跟你談談而已,把話說出來,感覺輕鬆多了。我昨晚沒睡好,明天還要開車,得趕快補眠了。晚安。”他朝她一笑。“幫忙關燈好嗎?”

原來他真的不是想要……徐莉歡伸手按熄了燈,躺下來,一陣空虛。

不能怪她亂想啊!話題曖昧,他態度更曖昧,怎能怪她想入非非?她穿睡衣,他穿浴袍,換成從前的他,他們早就把床單弄亂三回了,可是他什麼也沒做,還彬彬有禮地告知自己會穿件短褲上床……他真的只是想談一談嗎?

是不是她失去魅力了?她抱着枕頭,哀怨地合上眼。

直到身邊女子的呼吸漸漸沉穩,黎上辰還了無睡意。慾望依然兇猛,在他體內作亂。

他當然想要她,想得發狂,他相信她也想要,但做了之後呢?明天醒來,他們會回到各自的生活,他能給她什麼?他不敢要她,更不想讓她以為他滿腦子只有性——雖然他現在的確是——逮到機會就占她便宜。

因此,即使渾身炙熱,即使輾轉難眠,他堅決抵抗。這是慾望作崇,是身體的無恥貪婪,不是心在乞求,絕望地想要她一縷發香,一點膚觸,留作珍藏的記憶。

要是讓她後悔,他會比傷害自己更悔恨。

他最不喜歡來這裏,父親的書房。

直達天花板的高在書架,寬大的書桌,坐在桌后的父親,好像電視裏審壞人的青天大老爺。每次站在桌前仰望父親,他就覺得自己是個壞孩子。

他孤伶伶站在書桌前,很膽怯。

父親坐在書桌后。“你不是我的孩子。我其實不是你父親,是你舅舅。”

他茫然,什麼意思?

“你的姑姑才是你的母親。她是你外公外婆的掌上明珠,我們家裏人人都疼愛她,她本為是個天真可愛的女孩子,卻被你爸爸毀了!你知道一個沒出嫁的女人未婚懷孕,被說得有多難聽嗎?你知道她往後不可能得到幸福的人生嗎?都是因為你!”

都是因為你!你!你!

聲色俱厲的五個字,像五根鐵釘,釘在他腦門上。他動彈不得,聽不懂,爸爸在說什麼?“爸爸——”

“別叫我爸爸!我不是你爸爸!”

他瑟縮了下,張口欲言,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他縮小了,身體越來越小,他離天花板越來越遠,離地板越來越近,他變成一顆灰塵,空氣波動,他被吹起,跌碎了,消失了,一點痕迹也沒留下……

“上辰?上辰?”

有人輕推他肩膀,黎上辰呻吟,睜開眼,發現自己伏卧在床,兩手各抓着一大把酒紅色的床單,背後涼颼颼。床頭小燈吐出暈黃亮光。

徐莉歡坐在床邊看他,臉色擔憂。“你還好嗎?你一直說夢話。”

他抹抹臉,摸到額頭濕冷的汗水,夢中不愉快的感覺還壓着他的心,他頭昏目眩。“我說了什麼?”

“你一直說‘對不起’。你夢到什麼了?”

“沒什麼。”他又抹抹臉,總算清醒了點。“吵醒你了?抱歉。”

“我不是被你吵醒的,小咩作惡夢嚇醒了,哭着來找我。”她搖搖頭。“你們父子倆還真有默契,連惡夢都一起作。”

“他呢?”

“我把他哄睡了——”見他掀開毯子,她驚叫。

他嚇一跳。“怎麼了?”

“你、你沒穿……”她手指向他,臉蛋卻偏向一旁,彷彿見着什麼可怕的東西。

他低頭一看,四角褲竟不翼而飛,他整個人光溜溜。

“你的褲子呢?!”

“不知道,八成褲子太松,睡覺時扯掉了!”難怪覺得有點涼。左右一瞧,四角褲掉在床邊,他拾起,穿上,見她兀自偏着頭不敢看,他勾唇。“又不是沒看過。”

她的回答是一記直擊他胸膛的窘怒粉拳,他辛苦地憋笑,怕吵醒兒子。

他走到隔壁的兒童房,床上的小男孩揪着毯子,雙眼緊閉,似乎睡得不太安穩。

徐莉歡跟着過來,一起瞧著兒子。“他會認床,昨晚還好,今天大概白天玩太瘋了,不好睡。”

“糟糕,我只顧着陪他玩,沒注意到不能讓他玩過頭。”黎上辰懊惱。

“沒事的,反正他現在睡了。”她瞧他,他臉色有點白。“你還好嗎?”

“我沒事。”他不好,渾身發冷,好久沒作這個夢,夢境清晰得令他反胃。

“你想要抱一下嗎?”話出口,她有點尷尬,趕緊解釋。“你兒子作惡夢的時候,都會跟我討抱抱,抱抱會讓他有安全感。”

他揚眉。“你認為我需要安全感?”

“沒,我順口問問而已。”但他看起來就像個迷惑的孩子,需要安慰。

“我要是沒穿上褲子,你還敢這樣問嗎?”

“不要就算了。”她羞惱,作勢要走。

“我要。”他低笑,把她拉進懷裏。“你真小氣,開個玩笑都不行。”

“一點都不好笑好嗎?”她抱怨着,但沒抗拒,環住他的腰。

夜好靜,她聽見他們的呼吸,他寬闊的胸膛里藏着穩定的心跳,他的手臂圈繞她腰背,他的懷抱不會緊得讓她喘不過氣,也不留讓她推拒的縫隙。他們從頭到腳都密密貼合,他彷彿用全部的自己來需要她,擁抱她,這樣的他,令她有些酸楚,有些心疼。

她好軟,好溫暖,抱她的感覺美好得令他嘆息。他喜歡她柔軟髮絲貼着他臉頰,搔着他頸子,他熟悉她的香味,還混有一點孩子的奶香,這就是家的味道嗎?他貪婪地汲取她的氣息。

她動了下,她要推開他了嗎?他不舍,不想放手,她抬起頭,似乎要說什麼,但鼻尖擦過他的唇,他輕抽口氣,強烈感覺到她柔軟的唇離他有多近,情不自禁地吻住她。

她立刻接納他,絲般滑潤的唇舌溫柔地迎接他,主動滑入他不安的嘴,這一吻不帶慾望,但飽含情感,他感覺迷失,身體開始發熱。他們的氣息交纏,變得紊亂,她細細喘息,微涼指尖從他背後滑到他赤裸胸前,攀上他頸后,他順勢俯向她,甜蜜火熱的她,令他心醉神迷的她。他體溫炙燙,渴望碰觸她肌膚,煩人的睡衣擋在他們之間,他想撕開它——但一個意外的聲音打斷兩人。

“媽咪……”

兩人同時低頭,小男孩不知何時來到他們身邊,揉着眼睛望他們。

徐莉歡猛地把黎上辰推開,這下用力過猛,他整個人往後倒,後腦磕上門框,“砰”的好大一聲。

而這個沒良心的媽也不扶他一把,忙着把兒子抱起來,安慰心肝寶貝。“怎麼啦?又作惡夢了?”

“我又夢到那隻狗狗咬我……”小男孩嗚咽着。“我要跟你睡。”

“好好好,跟我睡,不要怕,媽媽會保護你,乖喔。”她哄著兒子,抱他回主卧室的大床。

頭撞得很痛的黎上辰只能自力救濟,他揉着後腦,跟着回床上躺下,看她忙着擦兒子眼淚,哄小人兒安靜,剛才差點失控,不知該不該慶幸兒子的打斷?

讓他驚訝的是,兒子突然翻身向他,抱住他手臂。

“把撥,有狗狗咬我,好痛喔……”淚汪汪的大眼瞧着他,討他的安慰。

他從沒哄過小孩,頓時手足無措,想了想,只能說出自以為最有安慰效果的話。“呃,那是作夢而已,不是真的,也不會痛。”

兒子聞言,淚光閃閃,淚水都快滾下來,一點都沒有被安慰的樣子。

兒子要哭了嗎?他一陣慌張。“別,別怕,狗狗來的話,不然……我幫你咬它——”

她噗地笑了,用眼神揶揄他。你說什麼傻話啊?

他狼狽地瞪她,她笑靨如花,指示他另一手伸過來抱兒子,他笨拙地照做,輕輕拍撫兒子,兒子沒哭,也沒再開口,但溫暖的小身體更偎緊他。

他驚奇,這是個全新的感受,和兒子玩耍當然很快樂,但是如此親近,他的孩子信任並依賴着他,他是這樣被需要着,一種難喻的感動充塞他胸間。

而一雙柔荑,悄悄從枕頭上方繞過來,摸索他後腦撞痛之處。

“很痛嗎?”她臉色充滿關心。

他望入她雙眼,她美麗璀璨如水晶而蘊滿關懷的溫柔眼眸,讓他傻傻地回不了神。

痛?

他只感到太多的幸福,多到他難以承受,哪來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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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買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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