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娃娃不禁摔的脆弱模樣,從來就不能也不該套用在他身上作為詮釋。

如果只是想被珍惜與呵護,那麼他的付出便沒有了意義。他要的,比那些都還要來得純粹、簡單而原始,如果得到的並非他所想要的,那些也只是無用的附加品罷了。

走到這裏,他已沒有餘地可以思考一切脫軌到何處,先伸手抓牢抓緊,這樣而已。

更何況,這男人,從未拒絕過他啊……至於原因……曾經他在意過的原因都只有一個;但,他還在這裏,只要他還能有自信的一天,他依然相信總會有所不同。

因為他是蘇洛。

因為他是獨立個體,單一而唯一存在的蘇洛。

因為聞少華的關係,少年一入場就輕易獲得優先上板權。

視而不見周遭參加者的不服目光,那些皆構不成讓他因此多作考慮便毅然選擇退讓的要素。為了某些事,他的恣意與妄為也能毫不留餘地。

逕自打量起這塊巨大的場地以及附近圍觀的人群,蘇洛眼裏的興趣攀升。

未上板的人群里,竟隱藏了許多職業級玩家,就連街頭上表現極出色,卻未曾掛上職業兩字的業餘選手也不少,而他們並非都有參與這次的極限賽。想來,比起那種被制式住的比賽,這種等於無規無則的自由賽更讓人躍躍欲試吧。

這種私人性的聚集賽,若非有一定的人脈與背景,可能連參加的資格也沒有。想着早先被阻擋在門外的事,蘇洛眼眸一挑,不禁抬首望向不遠處某一隱藏看台位置。

那人,就像股深淵,黑得幽暗而神秘。

因為出神了會,所以錯過嗶哨聲中的起板時間。眼看着進行中越來越多人入板,而幾乎也已各自找好軌道,底下的噓聲已起,蘇洛佇立在頂端上,閑適而有些無奈的搔了搔頰;驀地,轉眼對上一道視線──隱在人群之中,負手而立的白色唐裝身影,那雙盯着他看的上挑眼尾,正隱約轉繞着一抹淡光。

那是興意盎然,也是打量。

打量?蘇洛有趣的挑起眉,昂起臉龐對視回去,眼裏的自信與傲然不亞於這裏任何一人,唇間緩緩揚起一彎笑意的同時,頃刻,瘦削的身影驟然傾身一劃──墜入槽內后,快而迅速,板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空隙中穿梭而去!

四周響起一片嘩然,緊接而來錯愕的靜止聲,少年突如其來,不按牌理出牌的模式的確讓人眼睛為之一亮,更多的是刮目相看。

不是看不出唐裝男人與那人之間的非比尋常,或許他知道與否只是早晚的問題;而此刻,那抹總像在探究他的目光可真是勾起他的好奇了。

若真是在秤他斤兩,那他還客氣什麼!先不管理由與原因,被人看輕看扁這種挑釁的事,不回以些本事較量,怎知他到底是不是脆弱如娃娃。

眼明手快在眾多身影內抓到了自己的軌道,記牢那人提醒的話,本能已與身體相互相驅散,一轉一滑間,已然發現,其實軌道並未是板程,而是主導在腳下。

若未能發現這點,而只專註在腳上使役板程的距離軌道里,一旦板槽內的軌道被外來因素干擾而劃分到軌道,失去掌控的慌亂與失措便加劇了技巧的考驗度。

周圍身影節節穿越來去,空間顯得擁擠而難以駛滑,然而久未感受腳上使役速度的暢快感,少年不見急躁,自若的遵循軌道,臉上笑意漸深,享受愜意而自在。

背後一道身影沉默走近,着唐裝的人無回頭,只是溢出一抹微笑。

“那孩子很棒,對嗎?”

不是問題的問題,比起問句,更似敘述句。而來者似乎也無意回答,白色帽沿下的唇瓣只是緊抿。

聞少華臉上的笑容或深或淺,漫不經心問道:“不想上去看看嗎?還是剛剛那一場已讓你體力耗盡?”感受到那股遲疑,緋薄的唇線勾起,加了句:“不知道嗎?他是靖帶來的孩子。”

話剛落,那股僵硬式的愣然清楚可見,下一秒,隱在寬鬆板衣下,仍然可以纖薄的體型已然伸手隔開人群,拿着滑板直直朝U板而去。

仔細一看,那抹身影,正是稍早那一場的奪勝者!

着唐裝的男人微笑依然,只是優雅的轉首,朝不遠處觀望着場內的看台上看去。黑色的單人身影,即使遠距離也可詳見那種孤傲式的漠然。

聞少華不禁輕聲喟嘆:“長大了,還是未變哪。”突地,他悠然的瞳孔宛若獵捕,迅速捕獲住另一抹高大的身影正從門口走進,緩步朝看台上而去。

“來了呀……”上挑的鳳眼頓時因笑容而眯起,聞少華最後看了眼場上,轉身朝同一方向而去。

“真是好興緻,帶小情人來玩啊?”

微懶而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展靖堯沒有回頭,挽臂而站,聞風未動。

King聳聳肩,似乎也不意外,逕自走近,卻是遠遠隔開約三人寬的距離。隨意將手插在口袋,姿態閑適。與看台下的吵鬧相異甚遠,看台上的沉默卻寂靜而冗長。同時觀看着台下的一切,性格上的冷漠讓其中一人連絲波動也沒有,比起這樣的態度,另一方漸漸顯得浮躁。

終於受不了了,King猛地回頭,惡聲惡氣地質問:“那小子真是你的人?”

縱使周圍的吵雜聲佈滿,但他知道對方一定聽到了,但卻仍舊沒有反應,直到King沉不住氣,一個跨步伸手拉住對方,眼下的傷疤變得猙獰。

“媽的,你還要維持這種態度到什麼時候?!”

冷冷地,那張薄利的唇瓣緩緩溢出兩字:“放手。”

“Jean!”

擰眉,展靖堯輕易掙開手臂,卻又被拉住,再隔開,來來回回不下三次后,已然一個抬腿,毫不猶豫掃去,King措手不及,只能勉強伸臂擋在臉畔,硬是接下一記。

“嘖!”真是毫不收斂的力道啊……單方承受的人無回手,只是無謂的撇嘴,呸出了一口血沫。然而舌尖被尖齒劃破的痛,卻遠不及多年來無法釋懷的痛。

嫌惡似的冷睨了他一眼,展靖堯轉身就要離開原地,卻被乍然再次現身的人無言的擋了下來。

見到來者,King的臉微微扭曲了下。

“怎麼?這麼多年了,見面禮就是踢上一腳?”

隨着聲音響起,樓梯處走上一抹白色身影。走近距離較遠的那一個,聞少華優雅的探手,在對方不及躲開時,袖端已經撫過唇角的血跡。搓揉着指尖上的紅色液體,唐裝男人只是看了兩人一眼。

“好好看賽吧,還沒結束呢。”

那個戴帽子的傢伙一上板,蘇洛就注意到他了。

因為他進板切入的地方,正好就落在同一條滑行軌道上;當然,因為不同的狀況隨時在變,下一秒,也許那個軌道就會變更。

然而令蘇洛無法不去正視的,還是那個人的行逕軌道。

當兩人再次於正面交鋒的端點遇上時,蘇洛在閃身避開的那刻,終於恍然的清楚了──這傢伙,明擺着沖他而來!

無論是躍上頂端,抑或是回板的距離與時間,那傢伙好像全捉住了他的節奏,不僅模仿他的招式,就連軌道也從對面緊緊跟隨而來。若不是因為淘汰者陸續增加,駛滑的空間越發寬闊,像對方這樣不顧一切正面迎上衝來找碴,想必有可能兩敗俱傷。

才剛想落,在一個回板瞬刻,蘇洛在高空中迅速瞥過板槽,準確抓好僅存的人數與軌道,就要回板,未料──原本總是在對面另一端緊抓着他的傢伙,不知已何時出現在身旁,步調不僅與他同頻,更在同時躍回板后墜地!

周圍觀看人群霎時響起一片歡呼與口哨,為此畫面之精采留下無法掩飾的激動與興奮情緒。側眸看了眼與自己同樣動作與速度的傢伙,蘇洛不動聲色繼續照常駛滑。

這樣來來回回駛滑,雖是延續相同動作一再重複,然而從一開始多人擁擠的技巧運用,到人數銳減的後段耐力賽,對長年玩板者其實不難。困難的是,如何在人數少、相對空間變大的同時,讓大塊巨型U板僅剩一人!

而那個人……

板內僅剩五人,扣去與他兩人,另外三人的軌道或許因為有所警覺,離兩人距離稍遠,只敢在範圍外獨自攀滑,完全是無法互相干涉甚至是干擾的位置。

礙於腳傷剛好即落地滑行,以至於蘇洛在行板的踢踏上,仍是使用健全的左腳做Regular,此行在技巧上雖然依舊順暢,但在速度比較上,仍與Goofy稍顯落差。

再一次與身旁的人同時躍上頂端的那刻,無意間瞥過那人右頸上一小顆潤痣,蘇洛略勾起嘴角,懶慢而嘲諷的出聲了,那是只有身旁的人聽得到的音量:“老是跟着我,你累不累?”

戴帽子的少年絲毫不在意,依然跟着躍上頂端,驀底,他猛然轉頭一看──原本還緊追着的目標,已然不見!

“靖,那孩子不錯。”

看台上三人,姿態各不一。一個閑適,一個淡然,另一個則是顯得焦躁而氣悶。

聞少華說罷,不隱藏的探究目光轉頭看了眼右旁的人,突然笑出聲道:“瞧你專註的樣子。怎麼,很擔心?”

回眸看了眼唐裝人,展靖堯目光冷冽得近乎令人不敢正視。“你不該來干涉我的事,少華。”

“哦?”

突地,看台下再次響起一片鼓噪聲,適時拉回三人注意力。

畫面里,板槽內不知何時僅剩兩人,而同一時間,被迫淘汰掉的另外三人,皆與滑板呈現撞板后的狼狽,錯落而翻躺在板外。

見此,較年長的長發男子笑了,笑得愜意而有趣。

“唉呀!娃娃生氣了呢!”聞少華回頭看着人,意有所指又道:“看來這孩子不只是裝飾好看的洋娃娃而已……脾氣似乎也很不好惹呢,我說的對嗎?靖。”

被問者未答,只是凜斂着雙眸,瞬也不瞬的盯着場內那抹身影。紅色的,如同一彎快速而燦耀的炙熱光芒,瞬息間閃越過瞳孔……留下令人揮之不去的余影。

要甩掉誰,都可以是輕而易舉的事。只要他想做。

當對方還自恃掌握局勢而得意的那一刻,蘇洛已然為自己的軌道失去與否賭上一把!與他躍上頂端的同時,蘇洛立時跳脫出對方認定的既定模式──出奇不意的Flip,讓雙腳與板子在躍升時迅速調轉重心位置,隨即壓板迴旋,那瞬間,對方就算髮現人已消失,也只能措手不及的率先躍出頂端。而原先被捉緊者,早已回槽快速邁向另一頭,頃刻,拉出兩人原本的同行軌道,再次處於兩端!

這一把,他贏定了!

看着那人回板后急於找尋他的模樣,蘇洛嘴角漾出一記冷笑,對方的干預行為超出了安全度,已然惹火了他;要解決,便毅然決定以速度取勝,即便他的右膝有可能再度泛疼……

冷冷掃過那人要再次跟上的軌道,已恢復Goofy模式的蘇洛,速度之快令人絲毫無法輕易跟上,幾秒間轉換軌道,滑行已直朝另外三人而去。

蘇洛來回探看兩回,順道擺脫另一人的追捕;轉眼,已迅速抓到那三人的軌道──已疲累難耐的人頓時忘了捍衛軌道,也忘了該遠離別人的軌道,若無法俐落操控至最後,即便從眾多參與者脫穎到最後,也只是枉然。

即使在那瞬間,他們依然天真的認為,只要不進入那兩人的範圍內,處於緩慢的耐力賽也有取勝的可能,然而性格可以任性也可以穩定的少年,卻早在被惹火的那刻,打定注意要自行解決淘汰掉對方。

這場賽,已非不涉入另一場風暴即可安然無事。

“碰!”──三聲同時巨響。

已然失軌的三人被牽着鼻子走,轉眼間,相撞於被帶出的同一條軌跡上,俐落卻狼狽的翻板出局!

凹槽內,僅剩兩人。而勝者,只容一人!

有點煩了。像逗弄一隻鸚鵡似的,給他什麼樣本就說什麼,一點自主性也沒有。蘇洛回頭看了眼不遠處那道身影,原本嘴角揚高的弧度慢慢褪去。

即使已甩掉他,那傢伙依然不依不撓的緊追在背後。不知到底是不超前,還是速度加快不了……蘇洛一向對自己速度有信心的,況且現在可是Goofy,並非Regular。然而不管兩人距離相隔多遠,對方的躍端動作依舊學得有模有樣。

若不是同為對手,那傢伙身手的確不賴;但像這樣照本宣科的滑動……簡直就像尊傀儡似的。

然而操縱者可不是他。

到底想幹什麼呢……前一場的優勝者,居然不辭疲態也要下場再挑一次,就為了針對他嗎?那麼,針對的理由……挑起眉,眼尾瞟過不遠那處看台,蘇洛瞭然的揚起嘴角,背手指尖朝後頭作勢勾了幾下,腳上的速度也毅然放緩,存心讓他跟上。

那人也未讓他失望,三兩下就跟緊上來,卻也不往前超,直接貼在身邊也不怕兩人互相的滑行平衡就此打堵。

笑看了眼身旁的人,蘇洛連眼底都笑開了──兩人距離竟相隔不到半人寬!這樣的畫面,連周遭的人群都激動嘩然了。

刺激感讓人愉快不已,看着近在眼前頂端,不回頭,他懶懶地說:“老是躍上頂端才秀來這麼一段……總覺得太久了些。”

戴帽子的少年聽到了,依舊沒說話,或許他想不透,然而速度卻未敢稍緩。

就到頂端前,兩人的滑駛速度異常緩慢,四周沸揚議論紛紛,不解怎麼一回事,而看台上另外那三人,臉色則不一。

“這下我真的期待最後會是誰留下了。”拉過一梢發尾摸弄,聞少華笑得自然,側眸看了眼某人的神色,問道:“怎麼了,擔心他的腳嗎?”

突地,台下突起一片叫囂嘩然,瞬間拉住所有人注意力;未料,那短短一秒,展靖堯眉心倏地擰緊,轉身往看台下走去,腳步依然,卻透了些急促。

“Jean?”King見狀,轉身就要跟着去,卻被只臂膀給攔了下來。

淡淡收回手,聞少華斂下雙眸,“你的人傷了那孩子的膝蓋,靖早晚會跟你算這事兒的,別急吶。”

King微訝,“你胡說什麼?我哪時傷到他了?”

聞少華挑了挑眉,不答反道:“說到這事,靖不也還欠你一次?”

這男人老是話不提重心,搞得人狐疑他卻一臉清閑!煩躁的抓了抓頭,King頓了頓,才猛然想起地抬頭。“你是說……”

噗嗤一聲笑開,聞少華搖搖頭,“怎麼?自己還忘了曾下過戰帖?”

“那是……”King頓時語塞。那只是氣話!第一次見那傢伙護着誰,兩人幾年互不見面,他一時被情緒淹沒,怎料……怎料那傢伙竟也一口答應!他壓根早忘了!

“我只是……”

“這不挺好?”打斷他,聞少華轉首笑得嫣然,“輸贏面前誰不都得乖乖聽話,你知道他最重承諾的不是?”

定輸贏面前,有多大藩籬與不被諒解的過去也得暫時擺一旁。King被點醒了這點,只是神色微凝而沉默。他知道那或許是獲得原諒的唯一辦法,即便他可能毫無勝算。

腳持的速度依然,直到在躍下頂端的緩衝間,蘇洛回眸,朝另一名跟隨而來的少年漾出一抹笑靨。“我不能輸的。”

像催眠告誡自己的話,那是只有對方聽得到的音量。

話落,蘇洛隱去笑意,看向前方頂端,最後一腳的踢踏在沒有人料想得到的速度里,猛然滑出去。忽然被拉出一大段距離,戴帽子的一驚,隨即跟上速度,前方的身影卻已躍上頂端,在他靠近時已然翻板后回槽!

然而更讓人驚訝的不是那樣的速度,而是隨之而來的畫面──捨棄了返回軌道或再次遠遠的拉開距離甩掉對方,蘇洛回槽后卻側彎過板子,竟直接滑向對方!

“刷──”輪軸聲疾馳而過,短短一秒內,輪子就要撞上對方時竟急遽俐落轉向,宛若假動作之後,安然彎回原軌道內。

那人始料未及,帽沿下的雙眸不敢置信,眼前彷彿余有一抹紅如瞬影般劃過眼前──“碰!”聲巨響,板子毅然撞上凹槽與頂端交接處。

勝者出現。人群一片安靜,只見駛滑而去的人緩緩折返回來,直至對方身前停下,伸出友好的手,四周霎時響起一片激勵歡呼。

“很抱歉,但我不能輸。”

少年怔看着他,就欲探出手回握,四周突然起了陣騷動,兩人同時轉頭,一道黑色身影從眾人讓出的方向里現身,走進了槽板內。

蘇洛微訝,沒想到他會下來,啟唇欲喚,眼前忽然一花,已落進一道懷抱里,愣神間,那力道竟緊得他發疼。“怎、怎麼了?”

展靖堯沒有回答,只是將唇輕貼在他的發梢。

未顧及周圍目光,蘇洛也不打緊,遂而一展歡顏,笑嘻嘻的回抱住這個男人。

“喂喂、展靖堯,我為了你,贏了哦!”

闔上眼,展靖堯將人更加按進頸窩。“我知道。”

意外聽見他的開口回答,蘇洛是有些愣然的,然而心裏的躍動卻如此之大,讓他登時說不出話來,只能擁住這個男人。

是我,自欲進入你的世界。

這樣擁抱的畫面看在眾人眼裏,臉上無不訝異之情,然而更令他們驚訝的是,記憶里那個自小便在挑板場稱王的Jean,從不與誰有身體上的過度接觸,即便是當年他的家人,又或者是童年玩伴的King。圍繞在兩人身周的沉默,漸漸陷入一陣細微的私語聲里,直到一道緩緩的掌聲從人群之中傳來,竟瞬間壓止住那些吵雜。順手拉起還躺在槽內那個戴帽子的少年,聞少華白得無染的身影翩然出現在場子內,伴隨着他給予勝者的掌聲,還有他嘴角間永遠的弧度。

“贏得真漂亮,蘇洛。”

聽見他完整喊出誰的名字,展靖堯抬起頭看向來者,眉心緩緩聚攏。果不其然,周圍開始對這剛擊敗近年勝者的名字旁敲側擊,好奇之餘,也開始討論起來。而蘇洛未有所察,只是下意識回頭,正好對上一道視線。

被聞少華隨意打發退下的那個少年,離開前狠狠的那一眼,眸里時而透露出的淡光,明顯寫着憎惡。

蘇洛一愣,有些頓然的回眸,看着站在自己身邊的男人,眼底有些複雜。“怎麼了?靖,這種目光看我。”聞少華在兩人面前站定,笑問。

“我說過……”擰緊眉心,猶攬着懷裏的人,展靖堯眸里的警告意味濃重,“別扯上他。他並不屬於這裏。”

猜到話里的“他”指的應該就是自己,蘇洛不解的來回看向雙方,隨口問:“怎麼了?”

垂首看了他一眼,展靖堯拉過他的手,“別問。”大手一拽就要拉着人離開,然而背後那道溫善的聲音似乎不打算就此鬆手。

“這就是你對自己叔叔的態度嗎?靖。”這聲音,與誰的冷然比起來都要清淡許多,而話裏頭的那股威嚴,卻是多年來無人敢違抗的絕對。

然而留住那道背影的,卻是少年的手。

感覺到手心那股反向的微微拉力,彷彿也能想見背後少年臉上那股執拗。

展靖堯雖然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周圍一片靜默,許久,只有這麼淡淡一句在空氣里飄散開來:“那是過去式了。”

最後,留給眾人的,仍是那道無欲回頭的背影,一如當年他離開時,那屬於少年式的清瘦與孤傲。然而曾幾何時,這道背影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為了生活而到處稱王掙錢的少年,現在肩線上的那樣寬闊,已是個足以扛擔一切的偉岸男人身影了。

惋惜聲與議言在四周圍繞,唐裝男子仍是微笑,只是在前方被脫拉着走的少年回過頭時,讓笑容加深了些。

一道高大身影緩緩走近,看着聞少華側眸看了眼,給了他一抹淡靜的笑。

“總是會變的,可不是?”

King盯着人遠去的方向,沒有出聲,銳眸里目光複雜難解。

那些年頭已過去。

***

耳邊風聲呼喚,交錯浪潮的浮沉敲打着海面石塊,意外的和諧,想不到城市也有這樣海天一景。端着滑板,蘇洛拉下因剛被擦藥而撩起的褲管,安靜而隨意盤坐在海岸上一塊突起的大石面上,凝望着眼前一大片淡光海色。

從城市邊境的夜晚寧靜里遙望過去,無邊無界的海面少了闃黑,卻是一種深沉而冗長不朽的灰。深淺交替之間,錯落的美麗,神秘而懾魄。

撫開臉上被風吹散的頭髮,彷彿還能聞到被吹散開來的清新藥味。蘇洛無意識用手來回摩娑着膝蓋,感覺那股被遺留的按揉力道,隔着髮絲的飛揚,仰首看着身旁的人。

這樣的角度,可以仰見他的黑髮散落飄動在眉宇間,那雙眼眸淡望着天邊的凝視,而那眼裏,黑漾般空無卻泰然,在夜的暗與海的亮之間,竟是一種安適。斂下雙眼,蘇洛突然扯住了他的衣擺,卻在對方掃來的視線里沒有說話。

這樣的安靜,從兩人離開那個挑板場便開始。

駛離那個地方后的終點,意外的讓他吃驚。不是帶他駛回原方向,而是更遠,他從未到達過的這個海邊,沒有人煙,卻不是荒涼,這樣的寧靜有着只屬於發現者的祥和。

而他,明明就在他的身邊……

“喂,幹嘛帶我來這?”

蘇洛問得直接,終於打破沉默,就像這男人無聲無息嵌在他體內某一角的深刻般,他正一意孤行地欲進入他的世界。

掃過那隻抓着他衣角的手,展靖堯只是淡淡啟唇,“很久沒來了。”

“牛頭不對馬尾!”轉頭斜瞪着他,蘇洛皺了皺挺巧的鼻尖,“我在問什麼,你在回答什麼,你這人怎麼老是這樣啊……”

“……不習慣?”

彷彿沒料到會被這麼一問,蘇洛對上他俯視的視線,有些錯愕。

那雙眼睛,在風吹亂的發梢下時而展現,恍惚里,蘇洛出神好半晌。

許久,直到抓着衣角的手心無意識猛然趨緊了些,才垂頭低聲咕噥道:“你幹嘛……別露出那樣的表情啊。”

很細很小聲,但展靖堯還是聽到了,挑起他的臉,他應哼了聲。

“說什麼,大聲點。”

對視里,四目交會而不瞬,眨也不眨之間,卻讓人忽然想逃開。然而,無論如何也逃不離那陣心悸。

僵了會,蘇洛才豁出去似的猛地回眼,狠望進那雙黑瞳里,滿臉怪異。

“我說你幹嘛露出那樣的表情?”

凝望着少年,牢捏着他下頷的手不欲罷休,展靖堯不變的挑眉,瞬間,淡然撤下眼底那抹深藏卻無意間被捕捉到的細細淺淺。下巴被緊捏的力道很疼,眼角泛了紅,蘇洛硬是忍着……疼,卻怎麼也比不上胸臆在乍見那表情時的疼來得萬倍!

望着那雙黑眸,宛若漩渦,蘇洛抿緊唇,猛地拍開他的手,用力扯過手裏的衣角,力道之大與迅速,讓對方一時未有反應便與他更貼近些。

“我說……你、你這樣會讓我有錯覺!”

由着他拉近距離,近到可以詳見那雙貓眼裏的心緒。展靖堯緩緩垂下雙眸,大手覆上他後腦上的發,來回細撫。

“展靖堯,你不知道嗎……”感受着那隻手掌心的力道,蘇洛凝望着眼前這個男人,細覽着他每一分,遂而輕輕開口:“你的表情,好寂寞。”

聞言,黑眸張開了些,眼瞳似乎滯固了會,復又看了他一眼后靜靜闔上。

“是嗎?”

“展靖堯……”點點頭,蘇洛伸手環繞過他的頸間,將自己完全納進他懷裏,感受着他胸腔的每一分跳動。

“我會給你哦。”

少年聲音因為深埋的角度而低淺,卻清晰響徹於風中,帶起遍遍牽動。加深般的,重複述說著。

“會給你很多……很多。”

許久,抱着懷裏溫度的人,仍舊是淡淡的回以一句:“……是嗎?”

雙臂更加攬緊這個男人,這個無意間露出令他心顫神色的男人,蘇洛將臉也埋進他頸間,輕輕的,像家人般,蹭了下。

“是的……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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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限零距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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