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苗沅紅她家的印刷廠，每個月都會固定進行機器保養，每當這個時候，就是宮明輔和苗沅紅見面的日子，他們之間的交往，就是從她簽字的時候開始的。
「哪，簽名。」
做完例行保養，宮明輔依照往例找苗沅紅簽收，她看都不看保養明細，便拿筆畫押。
「怎麼了？」看見她無精打采，宮明輔主動關心。「你看起來很沒精神。」
「沒什麼。」苗沅紅搖頭。「只是覺得很累，只要多休息就好了。」
「你的疲累不像是工作上的累，而是精神上的累，你有什麼問題，要不要說出來聽聽？」宮明輔永遠願意為她解決各類問題，苗沅紅好感激。
「謝謝你，宮大哥，你人真好。」
「是啊，好到可以領好人卡，你要不要也頒給我一張？」他跟她開玩笑，苗沅紅在第一時間噗哧一聲笑出來，好喜歡他的幽默。
「說吧，什麼事困擾着你？」他不只好，還很關心她，不希望她拿無謂的煩惱折磨自己。
苗沅紅躊躇了一會兒，才遲疑地說。
「宮大哥，你有沒有過這種經驗，明明你人就在對方的身邊，可是對方卻看不見你？」
「有啊，我曾經遇到過。」而且女主角就是她自己，妙吧！
「真的嗎？」真不敢相信。「像宮大哥這麼好的人也會遇見這種事，那宮大哥你當時是怎麼調適自己的呢？」
「告訴自己，總有一天對方會發現你的存在，就這樣。」他笑着回道，開始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發現你的存在以後又怎麼樣呢？」苗沅紅疑惑。「對方會回報給你相同的愛嗎？」
最近她老是在想這個問題，越想越迷惘。
「這就要看你對『愛』這個字怎麼定義。」宮明輔答道。「有些人認為愛一定要擁有對方，有些人即使明明知道對方喜歡別人，但只要對方覺得幸福，他也會覺得幸福，全看個人想法。」
這是宮明輔的想法，也是苗沅紅的想法，只是她需要有人肯定她的做法，讓她覺得自己不至於像個傻瓜，其實早已下定決心，無論歐陽性輝做哪種選擇都會支持他。
「謝謝宮大哥開導，我覺得心情輕鬆多了。」她跟宮明輔道謝，他摸摸她的頭，親切地說。
「既然決定當傻子，就要勇往直前努力到底，不要想太多，知道嗎？」
「嗯，我會努力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她允諾。
「加油，我期待你的表現。」
宮明輔說完這句話以後，便開車走了。苗沅紅一邊揮手，一邊目送他離去，心想他真是個好人，足以領一千張的好人卡。
有了宮明輔的肯定和鼓勵，苗沅紅心裏踏實多了，再也不會心理不平衡。
★★★
這天，他們這個零零落落的小隊，又在線上遊戲中見面。江盈陽宣佈她短期內不會再上網，歐陽性輝唉唉叫，趕在江盈陽下線之前問她有沒有收到他寄去的照片，還要她趕快寄過去。
他們兩個人的對話，苗沅紅都看見了，但是這回她的心情已經平靜許多，甚至當起兩個人的軍師。
我被花美男寄來的照片嚇死了。
她以為江盈陽已經下線，沒想到她會敲她的MSN，跟她大吐苦水。
你知道他寄了什麼東西給我嗎？一張黑白照片！害我還以為他是一九三Ｏ年代的人，土到我都不想跟他說話了！
她這輩子從來沒想過會收到黑白照片，而且他的照片還不是故意做效果的那種藝術照，而是類似葬禮上那種大頭遺照，看得她嘆為觀止，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有這麼糟嗎？性輝到底都寄了什麼照片給盈陽？
苗沅紅納悶。
現在不是流行復古嗎？黑白照片比較有fu。
她試着為歐陽性輝緩頰，江盈陽完全無法同意她的話。
那不是復古，甚至連藝術都稱不上，一看就知道跟不上流行，不相信的話，我傳給你看！
江盈陽二話不說，馬上就把照片傳給苗沅紅，還問她花美男是不是也傳同一張照片給她？
苗沅紅支支吾吾，歐陽性輝根本不需要把照片傳給她，他們時常見面。
我們已經見過面了。
她最後承認。
哇，你們早就網聚了呀！難怪你不覺得驚訝。
江盈陽徹底誤會她和歐陽性輝是在網路上認識的，苗沅紅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和歐陽性輝變成朋友的始末，乾脆就放任讓她誤會。
你不覺得他很土嗎？
江盈陽再一次抱怨。
是啊，如果光看那一張照片，是有走進靈堂的嫌疑，性輝是哪根筋不對勁，挑了一張比遺照更像遺照的相片，簡直是想嚇死人……
沅紅，我收到盈陽寄來的照片了，簡直驚為天人呀！
歐陽性輝也敲她，來個兩面夾殺。
她本來就長得很漂亮。
她回道。
這更加深我追求她的決心！你幫我問一下盈陽，她覺得我寄去的照片怎麼樣，是不是很帥？
帥、帥、帥個頭啦！都可以拿去忠烈祠陳列了，哪個正常人會拿出那種照片嚇人？他的審美眼光果然有問題！
呃，這你恐怕要自己問她……
她不想沾鍋，才不會惹得一身腥。
他一直問我他長得帥不帥，我該怎麼回答他？
江盈陽也來問她，苗沅紅的頭都快疼死了。
你覺得該怎麼答，就怎麼答，隨你高興。
不要問她……
結果江盈陽直接告訴歐陽性輝他土死了，還敢說自己是花美男，未免太不自量力。
一般人聽見這些話，大概都會知難而退，歐陽性輝卻越挫越勇。
一方面是因為江盈陽剛好是他喜歡的類型，另一方面他也喜歡她如陽光般爽朗的個性。這對於一天到晚宅在家裏閉門造車的歐陽性輝來說，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因此他才想要追她。
由於他實在太「魯」了，江盈陽最後被他煩到受不了，只好胡亂開出條件，藉此擺脫他。
她要求他來個大變身，還附加了一些條件，承諾等他成功改造自己，她就跟他見面甚至做朋友，大大振奮了歐陽性輝的精神。
他當場說OK，還要她等着瞧，他一定會變成一個時髦的大帥哥給她看！
江盈陽才懶得理他到底會不會變身成功，隨口說了聲bye，便匆匆下線。
歐陽性輝看江盈陽下線也跟着關掉電腦，打電話給苗沅紅。
「喂……」
「沅紅，盈陽已經答應要跟我交往了！」
他來個三級跳，還沒跟江盈陽見面就先幻想跟她交往，聽得苗沅紅的下巴都快掉下來。
「啊？」不會吧？盈陽剛剛才說……
「她說只要我變身為花美男，就同意跟我見面！」
原來如此，害她緊張了一下。
「恭喜你，至少有了好的開始。」她苦澀地說道。
「奇怪，我不是花美男嗎？」他一直以為自己的五官和他哥哥神似，應該長得不差。
苗沅紅聽了一陣茫然，在一般人的標準里，所謂的花美男應該是金城武或是木村拓哉那一型，不會把三○年代的老古板列入考慮。
「咳咳！」她清清喉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的標準可能跟別人比較不一樣……」
「是嗎？」歐陽性輝聳肩。「我還以為我跟我哥哥長得很像，他是型男，我起碼也是花美男。」
「呃，這兩者沒有必然的關係……」她冷汗直流地解釋。
「好吧！」沒關係就沒關係，只要改造自己就好啦！
「我實在太喜歡盈陽了，她簡直就是我的夢中情人，無論如何我都一定要追到她。」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苗沅紅聽見他的話第一個反應是苦笑，後來想起宮明輔說的話——有些人認為愛一定要擁有對方，有些人即使明明知道對方喜歡別人，但只要對方覺得幸福，他也會覺得幸福。心情頓時豁然開朗，既然已經決定在一旁默默關心，就應該大聲祝福他才對。
「盈陽可是很難追的，加油。」她決心展現風度，給予他最大支持。
「對，所以你也要加油。」這不單是他一個人的事，她也要被拖下水。
「我？」苗沅紅一臉痴獃。
「盈陽說她最討厭黑色跟白色，規定我不能穿這兩個顏色的衣服，必須換上其他顏色的衣服，還說她最討厭男人穿得死氣沉沉。」他對時尚完全沒有概念，怎麼辦？
「這些條件你統統答應？」苗沅紅再一次愣住，沒有想到他居然敢拿自己的色彩恐懼症冒險。
「為了追到盈陽，我豁出去了！」歐陽性輝點頭。「我真的很喜歡盈陽，希望能跟她交往，但是我對時尚一竅不通，身邊又沒有其他女性朋友能夠幫忙，只能指望你了。」
「可是……」可是盈陽並不討厭黑色跟白色啊！她自己就多次黑白配，還說這兩個顏色很好搭配，她這麼說明顯只是為了打發他。
「拜託你了，沅紅。」歐陽性輝懇求她。「我未來的幸福就握在你手裏了，你一定要幫我。」
「可是……」可是盈陽根本對他毫無興趣，這麼難堪的話她要怎麼說出口，他會接受現實嗎？
「沅紅！」
不，他不會接受。他是個固執又遲鈍的男人，就算她現在跟他解釋，他也聽不進去，說不定還會反過來責怪她。
「好，我幫你。」她也跟他一起豁出去，即使結果可能令她心碎。「不過先說好，我對時尚也不是很懂，我們一起努力。」朝時尚達人邁進。
「你真夠義氣，不愧是我的哥兒們。」他又把這三個字抬出來，苗沅紅再一次苦笑。
他們是哥兒們啊！
算了，就算只是哥兒們也好，只要能像這樣待在他身邊，隨時提供他意見，她就滿足了。
★★★
雖說他們有心變成時尚達人，過程卻沒那麼簡單。到底隔行如隔山，況且苗沅紅的穿衣風格也是走簡約路線，經常一件Ｔ恤和牛仔褲就出門，想突然改走時尚路線，簡直是難上加難。
「唉！」
不只是她唉聲嘆氣，就連歐陽性輝也很頭大，他根本連女生喜歡什麼都弄不清楚，還想要變身哩！
「你覺得盈陽會喜歡男人穿什麼顏色？」不管了，先鎖定目標再說。
「唔。」這可問倒了苗沅紅。「我記得盈陽說過她喜歡亮色，所以我猜她大概也喜歡男生穿亮一點的顏色……」
「亮色?!」歐陽性輝光聽見這兩個字，臉色就迅速刷白，苗沅紅實在很難想像他要怎麼變身，光用嘴巴說可不行。
「我最怕鮮艷的顏色。」如果是鐵灰、暗紫、深咖啡之類的顏色，他可能還不會那麼害怕，但他真的對亮色過敏，只要一想起那些鮮艷色彩，雞皮疙瘩就掉個不停。
「你為什麼會怕鮮艷的顏色？」她想乘機會把事情弄清楚，說不定可以因此解開他的心結。
「不知道。」詳細原因他也不清楚。「我只記得，小學三年級的某一天早上，我睜開眼睛看見房間的牆上掛的畫就開始大叫，從此以後，我就害怕黑白以外的所有顏色，特別是亮色。」
「這其中應該有什麼原因。」才會造成他這麼深的恐懼感。
「應該吧！」他聳肩。「但是因為相隔太久，我已經想不起來當時為什麼那麼害怕？只知道我再也不要拿起任何一根黑白以外的蠟筆，所以我從小到大美術這一科都不及格，很可悲吧！」
一點都不可悲，可悲的是教育制度和教育環境。
其實苗沅紅真正想做的，是建議他去看心理醫生甚至進一步接受催眠治療，找出問題的根源。然而她也知道他的自尊心很強，如果不是因為信任她，絕對不會把這段往事說出來。
「但是據我所知，盈陽不喜歡陰暗的顏色，除非你能接受亮色，否則只有放棄一途。」苗沅紅拐個彎暗示他，江盈陽其實只是在刁難他，並不喜歡他，問題是歐陽性輝聽不懂，反應異常激烈。
「不行，我不能放棄！」絕對不能。「我不想一輩子當宅男孤獨到老，既然盈陽肯給我這個機會，無論如何我都要試試看！」
她不是一直在他身邊嗎？他一點也不孤獨呀，為什麼他就是看不見她——
「沅紅！」歐陽性輝說著說著突然抓住她的手，嚇了她一跳。
「什麼事？」他幹麼裝出這種表情，好認真……
「你一定要幫我。」他的愛情就靠她成全了，她可是他的好哥兒們。
「我一定會幫你。」她困難地咽下口水，始終無法忽略他正抓住她的手。
「但是，我要怎麼幫你？」
「教我怎麼打扮自己，別說配色，我連基本的穿着都有問題。」他只懂得穿Ｔ恤要搭配牛仔褲和休閑褲，其他一概不懂。
「其實我覺得你的穿着打扮還OK啊！」至少她看得很順眼。「不過距離型男或花美男的確還有一段距離。」
她試着用專業的眼光打量他。
「如果只是穿Ｔ恤和牛仔褲，的確達不到盈陽的要求。」傷腦筋。「好吧，我會儘力試試看……」
「謝謝你，沅紅，沒有你我該怎麼辦？」他抓住她的柔荑也就罷了，還進一步把她的柔荑拉到嘴邊親吻，當自己是王子。
苗沅紅瞬間臉紅心跳，明白這是他下意識做出的動作，但是未免也太超過了。
「呃……」她為難地看着他，這似乎不應該是「哥兒們」該有的舉動……
面對她疑惑的眼神，歐陽性輝這時終於發現自己的行為不妥，連忙放開她的手，大聲跟她說對不起。
兩個人尷尬地各看向另一邊，一個勁兒地臉紅。
苗沅紅不必說，一定是既高興又煩惱，心情矛盾到無以復加。
歐陽性輝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他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會親吻她的手，萬一她誤會了怎麼辦？
「我、我該回去了。」苗沅紅砰一聲用力站起來，歐陽性輝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生氣。
「好……好。」他搔搔頭，總覺得自己搞砸了，他沒事親她的手幹什麼？唉……
苗沅紅拿包包就要離開，歐陽性輝覺得自己這個時候該說些什麼話，可氣氛就是怪怪的，除非他能找到什麼藉口——
「等一下！」他出聲叫住苗沅紅，苗沅紅回頭。
「嗯？」有什麼事嗎？
「這個。」他拿起桌上的保溫瓶，手指着它。「謝謝你的養生茶，我又喝完了。」
「你還要嗎？」她好奇地看着他。「我可以再煮給你喝。」
歐陽性輝臉上的表情，立刻由尷尬轉為溫暖，笑容漸漸擴大。
「要！」他用力點頭。「你一定要再煮給我喝。」
「好，那我下一次來的時候，再順便帶來。」她接過他遞過來的空保溫瓶，將它放進大包包，再一次轉身走人。
「你什麼時候才要再來？」他像小孩子一樣纏着離家的母親，那古怪的舉動，引起苗沅紅的好奇。
「你很急着喝嗎？」
「很急着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麼，只知道自己渴望再次見到她，不想她離開他的視線。
「那我明天就帶過來。」她向來無法拒絕他的要求，這次也不例外。
「好。」他的興奮溢於言表，苗沅紅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興奮，但只要他快樂，她也跟着快樂。
宅男v.s.宅女的故事，看來還有得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