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小學三年級的教室,小學生們正認真上美術課。
他們今天上的是着色課,不用他們自己構圖,只要按照自己的喜好塗上顏色就行。這對許多不擅構圖的小朋友來說,無疑大大鬆了一口氣,因此小朋友們的心情也特別愉快。
「老師現在把着色紙發下去,要好好上色,不可以亂塗。」美術老師是出了名的嚴格,只要上他的課,沒有小朋友敢不乖乖聽話、也不敢調皮。
「是,老師。」小朋友們都很乖,因為美術老師實在是太嚴肅了,臉上鮮少有笑容。
美術老師將手上的着色紙一張一張發給學生。有的學生收到着色紙一臉興奮,迫不及待拿起蠟筆上色,有的學生一臉愁容,不知道該從哪個地方下筆才好,每個學生的反應都不同。
在所有的學生中,只有一個學生的反應最特別,只見他頭冒冷汗,心跳加速地看着美術老師朝他一步一步走近,身體不停地發抖。
不要發給我!不要發給我!
他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拚命跟上天乞求,怪異的舉動終於引起美術老師的注意。
「你在幹什麼,歐陽性輝?」美術老師毫不客氣地將着色紙放在他桌上,歐陽性輝睜開眼睛,沒看見神反倒看見惡魔。
「沒、沒幹什麼,高老師……」他低下頭,很怕美術老師又找他麻煩。
高姓美術老師有個外號叫「大熊」,體形高大不說,脾氣又暴躁,不要說他們才小學三年級,就連高年級的學生也很怕這位大熊老師。
「歐陽同學,老師對你的期望很深,不要讓老師失望。」大熊老師並且用他著名的熊叫警告歐陽性輝,讓他更加害怕。
「是,高老師。」歐陽性輝顫抖着雙唇緩緩吐出這一句話,手卻緊張到無法拿起蠟筆,遑論着色。
歐陽性輝天生就對色彩沒概念,也不知道黃色加藍色會變成綠色,或是紅色加綠色會變成黑色,他就連最簡單的白色加黑色會變成灰色,都霧煞煞搞不清楚。
「好,同學們都拿到着色紙了吧?」發完着色紙后大熊老師吩咐。「下課之前,每位同學都要着色完畢,拿到講台交給老師。」
大熊老師還規定時間,這對歐陽性輝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他光拿起蠟筆就需要很大勇氣,況且還得在時間內完成,他一定做不到。
「歐陽同學。」
偏偏美術老師最喜歡點名叫他。
「是!」
「加油。」
大熊老師不懷好意的笑容,加深歐陽性輝內心的恐懼,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逃課。
美術老師之所以特別注意他,是有原因的。
身為國內著名藝術世家第三代,歐陽性輝所受到的注目和壓力旁人很難理解。他爺爺是國內著名的油畫家,作品動輒百萬甚至千萬,國內外收藏家爭相收購,尤其他近年來已接近封筆狀態,作品少之又少,一旦有作品流入市場往往都是天價,是國內畫壇的傳奇,也是國內畫壇的大老,每個人只要提起他爺爺的大名,莫不肅然起敬,足見他在國內畫壇的分量。
歐陽性輝顫顫巍巍地拿起蠟筆,用力吞了一下口水,開始塗小白兔的耳朵。
除了他爺爺之外,最讓他害怕的,就是他爸爸。
歐陽性輝握緊蠟筆亂塗,不敢相信如果他爸爸此刻在身邊,會拿什麼話罵他?照理說他從小耳濡目染,運用色彩應該是得心應手,可他卻連最基本的直線都畫不好,更別提填滿畫面,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歐陽性輝的爸爸,藝術成就雖然不及他爺爺來得高,好歹也承襲家業,將歐陽家良好的名聲繼承下來。
「還有十分鐘,大家加油。」
大熊老師的熊叫,在發下着色紙二十分鐘后如迫擊炮般地射出。
完了!
原本就已經很緊張的歐陽性輝,這下子更緊張了,手抖得更厲害。
兔子的眼睛應該塗什麼顏色?
歐陽性輝臨時想不起來。
不管了!只要不要留白就好。
隨手拿起蠟筆猛往着色紙用力塗,歐陽性輝現在只求能夠順利把作業交出去,哪還管得了顏色用得正不正確、塗得好不好,只要有交就好了。
「時間到。」十分鐘后,大熊老師準時宣佈。「請坐在最後面的同學,把着色紙收好拿到前面來。」
更倒霉的是,歐陽性輝恰巧坐在最後一排,連最後努力的機會都沒有,就得被迫幫忙收畫,他於是拿起咖啡色蠟筆,在背景處胡亂塗了幾下,勉強把畫面填滿。
他站起來,把着色完畢的着色紙捧在手上,倒着收畫。他將自己的圖放在最下面,用最快的速度收完畫交給美術老師,就是為了讓自己的畫能夠墊底。
呼!
好不容易,他的畫被壓在最下面,歐陽性輝終於能喘口氣,手心也不再冒汗。
他看着牆上的掛鐘,還有五分鐘就下課了,老師應該不會進行討論才對,就算要討論也輪不到他,他是墊底……
「還有同學沒交嗎?」隨意瞄了講桌上的着色紙一眼,大熊老師問。
「全部都交了,高老師。」同學們齊聲回道。
「很好。」大熊老師點點頭,看起來像是要提早下課,同學們也萬分期待,沒想到是要討論作品。
「沒時間了,隨便挑一張……就挑最後這一張好了。」眼看着就要解脫,大熊老師卻來個隨機取樣,差點沒把歐陽性輝嚇出心臟病來。
最後一張?那不就是他的——
「讓我們看看是誰的大作……」
大熊老師把歐陽性輝的着色紙抽出來,像魔術師玩撲克牌攤牌給觀眾看,同學們立刻大聲說出他的名字。
「歐陽性輝!」上色上得好爛,嘻嘻嘻……
同學們已經忍不住掩嘴偷笑,歐陽性輝只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真的好丟臉……
「是歐陽性輝啊,這麼巧。」大熊老師看起來有些意外、又有些興奮,歐陽性輝只想逃。
大熊老師把着色紙翻過來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仔細看了幾遍,最後終於得出結論。
「歐陽性輝,你對色彩完全沒有概念,兔子應該是白的,你怎麼塗成綠色?眼睛還用白色,你的兔子是從外太空來的嗎?」大熊老師本來就以毒舌出名,批評起歐陽性輝來更是毫不留情,歐陽性輝的頭垂得低低的,好希望大熊老師別再說了……
「實在無法相信你是歐陽性德的弟弟。」大熊老師並且挑他最痛的地方用力往下踩,痛得他好想放聲大哭。
「你哥哥才剛升上國一,就跨齡參加成人組的油畫比賽,還得到第二名。你是他弟弟,居然連兔子該塗什麼顏色都搞不清楚,虧你還來自藝術世家!」大熊老師教過歐陽性德,對他的天才留下深刻印象。學油畫的小孩子很少,因為那需要很強的素描基礎,可歐陽性德卻能掌握得很好,連他這個當老師的,都不得不甘拜下風,所以他才會對歐陽性輝充滿期待。
「我……我……」歐陽性輝也想要他哥哥那種才能,但他就是沒有,這不能怪他。
「我看你就算不是色盲,也和色盲差不多,背景還塗咖啡色……唉!」大熊老師搖搖頭。「你真的沒救了,簡直就是個色彩白痴。」
歐陽性輝本來就對色彩存有莫名的恐懼,被美術老師這麼當面一取笑,頓時更是覺得色彩好可怕,好想躲進一個沒有色彩的世界。
「歐陽性輝是個色彩白痴!」平日和他是死對頭的同學,逮到機會指着他大笑特笑,其他同學跟着起鬨。
「歐陽性輝是色彩白痴!歐陽性輝是色彩白痴!」
「哈哈哈哈!」
全班同學最後跟着一起大笑,歐陽性輝覺得自己好丟臉……
「歐陽性輝是色彩白痴!」
同學們的取笑聲,和老師不斷蠕動的嘴形,放大一千倍一萬倍朝他襲來。
「你哥哥是個天才,你爺爺……」
歐陽性輝覺得自己好像被捲入一個巨大的漩渦,無論他怎麼喊救命,都沒有人救他。
「笨蛋!黃色不能這樣用,給我重來一遍!」
「我無法相信你真的是歐陽家的人,完全沒有一點藝術細胞。」
「你就算不是色盲,也和色盲差不多……」
「歐陽性輝是色彩白痴……」
家人的指責、美術老師的嘲弄、和同學們的大聲取笑,此刻全部都混在一起,刺激他的神經,讓他不由自主地產生一個念頭。
色彩好可怕、好可怕!
他怕死這些顏色了,好怕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