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晏伏易勾起笑。這時候他倒喜歡她的坦白,身邊的人都避諱在他面前提起這事,也從來沒人問過他怕不怕。
「我比較好奇會是什麼奪去我的性命。」他瞅着她粉暈的臉蛋。「你怕死嗎?」
「當然怕。」桃紅點頭。「所以我覺得你也不簡單,竟然一點兒都不怕。」若是她從小就曉得自己只能活到二十四歲,大概會很難過吧,說不定放縱自己,為所欲為,可晏伏易看起來挺樂天的,性格似乎也沒扭曲,就這點來說,她便覺得不容易了,對晏伏易的欽佩不覺多了幾分。
「王爺要不要到山裏躲起來?」桃紅建議。「等過了二十四再出來。」
晏伏易一怔,旋即又笑了起來。
牡丹張口欲言,最後卻是一語不發。
「想說什麼便說,不需顧忌。」晏伏易沒遺漏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奴婢只是想說,桃紅說的也不無道理。」她的眉宇間染着一抹憂色。
「是啊是啊!」桃紅點頭。「我覺得躲起來比找什麼四個花奴婢放在身邊有用,我們又不是驅鬼符,難道牛頭馬面、黑白無常見了我們四人貌美如花、嬌艷欲滴,就會好心腸放了王爺嗎?」
晏伏易先是一愣,隨即朗笑,連牡丹也笑了。哪有人這樣不知羞,一會兒說自己聰明,一會兒又說自己貌美如花、嬌艷欲滴。
「有什麼好笑的呢,我可是認真的。」桃紅一臉嚴肅。
「你說得好,本王賞你。」他從腰帶上解下一串環扣玉給她。
桃紅雙眼都亮了,但口中還是推辭一下。「這……奴婢不敢收。」
「那算了。」他又要掛回腰上。
「好、好,我要!」桃紅趕忙伸手。
晏伏易忍着笑將玉飾放至她手心,桃紅高興得拿出絲帕擦着,就着月光細細端詳這碧青的玉環,面露喜色。
牡丹沒說什麼,低頭喝酒。
見桃紅像守財奴似地仔細將玉環包好、放入衣內,晏伏易忍不住發笑,桃紅高興地又為他添酒,問他笑什麼。
「清風明月,百花盛開,良辰美景,何事不樂?」他笑道。
「王爺真愛咬文嚼字。」桃紅喝口酒,舒服地呼口氣,臉頰越發紅潤。「不過要我是你,我也樂。」
「此話何解?」
「你是王爺,要什麼有什麼,豪宅華車、美食好酒、奴僕成群,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要我是你,我也何事不樂,快哉快哉,嗚呼哀哉。」她胡說一通。
晏伏易仰頭而笑,牡丹正色道:「什麼嗚呼哀哉,休得胡說!」
發現自己說錯話,桃紅趕忙道歉。「喝多了,舌頭打結,王爺您別害我,我不喝了。」
「又沒怪你。」晏伏易示意她繼續喝酒。「今天倒要瞧瞧你是否千杯不醉,還是胡謅吹牛。」
「好!」桃紅豪氣道。「今天不醉不歸。」
「你要歸哪兒?」他又笑,想來她是有些醉了,說話顛三倒四的。
「歸哪兒都好。」桃紅給兩人斟滿酒。
「王爺,您還是緩緩,喝多了傷身。」牡丹勸道。
「不礙事。」他打發牡丹回屋。「你先進屋睡吧,夜深了。」
「奴婢不累。」牡丹搖首。
「進去。」晏伏易又說一次,這次語氣不再緩和,透着些許的冷厲。
牡丹擰着眉心。「是。」她下榻穿鞋,緩緩走進屋去。
桃紅小聲道:「王爺何必對牡丹姊那麼凶?」
「我凶嗎?」他笑。
「剛剛凶,她也是為你好嘛。」她認真道:「您是覺得她煩才打發她進屋,還是想探我底?」
晏伏易露出讚賞之色。「現在我真有點相信你聰明了。」
桃紅得意道:「王爺也聰明,為免王爺疑出心病來,我就直說,我呢,就是個見錢眼開的俗人,不是來害王爺,也無能做王爺的救命符。人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王爺若信不過我,我走便是。」
「心底話?」他笑問。
「心底話。」她點頭。「柳管事說進王爺府月銀多我才來的,我自小在山村長大,沒規沒矩,本來是不想進你們這宅院的,怕丟人現眼,可一想到月銀多,就心癢難耐進來了。本想只是顧園子也沒什麼,誰曉得是來給王爺做救命符的,這麼偉大的任務還是交給別人的好。」
「不想要銀子了?」
「想,王妃賜的那些寶貝,能不能送給我?」她斗膽問。
他笑了。貪財的人他見過不少,沒見過這麼坦蕩直率的,一點愧色也無。
「算了,不在其位,不謀這財。」她長嘆口氣。
「你總得等我找到替補你的人才走。」他說。「這樣吧,給我一個月找人頂替你的位置,你若答應,那些寶貝就送你。」
她的雙眸亮如火炬。「真的?」
「當然,本王一向重諾,就怕你三心二意的。」
她頓時慚愧起來。「我也想一言九鼎,可我怕遭暗算。」
他揚眉。「誰要暗算你?你不過就一俗人。」
她噗哧笑了起來。「是,王爺說的是,我誰啊,我就一俗人,可我也沒害人之心,你別一天到晚懷疑我。」
「嗯。」他舉起酒杯,說道:「斟滿。」
「是。」她高興地替他斟酒。「其實你這人挺好,沒架子又待人好,一定長命百歲,卦詩那些個東西就不用在意了。小時候,我村裡也來了個算命先生,他給張大媽一家批命,說三年後會發一筆橫財,大富大貴,結果三年過去了,連個屁都沒有——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我養父說的,姑娘家是不能說粗口的……」
他笑着聽她繼續往下說:「不只屁沒有,一晚上雷雨大作,好死不死劈中他們家,屋子燒個精光,想來都可憐,後來張老爹養了兩條狗,一隻叫大富,一隻叫大貴,也算名副其實了。」
他差點讓酒給嗆到,隨即開懷大笑,桃紅也笑。「私塾里的先生說得好,天命不足畏,王爺也應該這麼想才對。」
「沒想到你也有幾分見識。」他讚許地說。
「我也上過私塾的。」她得意地說。「不過跟王爺比起來那是差遠了,命這種東西雖然有幾分天定,可我覺得人還是能改變一些的,王爺應該算過自己會遭遇什麼劫難吧?」
「是算過。」
「什麼劫難?」她一臉好奇。
「算自己總是有些算不清的地方。」他頓了下,轉開話題。「再跟我說些你們村子裏的事吧,聽你講話倒也有趣。」
明白他不想告訴自己,桃紅也就不問了。雖然她好奇不已,可瞧他方才沈臉對牡丹說話的樣子,就看得出他不是沒脾氣的人,她也不能得寸進尺。
「是。」
桃紅開始叨絮地說些家鄉的事,這一晚,兩人聊至深夜,相談甚歡。
第二天,桃紅起床時已近午時,頭昏腦脹,宿醉難消,紫薇給她喝了解酒的藥草汁后,整個人才清爽起來。
她覺得很不好意思,紫薇笑着說不要緊,她是陪王爺喝酒,又不是自個兒喝得酩酊大醉,不過她還是覺得有些心虛,因為連王爺都比她早醒。
草草吃了些東西,她趕忙到園子裏清掃,卻發現落葉枯枝都已被收拾乾淨,她走到芙蓉身邊,低聲道歉。
「你不用在意。」芙蓉看也沒看她一眼,專心修剪花叢。「打掃那些事自有其他奴婢做,我們四人本就不需做那些勞力活兒,只是牡丹覺得你初來乍到,不能嬌慣,還是先做一個月粗活的好,沒想到你第二天就發懶了。」
三日後
丑時剛過,天上的烏雲慢慢飄至月前,擋去朦朧月色,使得四周更加晦暗無光,此時的桃紅頓覺眼皮沉重,雙腳發麻,她靠在牆角,揉揉眼皮,動動雙腳。
已在這兒窩了一個多時辰,可除了蛙叫蟲鳴、小狗亂吠外,四周沒有絲毫動靜。
晏伏易說採花賊喜歡在東西坊這一帶犯案,尤其偏好大戶人家,而這邊的牆角正好在中心點,不管採花賊由哪個方向逃,都能迅速攔截。
「王爺。」她往他耳邊靠去。「採花賊真的會出現嗎?」
「嗯。」
「不是我不信你,可我們已經苦等了一個多時辰,我腳都麻了。」
「快了。」
「不是我嘮叨,可是你半個時辰前就說快了,但現在——」
「噓。」
「來了?!」她警覺地張望。
他忍笑。「不是,你太吵了。」
她生氣地瞪他。「我走了。」
他抓住她的手腕。「耍性子了你,抓賊要有耐性。」
「我就是沒耐性。」她沒好氣地說,抓賊又不是她的分內工作。
「知不知道你在跟誰說話!」他訓斥一句。
她不甘心地癟嘴,咕噥道:「這時候就拿王爺的架子壓人。」
他揚眉。「我若真要治你,你還能活到現在?」他雖脾氣好可也不是沒個性,還是第一次這樣寵着下人。
她甩開他的手。「我知道你對我寬容,可不代表我不會生氣,做奴婢可不包括抓犯人、除暴安良。」
「別發牢騷了。」
桃紅轉開頭,嘀咕道:「對你有利就擺出王爺的派頭。」
他隱笑。這丫頭……不知該說她膽大包天還是目中無人,這樣跟他說話,即使跟了他五年的牡丹也不敢這樣放肆。
又枯等了一會兒,終於聽見了一點聲響。
桃紅抬起頭,正好瞧見一道黑影飛快掠過對面的屋頂,那身影以極快的動作消失在眼前,她迅速起身,卻讓人抓住手臂。
「在這兒等就行了。」晏伏易說道。
「我覺得我們跟過去比較保險。」桃紅說道。
「跟過去幹麼?」他聳眉。「孫大人已經埋伏在那兒,我們這兒等就行了。」
「你確定他會從這方向逃走?」她不放心地問。「萬一你猜測錯誤……」
「我不是猜,我是占卜出來的。」
「不是我不信你,但——」
「哪裏跑!」突然一聲大喝傳來,緊接着便聽到一群人鼓噪:「採花賊跑了,快追!」
「該你上場了。」晏伏易鬆開她的手臂。
桃紅輕快地躍上屋頂,正好瞧見那黑影從一戶人家內院竄出,往這兒疾奔。她縱身飛躍,一眨眼的工夫就飛過各家屋頂,擋住黑衣人的去路。
採花賊矇著頭巾,瞧不清長相。
「大膽淫賊,還不投降!」桃紅大喝一聲。
原要飛逃的採花賊一聽是個姑娘的聲音,笑道:「怎麼,衙門裏沒男人了嗎?竟要個姑娘出來捉賊。」
他上下打量穿着夜行衣的桃紅,眼裏露出輕佻之色。「小姑娘長得還挺可愛的,要不跟了大爺吧!」
「呸!跟你這淫賊貶低我的身價。」桃紅不屑地說。
採花賊大笑。「小姑娘叫什麼名字?」
「我是你姑奶奶,專門揍你這廝混蛋!」她揚起下巴,不可一世地說。
身後的晏伏易悶笑一聲,黑衣人又是一陣大笑,這時幾個身手好的捕頭已經躍上屋頂,步步進逼。
黑衣人將一切看在眼裏,說道:「下次再找姑娘玩。」他咻地一聲,斜飛而出。
桃紅跟上他,身子衝出,宛如一隻靈巧的飛燕,晏伏易忍不住贊道:「好厲害的輕功!」
電光石火間,桃紅已擋在黑衣人前頭。他大吃一驚,隨即喝采道:「姑娘好身手。」
「是你功夫太差,今天定要拿你歸案!」她正氣凜然地說。
黑衣人大笑。「領教了。」他飛快掠至她身前,出招打向她的胸口。
桃紅閃身躲過,拔劍向他刺去。晏伏易站在幾尺外,並未出手,專註地看着兩人過招,發現桃紅的武功雖不弱,但比起輕功是遜色太多。