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田敏站在門后抽噎哭泣，心被撕裂了，她難忍痛楚，最後蹲在玄關放聲大哭。

這是婚後她第一次傷心哭泣時，沒有丁柏揚在身邊安慰，田敏感到空虛，覺得這個只有他們新婚夫妻的甜蜜小家庭已經崩毀，她很無助、很彷徨，因為她最愛的男人，也是最愛她的男人已經不見了。

她想起那個可怕的香水味，她的心感到荒蕪一片，她覺得自己已經開始枯萎，因為她的男人已經變心了，以前就算她耍賴不聽話，他也根本捨不得責罵她一句，可是如今他甚至嚴厲的教訓起她來了。

“我哪有不懂事啊……我哪有……不懂事！我沒有不懂事啊，我只是很怕你……因為工作忙到忘了、忘了愛我啊！我哪有不懂……不懂事……”

何嘉蘭心急的直看手錶，再十五分鐘就要開會了，除了總經理、財務部經理和製造部經理之外，所有參與今天會議的業務部、營銷部這兩大部門的員工都已經坐在會議室了，可是丁柏揚卻還沒到公司，她焦急的在會議室外的長廊來回踱步。

“嘉蘭，柏揚還沒到嗎？”業務部經理徐志強從會議室走出來，擔心的問着。“那小子，在今天這麼重要的會議給我出什麼包啊？今天可是他能在業務部和公司站穩地位的好日子啊，那臭小子是想辜負我的期許嗎！”

“經理，真的很抱歉，要不是因為我手腳太慢，學長……不對，柏揚他也不會在公司加班到凌晨兩點，我想，他一定是累壞了，才會遲到的……”

“真是的！”徐志強沒好氣的瞥了眼何嘉蘭美麗的臉蛋，悻悻然的抱怨。“我還以為那小子作風有魄力又正直，原來就算再嚴以律己的男人也難過美人關啊。”

“經理，你說什麼啊，柏揚已經結婚了耶。”何嘉蘭一聽，兩頰瞬間染紅了。

“我又沒說什麼，我只是說，像他這樣嚴肅正直的男人，居然也會懂得體恤女同事，願意幫妳整理資料到凌晨。”

大部分剛進公司的菜鳥幾乎沒有表現的機會，所以拍對馬屁、抱對大腿是剛進公司最重要的一項工作，但這項傳統在丁柏揚身上是不存在的，他對老鳥同事與各部長官只有禮貌上的尊重，除此之外，沒有了。

拍馬屁？他沒踹你這無用的老鳥屁股就不錯了。

抱大腿？他寧願把時間全花在開發新客戶上。

就是因為他這特立獨行的作風，讓丁柏揚在公司裏面非常沒有人緣，老鳥排擠他、長官不屑他，但唯獨徐志強欣賞他，因為徐志強當年剛進公司的時候，也是這副討人厭的死樣子，所以看到丁柏揚就倍感親切。

徐志強常打趣的說，若丁柏揚不是業務部的人啊，依他這剛正不阿的死個性，三個月後就不在公司了—因為被斗出公司了，哪還能在業務部里這般囂張啊？

另外，這也是為什麼丁柏揚會跟何嘉蘭分配在同一組工作的原因。

在戈瑞生技業務部里，拍馬屁和抱大腿只是基本功，業績才是王道，所以就算何嘉蘭是難能可貴的美人兒，業務部里的同僚也不願意跟她分在一組工作，原因非常簡單，就是因為何嘉蘭是女人，而且還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

大部分在專業領域中的男人，尤其是位居高位的男人，十之八九都有優越的大男人主義，越是這樣的人越無法忍受跟女人合作，女人對他們來說，是照顧家庭的幫手，是取悅他們的溫柔鄉，僅此而已。

合作？不，他們無法信任女人，當然就不可能合作了。

既然如此，何嘉蘭怎麼可能會被錄取呢？

那是因為這個世界並不是以單一的方式在運轉，有那種大男人主義的人，當然也有懸壺濟世的慈悲醫師，只是，通常這種以救人為主要職志的，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診所，而這種鼻屎大的業績，身為藥廠的老鳥業務根本不放在眼裏，就留給小菜鳥或是愛心泛濫的女同仁去接手。

但是，身為全球前三大藥廠的戈瑞，不但喜歡吃大魚，驕傲的他們連小蝦米也不願意放過，貪婪的渴望成為全球市佔率最高的大藥廠，這就是為什麼以業績挂帥的戈瑞依然會錄取女人的主要原因。

“經理，你真是的，千萬別在他面前說這種話，我可不想看你這老臉還要被下屬海刮呢。”

“唉，妳這丫頭！”徐志強一聽，馬上瞪大眼。“跟柏揚那渾小子一起工作久了，也學會揶揄我這個老頭子了啊，真是的！”

何嘉蘭不好意思的輕笑着，但眼角一瞥，終於看見她期待已久的身影。

“學長！”

“你這臭小子，居然在今天這麼重要的會議睡過頭，你是想急死我啊”

“抱歉，經理，不會再犯了。”丁柏揚快步跑到他們面前，胸膛大幅度起伏着。“我們先進去吧，等會議結束，我一定任你發落。”

“學長，你怎麼這麼喘，身體不舒服嗎？你的臉好紅啊，發燒了嗎？”

何嘉蘭發現到他的異樣，擔心的問着，手更是不由自主地摸上他的額頭，丁柏揚卻下意識的立即閃躲，何嘉蘭只能尷尬的縮回手。

徐志強倒是覺得這種舉動很符合丁柏揚正直的個性，而且心裏也安心他們兩個人沒有因為工作走太近而產生錯誤的感情，婚外情在戈瑞這種美商公司是大忌。

雖然無法真正遏止婚外情的發生，但只要沒有人戳破或是鬧上枱面，公司是可以當作沒看見的，但若是浮上枱面，公司就會給予開除的嚴厲處分，即便是位居執行長的高位也一樣。

過去在美國總公司就曾有一任的執行長，因為與秘書發生婚外情，不但影響公司聲譽，更因為執行長不當的個人行為，引發了投資者對於他專業度的質疑，美國是非常注重家庭生活的國家，理所當然，那位執行長隨即被董事會革職。

“我來不及坐電梯，所以從地下二樓一路跑上九樓。”

“好，雖然很累，但是至少趕在總經理來之前到了，不錯不錯。”徐志強用力拍拍他的肩膀，雖然不滿他睡過頭的荒唐行徑，但對於他為了彌補過失而爬這麼多層的樓梯，還能趕上會議，給予大大的讚許。

“不過……我說柏揚啊，你身上這是什麼怪味道啊？”徐志強靠近他之後才發現他身上有一股非常難以形容的味道。“說是汗臭味，但又不像，古龍水嗎？但古龍水有這麼難聞的嗎？你這什麼牌子啊？”徐志強忍不住好奇，又趨近一嗅，皺眉退後。“還有一股甜膩到令人作嘔的味道，是女人的香水嗎？但也太難聞了吧！”

丁柏揚無法解釋，只能苦笑，因為他自己也不懂，妻子的香水怎麼會這麼難聞，他記得小敏的身上總是帶着甜蜜好聞的女人香，怎麼噴在他身上卻是這麼奇怪的味道。

“我會記得離總經理遠一點的。”

“嘖！你怎麼專挑今天這種好日子給我出狀況，今天可是讓總經理好好記住你這張俊臉的好機會啊！”

“那也要我們提出的報告內容通過才行。”

“開玩笑，這一定通過的啊，戈瑞在台灣設立分公司以來，還沒有哪個業務能夠說服桃園以北所有的中小型零售藥局進我們的醫療用品和保健藥品，並且願意固定每月進貨，這對營業額小量的藥局來說是個不小的負擔，所以之前都不願意與我們公司合作，但你這小子居然做到了，這報告怎麼可能不通過，總經理一直很想打進深植在當地的中小藥局啊！”

“但是，這也包含了我們公司必須答應回收賣不出去的藥品，並由我們戈瑞自行吸收成本，或是藥品因為銷量不好導致過期的退換，這些是公司過去從沒實行過的。”

丁柏揚雖然有信心，但在還未拍板定案之前還是會感到擔心，因為這對公司來說會增加許多支出成本，但卻能保障公司的藥品能在中小藥局中販賣，而一般人也不是只有在大醫院裏才能得到高質量的藥品。

“呸呸呸，給我閉上你這烏鴉嘴！”徐志強沒好氣地責罵著。

“經理這麼有信心嗎？”看着長官對自己這麼有信心，丁柏揚彷佛被打了一劑強心針。

“當然，你可是我極力培植的愛將。”

“是嗎？那我可真感謝經理的不嫌棄，將我這被大伙兒排擠的老鼠屎納在羽翼下。”充滿信心的他，因為心情輕鬆而嘴角揚起。

“你也知道你被排擠啊，我還以為你這傢伙，自以為是的都看不見別人呢！”徐志強毫不客氣的揶揄着。

“好了啦，經理，我們快進去吧。”何嘉蘭笑着打開會議室門。“等等總經理就要來了呢。”

“對對對，你這臭小子，快給我進去，找一個離總經理最遠的位子坐去。”徐志強馬上推丁柏揚進去，還不忘提醒。“但是，報告的時候給我大聲一點、充滿自信的直視總經理，知道嗎？但不可以瞪視總經理啊，要尊敬、尊敬，知道嗎？來來來，給我一個尊敬的眼神看看……嘖嘖嘖，你這小子，是不是從來沒尊重過我啊，居然這麼嚴厲地看着我，重來！”

何嘉蘭笑看着徐志強不滿的臉色，耳里聽着他不滿的要丁柏揚再重來一次尊敬的眼神，隨着會議室門的關上，這短暫歡樂卻又可笑的一面也被關在會議室里了。

冬日裏難得的溫暖陽光，片片灑落在大地上，在冷風吹過來的時候，還能感到一絲溫暖舒適，今天的陽光真的令所有人的心情愉快飛揚。

坐落在巷子裏的咖啡廳，雖然只是一家小店，但是窗明几淨，店內風格走居家風，令人像回到自己家客廳一樣舒適，略為狹長的店門口，栽種了滿地的小花小草，讓人還沒進到店裏去，就因為那可愛美麗的花草而心情舒暢。

此情此景，在這裏的人應當會心情愉快舒暢，但田敏卻除外。

“妳說，他是不是很過分！”田敏數落着自己的丈夫，數落了半個小時，這才喘口氣喝着水果茶，而且一喝就是一大口，看來真的很渴。

“小敏，學長真的很忙，妳要體諒他。”何嘉蘭優雅地喝着咖啡，臉上滿是無奈，但眼底卻暗藏着不屑與嫉妒。“我知道妳想要學長多陪陪妳，可是學長也是為了妳才會這麼努力工作啊，畢竟要養一個家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現在全球景氣這麼差，你們家只靠一份薪水，學長理所當然要更辛苦了。”

“學姊，我也想出去工作啊，可是柏揚不肯嘛，我也知道柏揚的薪水不但要支付我們兩人在台北的一切生活開支，還要寄錢回南投給爸媽，我真的很心疼他的辛苦，可是學姊，我只是希望他在上班出門前給我一個親吻和擁抱，讓我有愛的感覺，不要叫我感到孤單而已啊，這些根本不用一分鐘的小動作，有這麼難嗎？”

原來，何嘉蘭不僅是丁柏揚的學妹，更是大田敏一屆的直系學姊。

清甜可人的田敏雖然不是艷麗型的大美人，但一進大學沒多久就榮登校內十大美女之一，就連最受人注目的三大風雲人物之一的丁柏揚都喜歡上清新甜美的她，不到半年，丁柏揚和田敏就成了戀人，但也因此讓田敏成了女同學排擠的目標。

而何嘉蘭是當時唯一肯和田敏做朋友的女生。

“學長這麼討厭親親抱抱嗎？”何嘉蘭小心翼翼的隱藏着眼中的不耐。“既然這樣，就不要勉強學長比較好喔，而且學長是個很強勢的大男人，我想他應該也不喜歡吧。”

“才不會呢！”田敏睜着圓亮的大眼，臉上有着滿足的笑意。“從我們新婚第一天開始，我就這樣要求了，他天天都會抱抱我、親親我的，也沒看他抱怨過啊……”田敏原本開心的笑顏瞬間又垮了，她抓着吸管無聊的戳着杯子裏的水果粒，眼中有着被丈夫傷害的挫敗。“這一次，是他第一次罵我，如果真的像學姊所說的，他不喜歡的話，可以一開始就跟我說不要啊，為什麼都做了半年之後，才來罵我不懂事？我真的很受傷耶。”

“好了啦，都已經一個禮拜了，妳也該消消氣了吧，我也跟妳解釋過啦，那一天真的有很重要的會議要開，已經睡過頭的學長，當然一心只想趕着去公司，但妳又一直要求親親抱抱，學長當然會怪妳不懂事啊。”何嘉蘭嘴裏說著安撫，可是心裏真的很瞧不起這個不懂事的嬌嬌女。

何嘉蘭算是很了解田敏的身家背景，雖然不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大小姐，但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上的寶貝，再加上長得甜美可人，不但有男人緣，還非常有長輩緣，因此大多數的人都可以容忍她不成熟的小脾氣，也沒想過要糾正她，只覺得她愛嬌得可愛，也因此養成她幼稚又不成熟的公主病。

有了丁柏揚這麼優質的男人守護之後，田敏的公主病又更上一層樓了，這也是她在學校被女同學抵制排擠的原因之一，因為女孩兒們都無法忍受她們尊崇的王子被這個女人使喚來使喚去，再看到丁柏揚就算像個僕人被使喚，還是一臉享受開心的滿足樣子，更讓女孩兒們恨透了田敏。

至於何嘉蘭為什麼還可以當田敏的朋友，真正的原因當然是因為丁柏揚這個男人太出色了。

唯有接近田敏，她才能更靠近丁柏揚，不然，她永遠只是學聯會的學妹甲乙丙，丁柏揚根本不會把她放在心上，只有接近田敏，才能得到丁柏揚的注意，而她也真的做到了，丁柏揚在畢業前夕，還慎重地拜託她，請她好好照顧田敏，那一刻，她欣喜若狂，因為他真的記住她了，他的眼裏不再只有田敏，還多了一個田敏的好朋友，也就是她何嘉蘭。

「我也不想跟他嘔氣啊，可是我真的覺得柏揚變了，自從他開始工作之後，就對我好冷淡，妳瞧，我們都冷戰一個禮拜了耶，他居然一點不在乎，整天只忙着工作都不會哄我，雖然交往的時候，他就不太會哄我，但現在不一樣啊，我是他心愛的妻子耶！

“他就算不知道怎麼哄女人，為了我們的後半輩子，他應該也要學一下吧！還有啊，他常常說工作忙，都不回家吃晚飯，雖然回家睡覺時還是會摟着我一起睡，可是夫妻閨房的事真的減少了好多……哎呀，跟學姊說這個，突然好害羞喔！”田敏抱怨歸抱怨，但看得出來還是有着幸福小女人的姿態。

就是這一點令何嘉蘭非常的不滿。

她不能認同，即便已經過了這些年，她依然無法理解，那麼風光、正直、帥氣又有魄力的學長，為什麼會愛上這個一天到晚只會抱怨的幼稚鬼？

“說到這個，小敏，你們不生孩子嗎？”

“我想啊，可是柏揚說再等幾年。”天真的田敏當然非常期待能有他們愛的結晶，但丁柏揚卻告訴她，他們都還年輕，他想專心在工作上，等生活穩定了，有能力給孩子一個舒適的環境，才打算生孩子。

“這樣啊……”何嘉蘭看着田敏失落的神情，又想起丁柏揚曾說過要等經濟穩定之後才要生孩子，她突然靈機一動，暗藏壞心眼的鼓勵着田敏。“但我倒覺得學長想太多了，就是年輕才要趕快生啊，這樣妳有體力帶孩子，而且等孩子都大了之後，你們也才中年，還有餘力可以過兩人世界，這不是很棒嗎？”

“真的嗎？學姊也覺得早點生孩子比較好嗎？”田敏睜亮了雙眼，很開心有人站在她這一邊。

“小敏，不是我覺得。”何嘉蘭嚴肅的糾正她。“而是妳要自己想清楚。”

“我知道啦，不是妳覺得，而是我自己也要想想到底要怎麼做，我懂、我懂啦。”田敏此刻像個乖巧的小學生，受教的點着頭。

“嗯，畢竟我又不是妳，怎麼可以全憑我的意見為主呢。”何嘉蘭滿意的笑了，因為她知道，不管她說什麼，心思單純的田敏都會照單全收，但卻不會跟丁柏揚說她也有給建議，因此當他們兩人有衝突時，並不會波及到自己。

“好啦好啦，學姊說說看嘛，我只是參考，我自己會好好想一想的。”天真的田敏根本懶得想，因為她本來就渴望有一個孩子，現在，她只想從聰明的何嘉蘭口中學習如何說服丈夫的固執而已。

“妳現在沒有工作，又整天一個人在家，只等着學長下班，這樣妳的生活重心都在學長身上，但如果妳有了孩子的話，妳的注意力就會分散，不再時時刻刻盯着學長，更不會因為妳的沒安全感而讓彼此感到壓力很大，這麼一來，你們的感情自然而然就會更好。”

“嗯嗯嗯，學姊，妳說的有理耶，那我回去一定要好好說服柏揚，為了讓我們的感情更好，一定要生一個孩子才行。”田敏邊聽邊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