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娃娃臉毫不遮掩地翻着白眼,方寧真愣了愣,失笑。
席間,四位花美男輪流來到桌邊,或說說話,或為她們換盤、上菜。
方寧真並沒有被剛才的對話影響太多。她與廷亨之間的問題一直存在,她能對人訴說,表示已能面對幾分了吧?
身側娃娃臉正說著話,他對思佳雖然笑得很假,不過對自己倒是關心備至,一會說茶涼了別再喝,要給她換上熱飲,一會又說她是他見過最有氣質的大姐姐,逗她發笑。金髮不羈男對她拋了很多個媚眼,有幾回,從口袋中拿出了扁梳,說什麼都要替她順順頭髮,弄得她啼笑皆非。斯文眼鏡男話不多,可堅持問了她喜歡的音樂,她隨口說古典,他在鋼琴前坐下時她以為又是在搞笑,想不到他彈起了舒曼。
她對古典鋼琴其實沒有太多研究,不過有段時間,因為添購了古董唱片機,她和廷亨會在假日聽聽古典樂;其中一張他們最常播放的,便是舒曼……舒曼哪……
閉上眼,她回到午後陽光的窗前,耳邊是舒曼多變又跳躍的音符,往後倒去是廷亨寬闊的胸膛。廷亨手裏總握着一本她不大感興趣的書,可他總將她圈進臂彎里;當她以為這男人沉迷在文字中時,他埋進發間偷偷啃咬着她耳垂……
右手將短髮塞到耳後,方寧真回神過來時,琴聲未歇,只是四周變得安靜。她回身望了望,原本滿座的廳中已空無一人,再回過頭來,思佳喚了娃娃臉收走空盤、空杯,於是問着:「是不是該回去了?」
庄思佳似是觀察已久,想從她臉上讀出點訊息,卻徒然,於是說道:「再陪我一會吧,寧真。我叫他們煮了熱牛奶,你喝完再走。」
聞言,她一怔。
熱牛奶……新助理來了后,每天早晨桌上都會出現一杯熱牛奶;有一回她趕着開會來不及煮。從那日開始他會為自己準備。細心體貼的新助理是廷亨安排在自己身邊的人,她很早就明白了。廷亨順着她的疏遠,可仍掛心她的生活細節,所以找人貼身監控……
方寧真望向另一頭的半開放式廚房,爐前一抹背影,手裏忙碌着。她應了聲好,沒再說話。
熱牛奶端到眼前。她邊喝,思佳邊指使娃娃臉與金髮不羈男演話劇解悶,兩人心不甘情不願看了看彼此,開始演起變調的鐵達尼。
舒曼急轉成電影配樂,配合兩人不時卡住又臨時轉彎的對白,時快時慢時彈歪。當娃娃臉倒進金髮不羈男懷裏,一起宣告要成為世界之王,斯文眼鏡男忽然彈起木匠兄妹的世界之頂,反應極快的兩人馬上跟着節拍開始拍攝音樂錄影帶,副歌一結束又跳回你跳我跳的經典鏡頭,一來一回弄到最後兩人都快被整到發飆……
終於,娃娃臉與金髮不羈男的走音加對不上拍二重唱,成功演繹完從此很難被其它話劇取代的鐵達尼,方寧真與思佳則笑到噴淚了。
直到來到廳堂木門前。方寧真才稍稍忍住笑意,由衷說道:「謝謝今天的招待。」
庄思佳與身後的三個花美男交代着一定要再來,她但笑不語。
再歡樂,也是有盡頭的。轉身方寧真垂了垂眼。
「方總,等等。」
身後一聲喚,她回過頭來。
「準備了愛心便當,明天周末你可以睡晚一點,這邊有早午餐、下午茶和晚餐,熱一下就能吃了……不過有點大包,我幫你提上車吧。」
路人甲那不高不低的聲音說著,以往沒有太多表情的臉上,正對她微笑。
方寧真愣愣地,耳邊兩道分明很不同的聲音重疊了……
一直不認為自己有事的……
因為,能冷靜面對廷亨,能理性處理分居,甚至分手……今晚,也能對思佳說出埋在心裏的話。
她怎麼會有事?
已經思考了那麼久,能發生的情況都想過了,都預演過了。有了孩子,的確影響了她的心情;可,沒有那麼嚴重的,還有時間能想想該怎麼辦……孩子是她的,她並不是沒有能力獨自撫養,如果將來廷亨想見孩子,伯父伯母想見孫子,她也不會不讓他們見的。
人生很長,一時想不到答案,就放慢腳步,沒有解決不了的事……一直以來,不都是抱着這樣的想法嗎?
她沒有想不開呀,所以,怎麼會有事呢?
可……
可為什麼雙眼那麼熱呢?
「……抱歉,我按到開關了。」瞬間轉暗的大廳一角傳來娃娃臉細細的聲音。
方寧真咬着唇,想開口說些什麼,喉間卻是一片乾涸;然後,有人擁住了她。
那是思佳的香水味,與她溫暖的環抱。環在身後的手輕輕地、輕輕地拍着她的背。
她閉上眼,投入黑暗。
黑暗裏,些許聲響。
「可以開燈了。」
燈被打開,馬母呵呵笑着,馬父看著兒子從梯子上下來,上前扶了他一把。
換完燈泡,馬廷亨將梯子收回雜物間。再回到客廳時,老爸老媽已擺好碗筷,招手叫他坐下吃飯。
「來來,吃塊魚。」馬母長筷一夾,挖了最鮮嫩的那塊送到兒子碗中,接着看了看桌上的其它菜色,東挑西揀,轉頭又送了滿滿一盤到兒子面前。
自己滿盤大魚大肉,老爸還端着空盤盼着老媽會不小心跌下一點食物給他似地……馬廷亨有些無奈。記憶里,從小老媽一個女人照顧整個家的男人,卻能將每個人的喜好記得清楚,餐餐總有幾樣誰特別愛的菜,特別放在好夾的位置;誰不愛什麼,只要不偏食得過頭,她便也不會勉強;而愛吃魚的,從來不是自己。馬廷亨笑着:「自己來就好了,媽。」
「你那麼久沒回來,就讓媽媽幫你夾夾菜有什麼關係?」說著,馬母瞥了眼一旁的掛歷。上回見寧真已是去年的事了,上回見兒子更不知是去年何時,又不是山長水遠……孩子她工作忙她明白的,可見個面有那麼難嗎?聽出她話中有些埋怨,馬廷亨放下碗筷,雙手包住她的,溫聲道:「我最美麗的媽媽,你幫我夾菜當然沒問題,可你自己也要吃呀,不然我哪吃得下,嗯?」
她最禁不起人家哄了。馬母心中微甜,卻是哼了聲,道:「什麼最美麗的媽媽,難不成還有別的媽嗎?」
「這……這要問你男人了。」馬廷亨覷了眼暗自啃起雞腳的老爸。
真是躺着也中槍。馬父白他一眼,要兒子別拖自己下水。
「呵呵……」馬母看著兒子大口吃飯的模樣,疼愛地又為他夾了塊魚肉,然後,筷子停了停,似是不經意問着:「寧真最近怎麼樣,肚皮有沒有消息?」
「噗——」
「噗——」
老子兒子一起噗。
「……有必要給我這種反應嗎?」丈夫抽了幾張面紙,一些自用一些遞給兒子。馬母嫌他二人誇張,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什麼事一家人不能拿上餐桌來討論?
「寧真搬出去住,還沒搬回來。」看着被自己天女散花加料過的飯菜,馬廷亨頓時沒了胃口,遠遠瞟了老爸一眼,求救。
清了清手中被噴髒的雞腳,馬父又啃了一口才道,「老婆,你不是早就知道寧真還沒搬回家嗎?年輕人的事,就讓他們自己商量,我們老的別插手。」上回是拗不過老婆才成為共犯,可一整晚見寧真越來越沉默,他實在很不忍。兩人相知相愛才攜手,到頭來卻得用盡心計才得以相守,是否太勉強?
「我知道呀,你們房子裝潢,她搬出去住段時日,這沒問題。」馬母自動忽略丈夫的話,又道:「她搬出去,你不會一起搬過去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乖乖就範,這麼不以自我為中心了?」當她是老人家所以不懂?小兩口意見不合鬧鬧情緒在所難免,可你跑我追,把話說開,這不是最直接的方法嗎?
「……」很多人都說自己的口才是遺傳自老媽,他不否認自己機車,可平時他說話也是會讓人想捶胸頓足嗎?馬廷亨閉了閉眼,道:「媽,下次你叫寧真回來吃飯前,先打給我。」
沒有人喜歡被算計,就算是親近的家人也一樣,馬母不會看不齣兒子不悅,可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寧真箇性偏靜,心裏在想什麼沒人知道,唯一能猜透的大約只有兒子,偏偏他又遲遲不表態……她這做老媽的可不想讓到家門口的媳婦飛了,那可怎麼向准親家們交代才好?「你也不想想,你今年就要三十九了,你表弟們的孩子,最小的都上小學了,你要磨我們兩老的耐性可以,但拜託你想想奶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